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师兄,压着师兄,把师兄挤到角落里的情况居多,而师兄睡着了就是安静而乖巧的,被他挤到角落里面也不反抗,反而更缩了缩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明明师兄是要年长一些,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好像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于是他生出了些逗弄的坏心,把师兄的被子也抢了过来。
第二天早上,乐弘道人在云霁房间里找不到他,跑到仇正的房间一看,两个小团子依偎在一起,只不过被子全部被仇正那个混小子卷走了。
云霁冻得瑟瑟发抖,紧紧地贴着仇正,想感受些温暖。
乐弘道人气得一脚把仇正踢下了床。
迷迷糊糊地觉得身边的热源消失了的云霁睁开眼睛,就看见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师弟。
“你不要欺负你师兄。”乐弘道人气得甩手。
云霁打了个喷嚏,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生气,急忙偏袒师弟,“他没有欺负我。”
仇正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床沿上,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云霁,令云霁有种被小狗盯着了的感觉,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师弟的头,头发有些扎手。
乐弘道人气得直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叹气模样。这两个人,一个长了个精明的脸,实则蠢得要死,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一个长了副纯良的、讨巧卖乖的面孔,实际上是一肚子的坏水。
师父走后,他爬上床,把师兄抱了过来。往常师兄都会推就几下,但昨晚一晚上没盖被子,师兄被冻得鼻涕都快掉下来了,于是顺从地靠了过去。
“你好暖啊……”
“你好暖啊……”此刻怀中的师兄烧得迷迷糊糊,发现了热源便依偎了过来。
仇正这才发现手下摸着的皮肤是滚烫的,而师兄的脸色也是一片潮红,肯定是在生病着。
他带师兄回到了山中的石屋,王丛那几个正在喝酒赌钱的,看见老大抱了个人回来,都止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
“老大,你从哪里捡回来了个这么个标致的人儿啊?”一名看守斗胆地问了一句。即使火把的火光昏昏黄黄,他也能看出老大怀里抱着的人皮肤白皙,容貌俏丽,勾栏的小倌恐怕都没有这个货色。
仇正看了他一眼,他识趣地立即噤声。那眼神那么凶狠,是要杀人啊……
指挥着下属,将又冷又硬的石板床上铺了两层褥子和一床棉被之后,仇正才轻轻地将云霁放了上去。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有些阻塞,喘气吃力的样子,心头闪过了一丝愧疚,要是早些把他寻回来就好了。
但师兄怎么会出现在树林里,而师兄出现的地方又与那个宣国人消失的地方是一致的。难道那个宣国人,就是师兄假扮的?
仇正听说过易容术,但若是易容术的话,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全部擦除得一干二净。仇正抚上师兄的脸,那张脸真是漂亮,在市井中走一回恐怕就会被看杀了。而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易容的……
等等,仇正摸到了他脸上有些透明的黏着的东西,点在额头、鼻梁、颧骨和下巴的位置。难不成是……固定人/皮/面/具所需要的树胶?
他听说过这个方法,贴着人/皮/面/具改容易貌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据说已经是个失传了的禁术。
师兄怎么会这个法子,而那张面具,现在在哪里?
难不成……是师父瞒着他偷偷只传给师兄的?
想到此,他便有些愤恨。
师父有时会带师兄下山,一去便是一整天。傍晚回来之后,二人对下山之事只字不提,仿佛就当他是个外人似的,说着什么“菜真好吃”,“今晚的夜色真美”之类的寒暄话来岔开话题。
师父对师兄与对他是不同的,时间越长便越能感觉得到。比如师父会支使他去巡山,比如师父会给师兄留一坛屠苏酒。
但师兄是个榆木脑袋,对师父的偏袒毫无察觉,反而会想方设法地照顾师弟。
而他则只需要假装着一副可怜的,无依无靠的样子,便可以对师兄予取予求。所以他乐得装个乖巧而笨拙的师弟。
直到师兄一声不响地下山了,事前却对他只字不提,他才发现他不止是被师父区别对待的,也是被师兄排斥在外的。
师兄所有重要的决定,都没有他的参与,师兄每次见了他,也只当他是小孩子一般。
对于他的小动作和小心思,师兄不会特意去关注,所以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要什么,便会尽量配合。
不是因为师兄傻,只是因为师兄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已。
师兄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于是许多疑惑便有了端倪。
师兄会拉着他一起上山采药,他以为师兄是特地来找他,后来发现只是因为师父在忙,而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而已。
师兄会把肉菜摆在他和师父面前,自己只是夹些素菜吃。他一直以为是师兄对他格外关照,后来发现只是师兄不喜荤菜而已。
师兄会看着他练功,他也因为师兄的注视而练得格外卖力。当练得大汗淋漓停下来,朝着师兄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师兄的目光并没有投在他身上,而是仿佛看着无尽远的远方,抑或陷入了沉思。
他将在溪涧拾得的彩色石子穿了一条项链送给师兄,师兄笑着接了过去,但嫌女气,一直没戴着。后来,那条项链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以为是师兄收藏好了,但师兄走了之后,他在师兄房间的抽屉里发现了那条项链,师兄根本就没带走。
一切的一切,当他觉得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才会发生了的时候,其实都是师兄的平常姿态。
这个发现令人恼怒,仿佛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珍珠被验出来是个假货一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受到了师兄格外的关照,也一直保持着老实憨厚的模样。到头来发现,这些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于师兄而言,他是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师兄照顾他,只是因为他是师弟。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师弟不是他,而是别的张三李四,师兄也一定会担当起师兄的责任。
仇正抚上云霁的脸,将他脸上黏着的树胶擦掉。
他对于师兄的不告而别,始终有些耿耿于怀,所以下山之后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但走遍了七国的各个城市,也没发现他的影子。
他原本还有一点期待,觉得师兄既然是要瞒着他,肯定不会轻易暴露行踪,所以他找了这么久没有找到也是正常的。
如果师兄是有意要瞒着他的话,至少在师兄的心目当中,他是存在的,有分量的。
但是今天才知道,师兄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更没有刻意瞒着他,他之所以找了这么久没有找到,只是因为他对师兄太不了解而已。
“师兄,如果不是这次误抓了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会把我忘了?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仇正看着床上呼吸不稳的人儿,突然生出了些狂妄的想法。
真令人气恼,真令人气愤,真令人……想毁掉些什么。
就像小时候抢过师兄的被子,害师兄被冻得瑟瑟发抖,转而只能依靠他来取暖一样。如果把师兄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抢走,全部都剥夺,让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依靠的话,那么师兄是不是就会正眼看他了?
仇正抚上了云霁的脖子,那脖子那么纤细,他单手便可以掐得他断了呼吸。他缓缓抚摸着,感受着血液在皮肤地下汩汩流动的声音,感觉脉搏在扑通扑通跳动的频率。
这么不设防的师兄,这么轻易便暴露在他眼前的师兄,这么容易就会被杀死的师兄,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的手在脖子上反复摩挲了一阵,皮肤的光滑触感和只手便能结束一个人生命的感觉,令他微微地兴奋了起来。
从纤长的脖子顺着往下,是师兄的锁骨和胸膛,因为高烧而泛着米分色,衬着白皙的皮肤,平添了一丝情/色的味道。
仇正的手指滑过锁骨和泛红的胸膛,来到心脏的位置。
这里也是这么毫无防备……他按了按,感受到了皮肤的热度和心脏的跳动。
他只需一掌下去,便能震断师兄的心脉,令他口吐鲜血而死。如果死了的话……便能永存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对师兄的执念竟如此之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爹娘、亲戚和全村的人都被杀了之后,他并不觉得孤单,只是觉得悔恨。
恨自己没法救他们,恨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举刀的士兵将刀自人头部劈下,恨自己只能眼见那人被劈成两半,惨叫着倒下。
为什么自己如此弱小?为什么敌人如此强大?
他想变强,发疯了似的想变强,而恰好在这个时候,乐弘道人伸出了一根救命稻草,告诉他,我可以让你变强。
他立即接受,此时不要说当人徒弟,就是当人仆人,当人奴隶,当人畜生,他也要变强。
只有强者才能报仇雪恨!
不,不止如此……只有强者才能屹立于这个世上。
那些弱小如他的父母、他的亲戚、他村子里的村民们,就是因为太弱小了,所以才会被践踏,才会被蹂/躏,才会无辜受牵连。他们太弱小了,连作为对手被杀的资格都没有,只是被当作泄愤一般地被大批屠杀。
所以他要变强,强到所向披靡,强到让一切臣服于他,强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强到……师兄能看着他,而且师兄也只能是他的!
云霁又做了个梦,是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牢房,听见上方传来的脚步声、铁镣声、咒骂声和惨叫声……无穷无尽,无穷无尽,无穷无尽……
“哐啷”、“哐啷”、“哐啷”……
他惊得猛然睁开眼,看到了趴在床头,正握着他的手的仇正。
他急忙去摸脸,空空荡荡……面具没有了,被取下来了,被识破了……
怎么办?
云霁想,要不还是装昏迷好了,这种情况下师兄弟相见,多尴尬啊。
“师兄,你醒了?”
仇正那小子真敏锐,云霁腹诽,他明明是一动不动,却被察觉到醒了过来。
“嗯……”云霁轻轻应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他有些心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师弟识破了易容之术,所以想试探地问问师弟知道了多少。若是他下山,投靠宣国,寄居在陈博涉麾下,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被师弟猜了个七七八八的话,现在再告诉,岂不是显得他心不诚?不对,岂止是显得,简直是蒙骗之心,昭然若揭。
“知道什么?”仇正搞不清楚状况的天真模样,“我看到你倒在树林里,是被人袭击了吗?旁边还有一堆火。你到这里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