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不疾不徐前往欣临,沿途之上这支奇特的队伍已经引起多方注意,两辆马车,一辆坐人,另一辆载物,几十匹上好的战马,上百人随行,这上百人个个腰杆挺直,目光锐利。
任谁来看都知道这些人不可轻易招惹,只从他们的坐骑之上便能窥得一二。
那些马之所以称作战马,而非什么其他称呼,是因为它们乃凛南所产骏马之中最为上乘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挑剔,用于战场之上,那是再合适不过。
一般而言,上百匹马里才会出那么一匹,而这种战马多半被用来上贡朝廷,余下的才会高价出售,几乎可说是千金难求。
在凛南,如何判断一匹马的好坏,即便不是马贩,就算普通百姓也懂那么一丝半点,马匹好不好,看一眼便知道,普通百姓都能看出好坏来,更何况是其他人。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行所用的马匹都是来自展家庄,展家庄所出的马自然是好的,给君湛然的,更不敢含糊,这几十匹上等战马一起出现,无疑是在无形之中宣告了他们这些人的身份。
能用得起战马的,非富即贵,更何况是一下出现几十匹,仔细看去,就连拉车用的也是战马,先不论车里装的是什么,光这些马就已是天价。
能用得起这般天价战马的,岂会是普通人?不知是否就是这个原因,沿途之上没有一人找他们的麻烦,就连剪径的小贼都没有碰上一个。
其实这也并非君湛然有意而为,战马都是展励的,他口口声声安嘉王邀见必有大事,天下局势必将动荡,一副担忧之色,命人将马牵来却是殷勤得很。
这般大张旗鼓,安嘉王自然早在他们出发之时就得到消息,带他们到达欣临的时候,王宫内的传令官已在城门前等候。
“前面可是鹰帅一行?”城门之外,马车马匹浩浩荡荡而来,传令官在人潮簇拥下站在门前迎接。
在他身后多是不明就里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见王上如此郑重,也都好奇来人是谁,一时间人潮如水,都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
这么一来,倒好似全城百姓都出门迎接似的,远远看去便已是隆重非常,传令官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场景,王上邀见两个别国之人,他却弄得如此兴师动众,未免过了分,但事已至此,哪里还有澄清的机会。
“安嘉王盛情难却,南宫某人就只能来此一趟了。”马车还未至身前,远远的笑语已传了过来,话音穿透人群,分外清晰。
南宫苍敖这话说的好似这么大的排场就为了迎接他的到来似的,传令官是个精明人,哪里会听不出他是有意为之,苦于无法解释,只能苦笑,将错就错。
“鹰帅此来路途遥远,快请进城,王上已备薄酒款待,啊,对了,还有君楼主,听说也一起来了,王上也正有疑问想请教。”横竖王上邀见为的多半也是拉拢这位南宫家的后人,多礼让一番也不会错,传令官一番场面话说的滴水不漏,君湛然俨然也成了座上宾。
观这传令之人的态度,便能知道安嘉王是打算如何看待他们,马车里的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另有一层深意。
如展励所言,安嘉王相邀,定不会只是闲话家常,究竟为的是什么,他们的心里其实都已料到些许。
是对方相邀,南宫苍敖也不客气,没有下车,便令马车继续前行,阴鸠领命上前传话,“有劳前面的大人带路。”
阴鸠擅刑囚,即便摆出笑脸也是皮笑肉不笑,他这幅模样说出的话,当然和缓不到哪里去,传令官只觉面前的笑容阴森可怖,心里一凛,回过神来才应了一声,心道这车里两人好大的派头,连忙转身引路去了。
传令官骑上马在前面引路,可怜他所骑的也不过是略好一些的马匹而已。
一行人便在众人瞩目之下进了皇城,如此阵势,混迹在人群中的各方耳目无不将这场景收入眼底。
凛南王宫。
此地没有雕栏玉砌,也没有重楼红瓦,这王宫比起夏国来,或许不算金碧辉煌,亦不算气势恢宏,却肃穆沉静,别有一番王族威仪。
“鹰帅来了,快请快请——”王宫之内,大殿之前,未等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上殿,身穿皇袍的安嘉王便已迎了出来,见了南宫苍敖身边的君湛然,露出一丝惊叹。
“这位想必就是声名远播的雾楼楼主,鬼手无双,本王只听说君楼主不良于行,没想到腿疾已愈,如此风采卓然!”安嘉王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唇上留有短须,一双细长双眼脸庞圆润,笑起来就像个教书先生,长袍窄袖,发束金冠。
分明最想见的是南宫苍敖,在他言语之间却丝毫没有冷落君湛然,两侧除了宫内侍女没有他人,就连侍卫都没有一个,他亲自领着两人上殿,一侧早就摆着座椅,让他们坐下说话。
安嘉王如此盛情,竟亲自迎接,自然不会毫无所求,君湛然没有耐心听他一一寒暄问候,直接进入正题,“王上邀见,不知所为何事?”
“要是为战马,该找展励才是,为何要见我?”掸了掸衣袖,南宫苍敖径直把遮日刀从腰上解下,放在手边的桌案上。
“下马解剑,进宫卸刀,你手下的人却一声不响,不作要求,王上倒是相信我们二人,与我们两个夏国人相见,连一个侍卫都不要。”
鹰眸一抬,目中带笑,笑意含煞,不怒自威。
安嘉王笑容一顿,看着面前两个人,“因为本王知道,你们若要对我不利,几个侍卫根本拦不住,与其多此一举,不如不防,以表诚意。”
“什么诚意?”君湛然只对他此次约见的目的感兴趣。
安嘉王摸了摸唇上胡须,视线从君湛然身上流转到另一边,缓缓开口:“本王想请南宫世家的人,为凛南效力。”
百五十章 安嘉王之邀
话落音,淡淡一句,在安静的殿内回荡开来,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蓦然抬眼。
他们都知道凛南国君安嘉王此次相邀,定有所求,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安嘉王开口相求,竟如此直接。
“王上说的可是南宫世家,夏国的开国功臣,朝野内外,整个天下,无人不知的南宫。”从椅上站起,南宫苍敖提醒。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殿内散开,并无特别之处,但缓缓说来,眸色之间却有种谁都无法直视的锐利。
无论他离开南宫世家多久,他到底姓的还是南宫,更是大将南宫晋之子,是南宫世家真正的继承人。
自君湛然得知南宫苍敖之所以离家另立门户,为的是与南宫一家撇清关系,调查南宫晋究竟是为何而死之后,他就知道南宫苍敖从未忘记自己是南宫世家的人。
这个男人看似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事实上,何为重,何为轻,孰是孰非,他早已看的清清楚楚,他更知道,南宫世家这几个字代表什么。
“……南宫世家之名,无需鹰帅提醒,本王自然清楚。”在君湛然走神的时候,安嘉王的话音从前方传来,“当年南宫大将军之名,天下皆知,佩服在心,本王也不倒外。”
说起南宫晋,安嘉王只有敬佩。
“南宫大将军骁勇善战,更擅兵法谋略,凡是输在他手下的人都输的心服口服,他的为人也多被人称颂,本王和我凛南的百姓都敬重如此磊落坦荡的勇士,无论他是哪国人。”凛南地处偏僻,百姓多生性淳朴,安嘉王看起来似乎也不倒外。
他说起已过世的南宫晋,言辞诚恳,带着些惋惜。
“可惜,夏国的平康皇对大将军并不看重,将军他又英年早逝,这也可以说是天妒英才吧。”安嘉王拍了拍扶手,叹息一声,君湛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他的意思。
“王上是想借助南宫世家的威名,建起属于凛南的铁军。”这句话并非疑问,他话一出口,安嘉王并不反驳,将视线转向了他,微微一笑。
“传言雾楼楼主鬼手无双,不理世事,性情孤僻,如今看来,君楼主并不像传言所说,莫非这是因为鹰帅?”安嘉王话里有话,听来是打趣,有意无意间似乎也想摸摸他的底细。
可惜君湛然并非用三言两语就能套出话来的人,看着南宫苍敖,淡淡答道:“不错,就是因为他。”
这话本是为了应付安嘉王,四目相对,君湛然看到南宫苍敖眼中露出的笑意,淡然之色也渐渐变作了认真。
回想过往,从相识到今日,所有改变岂非都是因为南宫苍敖?
即便君湛然不想承认,他也知道,多年来的仇恨压抑已令他的性情与常人不同,要说扭曲怪异,也许也有那么几分。
恐怕也只有南宫苍敖受得了他。
南宫苍敖见他如此直视,眼中笑意愈深。
安嘉王就看着他们两人相望,他们对视的神情并不如何露骨,却也不见丝毫隐藏,从他们的眼中,任何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与众不同来。
那眼神和看着他的眼神不同,也和看着其他人的眼神不同。
“王上要见我,就是为了问我的私事?”感觉到安嘉王的打量,君湛然回过头来。
他问的如此直接,安嘉王一时有些愣住,过后才哈哈大笑起来,“君楼主真乃性情中人,敢作敢为,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追根究底,我只想问鹰帅,是否答允助我凛南?”
雾楼楼主的名号再响,一双鬼手再强,拥有的至多是杀人取命之力,南宫世家却不然,即便已家毁人亡,南宫世家之名,尤其是南宫晋大将军之名,余威仍在。
“你可知道你在相求什么?南宫世家在夏国已是皇榜上的通缉要犯,名义上可是叛国之臣,你要让一群他国叛臣来管你的兵马?”目色如箭,南宫苍敖觉得兴味。
此番直言相问,就如他一双直视的鹰眸,其中的压迫令人不敢逼视,安嘉王身为君主,自不能在此时退缩,摸了摸唇上胡须,“鹰帅多虑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南宫世家为君为国,为朝廷为百姓,从无谋反之心,此次被按上叛臣之名,乃是平康皇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
“所谓功高震主,夏国这回是自己将栋梁之才送到了别国,鹰帅来到凛南,这便是我凛南国之福,本王怎能就此放过机会呢?”起身走下台阶,安嘉王摸着胡子,笑意盈盈,眼底精光闪过。
这个安嘉王待人和蔼,言辞可亲,但终究还是一国之君,他考虑的是凛南的将来。眼前天下局势不定,他显然已是决定冒一冒险,与其在天下大乱之后被动应对,不如早作打算。
“你可要知道,一旦南宫他答应相帮于你,除了要冒险将兵马交予他这个外人之手外,还得做好准备,煌德绝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我。安嘉王陛下果真打算这么做?如若有个万一,凛南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到时候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
南宫苍敖身侧,君湛然不知何时从椅上站起,口称陛下,他的神情却并不恭敬,仿旧是一片浅淡漠然,微挑的双眸里透着似有似无的质问和挑衅。
安嘉王想了想,一挥衣袖,笑着反问,“君楼主离开故土,和鹰帅一起来到凛南这个地方,整日都需要提防平康皇所派之人的追击,本王也想知道,这值不值得?已付出如此代价,君楼主又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不知道君湛然的身份,也就不知道这所谓代价并非仅此而已,更不会知道,南宫苍敖所付出的代价,与君湛然相比并没有少去多少。
百五十一章 背后真意
安嘉王如此反问,君湛然连答都不想回答,他与南宫苍敖之间,谁欠了谁,谁又为谁付出过多少,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的,更无需对外人说明。
雾楼楼主若不想开口,无论谁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只是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丝近乎不耐的表情,重新坐回椅上。
他的态度并不热切,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如此一来,安嘉王更摸不清他的来历。
一个有些手段的江湖人,即便再神通广大,能凭他手中之力震慑天下,在眼前这般情况下,也不该是如此态度。
在和南宫苍敖离开夏国之前,君湛然此人曾被平康皇奉为上宾,被皇室所看重,如今看来,此中兴许也有什么隐秘?他既然能令平康皇另眼相看,又为什么会站在南宫苍敖一边……
果真只是为情?两个男子之间的情意会深刻到令人抛弃一切?连性命身家都不顾?
安嘉王的视线不断打量,南宫苍敖看在眼里,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