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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3东门十
    五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堪堪走了一个时辰,长夜中才隐约出现了一个村落的影子。奉了朝廷的坚壁清野令,村中百姓早在春天时就被强行迁入馆陶县中了。因此偌大的村子中根本没有人影,只剩下几只被抛弃了的老狗,站在长满荒草的屋檐下冲着不速之客声嘶力竭地吼叫。

    它们仍在捍卫着自己的家园。但很快,它们就为这种螳臂当车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几名饿红了眼睛的喽啰冲过去,一通乱刀将看家狗剁翻。虽然它们的尸体又老又瘦,熬成肉汤,也能添饱十几个饥肠辘辘的肚子。

    有人冲进院落,在每间屋子里大肆搜索,期待能找到一点主人留下的食物或财产。有人则将战败的恐惧和愤怒都发泄在了破旧的茅草屋子上,拆墙卸窗,肆意破坏。好不容易整齐的队伍顷刻间又乱了起来,人影幢幢,黑暗中就像一个个晃动的幽灵。张金称此刻却根本没心思约束军纪,只顾瞪着眼睛向程名振追问道:索桥在哪赶快带大伙过去

    就在村子中央偏西,正对着废弃的佛塔程名振想了想,低声回应。

    你跟着我老刀,你先派人守住桥头张金称眼睛中猛然闪起一道寒光,手迅速探向腰间。

    郝老刀立刻带着十余名骑手向村中冲去。与此同时,张金称的亲卫也不动声色地向程名振围拢过来。无论村中有没有桥,脱离险境后,张大当家都必须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发现气氛不对,杜鹃赶紧提了提缰绳,与自己的亲信一左一右将程名振夹在了中央。这个动作令张金称大为不满,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低声喝斥道:鹃子,你这是干什么这小子跟咱们根本就不是一路狼窝里养不起猎犬,一旦让他知道老营的位置

    是他把咱们带到桥边的玉罗刹杜鹃涨红了脸,大声辩驳。是他不顾生死救了咱们的弟兄。大伙还没过河,张二伯先把领路人杀了。这话要是传扬出去,整个河北绿林道上今后咱们还怎么抬头

    听到二人的争执声,其他一众头目也围拢了过来。有人大声指责杜鹃不该以下犯上,有人则苦笑着摇头,对杜鹃表示爱莫能助。杨公卿和王当仁的部属则抱着起了事不关己的心态,乐得看张家军内部如何吵成一锅粥。

    张金称被看得好生尴尬,憋了好一会儿,才铁青着脸给自己找台阶下,谁说我要杀他了。我只是防备他又蓄意骗人。弟兄们全凭着一口气在坚持,如果这小子说得是瞎话

    我从来没对大当家说过瞎话不待张金称把话说完,程名振立刻大声替自己辩解。在馆陶城下,我也没说过瞎话。林县令答应大当家的粮食铜钱分毫都没缺。而再往后的商谈,馆陶县还没来得及做出答复,大当家已经下令趁夜攻城

    你闭嘴张金称无法接受程名振如此颠倒黑白,厉声呵斥。批运出城外的粮草物资的确毫厘不差,但馆陶县是为了拖延时间才不得不信守承诺的。如果不是看在对方信守承诺的份上,自己昨天一早已经进了城,有了馆陶县的城墙作为屏障,官军怎可能偷袭成功

    程名振耸了耸肩膀,脸上写满了不屑。张家军毁约在先,这是个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虽然他知道林县令也没打算履行全部约定,但那是还没来得及发生的事情,不能证明张金称昨夜试图偷袭馆陶县的行动合理。

    这种轻蔑的姿态彻底激怒了众头领。不待张金称发作,杨公卿已经再度拔出了兵刃,我替大当家除了这个祸害,谁敢阻拦,就是跟我杨公卿过不去

    咯咯咯玉罗刹杜鹃笑得花枝乱颤,有种你一对一只要你别带弟兄,我决不帮忙。要是想在张家军地盘上以多欺少,你杨当家不要脸,我们可不能陪着你丢人

    话音落下,她冲着身后一摆手。十几名亲信喽啰立刻弯弓搭箭,冷森森的箭锋毫不客气地锁定了杨公卿等人的去路。

    与杜鹃并络而行的程名振知道此刻自己越是退让,越没有活路。将战马拉开数步,伸手从背后扯下陌刀。杨当家,请赐教危机时刻,礼貌和骄傲一样是武器,一样可以最大程度上打击敌人。

    这回轮到张金称的部属看热闹了,大伙纷纷让开一条通道,等着杨公卿上前力斩程名振于马下或被程名振砍翻。这里是绿林,不是官府。绿林的规矩是强者为王,官府那一套上下尊卑规矩在此被削弱到了极限

    单打独斗,杨公卿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直气得暴跳如雷,丫头,带你的手下让开,被小白脸迷得神魂颠倒,绿林道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不让杜鹃的脸红得几乎已经滴出血来,依旧遥遥护在程名振的身侧,张家军的地头,还轮不到你姓杨的发号施令

    你这吃里爬外的死丫头杨公卿四下招手,号令自家弟兄上前将杜鹃等人推开。

    哪个乱动,我先杀了他杜鹃也不示弱,马鞭一举,立刻有百余骑兵同时拔刀。一些原本隶属于杜疤瘌麾下的喽啰怕七当在冲突中吃亏,也纷纷提着家伙凑上前来。刹那间居然将杨公卿和他的喽啰困在了中央,形成了绝对的以多欺少之势。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发亮,几乎每个人都看见了张金称脸上的尴尬。如果他出言喝止杜鹃,恐怕张家军内部从此会埋下分裂的祸根。如果他再不开口替杨公卿解围,冲突双方继续僵持下去,最后得了便宜的肯定会是狗奸细程名振。

    正在他骑虎难下之际,村子中又响起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郝老刀策马冲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桥还在,桥还在。大当家,赶紧带人过桥,远处有烟尘腾起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无论让杨公卿死在程名振手里,还是支持外人打压自己的七当家杜鹃,都不附合张金称的利益。有了郝老刀的台阶,他刚好顺坡下驴,别胡闹了。有什么话过了河再说。没马骑的弟兄们先走,老刀和杜鹃两个带人断后

    是众喽啰答应一声,撒腿向村西跑去。逃过运河就安全了,生死关头,傻子才有心肠看热闹。

    周围的人群一散,杨公卿也失去了继续跟程名振拼命的动力。冷冷地哼了一声,第二次将兵器插回了腰间。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过了运河后,收拾这小子的机会多着呢。自己麾下的弟兄不可能全都被官军杀掉,只要逃散的那部分有一半回来,就不怕这小子能飞上天去

    至于恶婆娘杜鹃,她早晚逃不出杨大爷的手心儿。杨公卿这次之所以响应张金称号召与其联手攻打馆陶,就是慕七当家杜鹃的美貌而来。本想着借机摘了这朵野金莲,却没料到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肚子怒火正没地方发泄的时候,偏偏程名振的声音又从背后响了起来,大当家且慢,桥太窄,让骑兵先过河去休息。步卒随后再过

    弟兄们,这回你们可听清楚了,姓程的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没等众人想清楚程明真的用意,杨公卿立刻大声挑拨。骑兵的生存能力远远高于步卒,即便不过河,敌军也未必能追得上。有了生存机会,姓程的却不让跑得慢的步卒先行,偏偏建议优先照顾容易脱身的骑兵,不是试图把大伙推进火坑,他还能为了什么

    逃到运河边上的步卒数量远远高于骑兵,被杨公卿一煽动,立刻群情汹涌。看到了将少年人名正言顺除去的机会,张金称也变了脸色,手向腰间一按,呛喨一声,亲自举起了横刀。

    二伯没有跟大当家过招的勇气,杜鹃紧紧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腮边滚滚而落。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她听见张金称阴冷的笑声,然后听见喽啰们愤怒地呐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小王八蛋

    再往后,却不是预料中的惨叫,而是一声爽朗的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少年人的笑声,依旧阳光般回荡在她心底。

    注1:文中馆陶、平恩在隋代都隶属于河北,彼此之间隔着大运河。巨鹿泽,又名大陆泽,在襄国郡与赵郡、信都的交界。

    冲过去,将他们全杀光看到运河上慌乱的人影,王世充立刻举起了横刀。厮杀了整整一夜,最后却没发现张金称、杨公卿、王当仁三个土匪头子的踪影。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而现在,这个遗憾就要被弥补上了,万余江淮劲卒的刀下,土匪根本没机会逃离生天。

    诺尽管鹰扬郎将虞仲谋就在眼前,将领们还是习惯性地接受了一个校尉的指挥。谁都知道,虞家的十一郎是到军中来捞功名的,根本不在乎王校尉越俎代庖。况且出征这半个多月来,大伙吃的,用的,玩的,全由碧眼狐王世充一个人掏腰包,就冲着这份大方劲儿,众人也得给他点儿面子。

    骑兵冲锋,步卒紧随其后,直扑运河上的索桥。正在强渡的喽啰们看到官军追来,吓得大声惨叫,四散奔逃。已经走在索桥上的人甚至也掉进了河里,被水花一卷,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边倒的杀戮。土匪们的表现和昨夜一样窝囊。很快,运河东岸就横满了失去首级的尸体,宽阔的河面亦变得猩红一片。有士卒在村子中边点起了火头,将躲进茅草屋里避难的流寇给硬烧了出来。几名旅率打扮的低级军官狞笑着冲上前,砍掉流寇的脑袋,将尸体重新扔进火堆。

    这种场面很惨烈,也很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意。鹰扬郎将虞仲谋笑着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低声道:世充,这回能抓到张金称了吧,可别再让他跑了。没有他的人头,在姓李的面前,咱们割多少脑袋都显不出本事

    先清理完村中残匪,然后立刻过河。敌军跑不远,他们连索桥都没顾上拆王世充看了看乌烟瘴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