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跳,嘴上却是自发完成回答:“你没那么闲吧?”
“好吧。”他很快地笑了一下,精致的五官在橘色的灯光下居然显得有几分柔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古怪眼神看着我。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和肖羽童之间,没什么。”
“嗯?”
话题突然转变,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他却当作我是听懂了,并且在表示内心的惊讶,神色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波澜不兴地继续说:“和谈小导,也没什么的。”
我顿时哑然,停了好半晌,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要对我倾诉感情问题啊。
他不知道该在她们当中选择哪个吗?
我脱口而出:“你和肖羽童,真的挺合适的!”
一场大获成功的迎新晚会,成就了一对无论是相貌还是主持功力都可以称为绝配的男女主持,新一届法学本科生乃至整个文法学院,都是以金童玉女的眼光来看待迟轩和肖羽童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而今天,肖羽童之所以那么殷切地关注迟轩的比赛和伤情,恐怕也和那些流言不无关系吧?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而且说的明明是实话,可迟轩的脸色却是瞬间就黑了。
“江乔诺。”他有些懊恼地皱起眉,神色颇为凶狠地盯住我,“我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
我哪儿敢再敷衍,赶紧点头:“听了。”
“听懂了吗?”他抬眼恶狠狠地瞪向我。
听懂没听懂的我还真不好确定,于是我继续一脸诚恳地看着他,然后有些惴惴地猜测着。
“你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你没早恋,对吧?”
。
他怔了一下,而后那双墨黑色的眼睛里忽然透出一抹怒意,他一把甩开我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去了。
我再去拍他房门,这次完全没人搭理我了。
就这样,接下来整整三天的时间里,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地和迟轩说上半句话。通常是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而我们都清醒并且在家的时候,他完全沉浸在打游戏刷boss之中,彻彻底底将我给无视了。
说我完全不知道他在犯什么别扭,那是假的,可如果真让我说出他到底是在生气些什么,我又不敢肯定了。
迟轩在和我进行着一场无硝烟的冷战,倒是肖羽童找我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在她第三次追问我,她能不能去迟家看看迟轩的时候,我松口了:“你问迟轩吧,他说可以的话,我就带你去。”
而事实是,肖羽童打了几个电话,他都不接。
“那……我也没办法了。”
除了这一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忽然冒出来迟轩那天晚上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他和肖羽童以及谈嫣之间都没什么的场景,我更觉得和肖羽童站在一起不自然,随口找了个理由,落荒而逃一般地赶紧走了。
到了家,迟轩依旧是在自己房间里打游戏。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吸了口气,推开他的房门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他连转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完全岿然不动。
我的眼皮跳了一跳,强压了三天的好脾气瞬间轰然倒塌,我必须承认,自己终于彻底被他这副麻木漠然的神色给激怒了。
我快步走上前,劈手摁了他电脑的电源。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之后,我在他仰脸怒视我的那一秒,以同样愠怒的神色看向他。
“江乔诺。”他愤愤然地喊我名字,声音因为通宵游戏的疲倦而有些沙哑。
我避也不避地迎接着他的怒视,一字一顿地说:“有在这儿打游戏的工夫,你不如先去把饭给吃了。”
一进门,就看到客厅茶几上连动都没动一下的外卖,这小子到底几顿饭没好好吃了?
我一脸凛然怒气,他更是寸步不让地瞪着我:“不用你管。”
他的态度太恶劣,惹得我怒火噌噌地直往上蹿:“我是你姐!”
“谁承认你是我姐了?!”他吼的声音比我还高。
我愣了愣,然后就彻底怒了:“只要你人还在这个屋里,就得听我的!我说去吃饭,再玩游戏,信不信我把你电脑砸了?”
一巴掌甩在他的胳膊上之后,我彻底没了往日的好脾气,绷紧了一张脸。
他冷冷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啰嗦”,抬腿就往外走去。
我冷着一张脸追上去,原以为他是要摔门而出,没想到,居然看到他长腿一伸,坐在了沙发上,恶狠狠地抓过kfc的外卖袋。
居然是,阴沉着一张脸,吃起东西了。
我抬起手扶住了门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怒气一点点地消散。
这就是迟轩,这就是注定了,要和我未来的生命密切相关的,少年。
他有俊美眉眼,他穿素白衣衫,他脾气一点都不好,他动辄就会翻脸。
他会惹我生气,惹我发飙,惹我暴走,惹我怒火朝天。
可是即便如此,我居然一点……
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迟轩。
我端了一大杯水,递到他面前,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声音变得竟有几分柔软。
“喝口水,别噎着了。”
他头都不抬,嘴里却是毫不领情地哼了一声。
我大度地没有跟他计较,把水放到茶几上,坐到他对面。眼睛往他腿上看了一下,却被长裤给遮住了,只好开口问:“腿好点没?”
他嘴里咬着薯条,含混不清地嘟囔:“瘸不了。”
我霍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想都没想地手起又落,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面:“怎么说话呢!”
他猛地仰起脸来,又惊又怒地捂着头,张嘴就朝我吼:“男人的头怎么可以乱打?!你找揍啊江乔诺?”
我也正在气头上,顺口就往下接:“揍我?你揍我一下试试看?”
我的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花,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闪身过来的他抓住了胳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是一个趔趄,下一秒,就被他扑倒压在沙发上了。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一时还处在真空状态,他却像是发了狠,手脚并用地压着我,桀骜不驯的眉微微扬了一扬,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嘴巴毒、心肠狠,还又懒又蠢又笨,你说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骂我?
我的神智终于回转,下意识地顶了句:“我好不好关你屁事?!”
“不关我事?”他冷冷一笑,就那么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我瞧了一会儿,而后霍然低头,张嘴就咬在了我的嘴唇上,“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任何字句即使是单独剖开,都不会产生歧义,可是我却如遭雷劈了似的,呆住了。
迟轩依旧保持着半坐在我身上的姿势,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之后,嘴角蓦地扯出一抹兴味索然的笑来。
“所以说,我比你还蠢。”
他笑得很是寥落。
话说完,他利落地从我身上翻身而下,然后就直直冲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尴尬。
忽然想到他腿上还有伤,我从沙发上狼狈不堪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浴室冲:“迟轩!你的伤口还没好,不能那么——”
“洗”字还没出口,浴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他伸出湿淋淋的一条胳膊,一把将惊魂未定的我拖了进去。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挣扎了起来。
许是指甲划伤了他,他闷哼了一声,下一秒,我的两只手都被他给捉住了。
动弹不得。
我有些惊慌失措地仰起脸看向他,这才发现,他的眉眼压得很低,微微喘着粗气盯着我,眼里全是 的怒气。
我终于意识到怕,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一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哆嗦了起来:“你、你要干嘛?”
眼前的少年浑身湿透,根本就没有脱掉的衣服紧紧地黏在身上,他那玄墨色的发梢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整个人明明显得狼狈,却又漂亮到近乎妖异。
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居然还会生出这么荒谬的想法,我不由得别开了眼,谁想,我刚刚偏过头去不看他,他就恶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将脸又转了回来。
他手上力气极大,我的下巴像是要被捏碎了,事已至此,我的脾气也被彻底激了上来,想也不想地张口就对他骂道:“迟轩你疯了吧?!快放开我!”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我,从唇齿间磨出字字句句:“放开?我看那个男人搂着你时,你挺高兴的。”
他摆明了是想要激怒我,我的眉眼渐渐冷下来。
手被他捉着,下巴被他捏着,只有腿还能动,满腔的怒气使我屈膝就朝他撞了过去。
他吃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手上加力,一把把我的身子掼到了墙角里。
脑袋磕到了墙面,我吃痛地闷哼一声,他却并不罢休,湿透了的身子猛地逼近,两只手攥着我的手腕举过头顶,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的手臂紧紧地贴合在墙壁上,一 更是凌厉地抵着我的膝盖,明显是生怕我再有反抗的动作。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我又羞又恼,一张脸已经通红 :“迟、迟轩你疯了?!你放开我,快放开!好痛!”
他不说话,就那么阴沉着一张脸,目光灼灼、近在咫尺地盯着我。
他的目光像焚烧一切的火,我受不住,狼狈不堪地闭了闭眼,哑着声音开口:“你要是不想我管,以后我再不——”
再不怎么,我没能说下去,因为我的嘴唇,被迟轩的嘴唇给堵上了。
他的唇很烫,并且动作并不温柔,近乎掠夺似的。
我瞪大眼睛,完全忘了该作何反应,只是又惊慌又怔愣地看着他。
被他拥着,两张脸离得那么近,呼吸都可闻了,我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似的。下一秒,终于反应过来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我恼羞成怒地屈起了腿,毫不犹豫地往他的膝盖上顶了过去。
迟轩的眼神里全是迷离,显然完全没有防备我会突然发难,身子不由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趁他失神,我眼疾手快地从他的禁锢中彻底挣了开来,张皇地去摸门把手,回头又惊又怒地瞪他一眼:“下、下不为例!”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一天的迟轩,为什么会那么的反常和暴戾。
只是,那终归是,“很久之后”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迟轩搬回了自己的宿舍。
悄无声息,连招呼都没有跟我打一个。
起床醒来,看着他空荡荡的房间,我在门口呆了好久好久,最后还是坚持不住,由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子沿着墙壁,慢慢地滑坐了下去。
他走了。
房间里本就不算多的所有东西,搬得彻彻底底。
我昏昏沉沉了整整一夜,用一晚上的时间想通了一件事,可就在我彻底撑不住,短暂地迷糊了过去的凌晨,他以不告而别的方式,离我而去。
那一天,我势不可当地冲进了迟轩所在的男生公寓,可是他的室友告诉我,他只是把自己的东西扔在了这儿,人根本就不住在这里。
我有点蒙:“那他住哪儿?”
“抱歉学姐,”室友一脸的爱莫能助,“我也问了,可是他没说。”
往回走的时候,我胸腔里的某个地方一直空落落的,对啊,相处了好几个月,可是除了他叫迟轩,他随母亲姓,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之外,我对他还有多少了解?
他刚说完喜欢我,就干脆利落地不告而别,更加可笑的是,我连去哪里找他,都一无所知。
我昨晚想了整整一夜,想那样张扬气盛的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迟钝懒散的我。可是,他走了,我找不到他,连要个说法的机会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我再没见过迟轩。
他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似的,再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面。
不是没有主动去找过他的,可是任凭我如何围追堵截,都没有一次能够成功地拦到他。他像是在自己的身上安装了极其灵敏的雷达,而那个雷达的功用,正是为了防我江乔诺。
在第四次守在他上课的门外,却再一次扑了空之后,我彻底告别了做一个跟踪狂的日子。
既然他不愿见我,我又何必自找没趣?
那句话,想来不过是他气极了,随口说的。
我确实蠢吧。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
我却险些当真了。
迟轩走后,我开始渐渐回归研究生部的生活,每天懒懒散散地去上课,心情好了,就出去逛街。
本科法学二班的同学们也慢慢地适应了大学里面的节奏和生活,给我发来的求助短信越来越少了。
日子不疾不徐地过,又过了一周,终于迎来了个勉强算得上是长假的假期——国庆节。
作为一个从小就对家庭和父母依赖无比的独生女,我认为七天已经足够长了,足够我拎着行李箱,踏上火车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相逢场景了。可是——凡事总是会有可是的——我家太后很显然并不这么想。她一直固执地认为,除了寒暑假,在任何其他时候回家的想法都是十分不必要的。
在外求学多年,我早养成了一项良好的生存习惯——只要我打着非正当时候想要回家的念头,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就总是卑躬屈膝的。
“妈妈,您起床啦?”我实在是太谄媚了。
“废话。”我妈没觉得我态度乖巧,竟然有些恼,“这都几点了,我能睡到这会儿吗?”
马屁拍错了地方,我干笑两声,赶紧岔开话题:“是,是,您最勤快了。我爸呢?”
即便相隔千里,我妈仍旧明察秋毫,她悠闲而又狐疑地说:“你爸当然还在学校上课了。怎么,你有事啊?”
“没,没什么事,”我一边强笑,一边想,说北京下冰雹了?不行,太弱智了;说我锅碗瓢盆全坏了没办法吃饭?我妈肯定会让我再买一套的;说我房租到期了没地儿住了?不好不好,她铁定会二话不说地往我账户上打一笔钱,与此同时不忘第九百遍数落我当初搬出有谈嫣存在的宿舍是多么任性而为和意气用事。
我天马行空地遐想了一下,最终认了命,张嘴老老实实地说了句:“妈,我想您了……”
我自认自己的语气足够小女儿式的娇嗔,腔调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我妈不愧是我妈,她四两拨千斤地来了句:“是吗,那你这么久都没给家里来个电话?”
被她反将一军,我原本准备好的“我好想您好想我爸您看这不刚好有个国庆假不然我回家吧”的台词瞬间就没了用武之地。我想也没想地就来了句:“我最近不是做了本科生的小导,忙得厉害嘛。”
不给他们打电话当然不会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迟轩,和迟妈妈。
我刚说完忙,我家太后施施然地在那边说:“啊?很忙啊?还想着跟你商量下回来住几天的事呢,唉,那还是算了。”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嘴角一抽,赶紧变卦:“其、其实也就前几天忙,这几天好多了!”
我妈立刻扬声:“那你还这么久都不往家里打电话?”顿了一下,她莫名欣喜起来了,“我说江乔诺,你不能是……恋爱了吧?”
我虎躯一震。
见我沉默,我妈顿时兴奋起来了:“是你们学校的男生吗?比隔壁老李家女儿的男朋友帅吗?家在哪儿,离咱家远吗?哎呀你怎么不早跟妈妈说呢,你爸整天念叨你好久没打电话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我当然知道你忙所以拦着他没打扰你,可妈妈哪知道你是在忙这个呀,早知道我能不致电问候一下吗?”
“妈!”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承认自己是在忙恋爱了?”
“啊?”我妈震惊又失望,语调一下子急转而下,“那你最近不务正业地在干什么?”
我的嘴角抽了一抽,眼皮直跳地说了句:“妈,妈啊,刚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没忙完呢,我先挂了啊。”赶在她更长篇大论之前,火速挂了电话。
挂完我妈的电话,我就瘫在床上了,懒得多想,就放空了脑袋,结果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全黑了。
我摸索着爬下床,啪的一声摁了开关,然后重新回到床上睁着眼睛趴着,等待自己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谁想,我还没彻底清醒,一直被扔在床尾沉默了好久的手机,倒是先我一步醒了。
出于本能地,我以为是我家太后打回来骂我的电话,所以犹豫着不想去接,可是手机很执着地在振动,我叹了口气,只好抓到了手里来。
一看屏幕,我就愣了。
苏亦给我打电话干嘛?
还没反应完毕,攥在掌心里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我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撤开,好死不死地就一不小心给接起来了。
苏亦在那边神经兮兮地笑:“大白天都不接电话,在那边干嘛呢?”
多年相识,我深知苏亦是那种即便对方是只狗也会出言 一下的人,所以我一点都不诧异他会说这种猥琐的话,哼了一声,一边趴在床沿上找拖鞋,一边没好气地回他:“这哪还是白天啊,晚上七点了大哥。”
“嗯,那你吃晚饭了没呢?”
话题跳转如此之快,我想不愣一下都是做不到的,考虑到对方是何秉性,我顿时警铃大作:“你想干嘛?”
“啧!”他失笑,“不要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好不好啊江乔诺?我再饥不择食地想要对人下手,都不能找你的吧?”
我想了一下,也对,就踩着拖鞋下了地,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没,我刚睡醒。”
一听这话,他就再次贱贱地笑了起来:“把你床伴儿也叫起来,一起吃个晚饭呗?”
我拔腿往浴室走,满不在乎地答应着:“好啊,我们先洗个鸳鸯浴,小苏子候着吧。”
他欣然领命:“喳。”
洗完澡,我湿着头发下了楼,刚拐到齐家路的路口,远远地就瞧见苏亦从一辆出租车里钻了出来。
我举起一只手来,朝他招了招,他看到了,举步向我走过来。
见他一副左顾右盼的模样,我忍不住笑:“没逮住我的相好,是不是很失望啊?”
他弯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你同榻而眠了,我当然想要见见。”然后又故作认真地四下找了起来,“怎么,先走了?”
“姓苏的,”我伸手拧他,“怎么没人愿意跟我同榻而眠了,我是怪物还是洪水猛兽啊?”
苏亦疼得直叫:“你睡觉流口水!这么大了还婴儿似的,恶心死了!”
这话倒是不假。
我弯着眼睛笑:“我屈尊纡贵地下楼,可不是为了跟你追忆似水年华的。”四下张望了一眼,瞅见装饰最豪华价位最高的那一家,就开口问,“去哪儿吃,望海阁吗?”
“美得你。”他拔腿就往前走,“大排档,爱吃不吃。”
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背影:“哟,大少爷您什么时候学会体察民情了吗?几年没见,麻辣烫您吃起来不反胃了啊?”
他脚步一顿,转过脸来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喜欢。”
我摊一摊手:“所以我说不如去望海阁。”
虽说吃饭的地点不是望海阁,但苏亦当然也不可能会带我去吃大排档。他领我到了事先定好的地方,是一家私家菜会所的包间,我仔细看了看内部装潢,转头问他:“你买彩票中奖啦?”
他很是嫌弃地瞥我一眼:“出息吧。”
等到点好的菜被端上来,他这才幡然醒悟,自己低估了我的出息。
眼看着我风卷残云般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吞咽下肚,他张了张嘴,然后一脸忍无可忍地朝我低吼:“你几顿没吃饭了啊?”
我很委屈:“我妈不许我国庆节回家,下午刚哭了三个小时,我不得补充一 力啊。”
他额角冒黑线:“刚还说睡了一下午的那个,是猪吗?”
“谁说的?”我一脸无辜。
那天,我的食量实在是把苏亦给吓坏了,尽管他早就了解我的彪悍习性,却依旧忍不住眉头越蹙越紧,到了最后,他忍无可忍地隔着桌子伸过手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白酒你都敢喝,找揍啊。”
我嘿嘿地笑:“白加啤,尝尝嘛。”
他攥着我的手腕不放,那双妖娆的桃花眼锁着我的脸直勾勾地看,半晌后,他突然说:“你到底怎么了……失恋了?”
我撇撇嘴,含混不清地说:“我又没恋,往哪儿失去?”
他盯着我:“反正你就是不对劲儿。”
“可不嘛。”我耷拉着眼皮,看着杯子里金黄色的液体,没心没肺地说,“我下午不刚跟人睡了一——”
“江乔诺!”
我应声抬起眼皮,就看到苏亦罕见的一脸厉色,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就咽回去了。
“你给我说实话!”他凶我。
实话?我自嘲地笑了笑,压下心里的苦涩,然后仰起脸:“上次叫我妈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他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我撇撇嘴,没敢看苏亦的眼睛,明明心里慌得很,嘴上却是用尽可能无所谓的语气说了句:“就他啊。他不要我了。”
也许是酒劲儿上来了的关系,我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昏昏沉沉的结果就是,苏亦勒令我讲清楚我和迟轩之间的关系时,我居然答应了。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也并不是什么必须要瞒着别人的事情吧?
我和迟轩之间,本来也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之所以以前不敢说,不过是因为害怕苏亦会告诉我父母,惹得他们担心,如今迟轩已经不告而别,又摆明了是在躲着我,想来他是不会再回来同我有什么瓜葛了。
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即使告诉了苏亦,又有什么关系?
事情虽然复杂,但总还是讲得清楚的,除了最后一天迟轩的反常表现之外,其余的事情我都跟苏亦讲了。
讲完之后,我口干舌燥地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喝,坐在对面的苏亦眉眼不定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有些犹疑地问:“也就是说,你们……同居?”
“错。”我抓住水瓶子,侧脸纠正他的语病,“只是住在一起而已。”
他想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了:“我上次问你是不是出了事,你为什么瞒我?”
我喝了一大口水,然后舔舔嘴唇:“我爸妈知道的话,会疯了吧。车祸,别人又因为我没了命,再加上,迟妈妈临终时的遗愿是让我照顾迟轩,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什么小事,我可不觉得我妈的承受能力有那么高。”
“也是。”苏亦显然是回忆了一下我妈妈以往对突发事情的处理态度,然后掀起眼睫看向我,一脸认真地说,“还是不要告诉乔阿姨比较好。”
我当然知道。
喝了不少酒,我扶着桌子站起身,笑嘻嘻地对苏亦说:“我去下洗手间啊。”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作势要起身扶我,我赶紧摇摇手,连连说着我没事。
他这才点了点头,我保持着一脸明媚的笑容,略微摇晃地走出了包间。
进了女洗手间,我对着镜子里头那个面颊绯红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后嘴角的笑容就渐渐地敛住了。
天晓得,天晓得我到底是怎么了。
迟轩走了,房子不过是空了些,每天不过是无聊了些,自己的呼吸、心跳声无非是放大了些,在大街上一个人晃荡,都不愿回到那个空房子的次数不过是多了些,回到家里也不过是发呆的时间更久了些……这又有什么?
我本该更加珍惜终于回归了安静的、自我的生活空间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莫名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以摧枯拉朽势不可当的姿态钻进了我的房子里、我的心里,然后弹指一挥间,就带走了原来曾经把我的房子和心都填充得满满的东西?
越是回想,心底就越是钝钝的,我弯下腰用冷水打湿了脸,两只手撑在梳洗台上,安静地等着水滴沿着脸颊 来。
过了一会儿,我仰起脸看向镜子,额头上有水滴蜿蜒而下,爬到眼角,嵌在那里,像极了泪。
我嘲弄地弯了弯嘴角,伸手把它抹了去。
等到我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苏亦已经等在门口了。他的神情再明显不过——在担心我。
我朝他抱歉地笑了一下,还没开口,胳膊就被他拽住了。
“你哭了?”
我撇撇嘴:“哪有。你见过我哭吗?”
他半信半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嘴角就痞痞地挑起来了:“我说,你喜欢那小子吧?”
“喂!”我急忙反驳,然后就抬眼瞪他,“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
“得得得,”他松开我的胳膊,笑着往前走,“当我没说。”
苏亦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正犹豫,他一句话就把我堵死了:“以前是因为有别人,所以你不想我去,这可以理解,但是现在总没问题了吧?”
我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上楼之前,我一直在警告苏亦:“你休想赖在我这儿,十点之前必须撤。”
他用一种看白痴的嫌弃表情瞧着我,眼神里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了——你求我,我都不会多待的。
从电梯里出来,苏亦就在一旁啧啧感叹:“有学生公寓不住,偏偏跑出来交这么贵的房租,果然从小智商就低的人,再怎么长个子,也不可能变聪明了。”
我掏出钥匙开门,头都没回地对他说:“毒舌男,只用说一句‘你家还不错’,就好了。”
我进了门,眼角无意中扫到,门口地毯上一双拖鞋当中的一只反着,正暗暗狐疑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这样,苏亦就从身后追了上来,特三八地追问我:“你哪儿来的钱哪,叔叔阿姨太惯着你了吧?”
我瞬间忘了什么拖不拖鞋的,很骄傲地扭头看向他:“姐姐读研公费,你交学费的钱,我来交房租,多公平啊。”然后手一挥,指点他,“随便坐。”
我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绿茶扔给苏亦,然后身子倚着冰箱门,也不说话,就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拧开绿茶喝了一口,转眼注意到我的表情,就问:“干嘛?”
我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自从来了我们n大读研之后,一直积极踊跃地与我共演互不相识桥段的苏亦,前段时间在操场上,居然在公众目光之下拉着我一同看比赛,这已经足够奇怪了,今晚又巴巴地跑来请我吃了顿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晚餐,吃过饭又死皮赖脸地非要到我家来——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如果再看不出是有求于我的话,那我真就不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江乔诺了。
苏亦面色犹疑了良久之后,突然说:“诺诺,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果然是出了什么事。
我呼出一口气,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你说。”
“韩贝贝她……要从上海过来了。”
我蹙了蹙眉,困惑地看向他:“韩贝贝是……”
“我以前的女朋友。”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捏着瓶子,语气里没了平日的不正经,反倒带着几分让我难以置信的寥落:“我大学四年,只交了那么一个女朋友,后来她跟别人在一起,把我给甩了。”
我似懂非懂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迷茫地问他:“她过来干嘛?”
“找工作呗。”他终于把手里快要捏瘪了的瓶子扔了,长腿一伸,身子后仰,歪在沙发上面,“她本来就是北京人,比咱们高一届,后来留本校读研,今年研三了。大概是觉得北京机会多,又方便家里安排,所以就回来了。”
顿了一下,他侧脸看我一眼,意味深长而又一脸嘲弄地笑:“我太清楚了,她一向最懂得把握机会的。”
我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她来找她的工作,你紧张什么?害怕见了她旧情复燃?还是怕看到她过得挺好的,衬托得你这几年放浪形骸很没劲啊?”
苏亦抬起眼看我一下,竟然没有张嘴反驳,反倒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确实没能忘了她。”
认识这么多年来,在我面前他向来是不正经的、调侃的、吊儿郎当的,像今天这么严肃认真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我不禁好奇:“可,这关我什么事啊?”
“很简单,”苏亦直起身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的脸,“装我女朋友,就够了。”
我眼皮一跳,险些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想也不想地就甩开了他的手:“疯了吧你。”
苏亦着急了:“我这两年怎么过的你很清楚,虽然人在花丛走,却是片叶不沾身,那些和我好的姑娘,都是场面上做做样子罢了,真正能让我稳住心神的,恐怕只有你了。”
这话我可承受不住。
“我是能让你稳住心神,我能让你稳到爆炸。”
苏亦叹气:“平时跟你吵,那都是闹着玩的,遇到正经事你总是会帮我的,这总没错吧?”
“话是没错。但我对掺合别人的感情,尤其对扮演坏心肠女配的剧本,一点都不感兴趣……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江乔诺。”苏亦微微眯了眯那双桃花眼,神情危险而又警告地睨向我。
我岿然不动,无惧无畏,勇敢地迎接他的视线:“我是有原则的。”
“那没办法了。”他一脸惋惜地站起身子,一边举步往外走,一边淡淡地说着,“我只好回去给乔阿姨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她和江叔叔了。”
我脸上胜利的笑容,瞬时一僵。
贱人苏继续边走边念叨着:“开学快两个月了,还没好好跟乔阿姨唠唠呢,今晚一定得多说会儿……”
“贱人。”我出声喊他,无奈妥协,“我服了。”
他的脚步立刻就顿住了:“好诺诺,”然后迅速回身,一双贱手以极其亲昵的姿势揽住了我的肩膀。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一开口,完全是港台剧恶心女的腔调。
我抖着浑身的鸡皮疙瘩,皱着眉毛去推他的身子:“离我远点儿,就他妈会威胁——”“我”字还没出口,苏亦身后传来钥匙搅动门锁的声音,再之后,房门开了。
就这样,我和苏亦以“耳鬓 ”的姿态,出现在了迟轩的眼前。他只看了一眼,然后手里拎着的一大袋子零食就随着他嘴角徐徐挑起的冷笑砸到了地上去。
袋子落地,咚的一声闷响,我心尖随着眼皮一起跳,回过神来便去推搡苏亦,他也是一副很意外的表情。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僵在原地。
完蛋了。
我的脑子里时间闪现出来的,居然是这三个字。等到下一秒,脱线的神经更是加速运转起来,我甚至想——迟轩不会认为……我要推开苏亦的动作,其实是在欲拒还迎吧?
三个人愣愣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居然是苏亦率先打破尴尬,他看了看僵立在门口一脸冰冷的迟轩,再转过脸来看了看我,然后磕磕巴巴地说:“就、就是他啊?”
他见过迟轩,这不是废话吗。
虽然不知道迟轩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但一想到要对本来就对我有些误会的迟轩解释今天的事情难度会有多大,我就郁闷得几乎要哭了。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于是我绝望地闭了闭眼,抬起一只手为贱人苏指了指大门,实在无力再说什么话了。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苏亦自然已经走了,我有些惊慌地四下看了看,迟轩呢?
几秒钟的失神之后,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迟轩的房间里冲过去,可是迎接我的,依旧只是空空荡荡的房间而已。
他就像是一场梦,来了又去,明明我看到了眉眼,明明我见到了神情,却自始至终,都淡得毫无声息。
眼眶又酸又涩,我疲倦不堪地倚着门框苦笑,对啊,对啊……
你曾质问我的那句话,其实我也多想亲口还给你啊。
我怎么会,那么介意,你这样的人呢。
我抱着毛毯坐在沙发上等了整整一夜,迟轩再没出现。
我一遍又一遍地打着他的电话,直到手机耗完了整整一块电池的电量,他都没有接。
到了最后,我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手机里确实存在着近百个名字为“迟轩”的已拨记录,我真的要怀疑,自己昨晚只是做了一场荒谬揪心的梦了。
只可惜,那不是梦。
门口那袋我昨晚完全无暇顾及的零食,依旧敞着口 地摊在地上,它就是迟轩曾经来过的、最最有力的证明。
我又在沙发上蜷了一会儿,然后拖着疲倦的身躯,爬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补觉。
我实在是……对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自己,无话可说了。
chapter 6 满身风雨,你在这里
自从那天之后,苏亦有两天没敢来找我。
他不找我,我乐得清静,装别人尤其是苏亦的女朋友,并不是什么赏心乐事,我当然不会主动伸过脑袋去由着他或砍或剐。
到了第三天,最终还是苏亦忍不住了。他一个电话过来,命令我立刻穿上自认为最最好看的衣服,光速出现在楼下。
他的语气十万火急,我却是一边抬起手绑着头发,一边对着手机扬声器喊:“我下不去。今天他们法学二班组织的有活动,我得去参加。”
苏亦可不管这个,在那边蛮横地说:“我还有几分钟就到你楼下了,你不下来,可别怪我再去你们家。”他所谓的再去我家,当然是在提醒我三天前他做的那件好事了。
不提那个还好,一提我也火大:“怎么,你还有理了啊?不是你那天搞那么一副架势,迟轩他能误会我吗?”
苏亦有求于我,自然立刻服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可你那天也答应要装我女朋友了吧?今天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求求你一定要出场,行不行啊姐?”
“你比我还老,少叫我姐。”我绷着一张脸,“今天怎么了?韩贝贝要跟你视频,还是怎么着?”
还让我穿上自己最最好看的衣服,不用弄得这么隆重吧。
苏亦叹了口气:“她到北京了……”说完这句,接下来的字句里,苦笑意味就更加浓郁了,“她今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想要一起吃顿饭……我答应了。”
直到坐上苏亦的车,我还在匪夷所思着。
“不是,我说你们夫妇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脑子进水,她思维也不正常吗?”
苏亦打了一下方向盘,不悦地看我一眼:“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不用上升到智商残缺的高度吧。”
我不敢苟同地摇摇头:“你们分都分了,你既然这么介意,还能装得若无其事地跟她一起吃饭,我实在是不太能理解。”
苏亦明显并不指望着我能够理解,他目视前方,很是冷静地说:“你只负责微笑和吃东西就够了。”
我抿着嘴巴想了一会儿,然后释然了,想想也是,就当蹭一顿饭吧。
刚好法学那帮本科生小孩儿的活动,本来我也就不是那么想去,更何况,还能替苏爸爸苏妈妈看看,让他们宝贝儿子为之神伤的女孩子长什么样,简直是一举太多得了。
一百米外的路口是红灯,苏亦将车速缓了下来,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你租的车?”
苏亦侧脸看我一眼,一脸“江乔诺你的反射弧真是越来越长了”的表情:“跟同学借的。”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回头将车内虽不奢华却足够精心的布置打量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亦笑:“看来,那个妞在你心里果然有着非比寻常的位置哇。”
苏亦瞪我:“什么妞不妞的。”
我立刻撇嘴:“那能叫什么?嫂子啊。”
天晓得,万年嘴贱心狠毒舌男苏亦,闻声居然脸红了。
我哀号一声,瘫在副驾驶座上:“开快点成吗?我迫不及待要赶紧见见,韩贝贝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到了地方,我仰脸盯着装潢豪华的用餐场所看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停好车回来的苏亦说了句:“韩贝贝家一定很有钱吧?”
苏亦没说话,那张五官漂亮的脸上,却写满了三个字——你真俗。
那有什么。我满不在乎。
“诺诺,”他皱眉来挽我胳膊,低声与我打着商量,“待会儿……你能尽量别跟我呛起来吗?”
和他相识多年,我早已养成了不轻易许诺的良好习惯,一边推他胳膊,一边以不变应万变地笑着说:“这可得看你是怎么表现的了。”
他用一副“我求你了,姐姐”的表情看着我。
我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瞬间坏心肠女配的感觉就附身了:“你这分明是在难为我啊苏少,你明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却带我来见她……”
就在我努力挤着眼睛,准备滚出来几滴泪渲染一下气氛的时候,苏亦终于被我逗笑了。他拾手朝我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失笑:“演够了吧。”
我郑重承诺:“只要你别招我,我肯定好好配合的。”
苏亦泪眼婆娑:“诺诺……”
我肉麻地抖了一 子,以眼神警告他千万别再往下说。
我们正要举步往前走,我的眼角无意中扫到,二楼落地窗畔的那桌人,好像正盯着我们这里看。
隔得不算太近,只隐隐约约分辨得出,对方似乎是一对年轻男女,我莫名地心一跳,故作淡然地拍了拍苏亦的一只手,本来就低的声音不由得柔软了些:“别紧张,没事的。”
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韩贝贝离开了你;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又跑到你面前来……
你是苏亦,我是诺诺,我们可以吵,我们可以闹,但我终归,终归只会是无条件帮你的那个。
我带着一腔的豪情壮志,跟着苏亦朝战场走去。
只可惜,我那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情壮志,在看到韩贝贝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孩子是谁的时候,顿时烟消云散了。
餐桌上。任凭苏亦如何在桌子底下掐我胳膊,我都神情恍惚脸色怔忡得像是刚刚看完了一部惊悚片。
到了最后,他认命了,自己端出了一脸淡漠而又好看的笑容,客套而又有礼地应对起对面那个面孔精致、眼角眉梢却有些倨傲的女孩子。
而坐在韩贝贝身边的那个少年,却自始至终都噙着一抹冷笑,他低着眼睫,看都没看我一下。
一顿饭寡淡无味,我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可又偏偏觉得精疲力竭,苏亦示意我可以走了的时候,我总算回神。
站起身的时候,却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苏亦敏捷地伸过手来,及时扶住了我的腰,得体却又近乎挑衅一般地朝韩贝贝笑了笑:“我女朋友今天不大舒服,见笑了。”
“哪里。”
韩贝贝微笑着,朝我看过来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我下意识地朝她身边的那尊雕塑看了一眼,还是垂着眼睫,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心底也不知怎么,忽地就泛起了一阵失落,我就像溺了水的人寻找浮木一般地抓住了苏亦的手,低低地开口:“走吧。”
走出餐厅大门的时候,我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苏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脸色一直很差。”
我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
身后,却仿佛有一道灼热而又扯离不去的视线黏着,如芒在背似的,又疼又热。
坐在车里,一路无话,气氛沉闷而又有些尴尬。
下车时,我的心情总算整理得稍微好些了,就诚恳而又抱歉地看向苏亦:“我真没想到……迟轩会是韩贝贝的男朋友啊……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一定不会的。”
苏亦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也不怪你。”他笑笑,“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谁都料不到的。”
我确实没有料到。
所以,当身材高挑、面容娇美的韩贝贝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韩贝贝,迟轩的女朋友,苏亦大学同学”的时候,我真的是彻彻底底地蒙了。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会在我虚与委蛇地扮演别人女朋友的时候,再见到已然成为别人真正男友的迟轩。
那天,我一路心神不定地由着苏亦把我送回了家,我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拿了干净衣服进浴室冲澡。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又打开电视看了几眼,觉得那些个节目实在是看不进去,就准备回卧室睡觉了。
刚刚转了个身,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苏亦。
他问我在干嘛,我说准备睡觉,他说你没心情不好吧,我说我刚洗完澡,神清气爽,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韩贝贝约咱们,明天一起出去玩。”
我恍惚了一下。
他立刻说:“你要是不想去的话,那我拒绝就是了。”
我想了想,心底虽然因为韩贝贝这个名字而没来由地有些空荡荡的,嘴上却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干嘛不去啊?说好了我要帮你呢,总得帮到底吧。”
挂了苏亦的电话,我就回房去睡了。
躺在床上了,却许久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就是白天和韩贝贝迟轩一同吃饭的场景。
定定地盯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我扯了扯嘴角,翻了个身,迟轩,原来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喜欢我的同时,又成了别人的男朋友。
我又何必,何必要因为你而不开心呢?
我是江乔诺,在韩贝贝和苏亦的爱情游戏里,我是坏心肠的恶毒女配,并不是苦情的被虐角色。
你的喜欢来得太快,未免也走得太疾了。
放心,我再也不会因为你,掉无谓的眼泪了。
第二天,自然又是四人行的约会。
韩贝贝准备好的节目,是去后海划船,我一心想要弥补昨天因为走神而大打折扣的假女友扮演效果,因而这一次,在苏亦身边黏得分外起劲。
一路上,我都能感觉得到,但凡我和苏亦亲密些,就有一道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后来,迟轩和苏亦争着要去买票,韩贝贝柔柔地笑着,一锤定音:“让迟轩去吧。”
苏亦终于得了机会凑到我耳边说话,好气而又好笑地道:“你演得也太假了吧,姐姐。”
我顿时惊慌失色:“不会吧?我昨晚可是狂补了大半晚上的韩剧啊……”
苏亦郑重其事,眼神又悲又叹:“你本色上演就好了,真的。”
我乖顺地点点头:“好,搅黄了你的报复大计,可别算我的。”
划船的时候,我明显比之前要安静了许多,不,说安静已经不够准确了,应该用恍惚,或者木讷。
在韩贝贝第四次主动跟我说话,我都没听见的时候,苏亦恼了。他伸手不轻不重地在我胳膊上捏了一下,面上明着是笑,实则暗恼地喊我一声:“诺诺!”
我恍然回神,这才注意到,除了迟姓冰山少爷之外,另外两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肯定错过了什么。
韩贝贝目光含笑地睨着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下意识地看向苏亦,眼神中写满了“本色上演,还是回答假的”,得到了他一个白眼,我明白了,当即实话实说。
“我在想,你是怎么把苏亦甩了的。”
说出这句话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必这么实诚的。等到说完之后,我意识到了,但是已经晚了。
韩贝贝面容娇好的那张脸上,神色明显变了一下,转瞬又变为略微牵强的笑意,她看了一眼苏亦,语气淡淡地说:“在一起不太合适,当然就好聚好散了。”
我看了苏亦一眼,他果然神色落寞。
韩贝贝没注意苏亦,她一直盯着我,一副兴趣很是浓郁的样子:“说起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关系很不错哦。”
我正想着该怎么回答,苏亦已经不由分说地替我将台风眼引到自己身上去了:“也没多久,昨天刚好三个月。”
然后,似乎是为了论证韩贝贝那句“关系很不错”,他自然而然地伸过手来抓住我的,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她的第二句话。
我不由得看了苏亦一眼,编瞎话你就编吧,怎么还有零有整的啊。然后就听到,韩贝贝身边一直沉默着的那位,突然飞快地笑了一下。
那声笑,声音明明很低,嘲讽的意味却是再也明显不过的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霍地竖起了全身的毛,狠狠朝迟轩瞪了过去。
我当然知道他在冷笑什么。
三个月之前,正是他备战高考的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每一天都在想方设法地密切关注着他,哪有时间和心情谈什么恋爱?
他肯定已经看出来,我和苏亦是在做戏的了。
一股莫名的邪火驱使之下,我根本就没控制住自己的嘴,直接反问出了一句:“你们呢?”
韩贝贝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我在问什么,迟轩却是忽然朝我看了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神色灼热得可怕。
我被他那副神情弄得心神一凛,本能地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是不是问错了,迟轩却不紧不慢地接下了话茬。
“我们啊——”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在一起三天了。”
他意有所指,我听得懂的。三天前,就是他搬出我家的日子。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我和迟轩的表情都难看得要死,反倒苏亦和韩贝贝不得不临时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临走时,我听见韩贝贝低声对苏亦说:“乔诺认识迟轩吗?好像一所学校的对吧……难道不对盘?我怎么看着两人一见面就要干仗似的。”
苏亦看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哪知道啊。”
到了我家楼下,我推开车门要下车,苏亦忽然似忧似喜地说了句:“这个假女友的身份,你怕是做不了多久吧?”
“为什么?”我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由得扭头看向他。
他笑得高深莫测,却是语焉不详地打着太极:“原因你比我清楚啊。”
我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然后就笑了。
“哪里,”我笑眯眯地说,“我乐在其中呢。”
事情已经过去,多想不仅无益,而且只会徒增烦恼,于是一到家我就扔下包,冲进浴室洗了个澡,又给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然后就一头钻进卧室热火朝天地看起动漫了。
正看得愉悦的时候,手机响了。眼睛瞟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是“老妈”,我心头一跳,等到接起来,听到她字正腔圆的一句“江乔诺”时,我真的是几乎要拿不稳手机了。
于是,接下来的将近一个半小时里,我的身心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等到老妈掐掉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未曾彻底消去的怒气,而我的手机后盖,已经微微泛热了。
我抱着膝盖神情恍惚地在椅子上缩了一会儿,然后老老实实地翻弄着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苏亦接得很快:“怎么?”
我垂头丧气一如被打败了的公鸡:“我妈让我明天回去。”
“回家?”苏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你不是挺想回去的吗?”
“拜托。”我重重地叹一口气,“这个时候回去能有什么好事?她是给我安排了相亲,而且听那语气,根本就不是一场两场的事!”
“不是吧……”苏亦咂舌,一语道破重点,“你妈受什么刺激了?”
果然不愧是苏亦。
“杜明羽,你还记得吗?”我 酸涨无比的额头,“就小时候除了你,总跟我打架那个。听我妈说,他刚从大不列颠留学回来,又被安排进了什么什么局,神气着呢。今天他妈妈跑我家去找太后,不知说了点什么,我妈就魔怔了似的,一心认为我和姓杜的配得人神共愤,一定到尽快把我们凑到一起——”
苏亦幸灾乐祸地打断我的话:“你说不是一场两场……难道还有别人?”
我愁得已然无心骂他,只顾叹气了:“所以说祸不单行啊。我爸他们学校最近新来了一批年轻教师,按我妈原话说,那就是‘其中好几个条件都不错,你爸费尽了心思,刻意给你留着呢,再不回来可就晚了啊江乔诺,这次你要还是嫁不出的话,江家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说我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听动静,苏亦在电话那头笑得几乎要前仰后合了:“哎,乔诺,还真别说,你妈对你认知真够准确的呢。这世上能够正确认识到你真不一定能嫁得出去的,除了我,也就是阿姨了吧?”
“姓苏的!”我完全忍不住开始吱吱磨牙,“老娘给你打电话不是找磕碜的!我妈命令我回家相亲的时候语气特别差,我记得你那天说要给她打电话的,不能回去真打了吧?”
他立刻在那边叫道:“哪能啊!我敢把你的事捅出去,不想活了?”
我半信半疑:“你真没说?”
“千真万确!”
“敢发誓吗?”
“说的是猪!”
“你是我是?”
“当然是我!”
“好吧。”他发了如此狠毒的誓,嫌疑自然被排除了。我铁青着脸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又烦又恼,眉毛拧得几乎要断了。
不错,我是想回家散散心,但我想回家,可不是为了相亲啊。
我太清楚我妈了,相信我,最迟后天我还没起程回家的话,她绝对会带着杜明羽以及某个要么神经同样脱线,要么对我爸淫威实在反抗不得的可怜娃,气势汹汹地杀到我的楼下。
我在屋里来回走啊走的走了约莫五分钟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买不到票,干脆不回去算了。
我妈老神在在,一副一切皆在掌握的姿态:“别急,这事啊你爸早就办妥了。他有个同事刚好在北京出差,原本定的是明天回来,结果有事走不开,手里刚好有张票要退。来来来,你把他号码记一下——”
我真的是差一点点就要把牙齿给咬碎了,叛徒哉,我爸!
第二天,我视死如归地踏上了回家的飞机。
刚过安检口的时候,苏亦的电话追了过来:“乔诺,我想了一夜,总算想到阿姨可能是因为什么生气了……”
“上次我妈又催我找女朋友的事,我觉得烦,随口就说了句我已经有了,她、她不会是跟乔阿姨说了吧?”
“你知道的……她们平时就最爱比这个,不会是我有女朋友了你还没找到男朋友,乔阿姨觉得自尊心受挫……吧?”
我咬牙切齿地笑:“亲爱的,我很快就回来了,你等着。”
飞机上,关掉手机的那一秒,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韩贝贝这几天再约我们玩却没见到我因而问起来的话,苏亦应该还不至于笨到实话实说我回家相亲去了吧?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就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无他,再想下去的话,脑海显示屏里,铁定要出现某张霹雳冰山脸了。
为了 蓄锐迎战老妈,我在飞机上小小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快要降落了。
刚刚出了安检口,我妈就朝我迎上来了:“我儿,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咱家的车就在外面,赶紧跟妈回家!”
我被她风风火火地拽上了车,没多久,就发现那个司机小李并不是路人甲了。
果不其然,车子刚刚上了机场高速,“司机小李”已经开始痕迹明显地和我攀谈起来了。
“江小姐如今哪里高就呢?”
高就?我嘴角一抽,暗自嘲笑我妈找来的人演技不怎么着,眼角扫到我妈在瞪我,赶紧一板一眼地给予回答:“我还没开始工作,今年正读研二。”
司机点点头:“上学好啊。”
我妈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