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其实比死亡更令人难以面对。

    王伯带着路来到了一座山的山脚下，他抬头伸出手指指了指这座不知名的小山的山顶，“老爷就在山顶上等着你。”

    林落没有问为什么父亲会到山顶，也没有问为什么其他人都不和他一起上去。

    林落独自一个人上山，上山前，他将座下的骏马重新交到了王伯的手里。

    王伯最后和他说道，“快上去吧，老爷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高兴吗？

    也许是高兴吧，对一个武者来说，能够在武道上有所突破，自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座山并不高，林落很快就爬到了山顶上。

    在山顶上，林落果然看到了杜武，他正背对着他抬头看着天空西斜的夕阳。

    杜武没有回过头，但林落知道杜武肯定已经知道他来了。

    杜武等的人不就是他吗？

    可杜武很长时间内都在看那轮夕阳，好像那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美景，如果今天看不到，以后就再看不到了一样。

    过了片刻，杜武还是没有回头。

    林落打破了沉默，叫了一声，“爹！”

    杜武终于回过头，双眼看向了林落。

    林落发现，杜武看起来比他印象当中要更年轻了一些，他的目光凌厉，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剑，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一把剑。

    杜武回过身来，没有询问儿子一个问题，他喝道，“拔剑！”

    可林落没有拔剑。

    杜武皱起了眉头，神情不满地看向了他，似乎在问，“怎么不拔剑？”

    父子小别重逢，一见面父亲就要儿子拔剑？

    如果是真正的杜若，恐怕他就真的拔剑了，在杜若的心里，杜武的威望和强大深深印在他的心里，他对父亲总是升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大概，杜若会以为父亲是要看他的剑法有没有进步吧。

    但林落没有拔剑，因为他还有话要问，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弄清楚，而他要亲耳从杜武嘴里听到真相。

    林落对杜武很了解，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出剑，杜武是不会先一步出手的，因为这是杜武身为剑客的骄傲。当然，这也是杜武身为强者的骄傲。

    于是，在杜武的眼神压迫之下，林落不但没有如他所愿地拔剑，反而还开口了，“爹，和我一行的人都死了，他们都死在了魔门的手里，只有我活着回来了。”

    其实就这么一句话就已经足够把事情交代清楚。

    杜武看着杜若，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杜若，一眨也不眨。

    “爹，我听王伯说，你现在是大宗师了？”

    “我杀了魔门少主殷良姜，所以你高兴地突破了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杜武终于又开口了，但他说的还是那两个字，“拔剑！”

    杜武今天真是沉默，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寡言的人。可今天，他却很反常。

    可林落还是没有拔剑。

    他伸出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杜武看到了杜若手里的那样东西，那是半截面具。

    林落拿着这半截面具，说道，“这是殷良姜脸上戴着的面具，他死后，有人摘下了这个面具，可殷良姜的脸却被面具里的毒药给毁了。”

    “拔剑！”这是第三次了，这是杜武第三次说出这两个字。这一次，杜武的声音很响，震耳欲聋。显然，杜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一直听说过魔门少主的名头，可这是我次真正地见到殷良姜并和他交手，虽然，他的脸上戴着半截面具，但是，我却还是从他的眉眼间发现了一丝熟悉。”

    林落说到这里的时候，杜武终于没有再说“拔剑”这两个字了，“你杀了他，这很好！如果早知道……我会早点杀掉他，当然，我也会早点杀掉你！”

    当杜武那个“你”字从嘴里蹦出的时候，他也终于将他手里的剑拔出了鞘。

    “出手吧，让我看看你的剑进步了多少！”杜武看着杜若说道。

    “好吧，”林落叹了口气，“我会出剑的。不过，在出剑之前，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是！”杜武冷冷地回答道。

    “那殷良姜呢？”其实最开始林落并没有想过殷良姜这个魔门少主会和杜武有什么关系，只是王伯和杜武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了，林落不能不把怀疑的目光放到他们的身上。

    这个时候，林落便想到了殷良姜眉眼间给他带来的熟悉的感觉，当这一次和杜武见面之后，杜武因为武道突破，显得年轻了几岁之后，林落便发现了，为什么他觉得殷良姜眉眼间让他感到有一丝熟悉？因为这丝熟悉是源自于杜武，他们两人之间的眉眼竟有几分相似。而在杜武年轻了几岁之后，这种相似就更明显了。

    林落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父子吗？

    为什么杜武的儿子却是魔门的少主？

    那杜若又是谁？

    他是杜武的亲生儿子吗？他和殷良姜又会是什么关系？

    如果殷良姜和杜武是父子，为什么杜武要说他早该杀了殷良姜？一个父亲会想要杀掉自己的儿子吗？杜武竟然还说，他也该早点杀了杜若。这是为什么？杜武为什么要这么说？

    杜武回答了林落的问题，“他当然也是我的儿子！”

    殷良姜和杜武竟然是父子！

    他们竟然真的是父子关系！

    而杜若也是杜武的儿子，那么，杜若和殷良姜就是亲生兄弟！

    可是，前世，殷良姜杀了杜若，而今生，林落也亲手将殷良姜一剑杀死！

    他们兄弟相残！

    为什么杜武要这么做？

    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让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互相对立，自相残杀？

    他是要用养蛊的法子养儿子吗？他想要从中挑选出更优秀的那个儿子吗？

    不，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杜武不会说他该早点杀了他们两个人的。

    杜武总不至于生出两个儿子就是为了将他们杀死的吧。

    可这种最不可能的猜测却居然就是事实！

    “太阳快要落山了。”杜武道，“今天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既然你这么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的儿子。”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为了活命，我得到了一把剑，然后开始杀人。二十八岁的时候我成了剑道大师，三十五岁的时候，我成了剑道宗师，人人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可他们不会知道，自此以后好几年，我在剑道上毫无寸进。”

    “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困境，为此，我翻遍了我所能够找到的所有武学秘籍。可没有秘籍能够告诉我答案。后来，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林落知道，这个答案肯定就是一切事情的起因。

    “想要成为剑道大宗师，就要断情绝爱，摈弃七情六欲，只有这样，才能够达到更高的境界。”杜武眼神中绽放出光芒，这光芒令人不寒而栗，“可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从来就不知情不知爱，何谈断情绝爱？于是我就有了你和殷良姜两个儿子。”

    说到这里，杜武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也不用再说下去了。因为林落已经完全听懂了。

    杜武为了他的剑道，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简直是骇人听闻。

    他对杜若如此宠爱，竟然是为了有朝一日要将他杀死吗？

    连自己宠爱多年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杀死，杜武对剑道的执着简直已经达到了疯魔的地步。

    第502章 度假：父与子与剑（八）

    之前杜武连说三次“拔剑”，林落都没有拔剑，可这一次，林落终于把剑给拔出来了。

    因为他已经再清楚不过，对于杜武来说，只有他的剑道是他人生的所有追求。别的，已经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

    林落慢慢拔出剑，将剑尖指向了杜武的眉心。

    对于杜武来说，这一战，不，这根本就算是一场战斗，因为杜若的剑道实力和杜武相差的实在是太远了。这一点，杜武再了解不过。

    所以，于杜武而言，他只是要给杜若一个了断，也彻彻底底地让他自己断绝七情六欲。

    他当初决定生下杜若，本来就不是为了延续后代。

    如果前世杜若在和殷良姜的一战中胜出，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他父亲杜武的剑。

    他的父亲会亲自了结他的生命。

    杜若如果活下来，他将要面对的却是更残酷、更残忍的事实和真相。

    他会知道他亲手杀死的是自己的兄弟，他会知道他的父亲生下他，养大他，宠爱他，却是为了有朝一日真真正正地断绝父子亲情。

    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杜若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是爱他的。

    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杜若来说，这件事足以摧毁他人生的所有希望。

    杜若前世，就那么死在殷良姜的手里，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还是不幸。

    相比之下，杜若的亲兄弟殷良姜，他的命运也许比杜若来的还要更加悲惨。

    杜若的出生虽然是杜武计划中的一部分，但是至少，在杜若的前二十年里面，他一直都生活地很幸福，至少，他以为他很幸福。

    可是，殷良姜呢？

    魔门少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殷良姜和杜若差不多的年龄，可他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殷良姜享受过一天正常人的日子吗？

    他知道他的父亲的阴谋吗？

    他知道杜若是他的兄弟吗？

    他脸上的面具是他自己决定戴的，还是杜武让他戴的呢？为了掩护杜武，面具里面甚至藏了毁掉容貌的毒药。

    前世，杜若死在了殷良姜的手里。

    那么杜武是否也和今生一样终于突破了大宗师之境呢？

    亲生儿子的死亡使得杜武终于达到了他梦寐以求想要的境界，杜武既然想要了解杜若的生命，那么前世，也不会选择放过殷良姜。

    如果前世杜若活了下来，可他接着却会死在自己亲手父亲的手上，他绝对难以想到这一点。而且，杜若也绝不是一件突破为大宗师的杜武的对手。

    他会死在杜武的手里，而且就在几招之内，他甚至一点反抗的心都升不起。因为他已经完全被父亲要杀死他这个可怕的事实而击倒了。

    可如今的杜若身体里面藏着另一个人。

    林落的剑指着杜武，他的心法才刚刚修炼了没几天，可是林落知道，他是不会输的。

    林落有这个信心。

    而杜武，他同样也不会认为自己会输，他也无法想到如今在他儿子身体里面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杜武看着杜若举起剑，竟微微点头，他说，“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拿剑指着我。”杜武的话语里面显露出了微微的惊讶，似乎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居然还有勇气举起剑。

    而且，他提剑的时候，手还是那么稳当，一点颤抖也没有。

    杜武一直都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杜若的剑道天赋很高，也能够沉下心苦练剑术，可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因为杜若是一朵没有经历过风雨的花朵，他经不起任何风雨摧残。

    杜武教杜若练剑的时候，自然是毫无保留的，可是他却并不看好自己的儿子，因为杜若还欠缺了作为一名剑客作为重要的东西。

    杜武还以为，当杜若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大概连剑都没有拿稳，不，也许他连剑都抽不出来吧。

    没有想到……杜武心里有些感叹着想，他原来小瞧了杜若。

    可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却还是不够的。这只是一名剑客最基本的素质罢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一名剑客都应该拿稳他手里的剑。

    杜武根本没有把杜若当作一个对手，所以，这个时候，杜武还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东西，也还在说着话。

    夕阳斜下，红霞映在两人的脸上。

    杜武终于出手了。

    他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一道剑罡就正对着林落袭来。

    杜武这一剑看起来轻描淡写，实际上，速度却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