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见到苏亦,我的句话就是:“韩贝贝怎么样了?”
苏亦看我一眼,面有讥诮之色:“你不是不信我吗?”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医院躺着,胃穿孔,差点没挂了。”我淡淡地说着,拉过一条高脚凳坐下,“求你了,别卖关子了。”
听到我的话,他终于肯正正经经地看我一眼:“现在好了?”
我点点头:“你见到她了吗?”
苏亦皱眉:“她怎么可能愿意见人。那天如果不是我恰好在医院附近碰到她,怕是这件事她都不会让我知道吧。”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看了苏亦一眼,眼睫莫名有些 :“那个孩子……也、也许——”
话没说完,苏亦就一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笑了。
他盯着我的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想说,那个孩子,也许是迟轩的?”
我身子一颤。
我、我不想这么想的。
我只是真的太着急,太慌乱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居然会莫名其妙地想到挺久之前,迟轩跟我吵架时,开的那个流产的玩笑……
苏亦的笑,意味莫名,我更觉得心头烦躁。我抓了几下头发,然后伸手抓起他面前的酒杯,仰了脖子,就要一饮而尽。
苏亦抓住我的手腕:“悠着点,胃穿孔小姐。”
酒杯被他夺走,我瞬间愣住了。
大约是看我脸色发白,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苏亦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眼睛盯着里面晶莹剔透的液体,淡淡地说:“没有人见得了韩贝贝,我不行,你更不可能。所以,别乱想了,只能顺其自然。”
我沉默着,咬了一下嘴唇。
我不想顺其自然。我不能。
我必须想好办法,该怎么把这件事情隐藏掉,好保护迟轩。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又是他的女朋友……想要隐藏掉,哪有那么简单。
苏亦把酒喝了,然后说:“不谈她的事了,来,先把咱们的旧账清了。”
我一愣。
苏亦看我一眼,然后忽然讥诮极了地笑了起来:“就为了那个姓迟的小子,你居然不惜跟我翻脸?”
从四岁那年起就和他认识,我们闹得比这次凶的,多得是,但是没有一次,会是真正的翻脸。他不必上纲上线。
我绷了一下脸皮:“是你告诉迟轩我们家在什么地方,还有怎么坐车过去的吧?把他支走,不就是为了能顺利把他女朋友抢回你身边吗?姓苏的,不是我说你,你这招,好像有点不大光彩。”
苏亦顿时拧起了眉毛:“我什么时候说要把韩贝贝抢回来?”
“那你把他支走做什么?又怎么会和韩贝贝在医院附近巧遇?那么巧吗?”我没吃火药,但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苏亦盯着我,嘴角先前还挂着的那一点笑,在缓缓僵掉。
我十分冷静地看着他的脸:“苏亦,假使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韩贝贝的话,以你的条件,凭真本事把她夺回来,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亦笑容嘲讽地盯着我:“说那么多做什么?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小子。”
我很理智:“我是就事论事,你别偷换概念。”
他表情冷漠:“韩贝贝是迟轩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如今不知道流了谁的产,你怕他知道了不开心,所以你就找我来发火——是这个意思不是,乔诺?”
我心尖一跳。错的明明是他,怎么反倒是我被指责?
可是就在这一瞬问,我居然没来由地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我是因为怕迟轩不开心,所以才来找苏亦麻烦的吗?
我真的只是就事论事啊……
见我张口结舌,苏亦一脸洞若观火的神色,他看着我冷笑。
“乔诺,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是谁告诉你,我要把韩贝贝抢回来了的?又是谁告诉你,迟轩之所以会去找你,是因为被我指使的?
苏亦的表情太过嘲讽和不屑,以至于我不由得有些动摇了先前的想法,可是转念一想,想到了何嘉言给我打的那个电话,顿时坚定了心思,我张口反驳他:“可你带韩贝贝去流产,这件事情,总没错吧?我还是觉得不会那么巧,你、你肯定有在迟轩不在的时候联系了她。”
“嗬——”苏亦冷笑一声,“我要联系韩贝贝,凭什么需要经过迟轩的允许?”
我怒:“迟轩是她的男朋友!”
苏亦看我一眼,突然笑了。
他放下先前一直抱在胸前的双臂,脸上的怒意稍稍褪了些,却变成了一副漫不经心和讥笑调侃的神情:“江乔诺,你这样是不是就叫做关心则乱了?你对迟轩的事情究竟知道了多少,就敢这么没心没肺地跑出来为他打抱不平?”
“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毛,“张口闭口就是什么了不了解迟轩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亦用两根手指旋转把玩着手机,一脸瞧好戏的表情,他瞅着我:“看,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的嘴角一扯,嘲讽的意味顿时就更加浓了:“懵懂无知,居然还敢演什么伸张正义的桥段,果然这些年来,你的智商还是没有丝毫长进啊。”
正严肃着,突然被他调侃着骂,我恼羞成怒地朝他压低声音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偏不说。”他缓缓地倚向靠背,两根修长的手指继续做着旋转手机的动作,脸上更是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挑衅极了地看着我,“敢因为一个没认识多久的小子,就朝我发火,江乔诺,你不会是……”说到这里,他大喘气似的猛地顿住,那双眼睛里蕴了几分笑,像是x光似的扫射着我,直到把我看得几乎要后背发凉了,这才一字一顿地,继续往下说,“爱上他了吧?”
心跳,在那一瞬间忽然乱了节奏,天晓得我到底是怎么了,一张脸腾地烧得厉害,就连搁在桌上的手指指尖,都跟着一起颤起来了。
“关你屁事!”几秒钟后,我的神智终于回转,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与此同时,更是怒不可遏地起了身。
我的动静太大,居然引得邻桌的人纷纷侧目。
“当然不关我的事。”苏亦伸手过来,按住我的手臂,示意我坐下,息事宁人般地朝我笑了笑,然后高深莫测似的说了句,“有疑惑,不如回去问迟轩,我不跟你吵。”
已经被人侧目而视了,我确实没法在这儿继续待下去,愤愤然甩开了他的手,刚转身,就听见苏亦闲闲地说:“给你通风报信的,不会是何嘉言吧?说起来,你们俩的事,我前几天也碰巧知道了哦,有空记得找我交代一下。”
我恨恨咬牙,临别一眼恨不能以目光将他凌迟,凭什么跟你交代啊,浑蛋!
回到家,我就直扑迟轩房间,面色阴晴不定地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迟轩房间里的东西几乎被搬空了,就剩了一条凳子。而此时此刻,他正坐在那条孤零零的凳子上打电话。
见我冲进来,他转过脸,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旁若无人般地继续对着自己的手机说:“对,其他的都不用,电脑和书包帮我送过来就好。嗯,一会儿见。”
我听得有些迷糊,瞬间忘了方才的事,怔怔地看着他:“你……要搬回来?”
他挂了手机,从凳子上起了身,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拖住我胳膊,一句话都没说就往外走。
“要出去?”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毛,不是要等人来着?
一路把我拖到了电梯口,迟轩才终于舍得开了尊口:“去买衣服。”
“嗯?”
我以呆滞的表情,表示我没有听懂。
他朝我瞥了一眼,却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抬腿就迈进了电梯。
接下来,出了电梯,出了小区,打了车,到了附近最奢华的购物商城,迟轩自始至终都没再跟我说半句话。
他手长脚长,轻易地就将我甩在身后。追他着实把我累得不行,又走了几步,我就实在没多少力气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我干脆利落地决定——nnd,老娘不伺候了!
精品购物楼层里,来往的人并不算多,我一边弯下腰,用手撑着两条腿直喘气,一边暗暗骂着,明明是他拽着我出来买什么衣服的,这会儿却又摆出一副恨不得要立刻甩掉我的姿态,他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
眼看着几乎要走到这一楼层尽头的时候,大少爷终于转身进了一家店面,我忍不住嗤了一声:“爱买什么买什么,总之别想再耍猴似的领着我!”
掏出手机噼噼啪啪地摁了这几个字,我干脆利落地关了机。
接着我便气哄哄地下了旋转电梯,在看到dq的招牌时,果断地将一肚子的怨念统统化作了食欲。
等到吃第二份dq冰激凌的时候,我哼了一声:“干嘛为了他关机啊,没准儿别人也要找我呢!”
撇着嘴巴打开手机,明明理智提醒着自己,不要去管他到底有没有给我发短信,可是眼睛却忍不住往屏幕上瞟。
安静得很。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直安静得很。
他根本就没管我去哪儿了。
臭小子!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居然已经杀到男装所在的五楼去了。我巡视了一周,也没有发现我们家阴晴不定的那位的影子,只好拿出手机拨他的号码。
“嘟——嘟——”
等待电话被接通,实在是一件令人火上浇油的事情,我正要挂断,肩膀居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了。
非礼?我先是一愣,转瞬大惊失色,下一秒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屈膝向后的防备动作。
抬起的脚,踹上了身后那人的小腿,耳边传来一声闷哼,然后就是一道愠怒的嗓音:“不是不管我了吗,回来做什么?”
是迟轩。
我立刻就触了电似的挣开他的束缚,猛地转过身去,瞪着他:“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吧?拖我出来一起逛街的人,是你,巴不得甩开我的人,也是你——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们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迟轩的眼神依旧冰冷,他往我身边又迈了一步,微微低了头,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我刚走,你就把房间里的家具全扔光了,就这么不希望再见到我?”
被他那么近距离地俯视着,我呆了一下,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我不要你?”他的目光凝在我的脸上,眉尖一蹙,声音突然间就从冰冷漠然变成了咬牙切齿,“和何嘉言那个浑蛋暖昧不清的人,好像是你吧?!”
我又是一呆。回过神来,我扬声就朝他喊了回去:“关何嘉言什么事?你别转移话题!”
迟轩的黑瞳明显一缩,就连声音都像淬了冰水似的:“曾经喜欢他四年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在医院里接他电话的那个人,也不是你吗?”
他的第二句话,让我呼吸都几乎屏住了。
下一秒,我回过神来,避重就轻地朝他喊回去:“你不也知道,那都是曾经!”
迟轩面沉如水,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着了火,明明亮得吓人,嘴唇却紧紧抿住了。
我盯着他看了几眼,想到苏亦对我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绷紧了一张脸。
“你搬出去的事,韩贝贝的事,还有今天这么莫名其妙就发火的事,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楼层里来往的人并不算多,但终归还是有人侧目而视的,迟轩的脸庞渐渐有了泛红的迹象,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手拖离了当地。
一路被他不由分说地拖到了大厦外面,还没站稳,他就甩了我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我踉跄了一下,然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迟轩!”一开口,声音里居然带了哭腔。
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迟轩没回头,步子却是顿了一下。
我强压着涌到了眼眶里的涩意,对着他的背影,苦笑着说:“我们一定要这样,对吗?”
“敌对、戒备、吵架,从最开始认识,直到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一直在进行着这样的无聊循环吧?你可以朝我凶,可以恼恨我,可以嫌我吵、嫌我啰嗦、嫌我管得多——你可以一直都像最开始那样,不冷不热地对待我。”
也许连老天爷都觉得我苦逼吧,居然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下起雨来了。十月天的秋雨,打在脸上并不冷,但是在这个时候从天而至,多多少少,总是会影响人的心情。
雨滴沿着额头滑了下来,我抹了一把脸,嘴角的苦笑瞬间更加浓郁了些。
“还是恨着我的吧。你妈妈的事……不可能完全不介意的吧——所以,我管你,是我错,我不管你,照样是我错。你以前,还只是不肯给我好脸色,如今是怎样?你连看都懒得看我。我、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他一直都没有回头,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挺直的脊背,好像僵了一下。
“我知道,”说到这里,我有些狼狈地闭了闭眼,“我知道说对不起什么的,实在太无聊了,可是……可是我能够做到的,好像确实不多。有句话,说了,恐怕会被你嘲笑的吧。你大概不会相信,如果可以……我真想把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全部都送给你——如果,这样,我的歉疚就可以稍微减轻一些的话。”
雨越下越大,先前还风和日丽的天空,几乎是瞬间就黑了下来,我的眼睛很酸,胸腔里的某个地方,也是钝钝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确实没必要再互相猜来猜去了,我吸了一口气,朝那个一直背对着我的人走了过去。
“迟轩。”我嗓音低低地、咕哝一般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许是这场雨的关系,先前激动愤怒的情绪,终于略略平复了些,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却依旧没能把心底那股子悲凉压下去。
走近了,我和他并肩站着,却没敢看他,只轻轻地、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迟轩你,是怎么都不会……对我彻底解开心结的吧。”
哪怕,在相处了许久之后,你对待我的态度,渐渐地有了些软化;哪怕,在相处了许久之后,你终于不再那么深恶痛绝地躲着我了;哪怕,你偶尔会朝我笑,会和我闹,会一见到我和别的男生稍有亲昵,就奓毛;哪怕……你对我说过,“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啊”这种话。
可是终究,还是介意的吧。
所以,我可以很关心你,很在意你,很希望你每时每刻都开心,很害怕你会被任何人伤害到,而那个“任何人”里,也包括我自己。
哪怕,我可以为你每一个情绪都感同身受着,可是……可是我依旧,依旧不敢允许自己喜欢上你。
因为,是我欠你的。
雨越下越大,不止头发,就连浑身都被彻底淋湿了,而在我走神的这自始至终,迟轩一直以侧脸对着我,也没说话。
我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轻飘飘地从唇齿间溢了出来,消散在雨声之中。
我听见,自己用裹着几分失落的声音,微笑着说:“雨下大了,回家吧。”
回家吧。
然后,一切恢复到最初,最初你住进来的时候那个样子,就好了。
不要再时而对我柔情软语,时而冰冷无情了。
不要再一会儿灌我迷魂汤,一会儿喂我断肠散了。
我已经为了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了。我已经为了你,连事实都没有分辨清楚,就去找苏亦发飙了。我已经为了你,傻兮兮地哭了好几次了。
我已经……已经……
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控制不住地……
喜欢上你了。
睫毛被雨淋得好沉好沉,几乎要睁不开眼了,被雨水打湿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实在不舒服极了,我想要快些走到前面去,我想要拦一辆出租车,可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我闭了一下眼,又走了一步,然后,胳膊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漫天的冰凉雨丝里,那道我熟悉至极的声音,在我身后清晰凛冽地响了起来:“因为……”
他低沉,却落寞地说:“因为,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也姓何。”
迟轩讲的那个故事,特别特别像我自从十八岁成年以来,一直嗤之以鼻的八点档电视剧。
情妇,豪门,私生子。
狐狸精,家族战,狗血纠葛得要死。
如果不是迟妈妈当初猛打方向盘,主动把自己置放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那一幕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绝对不能相信,迟轩一脸冰冷,讲述出来的这个故事。
迟妈妈年轻时是个美人儿——这点毋庸置疑。而既然是美人儿,追求者自然多如过江之鲫。
和迟轩口中所说的那个嗜酒、抑郁且用大麻来麻痹神经的妖娆女人完全不同,迟妈妈在年轻时,并非这个样子。
她有一张精致秀丽的面孔,是他们学院那一届的院花。追她的人极多,可她心高气傲,对谁都不屑一顾,好像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样子。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为止。
他是新来的选修课教师,年轻英俊,一张脸斯文俊秀,且谈吐风趣。
只是见他一面,她就坠入爱河了。
她爱得太过明显,毫不遮掩,冰山院花喜欢上了自己的师长,这绝对是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话题。
训导主任找到两位当事人谈话时,男老师态度很是明朗,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学生。
倒是一向冷漠寡言的女生,罕见地梗直了纤细的脖子:“我就是喜欢他。我已经满二十岁了,谈恋爱是我可以自主的事。”
她桀骜不驯,系主任又羞又恼,暴怒之下搬出了家长。
她冷冷地看着面前那个暴怒的男人:“我父母早在我大一那年,就车祸去世了,我可以全权代表我自己。”话音落定,她转身,裙角飞扬地走了出去。
男老师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回过神来:“我、我亲自去找她谈一谈,一定让她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把话说得太满,忽略了她可是院花,她很有魅力。
在一次次的交谈中,他竟也动了心。
系主任暴跳如雷,痛心疾首地骂着男老师,说他鼠目寸光,自毁前程。男老师哑然苦笑,眉眼间,却是坚定不移。
听闻此事,众目睽睽之下,她笑嘻嘻地踮起脚来, 他,第二天,她微笑着,去办了退学手续。
她爱他,不愿他受丝毫的委屈。
从此后,她甘愿挽起袖子,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为他做饭,为他洗衣,守着一处小房子等他放学回来,吃过饭再一起手牵手,到楼下去散步。
他痴迷于她,也很疼她,不时,会浪漫地给她一个惊喜。
她说,要为他生个儿子。
那一晚,眉眼妖娆身子却稚嫩青涩的她,彻底绽放在他身下时,他紧紧地抱住她,一遍遍地低喃着我爱你,那声音,侵心噬骨,宛若起誓。
她甜甜地笑:“我也爱你。”
怀孕一个月时,他的家人终于出现。闹得满城风雨之时,他们没露面,如今,确实算得上是姗姗来迟。
她仪态自然地为他们斟茶倒水,可是袖子底下的那只手,却是颤抖得几乎难以克制。
果不其然,又是一次八点档照进现实。
她是次知道,他的家世居然那么殷实。
他的父母全是大型企业的股东,甚至有一个,干脆就是大公司的董事长,而他,早有一位家族指定好的,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她只觉世事恍然如梦。
所有的这些,他从未向她提及。
她不问,是因为她爱的是他,认定的也是他,无心知道那些充其量只能称为附属条件的事。而他不说,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他的父母以金钱诱惑她退出,她当场把写了巨额数字的支票撕得粉碎。
她孤注一掷地认为,他们所说的他已经被连夜送到了澳洲,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一连多日,他没有回来。
到了第五日,他的手机依旧是关机,他的身影依旧没出现。至此,她先前的笃定和坚信,终于维持不下去,她跑到学校,随便抓了一个学生问了问,却原来,就连路人都知道,那位英俊的男老师已经不再在这所学校任教。
那一刻,恍若晴天霹雳。
三日后,她终于接到远在南半球的他打来的越洋电话。他只说了一句:“小雅,我们分手吧。”
七个字,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这七个字。
七个字而已,却听得她呆了好久好久,耳朵就像是失聪了似的,由着嘟嘟的忙音在耳畔盘绕叫嚣。
她心灰如死。
她在房间里呆呆地坐了整整三日,到了后来,终于支撑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她惨白着一张脸,打车去了医院,面无表情地对医生说:“我要流产。”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呼吸都几乎屏住了,那一秒,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知道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面前的那个男孩子。
看到我的反应,迟轩扯一扯嘴角,朝我寥落地笑了笑。
大概是见我蹙眉,他伸手过来,指尖滑过我的眉心,轻声说:“别紧张,挂掉的那个,不是我。”
他明明在笑,我却丝毫没觉得被安慰到,反倒整颗心,都像是被揪了起来。
然后,我就听到,他的声音,变得越发自嘲了起来:“说起来,那个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哥哥的家伙……反倒是幸运的吧。至少,他是他们还相爱时的产物。”
我沉默,心底却绕着百转千回的思绪,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咙口又酸又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迟轩朝我笑一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相信吗?我是我妈后来又怀上的。她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再怀上我,就是为了报复我爸。”
超乎了我想象的剧情,加上那个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的称呼,我惊得手指一颤,揪住了自己的衣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迟轩长腿一伸,搭在了茶几上,他以一副放松的姿态,将身子倚上了身后的沙发,但那双会泄露自己情绪的眼睛,却缓缓地闭合了起来。
“你别觉得别扭,我其实也不想叫他爸,但是如果不称呼的话,讲述起来会很乱的吧?”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我爸去了澳洲整整五年,等他回来那年,我妈二十五岁,进了他的公司。他们开始重新在一起。当然了,是地下恋人。五年过去,他早已结了婚。”说到这里,迟轩抬眼看向我,微微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姓迟。”
他自嘲的神情和语气,让我很是心疼,不由得喃喃唤了声:“迟轩……”
他抬起一只手来,做出一个不要打断的手势:“让我讲完吧。”他睁开眼,看着我,眼神落寞,却极真挚,“我并不想瞒你……是我一直没勇气。”
他的话,听得我一阵心酸,本能地就想张嘴解释,我已经不生气了,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幼稚。
他却没给我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阔别五年后的旧情复燃,令迟轩的爸爸很是沉溺。
他们是地下情人,恋情因为这层的色彩,而越发让他着迷,许是加了几分弥补当年亏欠的意思,在她身上,他挥金如土,在所不惜。
他为她买车、买房、买钻石,他给出了所有自己能够给的东西。唯一不能给的,不过是那个名分,叫做“妻子”。
而她要的,也不只是名分而已。
她要他痛苦。痛苦一辈子。
第二次,她怀了他的孩子,他满心欢喜,他对她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和孩子。
她背对着他冷笑。
怀孕七个月,她挺着肚子,独自一人去了他的家里。没错,是他父母那个家里。
整个家族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掀起轩然大波,当家主母认得她,见她卷土重来,几乎是当场就气得血压飙高。
而他的正牌妻子,更是瞬间脸色煞白。
她一转头,就看到,闻讯而来的他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瞪着自己,那双向来柔情的眸子里,眼神冷若冰霜。
那一秒,她就知道了,关于报复,她迟清雅赢了,可是关于爱情,她输得彻彻底底。
只是,她退无可退。他的整个家族,早已将她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拼命地为自己攫取利益。
她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然后,开始醉生梦死。
她唯一坚持的就是——他想要回孩子,她宁死不让他如意。
“从我出生没多久,就寄居在我小姨家里。”
迟轩的黑眼睛里洒了灯光,如同冰冷湖面被风刮过时,掠起的一层涟漪,他的嘴角微微抿着,看不出是何情绪:“说来是我小姨,其实,只是阿姨罢了。她和我妈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对我好过任何一个有血缘的亲戚。她婚结得早,孩子自然也比我大,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眼皮直跳地脱口而出:“韩贝贝?”
迟轩侧过脸来,眉目深深地看我良久,然后点一点头,嗓音里带了些许笑意。
“对。”
果然……
这样的话,整件事情都串起来了……
苏亦所说的,我所不知道的、迟轩瞒着我的事情,原来就是……他和韩贝贝之间的关系。
我的整个大脑,都还沉浸在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个故事里,只觉得浑浑噩噩的。
迟轩伸过手来,摸了 的头发。
他看着我的脸,眼神温柔,嗓音有些低:“贝贝有男友,上次是演戏……我们一直只是好朋友,是我骗了你。”
他用一种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温柔嗓音,轻声,却坚定地说:“我……我不想让你,和苏亦在一起。”
我心尖一跳。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蹙着眉,怔怔地低下了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神不宁的。
迟轩倚着沙发,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忽然微微直起身来,倾向我这边,在我躲闪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在害怕?”
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哑。
被他如此灼灼凝视,我有些慌张:“我、我怕什么啊?”
“怕我说出,那个名字。”他一字一顿,一只手抬起来,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我试图要躲,他的手指就加了力气,来阻止。
他盯着我的眼,声音严肃,而又笃定。
“你怕我告诉你,我其实就是何嘉言老爸的私生子,你怕我告诉你,我也姓何……何迟轩,才是我真真正正的名字。”
迟轩的声音很轻,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心底那股子隐隐的预感,宛若焰火般,嘭的一声炸裂了开来,炸得我几乎紊乱了意识。
明明是已经隐约猜到了的事情,此时此刻,由他亲口说出来,却依旧惊得我,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迟轩双眸如墨地紧盯着我,他的手指,依旧捏着我的下巴,嘴角,却缓缓地漾出了一丝苦笑。
“我妈妈喜欢上的那个人,姓何。你也是……”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忽然间柔软了下来,宛若一只无辜的小兽,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他低低地说,“我很生气。”
就在那一秒,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他在我们市的宾馆里喝醉了那次,说的那句“她那样,你也是”,却原来……
竟然是这个意思。
离得很近地看着他那张脸,我的情绪,在突然之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我想也没想地张开了手臂,直接就把他给拥在了怀里。
迟轩原本似乎还要说什么的,却因为我这个突然的动作,霎时再也不动,他任我环抱着他的腰身,整个人呆呆的,全然失去了反应。
我把脸颊埋在他的脖颈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喃喃:“所以,你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搬了出去?”
他的身子缓缓柔软了些,渐渐不再那么僵硬,只是,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孩子气般的咕哝:“我那时,也是刚从小姨那里听到所有的事,情绪有些激动……”
“我明白。”
我扯了扯嘴角,却挤不出笑,只好下意识地抬起揽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抚了抚他的背——我不是善于安慰别人的人,言语苍白的时候,唯有用这种笨拙的动作,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意。
迟轩自然感觉到了我善意的表示,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低地开口:“我妈出事之前,对小姨说了一句话——”
“嗯?”我几乎竖起耳朵来听。
他凑近我的耳畔,嘴唇几乎擦到了我耳垂上面。他用一种我形容不好的、既心疼又鄙夷的语气,缓缓地吐出八个字——“如有来生,愿鲁且愚。”
这句话音落定,一滴凉凉的东西,顺着迟轩的低笑, 了我的脖子里。
“你看,她还觉得,自己这辈子挺聪明呢……”
我没有说话。我因为他那滴泪,而浑身僵直。
耳畔,迟轩的嗓音越来越低,笑意也越来越弱,他那好听的嗓音里,裹了几分叹息,低低地咕哝:“笨女人……可真是。”
我的喉咙口彻底被酸酸的感觉堵得不成样子,有些仓皇地闭了闭眼,睫毛一颤,眼泪就滚下来了。
轩车来何迟……
何迟轩……
这才是,她为儿子取的真正名字。
正因为那来迟了的轩车,所以,才希冀来生,能既鲁且愚吧?
她没有错。
是爱情,是错了的爱情,让她一辈子都不好过。
第二天一大早,我爬起来就给我家太后打电话。我很认真地对她说:“我要和杜明羽分手。”
我妈似乎是晨练刚回来,说话有点喘气:“你、你和小轩发生了啥事?”
我说:“没事,我们挺好的。”
我妈在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说:“做选择可要看仔细,日后别后悔了。”
我摇摇头,很坚定:“我不会后悔的。”
我妈还没来得及出声,我爸从我妈手里拿过手机,笑着说:“乖女儿,老爸支持你。”
我笑。
我爸对迟轩的爱护,我当然知道,于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说:“那行啊,您跟我妈不介意的话,我可就真跟他在一起了啊。”
我爸说:“嗯,那么好的孩子你不抓紧,被别人抢走了,可别回来朝你妈哭。”
“那是,那是。”我从善如流地应了句,然后最后一遍确认,“您真不介意啊?我好歹比他大五岁呢。”
我觉得,我还没满二十三岁,不跟初高中那群小青葱小 比,专往那些个奔三的剩女群里扎的话,我还是挺年轻的,干嘛没事非给自己套上个老牛吃嫩草的名号?
很显然,我爸被我问住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我妈,终于冷哼了一声:“你比人家大五岁,你还嫌吃亏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之间醍醐灌顶,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受教了受教了!”我乐颠颠地点了点头,“您忙吧妈妈。”
为免她再跟我提杜明羽,我赶忙挂了电话。我坚信,作为迟轩的坚决拥护者,不用我交代,我爸也绝对会去做我妈的工作。
挂了电话,我身心愉悦地去踹迟轩的房门。
他打开门,露出一张有些疲倦的俊脸来,看见我神采奕奕的,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开腔,嗓子有点哑:“怎么?”
我敛了嘴角的笑容,一脸端庄地说:“你有女朋友了。”
显然是我这话说得太过突兀了,迟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泛起了一层困惑,下一秒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顿时就蹙起来了:“不是说了韩贝贝和我只是好朋友……”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我脸上陡然绽放出来的大大的笑容,猛地呆了一下,然后就悟过来了。
“嗯。”
也许是激动,又或者是喜悦,他那双黑眼睛一下子亮得不像话,就那么灼灼地、具有穿透力量似的紧盯着我。似乎是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动了动嘴唇,发出了这么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我也盯着他看,觉得他那张陡然由睡眼惺忪,变得雀跃开心的睑,真是赏心悦目、漂亮极了。
就那么煽情地四目对视了好一会儿,看他愣愣的模样有点傻,我笑着挑了挑眉毛,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说:“人家可是顶着老牛吃嫩草的压力,跟你在一起的,一定要好好对她啊。”
迟轩又惊又喜,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凝成了一抹欢喜的笑。
他微笑着说:“好。”
紧接着,赶在我开口之前,他往前迈了一步,靠近我的身子。
“她,是怎么忽然想通了的?”
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温柔。
我被看得老脸一热,不甚自然地撇撇嘴巴:“我哪知道。”下一秒,转身就要逃。
“别跑。”
腰间忽然被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耳畔传来他好听的嗓音,又开心又气恼。
“说一句她也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被他紧紧圈在怀里,我跑不了。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我只觉心脏都在怦怦乱跳。
我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
他盯着我的眼,将刚才说过的话柔声重复了一遍:“说她也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耳畔,是他温热的呼吸,瞳孔里,是他开心的笑。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迎着他那样柔软的目光,我渐渐地变得镇定了下来,慢慢不再慌乱。
我回望着他的脸,然后,朝他咧了咧嘴角。
我说:“不难。”
我说:“她喜欢。”
他搂紧了我的腰,埋首在我的颈窝里,低低地笑。
“我知道。”
chapter 10 远方那么远,幸好我有你
确定和迟轩在一起之后,我首先给苏亦发去贺电:“我现在是迟轩的女朋友,有资格去见韩贝贝了,有空咱们一起去看看她。”
苏亦在那头很是不屑:“前两天不还朝我叫唤呢?我就说你是喜欢他。”
我嘿嘿笑:“你英明神武,你寿与天齐,你火眼金睛,你阅人无数。”
苏亦没理会我的夸赞,只问我:“她的事……迟轩知道了吗?”
“嗯。”我敛了笑,“我昨晚告诉他了。”
“也好。”
“迟轩会安排的,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她。”
“好。”
挂了苏亦的电话,我拖着正在玩网游的迟轩,去家具城买他房间里需要的东西。
走出电梯的时候,走在我身边的迟轩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声笑太过突兀,惹得我十分狐疑地转过脸来,看向他。
见我看了过去,他顿时敛住了笑容,脸色莫名地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更加狐疑了。
看到我一脸探究的表情,他伸手拽住我的胳膊,瞥了我一眼,居然像是有些羞涩,支支吾吾地说:“你、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特别像那什么?”
我正狐疑他羞涩什么,没怎么听清他的话,只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拧起了眉毛:“什么?”
他蹙了蹙眉,盯着我,脸色更加不自然了,有些生气,又有些躲闪地说:“一起去挑家具,然后一起生活,你说像什么?”
我愣了愣,然后没心没肺地脱口而出:“你是想说,准新人吗?”
话刚出口,眼角就扫到迟轩的嘴角促狭地咧开了一抹笑,他倾过身来,揽住我的肩膀,飞快地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对了!”
我哭笑不得:“是因为你屋里没东西了,所以才去买的,你想得也太远——”
最后的“了吧”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就看到,迟轩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那张原本 了温柔笑意的脸,倏地冷却了下来,拽着我胳膊的那只手,手掌力度更是瞬间明显加重,一副戒备和敌对的姿态,定定地看着我的身后。
“谁啊——”
我本能地觉得身后有人,疑惑地转脸去看,然后就呆住了——就在我们的身后,突兀地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一张熟稔俊美的脸,却是愠怒,而又冰冷的表情。
是何嘉言。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僵住了。
而许久没见的何嘉言,脸色却是掩不住地有些白,他的视线尚且凝滞在我被迟轩吻了的那半边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来,如今又猛地和我视线相撞,神情明显有些尴尬。
我尚且愣神儿,就被迟轩一副护崽的姿态,一把拽到了自己的身后。他脊背挺直,严阵以待地盯着来人,语气和表情一样漠然:“有事?”
显然是心情陡然间被破坏到了极点,连个语气词都懒得加了。
何嘉言又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难辨,然后才转开眼去,看向迟轩。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明显听得出疏远:“爸今晚庆生,让我带你过去,一起吃个饭。”
迟轩拒绝得非常果断:“我没空。”下一秒,攥紧了我的手,毫不停留地从何嘉言身边擦肩而过。
被拽着出了大厅,我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谁想,还没来得及张嘴发问,就听迟轩甩过来干脆利落的一句:“我不会去的,你不用劝。”
我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少年素来俊美不羁的轮廓,罕见地现出一副说不出的冷漠与坚毅,他的嘴角抿成紧紧的一线,清楚明了地彰显着,某人此时此刻的心情,非常之烂。
买东西的时候,我就没工夫关照迟轩的心情了,因为……我肉疼。
之前,迟轩不告而别地搬走,我嫌睹物伤情,一气之下,把他房间里的那些沙发啊桌椅啊,全给楼下房东退回去了。
记得当时房东嫌麻烦,挺无语地问我:“搬出去干吗?用不着也没关系,把它们扔那儿就成了啊。”
我很坚决地说:“不好。碍我的事。”
其实我是嫌它们碍眼。
那个时候嫌碍眼,我死活求着房东把它们挪了出去,如今我要是去找他说不碍眼了,让它们都回来吧,我估摸着他大概会抽我。
所以……唯今之计,只好新买了。
只是,很显然,我今日的肉疼,和昔日的冲动是不无关系的。为图一时不碍眼之快,今日就要花上这许多钱。
报应哉。
见我又蹙眉又感慨地看着收银小姐结账,迟轩伸过一条手臂来:“刷卡。”
我扭头看他。
他微微笑了一下:“我是男人,当然该我来买。”
我想了想,买这些东西也不算亏,至少……他的心情,似乎好一点了。
送货上门很方便,等到所有用品归置妥当,我瘫在松 软的米色沙发上,睨了迟轩一眼。
揣摩着他目前的心情应该还不错,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做惊呼状:“呀,十点了。”
迟轩正低着头,听到我这句话之后,抬起了脸。
他用手指拨了拨手机,让它在掌心转了个圈儿,那双墨色的眼睛,却是一直漆黑发亮地瞅着我。
“怎么?”
没怎么。
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拎了个抱枕,凑到他身边坐下,有些狗腿地看着他的脸,循循善诱地说:“其实,好多事情吧,也没那么极端的……”
现在跟你爸爸说声生日快乐还来得及的。
迟轩没说话。
我努力撑住脸皮上的笑:“两个人闹别扭的话,总归是要有一个人先低头的啊——”
现在跟你爸爸说声生日快乐还来得及的。
迟轩依旧没说话。
他全无反应,搞得我很尴尬,我自己都觉得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纯属靠着意志才顽强地死撑着。
“但凡是有矛盾,两个人势必都会受伤的啊,如果你先原谅的话——”
话没说完,被迟轩打断了。
他看了我一眼,清冷地笑了一声:“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给他发条短信吗?”
我这次是真的尴尬了:“你、你懂的——”
“我发。”他笑笑地看着我,声音却很轻,很淡漠,“那天说好了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说完,低头就开始编短信了。
他这么听话,搞得我原本打好的那些腹稿,全然没了用武之地,一时之间,都找不好自己的定位了。
他转过脸:“发了。”
我笑:“发了好,发了好。”
正准备借机再劝说两句,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了身,直直朝我刚帮他铺好的床走了过去:“我困了。”
这……是逐客令的意思吗?
我踌躇着。
理智提醒我,他已经够配合了,不要再得寸进尺了,可是鸡婆的本能又撺掇着我,还是看看何爸爸怎么回复的,再走吧?
我正天人交战,已经躺下了的他背对着我,抛过来一句:“还不走,是要和我一起睡吗?”
我的嘴角抽了抽,顿时领悟,发短信这件事情已经很委屈他了。哪敢再多做要求,应了两声“这就走,这就走”,起身就要撤退。
就在这时,他低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我是不会原谅他的。你别费心思了。”
我的脚步顿住,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迟轩说要去超市,我以为是要去买看望韩贝贝的东西,自然点头说好。
却没想到,刚刚打开家门,我正要迈出去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夜之间,我家门口恍若从天而降一般,忽然间码了好几个大大的袋子,它们肩并着肩,手拉着手,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那里,以一副挺唬人的架势,将整个角落都霸占了去。
袋子颜色很深,看不出里面都是什么,可是只看那场面,也已经是颇为壮观了。
我很狐疑地和迟轩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困惑。他皱着眉,谨慎地把我拖到自己身后,然后走出去,弯下腰去查看。
只几秒的工夫,他低低地、嘲讽地笑了起来,然后就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了过去。
见到他笑,我想幸好幸好,不是炸弹,于是就也疑惑地探过身去,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我就呆了。
那些个袋子们看起来挺其貌不扬的,可是居然是走的内秀路线,里面装的,全是各种贵得令我咂舌,一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名牌衣物或礼品。
我张了张嘴,合上,再张了张,就那么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然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靠!”
此情此景,太过震撼,只有用脏话,才能准确表达我的惊诧。
表达完,我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电梯口冷眼旁观的迟轩,磕磕巴巴地说:“谁、谁送的啊?”
迟轩脸色很难看:“垃圾丢错地方了。”
然后瞥了一眼电梯,抿着嘴角,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看了一眼地面上堆积如山的袋子,有些犹豫。
迟轩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声调赫然拔高:“过来!”
见他如此恼怒,我一激灵。
脑海中凭空闪过昨晚的事,我脸皮一紧,再缺心眼儿也明白,这些东西是何家送来的了。
眼看着小爆竹即将被点燃,我哪敢再停留,忙不迭地绕过了那堆金山银山,疾步上前。
迟轩冷着一张脸,毫不留恋地率先进了电梯,我却是瑟瑟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进了电梯,我问他:“那些东西……不管可以吗?”
如果能把东西收下,至少,会促进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吧?
迟轩看我一眼,面无表情:“清洁阿姨会收拾的。”
还真把它们当垃圾啊……
我张口结舌了。
去超市的一路上,迟轩都阴沉着那张脸,我自然不敢多话。
就连他直奔食品区,选了n多食材扔进推车里,我好几次张了张嘴巴,然后愣是把到了嘴边的疑问给压下去了。
我心想,也许他是要亲手给韩贝贝做顿饭。
嗯,应该是这样的。
等到回了家,眼见那堆袋子原封不动地矗立在那里,我顿时感叹小区风气上佳,迟轩却是和我感触完全迥异,瞬间就由冷冻脸变成加强版冰山脸了。
我往厨房里放东西的时候,隐约听到他在给什么人打电话,语气很不好。
我竖起耳朵认真听,只听到了一句“物业吗?我家门外有一堆无主的东西,麻烦帮忙清理一下”,我不由得叹气,这孩子可是真是轴啊。
刚叹完,抬眼就看到他走了进来,见我放完东西了,还在这边愣着,就皱了皱眉:“你没事做吗?”
“有。”
没事做创造事情也要做,我撒腿就跑。
跑了两步,听到身后有流水声,我顿住脚步,狐疑地走回厨房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了一眼,我问他:“你在这儿干吗?”
“做饭。”
我愣住,还真要给韩贝贝做饭啊?
正要开口,门铃响了。
我看了一眼正在轻车熟路地系围裙的迟轩,眼见他丝毫没有和我交谈的兴趣,只好暂且压下满腹疑窦,跑去开门。
门口,快递哥哥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江乔诺吗?你的快递,证件我看一下。”
我从钱包里 身份证,递给他,然后很困惑地扫了一眼他脚边那个巨大的箱子,嘴上嘀咕着:“我没网购啊……”
“不会送错的!”
快递哥哥没好气地撕下我顺手签了字的单子,转身就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无语凝噎,这么冲,大姨夫来了啊?!
吭哧吭哧地把箱子搬进客厅,我苦大仇深又疑惑重重地开始拆,一边拆,一边腹诽着那些态度恶劣的快递从业者。
等到打开箱子,我原本滔滔不绝的嘴巴,顿时卡壳了。
电电电电……电视机?!
撕破重重包装,一台高清超薄液晶电视极具冲击力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呆了好一会儿,总算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厨房冲。
“何叔真猛。”我扒拉着厨房的门,对正忙于翻炒的迟轩说。
我是发自肺腑地觉得,没有任何字眼能够比这四个字,更能确切地描述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迟轩百忙之中瞥我一眼:“盘子递我。”接过盘子之后,才冷冷嗤了一句,“这次又是什么?”
“大电视。”我快步过去替他关了火,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今晚动漫更新,能看高清版的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将盛好了的菜递给我,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推我出去:“饿了就先吃。”
我愣了一下。
不是要带去医院给韩贝贝吗?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他一个冷眼扫过来,我赶紧端盘子撤退。
端菜上桌,看着卖相很不错,我偷偷尝了一口,然后不由得咂舌,色香味俱全啊。
我扬声朝厨房那位说:“少爷居然会下厨,没天理了啊。”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振动起来。
我一看是我妈打来的,赶紧接了起来。
我妈劈头盖脸地给我来了句:“江乔诺!老娘二十三年前的今天含辛茹苦地把你生下来,又含辛茹苦地养了你二十多年,难道你不该主动给老娘打个致谢电话吗?”
我被我妈那一个个的“含辛茹苦”和“二十多年”以及“今天”绕得有点晕,硬着头皮问她:“昨天不刚打过吗?您不一直嫌我电话打得勤——”
话未说完,我妈怒极吼出声来:“今天九月初九!你的记性到底是有多烂!”
我呆了一下,而后骤然之间顿悟过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出话,我妈已然展开了新一轮的抨击。
我哆哆嗦嗦地承受着她的怒火,偶尔哆哆嗦嗦地分辩几句,最后长舒一口气挂了电话。
别人生日都是得祝福的,我倒好,先被自家老娘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
转过脸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琳琅满目的饭菜,迟轩正站在餐桌旁看着我。
我眯眼思索了一秒,然后恍然大悟:“你知道我今天生日?”
迟轩轻轻哼了一声,俊脸却是微不可察地微微涨红,下一秒,便有些别扭地转开了眼。
我却是看明白了——难怪他会亲自下厨!
我乐得咧开了嘴,颠颠儿地跑到他跟前:“电视机不会也是你买的吧?”
迟轩面容一肃:“别侮辱我的品位。”
我有点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爸知道我生日?”下一秒,自己就摇头否定了,“不可能啊。”
迟轩看我一眼,眼神不悦:“菜要凉了。”
我顿时领悟,我那句“你爸”……
惹到他了。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思索,这么庞大的生日礼物,究竟是谁送的。
苏亦早在几天前就送了我一个最新款的p5做礼物了,所以不可能是他;我不住校,和同班同学关系并不怎么亲昵,而法学那些本科新生,根本就不知道我生日,也不可能是他们;我爸我妈就更不用想了,这礼物要是他们送的,那就太雷了……
一顿饭吃下来,我硬是没能想出来到底是谁送的。关键是,单子上寄件人那栏,字迹模糊,根本无法辨识,我连顺藤摸瓜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吃完饭,迟轩要去厨房洗碗,被我拽住,我朝他努了努下巴,示意茶几上搁着的那款神奇礼物。
“你收拾那个,待会儿动漫开始了。”
洗碗的时候,我的脑子还在运转着,然后突然之间,沾满了泡泡的一双手,僵住了。
我想到了。
是他。
大二那年,我特别迷《犬夜叉》,那个时候还没买电脑,只好每天跑去网吧看。
何嘉言那人爱干净到近乎洁癖,连学校的机房都不怎么去的一个人,却每一次都陪着我去人声嘈杂的网吧,还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我对他说不用陪我,他就拧起了眉毛:“女孩子一个人去网吧,多不安全,我不亲自跟着,怎么放心得下?”
他的那句话,让我又开心,又甜蜜,也就不再推托了。
因为《犬夜叉》,我爱上了动漫,每一天都要在网吧待上好久,有时看得狂热了,通宵更是常有的事。
何嘉言喜静,对动漫无感,对男生们喜欢的网游,也没多大兴趣,我看动漫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看着傻笑的我,看着花痴的我,看着因为剧情而潸然落泪的我。
他一句话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他一直一直,都在眼神柔软地看着我。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又通宵了,早上五点和何嘉言一起从网吧里出来,天空中还有星星稀稀落落地挂着。
我们学校后门.有一条废弃了的铁路,十分有非主流的感觉,很多情侣都喜欢在那里拍照。那天早上,走到那里的时候,何嘉言突然问我,我最憧憬的生活是什么。
我当时愣了一下,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看动漫时的少女情怀里,就笑嘻嘻地说:“我要一台大大的液晶电视,然后和我喜欢的人捧着爆米花,一起看好多好多的动漫!”
“就这些吗?”
那个时候,何嘉言映着寥落的晨星望着我,眼睛亮得不像话。
他像是有些惊讶,可是更多的却是高兴。他看着我的脸,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些……就够了吗?”
我踩在铁轨上,回望着他,然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嗯。”我说,“够了。”
他眼睛明亮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突然牵起了嘴角,勾出一抹柔美的笑。
他拾起手来,摸了 的头发。
他喃喃地说:“你呀……”然后,一个轻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吻,就落到我的额头上面了。
那是何嘉言,次亲我。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清早,晨星寥落,我踩在废弃了的铁轨上面,我喜欢的男孩子站在我的对面,他微微俯低身子,摩挲着我的头发。
他用无奈而又宠溺的语气,轻轻地叹:“你呀……”然后用比自己语气还要轻的力度,吻了我一下。
那时的场景,那时的心情,那时的那个吻,都太过美好了。以至于,在那之后,我只记得他吻了我,和他吻我时,我那心如擂鼓的奇妙感觉,甚至不记得,我们关于最憧憬的生活,而展开的那番对话了。
可我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他明明记得,却还是干脆利落地不要我了。
从厨房里出去的时候,我的脸色很差。
迟轩把电视摆好了,刚插好所有该插的线,正在等我。
我走过去,垂着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