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谷就在不远处,前方树丛摇曳,半空里,风中沙尘微扬,拂起一片薄雾如烟,直到风过,尘埃落定,一切才又都安静下来。
君湛然紧紧抓着缰绳的手微微松开,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过猛而轻轻颤抖,他一握拳。
“走。”陡然间放蹄狂奔,如箭飞驰。
骆迁和肖虎对视,要知道即便在雾楼被人围攻之时,楼主也从未如此浮躁不安过。
也不能怪他心神不宁,那个陷落谷中,传闻已死的人毕竟是鹰帅,而眼前却有那么多的可能性,那么多的不可知。
如果鹰帅真的死了怎么办?如果他真的陷落于临天谷,在谷内遇害怎么办?如果他死了,楼主怎么办?楼主的复仇大计又怎么办?
事已至此,君湛然的身世可说是已大白天下,凡雾楼所属,不知为什么,竟不觉的意外,就如跟随君湛然一路征战来到夏国的凛南将士一样,凡是从近处看过他的人,都能觉出这个人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
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何以沦落江湖,真相如何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讨回自己应得之物。
但假若,在他还未达那至高之处以前,他便失去了身边的倚仗呢?他是否还能自控,不让自己落入深渊,沦入魔道?
要知道,有些人是逼不得的,一旦入了魔,便再也没有回头之日,一旦被心底的魔障缠住,他的心便再也没有得见天日之时。
幸而,在变成那样之前他遇到了南宫仓敖。
但假如南宫仓敖死了呢?
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心底的怨,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了一个心中充满恶念的鬼。
嘴角牵动一个微笑,君湛然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峡谷,他的心忽然很平静,平静的他能轻易的露出笑容,南宫仓敖,假若你已死,我便让整个夏国为你陪葬好不好?
骏马飞驰,在他身后右侧的骆迁瞥见了那一闪而逝的弧度,周身陡然升起寒栗,分明是闷热的夏末,竟也会后脊发冷。
肖虎见他神情古怪,不明所以,骆迁有苦说不出,只能摇头,暗自担心,希望南宫仓敖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虽说展励的人送来消息,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
平坦之处,实际的路途比眼前看来要远得多,终于到了临天谷外,两侧树丛林立,林中忽然有人大叫,“来了!放箭!”
尖声大叫之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殿下!他果然来了!”
君湛然来了!一阵骚乱喧哗,一阵箭雨如梭,谷口前的树丛里,一排排的冷箭接连不断,君湛然大袖一挥,利箭反弹回去,听见数声惨叫。
“殿下?他娘的是夏军!这是陷阱!”肖虎反应过来,连声怒骂,骆迁却想,若是以前,楼主定会在还未近谷口之前便发现异样。
只不过,如今不比从前,就像南宫仓敖一时大意中了夏国与北绛合谋之计那般,因为他们都是凡人,他们联手,究竟是变得更强了,还是令彼此成为了他们各自的弱点,谁也无法断言。
“煌沐,南宫仓敖在哪里?!”君湛然一见眼前形势便知是怎么回事,“你用他引我前来,我已经来了!把南宫仓敖交给我!”
隔着人群,煌沐一阵大笑,“君湛然,你终于来了,我放出南宫仓敖已死的消息果然将你引来,果然情深意重,不过你先别急着问我要人——”
“你对父皇不敬,奇袭舜都,围王城杀夏军,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夏国人?!”煌沐深知这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浅,大胆留在这里而不回去救援舜都,为的就是这一刻。
“凭你也妄想夺位,本殿下告诉你,夏国的帝君之位是我的!是我煌沐的!”他厉声大叫。
要不是清楚自己绝不是君湛然的对手,煌沐早就冲出去将这眼中钉铲除,别说煌德对他的存在那般忌讳,就连他也巴不得他从不存在。
莫名其妙的多一个皇叔,他竟然还是永盛帝遗诏中所提的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若他是皇位继承人,那父皇怎么办?他怎么办?他的帝位又怎么办?!
一定要除掉君湛然!煌沐命人将君湛然所带来的人团团围住,谷口之外,树丛林立,林中早就埋伏兵马,只等煌沐一声令下,其中除了夏军,也有北绛的人马。
“分头行动!肖虎、骆迁,我命你们带队搜寻,将这山谷外的树林全数搜一遍!”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君湛然冷然下令。
“那楼主你呢?”肖虎有些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这么安排下来,楼主岂不是准备一个人行动?
用掌力格开劈来的军刀,君湛然看着一个方向,前方谷口狭窄,隐约之间,可见到里面风沙狂卷,如同一个能将人吞噬的沙洞。
“楼主!不能啊!”肖虎明白过来,失声大叫。
君湛然哼笑,“为何不能?”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竟看也不看煌沐一眼,竟对眼前刀剑视若无睹,只一心要入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早已这么打算好了,不是吗?
“就算是尸首,我也要将他从里面带出来。”他看着谷口,淡淡的说。
那语气平淡的让肖虎不得不担心害怕起来,楼主越是平静,便越是让人难以预料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为什么有人会认为他冷情,他根本就是个随时会发狂的幽鬼啊!
那就是君湛然……北绛军中,敖卫运足目力远眺,看到人群里穿着一身青白色长衣的男人,他几乎不用费力,便一眼看出那个男人就是君傲然。
并不是他眼力好,而是因为君湛然就像南宫仓敖,无论站在哪里,周围有多少人,若想找到他,那么他便会在时刻印入眼帘。
他比他想象的要静,即便是在杀人之时也依然神色不变,出手之时的眼神很暗,淡漠而冷傲,似乎眼前的并不值得他动手,同时在他的身上还有另一种气息,仿佛一潭刻意平静的水,水下被压抑着什么,一旦翻覆,便是万劫不复。
兴许是察觉了他的打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双如同墨玉黑曜的眼睛倏地转向他,敖卫一惊。
君湛然定定的看着他,“告诉我,南宫仓敖是不是真的亡命于谷中。”
这并非疑问,而是命令,他命令他回答。
相隔着刀剑兵刃,和上百人的砍杀,敖卫竟然听见了他的话,这听见并不是真的“听见”,君湛然并未使用传音之法,话音理当淹没在砍杀声中,但他就是知道他的意思。
只需要点一点头,这个男人就会冲入临天谷去,去找南宫仓敖,敖卫毫不怀疑这一点。
只需要他点点头而已……只需要点点头……就在犹豫间,他的眼神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经意的瞥向了树林深处,那里是看守凛南残军和夜枭们的地点,当然也有南宫仓敖。
君湛然神色一变,也不知是喜是忧,顾不得躲避周围挥砍而来的长刀,任凭刀刃从臂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同时间,人已腾身而起,直冲林内深处。
“拦住他!”煌沐急叫,但凭这些人哪里是君湛然的对手,只见人影略过,他已直投树林而去。
“楼主——”肖虎和骆迁始终在关注君湛然的动向,见此情景,想要跟上,无奈夏军和北绛的兵马人数众多,只得慢慢带人靠近。
凭雾楼里的这些人,人手再多也无法与两国合力的兵马相比,他们要做的便是牵制,同时撤往谷外的树林。
君湛然已经在树林里,殊衍个看见他,惊喜的直要落下泪来,却不敢出声,连一声都不敢出,因为看守就在边上,而在看守附近,便是被绑于木桩上的南宫仓敖。
君湛然死死的瞪着那个脸色灰败的人,仿佛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就是南宫仓敖,也根本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看守,一步步走过去。
“南宫仓敖,你不是说不舍得死,不舍得我吗,那现在又算是什么?”他咬牙厉声质问,紧咬的齿间留下血来。
傲然随君心百八十八章 阎罗
殊衍没想到君湛然竟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近开口,此地守卫不是瞎子聋子,即便再笨又岂会发现不了有人靠近,殊衍心急,却毫无办法。
守卫果然闻言转身,“有人擅闯,快去通报大皇子殿——”
君湛然迎面经过,一只手从他胸口穿透而出,“何用通报。”
守卫在噬人的剧痛下低头,一脸呆滞,仿佛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那只手缓缓收了回去,鲜血淋漓的掌心上似乎有一道疤,如同雄鹰展翅……
指尖滴血,君湛然已走了过去,他并不去看倒下的尸体,他只看着眼前。
地上竖着两截短短的木桩,南宫苍敖就躺在地上,他的手腕被绳索绑着,系于两头,他还是那个南宫苍敖,但已不是君湛然记忆中的南宫苍敖。
他的脸色灰白,不见人色,了无生气,全然不是他记忆中神采飞扬的模样,血迹干涸的外衣之下,露出胸口的箭伤,伤口还在,却已不再流血,也不曾结痂。
这种情况下,只有死人才不会流血。
死。
当这个字窜入君湛然的意识,他的心头突地一跳,与狂跳的心口相反,他整个人却很静,静如死水,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南宫苍敖,既不觉悲伤,也没有痛苦,不曾哀恸,亦没有绝望,似乎在突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君楼主——”殊衍迟疑的叫他,君湛然没有反应。
阴鸠对殊衍摇头,对眼前的君湛然感到心惊,谁会在心爱之人的尸首面前微笑?不是哭泣,也不是愤怒,竟然是微笑。
微微扬起嘴角,缓而又缓,君湛然唇边的笑意透出一股不祥,仿若地狱中的厉鬼,飘飘渺渺的笑意很淡,寻不见任何情感,淡得不像一个真人,虽说是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微笑转为轻笑,笑声如鬼,眼看着他洞穿同伴心口的一众守卫们大惊失色,连退数步,他们都听说过君湛然,知道他的厉害,却不曾亲眼见识过,瞥见他鲜血淋漓的手,又听见了这一声笑,竟没有人敢再上前。
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刻从这个男人身上透出的死气给吓住了,谁也不曾见过活死人,但眼下,他们却都不认为君湛然是个活人。
他仿佛跟着南宫苍敖一起死了。
风还在吹,吹起地上黑色的衣摆,吹不散周遭的血腥味,烈日透过树影斑驳洒下,空地之上,穿着黑衣的南宫苍敖就像火焰燃烧于地的灰烬,印在君湛然的面前。
“终究,还是我害死了你吗?”他轻轻的问,走上前去。
无人敢挡。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经过,带着手中鲜血和满身的死气,仿若他突然化身成了地狱的阎罗,不可接近。
君湛然已经站在南宫苍敖身前,他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今,南宫苍敖就在眼前。
擅毒之人多也懂医,他一眼便能看出南宫苍敖确实已没有半点呼吸,甚至不需要用手去触摸确认,他便知道。
“君楼主,盟主他——”殊衍双手被反绑,跪坐于地上,“盟主一定没死是不是?!哪有死人不腐的道理!盟主他一定没死!”
君湛然双目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殊衍的话,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发出,兀自说道:“他说过……遮日刀不同凡响,其锋芒无人可敌,毒蛇虫蚁俱敬而远之,甚至能令尸身不腐,可惜,这只是传说,他从未试过……”
南宫苍敖曾经这么笑言,言下似乎还有些遗憾,而今,是不是已知道答案了?
似乎确信南宫苍敖已是个死人,遮日刀还在南宫苍敖的腰间,半鞘而出,仿佛刀的主人随时都会拔刀而起,露出的刀锋在日光下还残留着猩红色的微芒,暗光蒙蒙。
君湛然俯下身,用手抚摸着刀身,手指沿着刀鞘往上,在接触到南宫苍敖身体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微微颤抖的手,最终没有碰触到南宫苍敖的身体。
他是不敢,还是在怕?阴鸠也被反绑着,不忍去看君湛然此刻的模样,闻名天下惊才绝艳的雾楼楼主,他何曾怕过什么?
“是谁杀了他?”君湛然的语调不似活人,没有任何情感,炎热的夏末,林子里散发出一股寒意。
外间砍杀声还在继续,这里却犹如另一个世界,分明守卫众多,竟然无人醒觉,无人大喊,上前动手,自然更无人会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