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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卷柳絮词|3冬至三
    程名振不认识那个衣服被扯得稀烂的女人。但他在这个时刻,他的心思却变得非常敏锐。那女人的身材很丰满,正如昨天酒桌上周礼虎所描述,屁股大得过半间房

    屁股大过半间房的女人肯定是周家二公子的相好,馆陶县有名的暗娼昨天酒席宴间,李老酒等人怂恿自己去端的正是她的老巢卑职不认识他程名振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别人设好的陷阱里,却不甘心地奋力挣扎。卑职昨晚昏倒在成贤街附近,这个女人卑职不认识,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

    听完他的话,衙门内外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按照大隋规矩,地方上重大案件审理必须允许百姓旁观。此刻无论堂上的大部分差役和堂下看热闹的百姓都不相信程名振会未遂去杀死一个暗娼。这就好比让一只天空中高高飞翔的野鹤去强xx一只长满脓疮的赖蛤蟆,根本不符合常理。

    你说你昏倒在成贤街附近林县令用惊堂木轻轻拍了拍桌案,示意底下的人保持安静。可是,蒋百龄,你在什么地方找到程名振的上前说来给大伙听听

    卑职,卑职是在逍遥楼附近的柳叶巷找到程教头的被县令大人当场点了名,蒋百龄非常地难堪。昨夜他负责带人巡街,无意间听到柳叶巷里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弟兄们拎着兵器赶过去后,恰恰看到本县有名的暗娼王大屁股死于门口。而一个多时辰前还请大伙喝酒的程教头却倒在王大屁股家的院子里,酒气熏天,沉睡不醒。

    这个指证非常有力,让周围的议论声立刻变小了下去。在程名振失踪这段时间,接替他兵曹位置的蒋百龄做得非常尽职。别人巡夜多半是敷衍了事,而轮到他值夜,则恨不得将县城的每个旮旯都扫过一遍。最近几天月城中无业流民虽然越来越多,在差役们的弹压下,治安却没有继续恶化。百姓们论及其中功劳,蒋百龄理所当然地被被推在首位。

    愧疚地看了手脚被铁链锁住的程名振一眼,蒋百龄低着头退回了自己应该站立的位置。他压根儿就不相信程名振杀了人,但肩头的职责却促使他不得不实话实说。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实话说出来,不会揭露真相,反而将使得案情愈发扑朔迷离。

    卑职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卑职先被打晕,然后被人拖到哪里便是哪里旁观者如刀的目光下,程名振大声替自己辩解。这个罪名无论如何不能承认,承认后自己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大好前程。可此时偏偏无人能替自己帮忙。周围全是贾、郭两位捕头的人,而衙役们中间平素与自己交好的,要么根本不敢开口,要么远在百里之外。

    如果王二毛在的话就好了一边为自己辩解着,程名振一边在心里盘算。他头上至少还顶着一个捕头的官帽,至少还能替自己分辨几句。

    林县令又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程名振的不争。你说你是被人栽赃,本县又何尝不希望如此程名振,你可知道本县已经写了保举文书到郡上,最迟不过半个月,你的县丞职位便能批复回来你可记得,本县昨天反复跟你说过,不要你去找周公子的麻烦。当时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收留了朱氏为妾。本县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再委屈,你也不能杀无辜的人去泄愤啊你,嗨,你让本县怎么说你

    大人程名振惊愕地抬起头,万万没想到林县令会这样以为。这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他不能失去前程后,还失去仅有的一点尊严。大人请想想,程某平素可是那种为了儿女之情不顾大局的人当日程某只身前往死地,可曾回头跟家人告过一声别大人请想想,以程某的武艺,如果真的想做此事,什么时候做不可,何必非喝醉了才去做。并且过后还要留下来被人逮住

    对啊对啊,他武艺那么高,蒋兵曹怎能拿得住他周围的议论声立刻又开始变大,旁观者以目互视,眼睛里边充满了怀疑。嘈杂的议论声让林县令很不高兴,又用力拍了下惊堂木,大声说道:所以本县才认为,你是酒后乱性,才做下了如此不知廉耻之事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本县怜惜你的才华,国法却容你不得

    说罢,将手一挥,命仵作捧出一个木盘,指着木盘中的凶器问道:如果本县没有证据,也不会仅仅因为你在现场,就认定了你是杀人凶手。程名振,你自己看看,这把刀是谁的

    我昨天没带兵器程名振心中暗叫。目光却被捧在仵作手中的横刀吸引住,再也无法离开。那是贼军杀来的当晚,县令大人赐给他的横刀。而他在出城之后,又亲手将其交到了好朋友王二毛手上

    怪不得二毛看到我时目光一直躲躲闪闪原来他已经与贾某人、郭某人两个勾结到一伙儿最后的一丝温暖消失,程名振感觉到周围寒冷彻骨。他知道自己不该回来,整个馆陶县,没有人欢迎他回来。比起活着的他,人们更喜欢一个城隍庙中的泥偶因为泥偶不会跟任何人抢功,泥偶不会威胁到任何人的地位。

    刀是谁的,你有何话说林县令的话继续从上面传来,却不带半点情感。

    刀是大人赐给我的程名振笑了笑,咬着牙回应。是大人赐给我杀贼的。当日,我带着他去见张金称骗他说馆陶县准备投降,让他晚几天再发起进攻

    他不想提醒周围的看客,是自己救了他们。虽然那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提醒他们,估计也没什么用。人们的记忆力总是按照需要衰退的,在不想回忆起来时,什么事情都可以忘掉。自从凶器出现后,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便已经完全转了向。看客们都愤怒了,他们的愤怒是如此的廉价,如此的义正辞严。

    但我刚一进敌营,此刀便被张金称没收。大人这边刀乃精铁打造,质量上乘,张金称拿走后,便再没还我既然别人勾结起来给自己栽赃,程名振就打算把水搅得更混。不是说刀是我的么他眼底充满冷笑,恶毒而绝望。那好,这刀丢在张金称手里了,谁拿着这把刀,谁就与张金称有瓜葛。

    至于这把刀怎么出现在大堂上他扭过头,用愤怒地眼光看那些正在指责他的看客,把对方看得不敢与他目光相接,不敢抬头。我不知道,我回到馆陶县时,只有一匹马,两手空空,没带任何兵器

    好毒的一张利嘴林县令气得用力拍打惊堂木。显然,他没料到程名振一看到横刀会突然变得如此桀骜不驯。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招供了

    大人,您想让我招供什么程名振将头转回来,冷冷地看着堂上的县令。蒋百龄背叛了自己,因为蒋百龄是蒋烨的侄儿。王二毛背叛了自己,因为二毛想继续当捕头,不想重复驴屎胡同的生活。可林县令呢他为什么认定了自己是凶手如果不止自己这个凶手救了他,当晚他已经死在了张亮的剑下哪有今天的威风

    林县令被看得心里发虚,脸上的怒火却越来越盛,夜闯民宅,强xx杀人,咆哮公堂,蔑视王法他抓起面前的火签,用力掷了下去,给我打,四十大板,杀杀他的威风

    威武衙役们以水火棍顿地,大声唱起了堂威。堂威声中,几名老资格衙役举起板子,冲着程名振的后背狠狠地打了下去。

    嘭嘭木板与肉体接触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令人心颤。程名振向旁边歪了歪,回头恶狠狠地去看行刑者。接连三板子都打在他的后背上,令他疼得无法呼吸,更疼却是他的心,简直如万把钢刀在戳。

    我,冤枉他咬着牙齿,却无法阻止血从嘴角淌出来。大人,我只杀过贼,没杀过那个女人我突然,他闭上的嘴巴,目光如刀一样射在林县令的脸上,充满了迷惑与怨毒。

    他看见林县令手中正把玩着另外一根火签。拇指在上,食指、中指扣在火签低端。那是衙门门里边一个最常见的暗示。此签之下,有死无生

    给我重重地打林县令毫不犹豫地举起火签,掷于堂前。

    霎那间,程名振完全明白了。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

    沉重的板子敲在脊背上,声音犹如击打败革。我要死了程名振被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头晕脑胀。背负着一个强xx杀人的恶名被打死在馆陶县的公堂上,还不如当初战死沙场。他不愿这样屈辱地死去,他宁愿活得更痛快些。

    别打用尽最后的气力向前爬了几寸,少年人大声叫道。我愿意招供

    掌刑的衙役楞了一下,抬起眼睛望向闭目养神的捕头郭靖。犯人的表现出乎了他们事先的预计,令他一时间难以适应新的变化。程名振不会是个死在杖下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少年人被打烂了衣服下露出来的嶙峋疤痕,却毒蛇一样刺激着所有衙役们的眼睛。

    那些疤痕愈合的时间没多久,还带着一点点淡淡的粉色。谁都知道少年人是因为什么而受的伤,两天之前,他们还在城隍庙里对着少年人的塑像表达过自己的感激。

    大堂内外又乱了起来。人们更愿意看到的是真正的恶棍受到惩处的热闹,而不是稀里糊涂屈打成招。众目睽睽所造成的压力让林县令多少有些为难,他叹了口气,慢慢地举起了惊堂木。

    我招供我罪该万死程名振一边喘息,一边大口大口地吐血。肚子里边的淤血吐出来后,他的头脑又清醒了些。请大人手下留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林县令又叹了口气,轻轻地放下惊堂木。董主簿,记录案情,然后让他画押

    然后,他又将爱怜的眼神看向堂下的人犯,本县会尽量向上面求情,争取从轻发落你。杀人乃重罪,却未必等不到天下大赦

    不必那么麻烦了程名振慢慢地支撑起上身,回头看向外边的天空。风已经停了,雪后的天空纯净得就像一块美玉。大人指控的罪名,我没做过,也不会承认。但是,我却犯了更大的罪,一个滔天大罪

    休得胡言林县令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

    我勾结杨玄感,图谋推翻朝廷。我与张亮日日在馆陶县密谋造反,期待着日后被论功行赏。抢在衙役采取行动前,程名振大声叫嚷,全身镣铐铛铛响个不停,我还图谋行刺张金称,救了你们这一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那是我最大的罪恶,百死难赎

    给我狠狠地打林县令气得鼻子都冒烟了,把整盒的火签全都扫到了地上。满堂的衙役们却楞在了当场。谁都不敢个下手。

    楞什么,给我打恼羞成怒的林县令将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弓手蒋烨得到贾捕头的暗示,冲上前,伸手去抓行刑的水火棍。兵曹蒋百龄却抢先一步拦住了他,将其堵在了距离程名振三步之外。大堂下,韩葛生、段清等新入行的衙役和已经被遣散却赶来看热闹的乡勇们再也受不了良心上的煎熬,一道大声地鼓噪了起来。

    程教头冤枉

    那烂婊子倒贴上去,程教头都看不上她更不可能强xx她

    程教头可以将功折罪

    他们在为我说话程名振狐疑地扭过头,看到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他已经不能清楚地分辨到底是谁在仗义执言了,但这已经让他感到分外满足。至少,他不会肮脏的死去,总有一天,人们会证明他的清白。

    为了让大堂内外恢复秩序,贾捕头亲自带领弟子喝起了堂威。威武十几名衙役大声叫喊,却无法掩盖更多人的抗议。此情此景让林县令倍觉尴尬,偷偷地将目光扫向素有智者美誉的董主簿。他看见董主簿在轻轻摇头,双眉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案情重大,先将看押起来。待本县禀明郡守后,再继续审问被逼无奈,林县令不得不宣布暂停处理。退堂闲杂人等速速散去

    早已急得满头是汗的蒋烨,李老酒等人如蒙大赦,赶紧带领一众弟子将程名振拖走。堂下听案的百姓却不肯离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直到朱红色的大门咣当一声被关住。他们的质疑声和迷惑的目光才被隔在了外面。明镜高悬的匾额又肃穆了起来,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尊严。

    林县令气得脸色发黑,回到二堂,立刻命人将董主簿叫到跟前。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如果不将这个小畜生打死,一旦他执意寻周公子的麻烦,将当晚的事情捅出去,多少人要因为他而掉脑袋

    牺牲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程名振,挽救馆陶县数百人的性命。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