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走哇我乃大黄楼里的小鸽子王,我将小手一挥,众小鸽子便尾随 在我的身后,一溜烟地飞出了大黄楼,来到宽阔的、用水泥板杖圈围起来的 院子里。
大黄楼的背面是暗红色的、赤身裸体的清水砖墙,其东西两侧各有一 道狭窄暗的楼门,那无辜的、棕红色的木制门扇屡遭人们无端的袭击,遍体鳞 伤、哼哼叽叽地摇晃着,痛苦不堪地咧着大嘴巴不知疲倦地把我们这些小鸽子倾 吐出来,我冲着从小鸽子扬了扬了手臂:走啊,到大食堂玩去
好哇,到大食堂去
在大黄楼的北则,在水泥板杖的尽头,有一排建成不久即遭无端废弃的红砖 平房,它是大跃进年代吃大锅饭时的畸形产物,人们都叫它大食堂。我朦朦胧胧 地记得,在那个可笑的年代里,妈妈和爸爸领着我和姐姐,在拥挤不堪、熙熙嚷 嚷的大食堂里狼吞虎咽地用餐。
现如今,大食堂早已是破败不堪,门窗、玻璃均被击碎,煤气炉灶被锁死, 暖气管全部冻裂,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嘀哒嘀哒地漫溢着长流水。跳过洞开着的窗 户扇,有一条狭窄的空地,堆积着霉烂的垃圾,用布满锈钉的木头棍子扒开厚厚 的垃圾层,便会看到一条又一条,又又长,通身绯红的大蚯蚓,极其恶心地在 垃圾层里钻来溜去。
哇,我扔掉破木棍,顺手拽扯出一条红通通的大蚯蚓,然后,跳回到院 子里,嗖地一声远远抛掷出去,众小鸽子们纷纷效法我,顿时,空旷的院子里红 蚯蚓四处横飞,吓得正在跳皮筋的小女孩们妈啊、妈啊地惊叫着,抱着脑袋、皱 着眉头,四处逃窜。
啊抛甩够了红蚯蚓,我拍了拍脏乎乎的小手:太累了,不玩了, 走,
呼哗,在我的怂恿之下,小鸽子们再次冲进宿舍楼里,破败的楼门只好 无奈地把我们重新吞回去。我们这些小鸽子又飞回到森可怖、凌乱不堪的走廓 里,在一堆堆毫无意义的、散发着剌鼻的霉烂气味的废物间,玩起了捉迷藏的游 戏。
墨绿色的木制扶手是我们这些小鸽子玩滑梯的绝佳选择,日久天长,被我们 的小屁股磨得又光又滑,闪烁着铮明瓦亮的光泽。而铁制的栏杆更是我们的好玩 具,我们这些小鸽子活像是一只只机灵猴似的抓握着挂满尘土的铁条兴致勃勃地 攀上去再爬下来,同时,还尽情地挖掘着脑子里所有的想像力,做出各种各样极 其惊险的、常常令大人们目瞪口呆的奇特造型。
哎呀,刚刚从市场里买菜回来的杨姨见状,瞪着圆浑浑的大眼睛关切地 冲着正在满头大汗地玩杂耍的我警告道:陆陆,小心,别摔着哇
嘿嘿,我倒悬在铁栏杆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姨那诱人的胯间,顽 皮地做着鬼脸:没事,没事
这个淘气包杨姨一边蹬着楼梯,一边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脑袋瓜: 唉,你都淘出花花来喽
我攀援铁栏杆的技艺可是全楼公认的,绝对流的超高水平,通常情况下 我可以抓着铁栏杆从顶楼一直攀到底楼,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第二个小鸽子能 够做到这一点。
光滑冷的水泥阶梯满腹哀怨地倾斜着,放着凄惨的、深灰色的、只有在 坟墓里才能看得到的那种幽暗的微光。楼梯的北侧是一扇巨大的从底层一直延伸 到顶层的玻璃窗,然而,可笑的很,那些硕大明亮的玻璃早已荡然无存,这是鸽 子笼四周那些因失去可爱的田园而愤愤不平的散民们恶意报复的结果。如今,被 散民们砸砍得支离破碎的窗户扇统统钉着厚厚的、结满锈瘢的大铁皮,把个楼梯 间搞得既昏且暗,从此永远也见不到光明。
大黄楼四周那些个可怜而又可悲,同时,又极其可恶的散民们象是一群肆无 岂惮的骚蝇,屡屡对无辜的鸽子笼发起疯狂的攻击:好端端的玻璃窗被砸个稀 烂、窗户扇被偷偷地卸走、暖气阀门被拧掉卖了废铁、取暖的煤炭给偷个光, 甚至连疏通下水的竹条子也不肯放过。
这些散民们的居住条件极其恶劣,更谈不上有什么正当的职业:摆小摊的、 卖冰棍的、修理自行车的、拾荒的、偷窃的、打架的、酗酒的,。
住宅楼里这些个来自于五湖四海、南腔北调、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们对那些 很不通情达理、时常出言不逊的散民同胞们往往是敢怒而不敢言,无奈之下只好 敬而远之,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往,同时,这些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们还谆谆告 诫着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与楼外散民们的孩子共同玩耍、游戏。并且,满脸鄙夷地 把他们的孩子称之谓野孩子
这些野孩子实在是野时足,我屡有领教,有一次,我置妈妈的警告于 不顾偷偷地钻过水泥板杖,在充溢着异味的小巷里,我胆颤心惊地目睹到这 样可怕的一幕:一个衣着肮脏的大男孩死死地压在一个抹着满脸大鼻涕的小男孩 那赤裸着的脊背上,只见大男孩手里握着一锈迹般般的大铁钉凶残地、反反复 复地扎捅着那个小男孩的脊背,受虐者的脊背被扎出一个深深的孔眼,污血四溅, 溢在脏乎乎的身体上。可怜的受虐者凄惨的哀号着、痛苦万状地挣扎着,而那个 面目可憎的大男孩则极其冷漠地继续恶狠狠地捅扎着、捅扎着,
当啷啷,
一个小鸽子手中的玻璃球不慎脱落,沿着大走廊当啷啷地翻滚着,小鸽子登 时急得抓耳挠腮,不顾一切地追赶过去:溜溜,溜溜,我的溜溜,
哈哈哈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嗡声嗡气的嘻笑声,继尔,一个花白头 发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