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却把邵明泽给问住了,他与她正式交往已快两个月,每周见上一两次面,一直都是不温不火。
开始的时候他带她去听过音乐会,她静静地坐着那里,目光专注,不言不语,连姿势都不曾变过。他还当她是听得入迷,直到看到她不由自主地点下头去,才知道她是在打瞌睡。哭笑不得之余,又不禁对她这种本事佩服万分。
后来,他们尝试过去看电影,不过她喜欢的,他看不下去,而他欣赏的,她又说自己看不懂。
从那以后,两人见了面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吃饭了,可她口味挑剔,饭量又小,不管什么东西叼上两口就说饱了,两人连吃都吃不到一块去。
他与她之间仿佛是完全找不到交往之道,举步维艰。
邵明泽沉吟片刻,反问苒苒:“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就说道:“我有朋友要过生日,想去给她选一个生日礼物。”
邵明泽没意见,先带着苒苒去吃了点东西,然后便陪着她去了购物中心。两人刚逛了没半个小时,邵明泽身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苒苒说了一句“抱歉”,然后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苒苒漫不经心地看着货架上的货品,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就看到邵明泽面色渐渐有些沉重。待他挂了电话走过来,她便先问道:“有事?”
他点点头,“家里的电话,说老爷子心脏病犯了。”
她倒是有些惊讶,问:“严重吗?”
“已经送到医院了,抱歉苒苒,我现在得赶过去,你是继续逛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回去?”他问道。
现在时间还很早,而且她给穆青的礼物还没有买到,她便说道:“你快去吧,我把给朋友的礼物挑好后自己回去。”
“那好吧,我先去医院,等晚一些再给你电话。”邵明泽神态平静,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来,递给苒苒,“礼物的费用我来支付,你自己也挑几件喜欢的东西。”
他这个举动让她十分地意外,他们交往以来的约会花费虽然基本上都是邵明泽在出,可他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给她信用卡。这算什么?是不能陪她逛街的补偿?真拿她当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了?
她就笑了笑,没有接那张卡,双手仍插在衣服口袋里,说道:“送朋友的礼物本就在于一片心意,又怎么能花别人的钱来送?至于我自己,也没什么想买的,不用麻烦了。”
他微微一怔后没再坚持,将信用卡又装了回去,礼貌地和苒苒告别离开。
待他转身走远,苒苒这才收了脸上的浅笑,冲着他的背影夸张地撇了撇嘴,又伸出双手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却不知这一切都通过反光的玻璃落入了邵明泽的眼中,他微微一怔,脚下不由一顿。
苒苒那里见邵明泽突然停下步子似是要转过身来,顿时吓了一跳,忙把手收回来,又在脸上备上了温婉的笑容。幸好邵明泽并未回身,只是在原地停了下,然后就快步离去了。
没他在身边,苒苒不用端着拿着,反而觉得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她先给穆青选了一条水晶手链,顺便也给自己买了几样东西,刷卡的时候又想起来夏宏远来,觉得该给他买点东西去讨个好,于是又去挑了件衬衣,这才拎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出来。
出租车正好要过万和路,时间还不算十分晚,她就给夏宏远的办公室打电话,想顺便把衬衣给送过去。电话是秘书接的,说夏宏远一直在开会。
苒苒就想夏宏远虽然钱挣得多,可也真够不容易的。她有心表现孝顺,特意叫出租车在路边停了停,她下车给夏宏远买了些夜宵,这才又去了公司。
夏宏远散了会出来,见女儿特意给自己送了夜宵过来,不由得大为感动,当即就吃了起来。待吃到一半,他却突地想起新得到的消息,说林局的公子林向安竟然是女儿的大学校友,两人还曾是男女朋友。
这样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全看两年当年是怎么分手的。只要不是谈崩了的,多少都会留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情意在。
夏宏远有心和女儿提提林向安的事,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苒苒看出夏宏远是有事要说,而且这事好像还不怎么好开口,能叫夏宏远都不好意思开口说的事情,十有□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便故意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把新买的衬衣给了夏宏远之后,说道:“爸爸,逛街的时候看到了,觉得你穿挺合适就买了。您自己慢慢吃吧,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我网上约了同学聊天的,先走了啊。”
说完了也不给夏宏远说话的机会,紧着往外走。
夏宏远顾不上说别的,忙在后面喊:“慢着点,我叫司机送你。”
苒苒哪里敢慢走,恨不得一步就能迈出夏宏远的办公室,谁知却正好赶上陈洛从外面进来。见夏宏远要找司机送苒苒,他就微笑着说道:“不如我送苒苒吧,正好顺道。”
毕竟是当着外人的面,夏宏远也不好向女儿提林向安的事情,便先消了这个心思,冲着陈洛点头道:“好,那就麻烦陈洛送苒苒回去,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
陈洛客气地淡淡一笑,“夏总客气了。”
苒苒不好再坚持,只得跟在陈洛身后出去。两人一路沉默,苒苒的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与陈洛平稳低沉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竟达成了一种怪异的和谐。时间有些晚了,公司里加班的人已经不多,电梯很快就从底层升了上来,陈洛本站得靠前,此刻却客气地侧身让开了,等苒苒进了电梯后才在后面跟了进去。
电梯里空间狭小,苒苒更觉得不自在起来。她迟疑了一下,没话找话地问陈洛道:“最近工作忙么?”
陈洛先习惯性地向上扬扬唇角,这才答道:“还好,不过南郊的几块土地的大体规划出来了,夏总盯得很近。”
苒苒了然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他道:“如果我想进公司工作的话,去哪个部门比较好?”
“单位那边辞职都办利索了?”
“嗯,都办好了。我想先在家调整几天,然后就过来上班。”苒苒笑了笑,又问道,“所以就想向你请教一下,去哪里上手能比较快?”
电梯直接下到了地库,陈洛带着她走向自己的车子,微笑着回头问她:“这得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苒苒不由挑高了眉梢,“怎么讲?”
、第 13 章
陈洛笑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答道:“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直接去行政那边,好上手,消息灵通,认识人也多。另外一种是去外地的分公司,从业务部门一点点学起,慢慢熬。”
苒苒微微一怔,从底层慢慢做起的道理她能懂,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放着总公司不来,却要去外地的分公司。她沉吟了一下,问:“为什么非要去分公司?”
陈洛先给她开了车门,然后自己又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里,这才半开玩笑地回答道:“因为你是夏总的女儿啊,外地的分公司里的人认识你的少,身份没准还能瞒住,不然你就算去业务部门做小职员,大家捧你哄你还来不及呢,谁还敢随意指使你?谁又敢指着你的鼻尖骂你?可不挨训不挨骂,不吃苦不受累,你去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后面,他的唇角又是微微挑起,有温和的笑意从嘴角上溢了出来。
苒苒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不由也笑了,“那是,我可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女,谁要是敢给我穿小鞋,我就炒他的鱿鱼。”
陈洛配合地点头,“嗯,你有这个权利。”
苒苒沉默了一下,说道:“可我不想去外地,我想留在西平。”
陈洛思量片刻,正经地建议道:“那就去营销管理中心那边吧,不管是市场部还是销售部,都很锻炼人。其实去哪里你的身份都不可能真正的瞒住,总会有知道内情的人不露痕迹地照顾着你。”
话题既然聊开了,再继续下去就轻松了许多,苒苒问起陈洛刚进公司时的情形,陈洛开着车,捡着有意思的事情给她说了几件,逗得她时不时地笑出声来。苒苒听他说话里隐隐带着些南方的口音,随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陈洛神色微微一怔,这才答道:“广西人。”
“广西人?”苒苒有些意外,“真是巧,我对广西可是很熟悉。”
陈洛奇道:“我记得夏总是宣安人啊,怎么?你去过广西?”
苒苒笑着摇头,“没去过,不过我高中时候有个笔友就是广西人,我们通了很久的信。”
陈洛浅淡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头聊起了广西的风土人情来。这个话题更加轻松,聊起来也愉快。等车子开到苒苒楼下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是十分轻松融洽。苒苒笑着解开了安全带,向陈洛道了谢,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忽地听他在身后又叫了一声“苒苒。”
她转回头毫无戒备地看他,目光中带着询问,“嗯?”
陈洛抿了抿唇,内心中像是正经历着一场挣扎,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夏总知道你和林向安之前的事情了。”
她明显一怔,眉眼间的那点子欢快瞬间散了个干净,只愣愣地看向陈洛。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努力地遮掩着眼中的情绪,平静地看向他,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问她与林向安之前能有什么事情,夏宏远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可是那张嘴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张也张不开。
“市里对南郊湿地的总体规划已经差不多敲定了,那边几块地皮都要招标出让,夏总是铁了心要拿下来。林向安的父亲正好是规划局的一把手,夏总一直想走他的路子,只可惜搭不上关系。前些日子,夏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和林向安曾经交往过,”陈洛顿了顿,微垂了眼帘避开苒苒的视线,低声说道:“我估计着夏总可能会向你提起这事,没准会叫你去找林向安搭线,你还是提前有个准备的比较好。”
这是想叫她以前女友的身份去找林向安?把他以前对她的那点愧疚兑换成利益么?
那尊严呢?又要把她的尊严放在哪里?
苒苒一直没有说话,陈洛忍不住抬眼去看她,见她不知何时低垂了头,手还扶在车门上,身子却僵硬得像是一尊塑像。他忽就觉得有些心软,忍不住轻声唤她:“苒苒?”
她没什么反应,片刻后才似猛地惊醒过来,转过头看他,问:“什么?”
陈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她道:“你没事吧?”
苒苒用力地扯了扯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能有什么事?也就是张嘴求人有点难,尤其是林向安,你也知道的,我和他早就分手了的,实在是不想打交道了。”
陈洛只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劝她,也没有替她抱不平。
“更别说还是这样的事,明摆着就是用脸面去换利益,”苒苒讥诮地笑笑,突然转头问陈洛:“如果换做你,你会对前女友念这样的旧情吗?”
陈洛没想到苒苒会突然问到他的头上,眸色一时有些复杂,想了想才答道:“这要看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吧。”
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她哑然失笑,那定然是没有多重的,否则林向安也不会那么干脆地弃她于不顾,追随苏陌而去。
她神态终于恢复如常,礼貌地向陈洛道了谢,然后独自上楼。
天气已日渐炎热,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是一身的汗,她简单地冲了个凉,出来后就盘腿坐在床上翻看那盒子老照片。盒子还是八十年代用来装蛋糕的那种粉红色半透明的塑料盒子,很大,散装着她从小到大的照片,满满当当的。
小时候的照片最多,除了一些满月照或者周岁照之类的特定日期的照片,其余的大多是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照。那时,夏宏远的身形还没发福,那时,韩女士的脸上还能看到笑容,而那时,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弄脏了新买的裙子,或是韩女士又逼着她去学琴。
慢慢地,照片上不见了夏宏远的身影,韩女士的嘴角也总是微微地抿着,轻易不肯翘起,而她,眼睛里也带上了藏不住的倔强与叛逆。
再后来,照片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开心也好,悲伤也罢,都只有她一个。
她机械地翻看着那一张张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相片,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中喷涌而出。
她曾用叛逆反抗父母的婚变,她曾用冷漠回报他们对家庭的背叛,她曾用放纵表达她的百不在乎,她倔强,她不懂事,她自私薄凉……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如果可以,她愿意乖巧听话,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那个完整的家庭,换回那个曾有着亲情与温暖的三口之家,不再是夏宏远与韩女士,而是爸爸和妈妈。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穿透了薄薄的睡裙,从体表一层层地渗了进去,从肉到骨,直到把人的整颗心都沁凉了。泪水在眼窝里的时候还是热的,可等流到脸上的时候就已经冰凉。
十二年前,夏宏远离婚时从未因她这个女儿而犹豫迟疑过,现在,又为何要奢求他能把她的尊严与感受放在利益之前?明明都是早就明白的,为何都到现在了,心里还会残存着那一点点奢望?
她将照片一张张地放回到盒子里,重重地盖上了盖子,塞回到床下。时针已经指向了钟盘的最顶端,不管怎样,生活总得继续下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给邵明泽发了条短信询问邵老爷子的病情。
过了没一会儿,邵明泽的电话便回了过来。他的声音本就有些低沉,此刻更是带了些暗哑,低声说道:“抱歉,一直有些忙乱,忘记了给你电话,还没睡么?”
“没有,”她停了停,用力抿了抿唇,这才把后面违着心意的话憋了出来,“我有些担心你那里,邵老现在情况如何?病情稳定住了么?”
邵明泽没想到她会说担心他,稍稍有些意外,语气却是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情况还算稳定,你睡吧,不用担心。”
苒苒有心再说几句表示关切的话,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说道:“那好,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好的,放心。”
邵明泽收了电话,沉默地走了回去。邵家的人大多还都挤在icu病房外,邵老太太也红着眼圈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他没往前凑,反而是后退了几步,轻轻地倚靠在了走廊墙壁上,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厌烦,神色冷漠地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第 14 章
这一次邵家的人来得极全,除了邵明泽三叔邵云康因人在国外,一时还没能赶到,其余的人基本上都来了。这一帮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地,足有十多个人,个个都紧张地注视着病床上的邵老爷子,尤其是邵明泽的大堂兄邵明源,那个把邵老爷子气得心脏病发作的人,更是满脸的焦急与关切,身体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恨不能穿墙而入。
邵明泽忽就觉得这情形有些可笑,真心想劝自己这位堂兄先避一避,否则邵老爷子醒过来眼看到他,没准还得再犯病。
有专家过来检查邵老爷子的情况,刚从icu里出来就被邵家人团团围住了。面对邵家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专家有些不耐烦,只说老爷子情况稳定,不过暂时还不会清醒,临走时又要求家属离开一些,不要这么人都守在这里。
邵家老大邵云平看了看众人,安排道:“我和小妹留在这里守着爸爸,其余的人都先回去吧。”说着又转头交代自己的妻子顾文静,“你和两位弟妹先送妈回去,把妈照顾好。”
这样的安排,还真叫人说不出什么来,邵老爷子一共有三子一女,二子邵云安早逝,三子邵云康还没赶回来,只有长子邵云平和小女儿邵云泰在这,留下他们两个亲生子女在床前守着名正言顺。不过,万一邵老爷子真有个什么好歹,二房与三房的人一个都不在跟前,必然会要吃亏的。
果然,就听邵明泽的三婶说道:“大哥年纪大了,也累了大半天了,不如和咱们一起回去歇一会儿。这里还是叫他们小一辈的守着吧,跑个腿啊什么也方便,你说呢,二嫂?”
邵明泽的母亲稍一思量就明白了过来,忙附和地点了点头。
邵云平的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沉着脸说道:“他们一群小孩子能做什么,留下也是添乱,都先回去!等老爷子情况稳定住了,再由他们来值班。”
邵明泽三婶不好再说什么,赶紧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使眼色,三房里的几个子女便都纷纷表示不肯走,要留在这里守着爷爷。正乱哄哄地闹着,邵老太太却是急了,怒道:“都留下,谁都别走,大伙一块儿在这守着!”
见老太太动了火,众人吓得都再不敢争了,一个个或坐或立地守在走廊里,却谁都不肯离开。
邵明泽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见此情景忍不住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独自一人转身出去了。他有个同学在这家医院里做医生,正好赶在今天值夜班,他过去把正迷糊着的同学拍醒了,老实不客气地说道:“起来,先找个地方给我歇歇。”
同学白天才见过了邵明泽,知道他家老爷子还在icu里呢,闻言不由奇怪地问道:“你不守着你家老爷子表现孝心,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守着老爷子的人有的是,不少我这一个,我明儿白天还有会要开,你腾个地方给我眯一会儿。”
同学无可奈何,只得把值班室里的床让给了他。
邵明泽这一觉眯到了早上六点多钟,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接通电话,母亲焦急而又严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爷爷醒了要找你,全家的人都在,偏就不见你的人影!”
邵明泽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镇定低沉,只说道:“我就在医院里,这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用双手用力揉搓了一下面颊,大步往icu病房那边走。人路过化验处时,无意间一瞥,却远远看到个极熟悉的背影从远处一闪而过。他一愣,猛地停下了步子,像是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个女子的背影,个子十分高挑,人却有些单薄,背着一个硕大的单肩包,脚步轻快往走廊那头走着,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了拐角处。邵明泽这才惊醒过来,转身向着那女子追了过去,可等他再追到拐角处的时候,却已不见了那女子的身影。
因是早上,走廊里还空荡荡的,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那些高高挂着的指示牌,一个又一个的箭头,将原本就四通八达的走廊标得更像一个迷宫。
他站在那里,迷茫地看着那些箭头,不知自己该沿着哪条路再追下去,就如同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他开着车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疯一般地搜寻着,却依旧无法找到那条能找到她的路。
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是母亲的电话,应该是来催促他的。他再没时间去想多年以前的事情,毅然地回身向着icu病房跑了过去。
邵家人大都还守在病房外,只有邵老太太与邵家老大两人进了里面。守在外面的众人见邵明泽过来,都神色各异地向他看了过来,邵母更是忍不住低声埋怨儿子道:“你这孩子到哪去了?”
邵明泽神态自然地答道:“我有同学是这里的医生,我过去向他问了问爷爷的病情。”
邵母闻言这才缓和了些神色,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说道:“快进去吧,你爷爷要见你。”
这样多的孙子孙女,却单独提出见他一个,明显着他就是与别人不同的。众人均是又羡又妒,邵明泽三婶忙伸手推了自己大儿子一把,笑着说道:“赶紧的,你不也担心一夜了吗?也跟着你明泽哥进去看看爷爷,爷爷平日里可是最疼你的。”
邵明泽没说话,只转过头看了她们母子一眼。那眼神很轻很淡,本喋喋不休的女人却被他看得周身一冷,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待回过神来,邵明泽已经独自一个人进了病房,而她的儿子却仍怯怯地站在一边,连凑都没敢往前凑一步。她不由得又恼又气,想发火却又无处可发,只能恨恨地掐了自己儿子两把,低声骂道:“没出息的!你怕他什么!”
病房中,邵老爷子人虽然还十分虚弱,却已是清醒过来。邵老太太紧握着他一只手,嘴里不知在低声念叨着什么。邵云平却很沉默,微垂着个头,脸色灰败地立在一旁。
见邵明泽进来,邵老爷子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亮,把他叫到身边,交代道:“明泽,你准备一下,回集团总部上班。”
话音未落,一旁的邵云平已是面色大变,失声叫道:“父亲!”
邵老爷子撩起眼皮看他,冷声问:“怎么?我现在说话就不管用了?真当邵氏是你邵云平的了?”
邵云平哪里敢接话,吓得噤了声,鼻尖上却是缓缓地渗出汗来。
邵老爷子低低地冷哼一声,又转头问邵明泽:“你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邵明泽镇定地与他对视着,坦然答道:“想去,不过我得先把手上的工作都交接好才能过去。”
邵老爷子就喜欢他的这股子干脆利落劲,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满意,“好,我给你一周的时间,下周一你就回集团大楼上班,接替副总经理的职位。”
那本是邵明源这个长房长孙的位子,几乎可以看做是专门用来培养邵家未来接班人的。邵明泽面容平静,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好。”
一旁邵云平听了心有不甘,迟疑了一下,言辞恳切地解释道:“父亲,您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明泽能回来为家里做事自然是好,只是突然就这样把明源换下来,外人心里难免会多想一些,也不利于公司的稳定。”他停了停,小心地观察着邵老爷子的神色,又央求道:“这回的确是明源做错了事,您罚他是应该的,只是他毕竟还年轻,若是就这样被打到谷底,怕是心理上会承受不住。不如再给他一个机会,也好叫他在跌倒的地方再爬起来,到时候就是再把他换下来,他也不至于落下什么心结。”
邵老爷子没什么反应。邵明泽也微微垂着眼帘,仿佛说的事情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只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听着。邵云平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邵老太太,邵明源是跟在邵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因着嘴甜,向来最得老天太的欢心和疼爱。
瞧到儿子的目光,邵老太太心中有丝不忍,一面轻轻地抚着丈夫花白的发丝,一面低声劝道:“都病成这样了,还操心这些事情,不管有什么事都先等身体好了再说吧,你安心养着。”
邵老爷子气道:“安心养着?他们谁能容我安心养着?”
邵老太太忙劝道:“你别着急,孩子们做错了事情,好好教他改正就是了,怎么也是自己的孩子,和他们生什么真气。”
邵云平就势在一旁十分动情地说道:“父亲,您和母亲就我们四个孩子,云安那里走得早,小妹又是个贪玩的性子,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您不知道,前些年我和云康压力有多大,有的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才好。好不容易等到明源他们都大了,能帮家里的忙了,我们两个这才能松出一口气来。这些年我们俩暗中瞧着,都知道明泽是他们兄弟们当中最优秀的,邵氏以后就得指靠他了,可他再优秀也没法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一个家业不是?总要有兄弟们帮衬着才好,您不是就常说独木不成林吗?只有他们兄弟们心齐了,抱成了团,才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邵老爷子静静地听着,神色有些悲伤,像是疲惫到了极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邵云平暗暗松了口气,面上的表情依旧诚恳如初,又继续说道:“这回您就这样用明泽换了明源下来,这不是给他们兄弟之间制造矛盾吗?明源毕竟还年轻气盛,他能毫无怨言吗?他会怨谁?还不是会怨到明泽身上去?以后明泽当了家,他们这几个兄弟还能心无芥蒂地帮着他嘛?父亲,还是先缓一缓吧,也再给明源一个机会。”
、第 15 章
邵老爷子倏地睁开了眼,眼中一扫刚才的疲惫不堪,竟带了些凌厉之色,“我再给他一个机会?等邵氏倒下去的时候,谁能再给邵氏一个机会?他以前花钱追女人、养情妇,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和他计较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得寸进尺,竟然敢拿公司上亿的生意去讨女人欢心!竟敢拿邵氏的名声做儿戏!还给他机会?再给他机会邵氏就败在他这位太子爷手里了!”
老爷子越说越气,呼吸也跟着有些急促起来,邵老太太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替他顺着气,嘴里一叠声地劝道:“别急,别急,老头子,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邵云平也不敢再说什么,只一个劲地说:“父亲,您别生气,身体重要。”
邵老爷子深吸了几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这才又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邵明泽,问道:“明泽,你怕不怕你大哥他们怨恨你?”
邵明泽却转头问邵云平:“大伯会不会怨恨我?”
邵云平被他问得一愣,心里明明都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得不摆出长辈的宽容大度,“你这孩子问得这叫什么话?你在我眼里和明源一样,都是咱们邵家的孩子,能有什么远近!”
邵明泽笑笑,“只要大伯能这样想,大哥怨不怨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回去是在大伯手底下做事,又不是在大哥手下。再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管多么怨,过段时间也就忘了。”
邵云平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
邵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最终敲定道:“就这样定了,明泽下周去公司报到,云平你好好带一带他。”
事到如今,邵云平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法阻止邵明泽回来,只得应下了,缓缓地点了点头。
邵明泽要回公司总部接替邵明源职位的消息很快便从邵家人内部传开了。邵母听到了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的能力终于得到了邵老爷子的认可,这是要当做家族接班人来培养了,忧得却是别人都有父子兄弟相帮衬,而自己儿子却只能全靠自己打拼。一旦回了家族公司,上有叔伯压制,下有堂兄堂弟使绊子,每一步走起来怕都是难上加难。
她辗转思量几天,约了韩女士出来喝茶聊天,含蓄地说了一下邵老爷子有意叫邵明泽接管公司的事情,然后又试探地说道:“明泽这几天忙得都看不到人影,我逮不到他也没法问,怎么样?他和苒苒处得怎么样?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如果能处得来,不如就早点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也省得我们两个老的跟着操心。”
韩女士这才知道了邵老爷子住院的事情,回头就给苒苒打了电话,问:“邵家老爷子住院了,你知道吗?”
苒苒漫不经心地答道:“知道。”
韩女士一听她这语气就忍不住火气上扬,问她:“那你去医院探望过了吗?”
苒苒自然是没去的,她不急不火地回答韩女士,“没有,邵明泽没叫我去,我总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到医院里去。这事是他带着我去,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跑过去,其中的差别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韩女士很清楚其中的差别,可女儿这种说话的口气却又叫她感到恼怒,于是就态度强硬地训斥道:“夏苒苒,我告诉你,这世上越是好东西越是没人会白白送上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去夺!没人会记住你用了什么心计,耍了什么手段,他们只会看到最后这东西是不是在你的手中!”
说白了,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
苒苒不反驳也不争辩,只时不时地“嗯”一声表明自己在听,也认同韩女士的观点,却就是不肯向韩女士表一表决心,或者说一说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韩女士被她整的一肚子邪火,偏又撒不出去,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没劲了,恨恨地摔了电话,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来:此刻的女儿,还不如那个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和她对着干的女儿。那时的夏苒苒,虽然暴躁,虽然叛逆,可起码还叫人觉得有血有肉的,还是个活着的……
韩女士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愣愣地坐了许久,这才缓过点精神头来,又给邵母打电话,“我问过苒苒了,倒是说是两人挺合得来的。不过我那丫头是个温吞性子,脸皮子薄得不行,说是前几天就想着去医院看望你家老爷子,偏明泽这阵子忙得不行,她不想耽误他的时间,自己呢又不好意思去。”
邵母哪里会听不出这话中的暗示来,忙接口道:“我们家老爷子也一直念叨着要见见苒苒呢,我叫明泽带着苒苒去,哪至于就真忙成这样了。”
韩女士听着就笑了,在电话里和邵母闲谈起来,“要说还是男孩子更上进一些,看看你家明泽,多叫你省心啊。再看看我们家苒苒,气得我头都要大了。她爸爸那里叫她回公司帮忙,催了那么多次,这丫头才百般不情愿地把原先的工作辞了,却还不着急去公司上班,整天就在家里这么窝着。偏她爸爸那里还宠她宠得没边,说都不肯说闺女一句,每次都要我去做那个恶人。”
话里话外不过是一个意思,那就是苒苒虽是个女儿,却很得夏宏远的喜欢,也是当做公司接班人来培养的。
邵母笑道:“女孩子嘛,要那么上进做什么,我就喜欢安安稳稳的小姑娘,比那些争强好胜的讨人喜欢。”
既然双方长辈都没什么意见,剩下的就是叫两个当事人来走这个程序了。邵母亲自找到了邵明泽办公室,要他带着苒苒去给邵老爷子过目,尽早把两人的婚事定下来。
邵明泽最近正忙着交接手上的工作,一连几个日夜都没怎么好好休息,闻言只是用手轻轻地捏自己两侧的太阳穴,“等先忙过这阵子再说吧,最近实在是没有时间,公司的事情一大堆,爷爷那里又催得紧。”
邵母却误会他这是推托之词,苦口婆心的劝他:“妈都瞧好了的,那丫头模样性子都不错,人也聪明伶俐,又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坏习惯,很难得了。夏家门第是差点,可是却财大气粗,再说还有韩家那里,现在虽然没落了,可名声还在那里,这两样都能成为你日后的助力,少不了要用到的。这些年来你大伯三叔他们这么压制你,凭得是什么?不就是欺负咱们孤儿寡母没有依靠吗?”
邵明泽沉默地坐在沙发里,眼帘微微地垂着,面容中透着些许的漠然,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抬眼看邵母,“好,我抽空联系苒苒,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不反对,那下个月就把婚事先定下来吧。”
得了他这样确定的话,邵母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邵明泽送了母亲出去,回来又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处理文件,可心中却突然有些莫名的烦躁,一行行的方块字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进脑子里去。他深呼吸了几次不见效果,索性将笔扔在了桌上,起身走到身后落地窗前。
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外面车水马龙的喧闹悄无声息地侵了进来,很意外地,他的心境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就连那个一直留在脑海里的身影也渐渐地淡了,终被热闹的街景所取代。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放不下的,不过是心里的执念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转回身去继续埋头工作。他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从来都知道什么最重要。邵老爷子只给了他一周的时间来交接华兴的工作,时间太紧,事情太多,他走马灯似的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不停地开大会小会,就这样一直忙碌道周六晚上,才勉强将华兴的事情处理完毕。
他还约了苒苒一起吃晚饭,急急忙忙地赶过去,苒苒却已是等了他一会儿了,抬眼乍一看到他,失声问道:“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她眼睛睁得极大,嘴也微微张着,一脸的惊愕与意外,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邵明泽刚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工作,心情正好,瞧到她这个模样忍不住笑了,想也没想就探过身去伸手捏了捏她面颊,调笑道:“你是最没资格说别人瘦了的,瞧瞧你自己吧。”
他们虽已交往了近两个月,除了最开始时她在他嘴角上那挑衅似地轻轻一啄,两人再没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和话语。她明显一愣,他那里说完了话也觉出有些不自在,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各自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翻看手上的菜单。
侍者轻声慢语地向两人推荐着近日新上的菜品,邵明泽随意点了几样,将菜单交还给侍者,这才抬头随意地问她道:“最近我工作上有些变动,也没顾得上问你的情况,上班去了么?去了哪里?”
她笑着摇了摇头,“自从毕业后难得能有这么长的假期,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怎么也要再拖几天再说。”
邵明泽讶异地问道:“这几天你一直在做什么?”
苒苒干脆地答道:“宅在家里啊,上网,睡觉,再上网,再睡觉。”
邵明泽听了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问道:“想好了去哪个部门了?”
、第 16 章
苒苒这几天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决定听从陈洛的意见,先到下面的销售部门去,一是可以从头学起,二也是可以离夏宏远远一点,省些精力应付。她心中明明已是有了决定,现听邵明泽这样问,脸上却是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说道:“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进总公司行政部,另外一个就是去营销管理中心,我有点拿不定主意,你怎么看?”
邵明泽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如果是我,会选择去营销管理中心。”
这是她预料之内的答案,苒苒心情有了少许的轻松,看着邵明泽玩笑道:“如果是你,怕是会选择连进都不进家里的公司,被长辈看着管着,哪里有自己当家做主的好!”
邵明泽微微一愣,目光垂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下周一就要回邵氏总部上班去了。”
苒苒有些意外,邵氏总部一直是邵明泽的大伯邵云平把持着的,邵明泽刚毕业时曾在总部工作过一段时间,就因为受不了大伯的压制和排挤,这才自己独身出来创立了华兴科技。怎么邵老爷子前脚住院,他这里就要回邵氏总部了呢?
她心里有不少疑问,却又觉得都不合适问,于是只问道:“是家里的安排吗?”
邵明泽笑笑,黑漆漆的瞳仁被头顶纷繁奢华的吊灯映出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璀璨而又耀目,“是老爷子的决定,邵明源要去进修,于是叫我回去顶替他的工作。”
苒苒听了更是惊讶,邵明源的大名她也是知道的,那是邵明泽的大堂兄,邵氏的太子爷,也是西平市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早已是年过三十,这个年纪突然被送去进修,显然是不知因什么事惹怒了邵老爷子了。
这显然是涉及到邵家内部的权利争夺,她更不好开口说什么,索性低了头不言不语地吃东西。
邵明泽看了她两眼,忽地问道:“苒苒,明天上午有时间吗?”
“嗯?”苒苒抬眼看他。
他目光深沉,透不出一丝的内心讯息,只是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带你去看看老爷子。”
苒苒没有立时回答,沉默地看了他片刻,这才展颜一笑,点头道:“好啊,早就有心去医院探望老爷子,只是怕你那里不方便,所以也没敢提。”
“那我明天上午去接你。”
苒苒迟疑了一下,还是有些紧张地问道:“准备些什么礼品比较合适?老爷子有什么喜好吗?”
见她这般反应,邵明泽脸上反而有了些轻松的笑意,“不用你发愁了,我会把明天带得东西都准备好,你只要人去就可以了。”
她听了分明是大松了口气,嘴上却是问他:“这样合适吗?不太好吧?”
邵明泽笑笑,“没事。”
第二天他去接她的时候,果然是已经准备好了探望病人用的礼品,她往后面瞅了一眼,见不过是些寻常的补品,便转回头来问他:“就这些东西?会不会显得不够重视?”
邵明泽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地讲道:“没事,老爷子要看的是你,这些东西不过是应个景,心意到了就够了。”
听闻邵明泽这样说,苒苒就忍不住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因着今天要见邵老爷子,她特意穿了件半长的连衣裙,柔和的粉色中暗含了珠光,不只衬得她肤色白净红润,人也显得比平时丰润了不少,应该是能讨老人家喜欢的。
邵明泽在开车的空当中转头瞥了她一眼,猜透她的心思,说道:“挺好,等会儿见到老爷子,你就拿出中学时见老师的模样,老爷子喜欢乖巧文静的女孩子。”
苒苒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她要真拿出中学时见老师的模样,估计能把邵老爷子气得重返icu,还是韩女士的“大方稳重,温柔娴雅,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十六字方针更靠谱一些。
邵老爷子病情稳定,人已是挪到了贵宾病房,只是心情一直不大好,脸上总是有些郁郁的。邵明泽带着苒苒进去,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苒苒许久,这才示意她往沙发上坐了,问起她的家庭和工作情况来。
苒苒正襟危坐,像参加工作面试一般,对邵老爷子的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力争表现完美。邵明泽神态闲适地坐在她的身边,不紧不慢地往果盘里削着水果,每当邵老爷子的问题稍稍刁钻些,就会主动替苒苒把话接了过去。
如此几次下来,邵老爷子就淡淡地横了他一眼。
邵明泽笑笑,趁着将果盘给邵老爷子端过去的机会,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爷爷,我很喜欢这个姑娘,您千万别给我吓跑了她。”
邵老爷子听了就低低地冷哼了一声,不过脸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许多,与苒苒说道:“女孩子工作上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还是应该以家庭为重,我瞧着你之前的那份工作就挺好,既清闲又不至于脱离了社会,比去你父亲的公司要好。”
苒苒抿唇一笑,细声慢语地说道:“父亲倒是也没指望着我能帮他多大忙,只是想叫我去熟悉一下公司的情况,省的以后两眼摸黑什么也不懂。”
邵老爷子听了缓缓地点了点头,“你父亲想的也有道理,父辈们创业都不容易,不能把孩子养成个什么都不懂的二世祖。”
苒苒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邵明泽就接过话去说起工作上的事情来,说已是将华兴科技的工作都处理完毕,老爷子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模样来,嘱咐他道:“你大伯那里,多敬着他点,别和他正面起冲突,我心里都有数。”
邵明泽神色淡淡地,说道:“我知道。”
他们爷俩儿又说了几句话,邵明泽见邵老爷子脸上露了些疲态,就带着苒苒告辞出来。一出了病房门,苒苒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回头笑着对邵明泽说道:“真是紧张,我工作面试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邵明泽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问她:“至于么?”
她停下步子看他,十分严肃地答道:“当然至于,你可不知道,这年头找个好男人可比找份好工作难多了,工作常有,而好男人不常有。”
他怔了怔,终于忍俊不禁,少有地笑着调侃:“还不算太好,起码身高还没达到某些人的标准。”
苒苒忍不住翻了白眼,用手指点着邵明泽的胸口,奚落他:“男子汉大丈夫,这个地方能宽阔点吗?那句词怎么说来着,比天空更宽阔的是男人的胸怀。咱能别把那事记一辈子,成吗?”
邵明泽笑了,正欲说话时邵明源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散了去,只抬手握住了苒苒的手,轻轻将她拉向自己身侧。
苒苒有些惊讶,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满脸的戾气,阴冷怨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后又绕回到邵明泽身上。
邵明泽手上握紧了苒苒的手,面上的表情却仍是淡定从容,向着邵明源微微点头,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大哥。”
邵明源连应也没应,在路过邵明泽身边时却停下了步子,阴狠地低声说道:“你别太猖狂了,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叫我揪住了什么把柄!”
邵明泽面色不变,竟点了点头,“好,多谢大哥提醒,我会一直小心的。”
邵明源却一下子恼羞成怒,猛地伸出双手揪住了邵明泽的衣领,用力将他压制在墙上,血红着眼睛瞪着他,“邵明泽,我这回栽了我认了,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都做了什么,这个仇我早晚一定会报!”
邵明泽漠然地掰开了他的手,“好,那我等着。”
邵明源看一眼苒苒,忽又露出阴鸷的笑容,凑近了邵明泽低声说道:“这是你新交的女朋友?那可得看好了,小心别又突然跑了。”
邵明泽身体微微一僵,眼中寒光顿盛。
瞧他如此,邵明源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放心,这一回,大哥的口味和你不一样。”
苒苒已是在一旁看得傻了,直待邵明源走了,她还没能回过神来。邵明泽那里却已是恢复过来,面容平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反而转头安慰她:“没吓到你吧?”
她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头,可最后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邵明泽失笑,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这还是他们次牵手走路,他手上并没未用力,只虚虚地握着她的手指。苒苒迟疑了一下,回握住了他的手掌,暗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步伐,跟上了他的脚步,然后就感到他握着她的手似乎稍稍紧了些。
她就想不管他们两个出于什么目的走在一起,终究是要走在一起了。而且如果没有意外,怕是还要一起走上好几十年。不管爱与不爱,能风雨相伴、牵手同行已是足够。
走得一段,她突然问他:“回公司总部工作会很辛苦吧?”
邵明源能以这个态度对他,怕是邵云平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碍着邵老爷子的关系不敢明着对付他,暗中怕是也少不了压制排挤的。
他侧头看她,眸色沉静,微抿的嘴角上却露出他内心的坚毅,“我已不是当年那个刚出校门的愣头小子,经不得压,受不得气,现在不管他们怎样做,都不能挡住我的脚步。”
、第 17 章
从医院里出来,邵明泽问苒苒他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夏宏远与韩女士比较合适,这个问题倒是把苒苒给难住了。
韩女士那里还好说,要去拜访提前打个电话就可以直接去了。可夏宏远那里怎么办?自从得知夏辰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之后,他虽没和彭菁撕破脸,可人却是很少回家了。去公司见面自然是不合适的,可去夏宏远某个情妇那里见面更不合适。
苒苒咬着唇瓣,百般为难。
邵明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苒苒有些为难地回答他道:“你知道的,我父母早就离婚了的……”后面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怎么说?说我父亲虽然再婚了,可是现在却没和再婚的妻子住在一起,而是流连在几个小情妇之间?
邵明泽理解差了,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善解人意地问:“是需要分别去拜访么?没关系,你安排一下时间就好。”
苒苒犹豫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这见面的时间还真不好安排。之前她怕夏宏远找她提林向安的事情,一直有些躲着藏着的,连公司都不敢去,恨不得夏宏远能再次忘了她这个女儿。眼下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夏宏远。
到了那苒苒把邵明泽想要订婚的意思一转达,夏宏远就立刻表达了赞成:“你们两个都不小了,这事的确该抓紧办起来。”
苒苒松了口气,又问在哪里见面比较好,这一下倒是把夏宏远给问住了,“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苒苒就赶紧出主意说不如在外面约个地方吃顿饭,双方都便利。
谁知夏宏远却不愿意,他虽早与邵明泽见过几面,可这一回与以往的都不同,算是邵明泽头一次以未来女婿的身份来拜见老丈人,唯有上门拜访才能瞧出正式来。他想了又想,问苒苒道:“你妈妈现在住哪里呢?你和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叫邵明泽去她那里,我也过去,大家一起在家里见个面。”
韩女士住在老城区,房子是韩家以前的老宅子,中间经历了些变故几经倒手,最后终于又被韩女士买了回来。偌大的一所房子她一个人住,地方倒是足够宽敞。
苒苒想了想,觉得在目前情况下这个法子相当不错,至少可以给人制造一个夏宏远与韩女士两人关系十分良好的假象。她这边应了夏宏远的要求,转过头又去找韩女士商量。韩女士听了之后只沉默了片刻便答应了这个建议,只要苒苒约好了时间提前告诉她,她也好准备一下。既然都到家里来了,怎么也要留邵明泽在家里吃顿饭才好。
因着这个缘故,苒苒特意把时间约在了大家都能抽出空来的周末。等她带着邵明泽过去的时候,夏宏远车子就在院门外停着,韩女士出来给他们两个开了门,微笑着对邵明泽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苒苒说道:“我厨房里还炖着菜,你们先过去客厅里坐,你爸爸在那里。”
说完便赶紧转身进了厨房忙活。
有熟悉的浓郁醇厚的肉香从厨房里溢出来,萦绕在鼻端,叫苒苒一时不觉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刚刚放学回家,一进门就能闻出当天要吃什么。大多时候,韩女士还会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一问她学校里的情况,然后又紧着催她去洗手准备吃饭。
邵明泽看出苒苒有些失神,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低声叫道:“苒苒?”
苒苒猛地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领着他往客厅里走。
夏宏远正坐在客厅里翻看报纸,见苒苒领着邵明泽进来只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全没了之前与邵明泽见面时的客气,隐隐带出些身为未来岳父的矜贵劲来。苒苒瞧到眼里只觉可笑,忍不住偷偷观察邵明泽的反应,见他言谈恭谨,进退有度,倒是一副女婿初见岳父的小心模样。
夏宏远本就对这个女婿极满意,架子端了一会儿就端不下去了,与邵明泽从当前的经济形势聊到市里新出台的市政规划。等韩女士叫他们吃饭的时候,两人还谈得热络。
饭桌上,韩女士的话极少,眼角眉梢上却透出平日里罕见的柔和温婉,就连往日里的那些小讲究都不太在意了,只面带微笑地听着夏宏远在那里讲南郊湿地的开发对于西平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
夏宏远状似随意地问邵明泽:“南郊那几个项目的规划出来了,不知你有没有关注?”
邵明泽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这才抬眼看向夏宏远,微微笑着答道:“那边的事情一直是家里大伯在打理,我很少参与。最近又是刚回公司,很多工作都是新上手,还不太熟悉。”
夏宏远点点头,话有所指地说道:“该关注一下,我瞧着那边的项目前景很不错,有心去做一做。找个机会和你家老爷子提一提,要是咱们两家能联手,西平市再无敌手。”
邵明泽就谦和地笑了笑,跟着点了点头。
旁边一直沉默的韩女士不愿夏宏远多谈此事,便转而问起邵母的情况来,问最近有没有再闹腿疼,她认识了一个老中医,治疗腰腿痛很拿手。邵明泽没拒绝韩女士的好意,很认真地记下了那位老中医的联系方式,说回头一定要带母亲过去看一看。
韩女士借着这个头说起了早年上山下乡时候的事情,忍不住感慨道:“我们这几个老同学当中,你妈妈是身子最弱的一个,幸亏回城早,不然一准熬不下去,不过就这样,还是落了一身的病。”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别处,夏宏远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没有再提南郊那几块地皮的事情。一顿饭吃完已是天黑,夏宏远带着邵明泽自去客厅里接着聊天,苒苒则跟着韩女士进了厨房收拾。
韩女士暗中瞥了一眼客厅里,低声交代苒苒:“尽快把日子定下来,好好地办一场。”
她一向如此,不管说什么基本上都是陈述句,很少问句,好像从不会去询问别人的意见。苒苒早已习惯,闻言连话都没说,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她这个态度,韩女士虽然不满意,却也勉强容忍了,两人一时都是无话,各自忙活着手上的事情。
客厅里传来夏宏远与邵明泽的交谈声,虽听不太清楚内容,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两人不同的嗓音,有高有低,间或夹杂着夏宏远爽朗的笑声。邵明泽也应该会笑的吧,不过他的笑大多很淡,只轻轻地弯弯唇角便算了事。
苒苒低着头专心地洗着盆子里的水果,细细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无声地流出,温柔地淌过手背,仿佛能触到人的心脏,把整颗心都缓缓地浸透了,将一切焦躁与不安统统抚平了下来。
哪怕这一切都是假象,也请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吧,苒苒想,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有母,有丈夫,将来还会有子女……
只可惜眼下的这个假象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彭菁其实很清楚夏宏远这几年在外面一直没断过女人,但一直端着正室的范儿对那些流水一般的女子不屑一顾。男人嘛,总是贪腥的,没几个不逢场作戏的,不管他们怎么玩,只要他们还知道藏着掖着,记得惦记妻儿那就不叫问题。
可一旦男人开始明目张胆地夜不归宿,并且连糊弄老婆都懒得糊弄的时候,这问题就严重了。她自己就是“小三”上位,当年仗着的就是青春貌美,最怕的也是有更加青春貌美的女子出来取代她的位子。
夏宏远久不归家,她从最初的宽容忍让到后面的以情动人,直到去公司哭闹了几次也不见效果之后,也深深地害怕了。于是听人说在老城区这边见到了夏宏远的车,她想也没想就找过来了。
彭菁本打算着是给“小三”一个好看,没想堵到的却是个“老三”。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彭菁二话不说就在院子里闹了起来,指着韩女士大骂不要脸,满大街的男人不找,却要去勾引别人的丈夫。韩女士为人虽然强势,但自小家教良好,从不会,也不屑与这般泼妇争吵,只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苒苒本在厨房里切水果,气得握着刀就要冲出去,被邵明泽强行从背后牢牢抱住了。无论她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法挣脱他强悍的禁锢。
事情闹得一团糟,夏宏远自觉丢人,黑着脸将彭菁扯出了门塞进车里,连话都没顾上说就开车离去了。
苒苒还被邵明泽拦在客厅里,透过门口,她只能看到韩女士的背影,十分瘦削,脊背里却像是被打入了钢筋,挺得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