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到面前,肖晓低低地叫了一声:海洋,你怎么在这里?
顾海洋猛然停住了走动的脚步,半天才慢慢抬头,他看着肖晓,目光落在肖晓和陈鲁拉在一起的手上,眉头慢慢皱起,他终于一点点仰起了脸,冷冷地看着肖晓,愈来愈冷的目光,似是有把利刃,能在抵达肖晓身体的瞬间,将她刺穿。
《秘密》第十六章1(2)
海洋,你怎么在这里?肖晓抽出手,想去抚摩他乱蓬蓬的头发。
顾海洋灵敏地将头偏了一下,闪开了,好象她手上沾着致命的病毒,他偏着头,用斜斜的目光看着她和陈鲁,紧紧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陈鲁有点怒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肖晓发烧40度,你为什么不陪她?
顾海洋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转身向里走,肖晓要去追,被陈鲁一把拽住了:别管他,妻子发烧这么厉害,他居然还有心思耍脾气。
说着,拽着肖晓就往妇科走。
陈鲁把肖晓交给妇科一位医生,就跑下去挂号了,医生问肖晓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肖晓想了想,大约有两个月了吧。
医生就责怪说都两个月没来月经了也不知到医院做个检查,说不准是怀孕了,肖晓便讷讷说:我月经一直不准,经常隔两三个月来一次,也就没放在心上。
医生在病历上写了一段话,跟让护士带肖晓去做化验,做超声波检查。
陈鲁回来时,化验结果刚拿到,医生拿过来看了一下,递给陈鲁说:你朋友确实怀孕了,都两个月了。
肖晓拿着化验单,眼泪刷刷地就落下来了,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是情绪焦虑反常,也明白了惹祸的并不是那碗稀饭,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医生见肖晓哭得这样汹涌,便温言询问道: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肖晓哽咽得喉咙剧疼,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拼命摇头,陈鲁见状连忙把她拉出来问:究竟是怎么了?和顾海洋闹矛盾了?
肖晓只是哭,陈鲁搓着手转来转去,无措可施,走廊里的音箱正广播说让他赶快回门诊,那边有急事,他没辙,只好折回去,让医生给开了一些医用酒精,塞给她道:怀孕了不能随便吃药,你先回家,用酒精擦身上,物理降温,回家路上买只西瓜带上,擦完酒精吃点西瓜,然后就睡觉,暂时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办法,我那边还有个手术要做,等我忙完了马上电话你,或者去看你。
说着,就拉着肖晓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肖晓塞进去,站在台阶上挥了挥手就回去了。
一路上,肖晓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满心委屈地流泪,哪个妻子在怀孕之后得到的不是加倍的呵护,而自己,却赚得了呵责,她想到了那天早晨,作为过来人的母亲,在她呕吐之后,为什么就没想到她是怀孕了而是一味地认为是嫌弃她的饭不干净呢?
她愈像愈是委屈,哭的汹涌凄惨,出租车司机吓得给大气不敢出,将车开进了茉莉花园就驾着车落荒而逃。
肖晓上楼,从冰箱里拿出半只西瓜,在茶几上挖着吃完,又在身上擦了些酒精,凉丝丝的感觉在皮肤上奔跑,感觉舒服了很多,她躺在床上,看着依旧优美平坦的小腹,想,若是顾海洋和母亲知道她是因为怀孕了才呕吐的,他们该是会多么内疚然后又是多么因此而幸福呀。
她决定先睡一觉,恢复一下,然后,精神抖擞地打电话通报这个喜讯给他们。
或许是因着心里潜藏的喜悦,她的心里竟然轻松了不少,烧好象也退了一些,很快就睡着了,梦里,还笑得乐出了声,怀孕让她心理上有了莫名的松弛感,就像孩子开门时不小心打碎了母亲最爱的花瓶,正当她内疚无措时,却发现窗子开着,穿过而过的风,掀动了窗帘,它动荡的一角,正好来回扫荡过放置花瓶的位置,孩子终于明白,是风而不是她打破了那只花瓶。
睡到快中午了才醒,脑袋清爽了很多,她喝了一杯白开水,夸张地挺着尚无痕迹的小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初秋的阳光,把地板打成一片灿灿的金色,很美,像极秋天的稻田。
电话响时,她故意摆了个孕妇坐下的姿势,叉开两脚,屁股向后翘着,坐稳,拿起话筒,是陈鲁,他小心问:你好些了没有?
肖晓把脚放在茶几上,又拿下来:说我睡了一觉,好多了。
陈鲁恩了一声,又说:真的吗?你现在能不能下楼?
能啊,不过小小的发烧而已,爬山都成。肖晓忽然想次点东西,觉得肚子空了,其实,不是肚子空了,而是想起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她可以不吃,但肚子里的孩子怎能没营养吸收呢?就把话筒夹在下颌与肩之间,把茶几另一端的果盘拖过来,里面装着新鲜的红枣,花花搭搭的红白相间,甜得腻嘴。她捡了一颗,放在嘴里。
那你下楼打车来医院吧,我在楼下等你。陈鲁说:快点!
别那么严肃好不好。肖晓说着,就扣了电话,去医院的路上,琢磨了一下陈鲁的口气,好象有什么重要的事,又不便在电话里说,能是什么事呢,大不了就是在自己走后他去找顾海洋了,现在脑袋轻松了脉络也清晰了,才忽地一个激灵,顾海洋怎么会憔悴成那样呢,在医院里?
心就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很快,到了中心医院,老远就看见陈鲁焦灼地走来走去,见她来,就冲过来拉开车门,一把拽下她,什么也不说就往楼上走。
肖晓挣了一下,问:你总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呀?
顾海洋的母亲不行了?
肖晓就觉脑袋嗡地响了一下,晃了晃脑袋,抓起陈鲁的手:谁告诉你的?为什么?
我也是刚知道,做完手术后,我想去楼下问问脑外科的同事顾海洋是不是他的患者,因为我看他脸色不好,再加上他在这里转来转去的,我以为他在脑外科看医生呢,我下去时,正好顾海洋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眼通红,我问了一下医生,才知道是他母亲不行了。
我婆婆是什么病?
不是病,是车祸,她是三天前的早晨被送来的,好象是过马路时不小心被一辆车撞了,脑部受了重伤,抢救了几天,还是不行了,撞得太厉害了,颅骨都碎了……顾海洋没告诉你?
我明白了。肖晓有气无力地说:是我,害死了她。
肖晓扶着栏杆慢慢往楼上爬,陈鲁追上来扶她:你急着做什么罪人,是车祸,不是你。
就是她出车祸的那天早晨,我把她气走的,她说要回老家,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哭着要回老家,如果不回老家,她就不会死,你知道吗,我是凶手……
《秘密》第十六章2(1)
肖晓挣开陈鲁的手,跑进病房,病房里人很多,但是很安静,有两个男护工正把一个用白单子蒙起来的人抬到平台车上,两个护士给刚刚空出来的病床换床单枕套什么的,正午的太阳静静地停泊在地上,顾海洋默默推开两个护工,自己推着车子往外走,对迎面而来的肖晓仿佛视而不见,或是视为陌路,他轻轻调了了一下平台车的方向,从肖晓身边,走过去,木然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情绪变化,肖晓追过去,哽咽着说:海洋,对不起……
她伸手,帮顾海洋推车子,顾海洋一声不响地把她的手推开,她便死死地握住了平台车的把手,不肯松开,顾海洋抬眼看了她一下,停下来,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从把手上剥开,推掉,像推掉一快令人生厌的肮脏抹布,然后,头也不回地推着车子进了电梯,肖晓望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她哀哀地喊了声娘,身体就软得站不住了,陈鲁扶着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找不到任何可以宽慰的话。
肖晓挣扎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陈鲁说:你能行吗?
肖晓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要跟着我,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陈鲁点了点头,又跟了几步,肖晓回过头来,哀哀地看着他:算我求你……
陈鲁只好作罢。
肖晓去了太平间,已不见了顾海洋,给他电话,他不接,发短信,他不回。
等她再一次找到顾海洋时,已是四天后,在鲁西南的山村里,她看见了抱着骨灰盒一身黑衣的顾海洋,他看着敞开的院门,看着同样一身黑衣的肖晓,缓慢地走进来,看也不看她地就从她身边挤进堂屋,将母亲的骨灰盒放好,跪下点了三柱香,肖晓也点了三柱香,还没来得及插进香炉,就被顾海洋劈手夺去,扔在地上,拿脚,狠狠地碾碎了。
肖晓说海洋……
顾海洋厌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院子里三三两两地开始往里进人,提着烧纸以及其他祭奠物品,有几个乡下婆娘进门放下祭奠物品后,就哭得惊天动地,两手徒劳地在干干的眼睛上抹老抹去,这些,不过是乡间的风俗与礼仪,哭丧以哭声做标志,至于泪,有与无都无足轻重。
每进来一个人,顾海洋都要陪着人下跪磕头,有几次,肖晓看他趔趄着几乎要晕倒,便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用力甩开了,然后,是一个不屑一顾的白眼。
肖晓便做罢,整个丧礼过程中,肖晓没哭,只是木然地看进进出出的人尽情地表演着无泪的悲伤。
她只有眼泪没有声音,整颗心已被顾海洋用讥讽的眼神刺得千创百孔。
办完丧礼回青岛,肖晓跟在顾海洋身后,上了同一辆长途车,顾海洋先是趴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休息了一会,突兀地又站了起来,下车,转了一圈,又上了另一辆到青岛的客车,肖晓本想跟着他下去,但,见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样子,遂做了罢,心下苦涩难耐,想必,在他心里,现在,自己就是间接杀死母亲的凶手,不会轻易得到他的宽恕。
妊娠反应加上晕车,回青岛后肖晓几乎虚脱了,进家后,喝了一点水便躺到了床上,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顾海洋才回来,肖晓听见他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好象要做什么决断似的徘徊到了卧室门口又停住了,肖晓便柔柔喊了他一声:海洋……
没回应,过了一会,她听到原先属于母亲的卧室的门,啪地一声就摔上了。
天一丝丝地黑成了死亡般的寂静,肖晓到厨房弄了点吃的,敲了敲门:海洋,出来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这几天,肖晓见顾海洋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他高高的身体越来越消瘦了,像一根消瘦在秋风中的竹子,脆弱单薄。
里面没人应,肖晓又敲了几下门,她奴仆哀求自己的主人一样哀求顾海洋出来吃东西,她觉得无论怎样作践自己都不过份,因为她,让他失去了至亲至爱的母亲,她怎能不收声敛息低声伏罪地哀求得到他的原谅,尽管这一切都不曾是她的本意,可后果却无可挽回地发生了,就是,把她的心,用千万根钢针插遍了,都不会有这般的痛楚。
海洋,我想和你说件事……肖晓想,假若,他知道自己怀孕了,定然也就明白了那天早晨的呕吐真的真的不是出于她要伤母亲自尊的本意,是不是会原谅她呢?
不要说了,也不要解释了,我只知道唯一的后果就是我母亲去世了。顾海洋冷冷说:以后,请不要让我看见你,好吗?
肖晓举着的手,颓然落下。
她默默坐在餐桌边,喝了一碗汤,就回卧室去了,期间,接了妈妈一个电话,自从知道顾海洋母亲出事后,母亲恨不能把肖晓的电话打破,非要去鲁西南的山村给亲家送葬,肖晓不想让妈妈看出自己和顾海洋之间矛盾重重,每一次接电话都要费尽脑汁编谎话阻拦她。
这次,妈妈问顾海洋情绪怎么样?想和他说两句话。
肖晓搪塞说:算了吧,他情绪很低落,刚刚睡下呢。
妈妈只好扣了电话。
早晨,肖晓起来时,顾海洋已经走了,垃圾袋里有两只空蛋皮,看样子是自己煎了鸡蛋,吃完后就上班去了,连盘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仿佛以这种姿态,笃定了,此后的生活,与她,将是了无干系。
《秘密》第十六章2(2)
从那天起,顾海洋早出晚归,回来后就一头扎进母亲的房间不再出来,客厅只是途经之路,仿佛是为了了少露面,连卫生间都不甚使用。
许多个午夜,肖晓站在他的门外,静静地站着,只是静静地站着,间或,会听到他在床上翻身或是叹气的声音,有时,会听见他腾地坐起了,幽幽地喊了一声娘,又叹息着躺下去,肖晓便转了身,也不避讳他知道自己曾在他门前站过,拖鞋趿拉趿拉地磨着地板,在静谧的午夜,这声音显得郁闷而悠长,像一些喘息,穿透了城市的夜色,只有她一个人倾听一个人在乎的声音。
从母亲死亡的那一刻,他们的爱情就随着母亲的最后一下喘息去了天堂,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爱起死回生,只能在午夜里倾听着他回,在凌晨里听见他在厨房忙完,从容地离去,如同这个家里,根本不曾有她这样一个鲜活的人存在。
他们,成了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不,连陌路人都不如,即使是陌路人在相逢的片刻,也会因着寂寞而相视一笑吧。
有时,趁顾海洋不在,她去母亲的卧室,柔肠百结地看着他睡过的床,有一桢小小的照片,镶嵌在黑色的镜框里,放在他的枕边,床角上,还丢着他换下来的衬衣袜子等等,有些心碎的凌乱,像一张失去了母亲照顾的孩子的床。
肖晓就一一捡起来,洗了,晾干,然后叠整齐,放在他的床上,可只要是她洗过的衣服,便再也没见他穿过,它们都整齐地放在地板上,像被彻底冷落的孩子,冰冷在地板上。
她抱着它们,落泪,再放到他的床上,一直,她喜欢用不动声色的倔强,慢慢地靠近她想要去温暖的一颗心。
次日,再去看,那叠衣服又被摆在了地板上,样子,比上次凌乱多了,看得出,它们是被从床上扔下去的。
她依旧是默默地整理好了,摆在床上。
再次日,那扇门,她就打不开了,午夜,听见顾海洋回,她走过去,敲门,里面,没人应。她扶着门说:海洋,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她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冷冷的笑,再无了其他。
她说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回这样。
回答她的,还是冷笑。
她便转了身,一声冷笑,腾然地,就从她的心底里蹿上来,在齿间暴裂开来。
她冷冷地笑着,泪流满面。
她宁肯被顾海洋暴打一顿,狂骂一顿,也不要这样沉默的折磨,终是将她心上的最后一丝柔情,给摧残得片甲不留。
期间的周末,妈妈来过几次,她环顾着房子,问:怎么我每次来都没遇到海洋。
肖晓便笑着解释:他们公司最近在运做一个重大的投资项目,最近他整天泡在办公室里呢。
妈妈说哦,摸摸她的脸说;你瘦了。
瘦了吗?好象所有的妈妈隔几天不见自己的孩子都会感觉孩子瘦了,好象离开了妈妈就失去了幸福生活的保障。肖晓玩笑着,其实,她知,自己瘦了,她总是在不停地呕吐,甚至连喝口水都会吐,可,她吐完了还是要吃,哪怕吃完之后还是吐,同僚们说她这样的吃吃吐吐简直是自虐,可,她知,她必须吃,她有义务要保证肚子里的孩子得到好的营养,她必须保证。
妈妈说是吗?难道真的是我心理作用?
走时,妈妈叮嘱说:等海洋忙完了带他回家吃饭。
肖晓说知道了,心里黯然得如海洋深处,她不知,和顾海洋的婚姻,究竟还有没有可能浮上来,看见一丝丝亮光。
期间,眉西常常来,她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面带醋色说:知道吗?为了你,陈鲁次主动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常来陪陪你,他知道你和顾海洋之间最近有点紧张。
肖晓就苦笑。
眉西坐直了,正色道:我警告你,不准玩什么离婚把戏,否则,陈鲁那颗心又该蠢蠢欲动了,好不容易盼到他对我好一点,你可不要第三者插足哦。
肖晓知她半开着玩笑半当真地逗自己开心,也不曾介意。
眉西不明白地问:你为什么要对顾海洋封锁怀孕的消息?难道你不想重归于好么?
他不肯听,我也就不说了,总有一天他会看到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眉西跑到顾海洋门前,狠狠地踢了门两脚:你现在最需要温暖需要照顾了,难道他母亲死了,生活和爱情也随着他母亲一起死掉了。
你说对了,我们的爱情已经窒息了,死亡是早晚的事,你不会明白他对母亲的感情。
眉西愣愣地看着她:拜托你给我们这些对爱情绝望的人树立个幸福榜样可好,让我们感觉街的另一头有传说中的幸福,也让我们有个奔头,要知道,你们的爱情可是曾经让我坚信情比金坚的范本。
你的范本霉掉了,轻轻一碰,就稀哩哗啦碎掉了。
眉西一屁股坐下来:你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很有诗意,很哲学。又把耳朵贴在她小腹上,说:希望我们的宝贝不会听见,多么灰暗的人生。
见肖晓不说话,眉西一个骨碌爬起来:今天晚上我要和顾海洋谈谈,我不能眼瞅着幸福爱情范本霉掉。
如果你和顾海洋谈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就此结束。肖晓心平气和说。
为什么?
我不想让肚子里的孩子成为钓他回来的诱饵,我不想利用一个没出世的孩子,对他,这太不公平,如果,他曾想过回头,我一直等在这里,如果在他心里,爱真的已死了,纵使现在孩子出生了,悲剧依旧,我连妈妈都没告诉,我不想让大家都跟着我担心,我会自己处理好这一切,你知道吗,一个妻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娇羞地告诉丈夫,她有了他的孩子,我不想把一生只能拥有一次的幸福的机会转让给你们,我想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被这个巨大的幸福冲击得东倒西歪的样子。肖晓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眉西:你说呢?
我怎么感觉你这番话很像莎士比亚剧里又沉又闷又绵长的道白?随便你了。
《秘密》第十六章3
很快,肖晓就发现顾海洋剥夺了她想他宣布这个幸福消息的机会,一天,她下班回来,看见顾海洋睡的卧室的门开了,衣橱也有被动过的痕迹,她拉开橱门,顾海洋的衣服全没了,他连一声再见一句原因都不说地就带着他的痕迹离开了她的生活,她坐在橱子里,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一条领带,它蜷缩在衣橱的角落里,像一缕干燥的海藻,散发着顾海洋特有的淡淡气息,她放在鼻下,轻轻的,然后深深地嗅,嗅得泪水滚滚,弄潮了一橱衣服。
她看了一下日历,在母亲去世的两个月后,顾海洋像放弃一个注定不能完成的课题一样放弃了她的爱情。
她的肚子已经微微的有些隆起,像微微发福的婚后小女人,少年宫已经给她调了课程,在怀孕期间,暂时不做舞蹈老师了,每天只是看看报纸,做些轻微的杂务,有时,同事会问她,怎么不见顾海洋来接她了,现在他更应好好表现才是呢。
肖晓就慢条斯理说:我不让他来接,自从他做了那个所谓的投资部经理之后,简直忙得神龙年首不见尾。她已经学会了心平气和地为破碎的婚姻撒谎,是的,从来,她就不是个善于倾诉的人,她一直认为,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有一颗滴着泪的心,也就吸引起了别人的偷窥欲望,现代人的生活太个体太封闭了,所以杂志和报纸上所谓隐私文章才有霸占了大量版面横行的机会,大家都需要对比着别人的痛苦告戒自己是幸福的。
她不想成为别人幸福的参照物,也不想获取无谓的廉价同情。
它们都将狠狠地撕裂了她脆弱的自尊,拦截了她找回幸福的勇气。
若是遇到雨天,她会告诉他们,等一会顾海洋忙完了会来接她,然后,她擎着一张报纸看啊看啊,连中缝广告都不放过地看,一直等到大家都走光了,她才拎起包,出门,拦一辆车,回家,脸上落满了雨水,或是溢出的泪。
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例行检查,看到别的女子都在丈夫的娇宠下柔弱着,她的心是酸的,但是,她已很少流泪了。
除了软弱,泪水说明不了什么。
当爱情撤离了,她便无有了软弱的资本。
眉西不止一次劝她:就顾海洋对你那德行,你还独自辛苦着为他生孩子?美得他吧,打掉!
肖晓说:你错了,哪怕他现在就是另有新欢,我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他失去了母亲,如果我坚持生下这个孩子是自私的,那么就让我自私一次,让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赎灭我心中的愧疚,孩子是带我飞出赎罪沼泽的天使,天使怎么可以被中途扼杀呢?
《秘密》第十七章1(1)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地侵袭了城市,街上的颜色,日益萧瑟了。
除了偶尔在梦里重复一些过往的美好时光,顾海洋连一个电话都不曾打回来过,他的冷漠让她渐渐失去了有他对话的欲望,每日读一些产前知识,再就是预习一些育儿知识,时间并不是最好的疗伤机器,所谓的平静,只是做给他人看的姿态,心中汹涌的暗波,只有自知。
因为太久没回过妈妈家了,对顾海洋,妈妈也渐渐有了不满,时常和肖晓抱怨:我自以为眼亮,结果还是找了个婚前善做戏的人,才不过做到部门总监,就视岳父岳母如不存在了。
肖晓便笑:他不是忙吗,这不,他经常派我来看你们,还不够么?
妈妈不置可否,摸摸她的脸,笑着说:还好,小晓,看样子你过得还算舒心,都胖了不少呢,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让你过得舒心我就满足了,咳,都说岳母最疼女婿,其实对女婿好还不是为了让他对自己的女儿好么,做母亲的,哪个没私心呢。
肖晓强做笑颜:妈妈,原来你对他好也不是发自内心的呀。
妈妈就笑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从妈妈家出来,天色还早,肖晓便想去商业街转转,最近,特爱看商场里的婴儿用品,见着漂亮的,就会拿在手里傻傻地看,痴痴地想,将来这东西给宝宝用会是什么样子,逛了半天,买了些宝宝一出生就要用的东西,软软的小绒线衣服,还有吊在婴儿床上的吊铃什么的。
走过一间西餐厅的落地窗时,她忽然想起妈妈说自己最近胖了,便站下,看落地窗里映出的自己,脸色还不错,其实不是胖了,而是怀孕让她的腰腹日益显现了,只要留意一下,就会看出她鼓起的小腹,她不想让妈妈看出来,进门就扎上了围裙,在厨房里帮妈妈忙,吃完饭妈妈要她摘下围裙,她不干,说一会吃水果,果汁滴在羊绒毛衣上很难洗。
肖晓对着玻璃里的自己笑了一下,把掉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往上抿了一下,无意间望里面一看,隐约觉得有个人很像顾海洋,便定了定神,趴在玻璃上看,果然,是他,与一位红发女子,对面而坐,女子点了一支烟,媚笑着冲他吹了一个烟圈说了句什么,顾海洋就扑哧一下笑了。
自从母亲去世,肖晓从未见他笑过,女子忽然又偏了偏脑袋,指了指额头,顾海洋伸手,撩起她四散下垂的头发,往她耳后掖了一下,冲着肖晓的一侧,便袒露出了一张似玉无暇的白皙脸庞,女子娇羞地笑了一下,好象心愿得偿的样子。
站在窗外的肖晓,就觉一股热热的东西,从心脏出发,想着身体四处发散,到了手脚却变成战栗的冰凉。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餐厅的,不记得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那张餐桌前,就那么一语不发地,死死地盯住了顾海洋的脸,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她的意外出现,显然让女子有些张皇,她看了看顾海洋,迅速镇定下来,拿起手包急急说:我先走了。
顾海洋面无表情地看了肖晓一眼,冷静得如同面对一个认错了人的陌生人,隔着桌子,他伸手,按在女子的肩上:洛美,你坐。
然后,拖过她面前的牛排,替她细细地切了,推回去:冷了口味就差了。
好象身边压根就没人站在那里,一切都是淡定而从容,有条不紊。
肖晓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摇晃,她想,她再也不能站下去了,再站下去,她将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同倒下去,是的,她不想倒下去,不想让这个男人把自己扶起来,她不想让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身体,哪怕只一寸地方,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目光看到这个男人,也不想让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否则一切都是自取其辱。
她慢慢地转了身,向外走,她说不哭不哭,可是眼泪不听话,她说我不能跑我要从容地离开,哪怕到了街上就扑地不起,也不要在他们面前失态。
到了街上,她开始奔跑,身边的一切,恍如都不在眼里,她只听见一阵疯狂的哒哒声敲击着街道,向着她不知道的远方绵延而去。
她知道,在这一刻之前,她还不肯死心塌地地承认已经丢失的爱情,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失去,彻底远离,远到,哪怕她用奔跑的速度,都不能追上了。
她跑得太累了,再也怕不动了,逃到哪里都是没用的,她不知道,究竟是她弄丢了爱情,还是她被爱情弄丢了,她茫然地看着街道,望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站起来,慢慢往家走,途中有几辆出租车缓慢地粘着她问:小姐,要不要车?
她没反应,径直地往前走。
走到家时,已是午夜了,她按亮了灯,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在抽烟,整个客厅里都是乌烟瘴气,那只湛蓝湛蓝的烟灰缸,是她采购结婚用品时觉得漂亮就买下来的,为来访的客人准备的,这深海水一样优美湛蓝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的尸体。
是的,是尸体,这个曾是爱的暖巢的家,现在成了爱的尸体,冰凉,没有任何暖意。
那个烟灰缸是一具美丽的棺材,这具美丽的棺材下,压着一张打印着文字的纸,不需看不需问,肖晓便猜到了上面的内容。
走了半夜,心已从疯狂中趋向冷静,她放下在奔跑中已被弄得支离破碎的袋子,它哗啦一声便倒地了,像她听到的爱情倒下的声音,装在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惊动了顾海洋沉沉的眼皮。
《秘密》第十七章1(2)
她平静地解着外套上的扣子,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签字。
她翘了一下脚,把外套挂在衣架上,顾海洋的目光从地上散落东西上慢慢移到她身上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住,那束目光像一尾冻僵的鱼,粘在她的小腹上。
肖晓微笑了一下,走过去,拉过那张纸,看也没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顾海洋的手举了举,犹豫着,猛然合在她正要离开的手上:你怀孕了?
肖晓抽出手,说:是啊,不过,没事,你可以走了。
顾海洋仰着头,凝望着她平静的脸,颤声问:那天早晨你吐了,是不是因为你怀孕了?
你说呢?肖晓换上拖鞋,进卧室了。
从看到顾海洋为那个叫洛美的女子切牛排时,她的心,就已死了,带着她最后的希冀,湮灭在了初冬的风里。
肖晓拉开被子,钻进去,翻开刚买的育儿书,听见顾海洋的脚步声在门外迟疑了一会,一点点移进来,在床边站了一会,慢慢趴在床上,将脑袋伏在肖晓小腹上,热热的液体渗透了单薄的被子,蔓延在肖晓身上,她哗啦哗啦地翻着书,没说话,也不想看他。
顾海洋隔着被子轻轻抚摩着她的小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肯听么,告诉与不告诉有什么区别么?肖晓轻笑了一声:你该走了,哦,那女孩很美。
说着,翻了一下身,把顾海洋的脑袋从身上甩开。
原谅我,肖晓,你原谅我……顾海洋喃喃说:我不走,再也不要走了。
别留恋一个不再爱你的人,孩子不过是爱情的副产品,他的到来并不证明爱情还存在。见顾海洋不肯走,肖晓起身,抱起被子,去客厅的沙发,关了灯。
黑暗里,顾海洋弯要伏在她脸上:我和她没什么,只是你去了,我心里忽然就想恶毒一下。
呵。肖晓又是轻笑一声,起身,抱着被子进卧室,黑暗里,她张着眼睛,窗帘没拉上,冬天的月亮显得迷蒙而混沌。
她惊异地发现,从进家门到现在,她竟没落一滴眼泪,或许这就是他们常说的哀大莫过于心死吧,原来,心死就是不再为一个人所动,哪怕威胁哪怕眼泪,都已是风过窗外,与己不关。
《秘密》第十七章2(1)
那夜,顾海洋没走,他躺在床上,抚摩着母亲的照片说:娘,你知道吗,我们都误会肖晓了,她不是嫌弃你做的饭不干净,她是怀孕了,怀了你盼望的孙子,娘,这本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照片上的母亲,慈祥依旧,答不了他所有痛彻心扉的追问。
从母亲去世那一刻起,他的心就生生的痛成了一块坚硬的铁板,看到肖晓他便会想到被车撞得面目全非的母亲,冷冷的恨意从心底里钻进齿间。
他曾试着努力,去原谅她,可,一看见她,心就硬了冷了,像拒绝融化的冰,他努力了一个月,还是以失败告终,她愈是执着地温婉地想得到他的原谅,他就愈是恨她,恨她像伪装成天使的杀手。
那种恨,让他几乎不能克制自己了,他担心再和她同居一套房子里,总有一天他会被恨意驱逐着做出残忍的蠢事,所以,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回到单身的寂寞,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躲着洛美,会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或是一起吃饭,至于爱情,没想过,他知洛美有意,可他无心再爱,他觉得前一场爱情,已经将他彻底打垮了,他的状态还在垮掉中没有站起来,因了寂寞和失意而来的男女之间不是爱情,是游戏。
天生,他不善游戏。
昨晚与洛美吃饭,为她抿发,不过是因洛美剥龙虾剥的,手指上粘满了粘稠的龙虾汁,央着他帮她把总在眼前荡来荡去的一缕发别到耳后,恰被肖晓撞在眼里。
当肖晓站在面前时,他只想,伤害她,发泄心中的愤恨,听着她哒哒跑远的脚步声,他的心下,先是一阵将仇者弄疼了的淋漓快感,尔后就是郁郁寡欢,怏怏回了办公室,踌躇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将这折磨结束吧,让两颗心,都得到重生。
当他看着散在地上的婴儿用品时,他愣了一下,又看到了肖晓微微隆起的小腹,猛然间,联想起她在那天早晨的吐,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连将自己杀死的心都有了。
他想起了许多个午夜,她站在门外,期期艾艾地想说些什么,他却粗暴地将她堵了回去。
他撕扯着头发,想起前段时间以冷漠折磨她,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残忍魔鬼。
他被一种彻骨的疼感袭击了,像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席卷了他的身体,让他,身在其中翻滚跌打,没有一刻能够停息,疼得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原谅自己,亦没有任何的出逃缺口,除了自责就是对自己的痛恨。
痛不欲生的煎熬。
天亮了,起床时才发现,这一夜,竟一直合衣而卧,他起身,去卧室门口,静静地看她,她还在睡着,侧着身子,用一条胳膊抱着自己的另一条胳膊,长长的发,乌云一样盘旋在雪白的枕头上,面目安详,长长的睫毛有些潮湿,脸颊上浮着孕妇特有的红润,鼻翼微微地张合着,像一副圣画。
他去了厨房,煎了两只意大利式煎蛋,她最爱的,底下焦黄酥脆,上面柔软似乳,又热好了牛奶,做这一切时,他的心里装满了柔软的温暖,然后去卧室,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这是肖晓最喜欢的唇式闹钟,充满爱意的温柔,肖晓睁了睁眼,见是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像个赖床的孩子。
当他试图在一次吻她,她却转了身,头冲里面睡了,他只好讪讪说:早饭好了,你起来吃吧。
回答他的是沉默,还有类似于睡着了的均匀呼吸。
顾海洋只好收拾了一下,去上班了。
听见门响,肖晓起了床,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热气袅袅,芳香扑鼻,她看了一会,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自己煎了,喝了牛奶,去上班去了。
感情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就在昨晚之前,她还在想,怎样让他回到自己身边,怎样令他看见自己凸起的小腹,让他的眼里荡漾起无边的快乐以及幸福。
可,自从昨晚开始,她的心,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再也不肯为这个男人所动,他吻她时,她很想感动,可是,在心里升起的却是他在专心地为洛美切那块牛排,在牛排上渗出的汁液,像什么呢?像她心底里储存着的对他的爱,他一刀刀下去,剖开了她的心,这些爱,便点滴不剩地从她的心房里,流失了。
晚上,顾海洋早就回来了,他扎着她的围裙,在厨房里煲汤,玄关上的插花,换成了一束新鲜的红玫瑰,茶几上还有一束康乃馨,象征吉祥温暖的黄色。
见她回来,顾海洋就拎着铲子从厨房探出头说:小妖精,从今天开始我要加强厨艺培训,我要天天给你煲既好喝又有营养的靓汤。
肖晓没应声,挂上外套,就进卧室看书去了,等到顾海洋喊她出来吃饭时,才懒懒地放下书,径直穿过他身边,去厨房,打开灶,热了一下昨天就放在冰箱里的汤,又热了两只粽子,端到桌上,顾自吃。顾海洋看着她默不作声地做这一切,又默不作声地吃,便盛了一碗汤摆在她面前:喝点吧,我今天特意去买的甲鱼。
肖晓推开,很快吃完饭,收拾起自己的饭碗,说:我已经签字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说着,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顾海洋望着甲鱼汤慢慢变凉,欲哭无泪,他想请求她的原谅,却不知究竟该怎样开口。
那锅甲鱼汤到底还是倒掉了,肖晓不喝,顾海洋没胃口。
《秘密》第十七章2(2)
后来的日子,一直是这样,早晨晚上,顾海洋都细心地为她做好了饭,摆在桌上,等它们冷了坏了,再倒掉,他买回来的水果也是,从一个小点开始霉变,那个霉坏点一点点扩大,蔓延了整只水果,再拿去扔掉。
它们就像他们的爱情,已经变质得没人愿意去碰。
期间,若是眉西来了,她会趁水果还没来得及变坏时,肆无忌惮地消灭掉它们,她总是边吃边说:肖晓,要是陈鲁也这样对我就好了。尔后,又咬牙切齿说:追不到这个男人此生誓不罢休。
肖晓翻书,顾海洋在旁边积极支招,活像极力要讨好小姨子的姐夫。
眉西嘴无遮拦,毫不留情面地道:亏你还有脸教我,有本事你先把自己媳妇哄好吧。
眉西看得出,肖晓不肯原谅他,私下里她也曾劝肖晓:差不多就成了,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只是想离婚。
切,好象这不是你的初衷吧?
初衷难道就不可以中途改变了么?
眉西说莫名其妙,既然铁心要离婚,还留着孩子做什么?
这和离婚没关系。
眉西拍了拍她的手:过于自尊是只会苦了自己的,生活不能赌气,你懂吗?
我懂,难道你发誓要追到陈鲁就不是在赌气?
眉西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不是,我觉得追上他是我的理想,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做丈夫的人选了。
我们都好运吧。
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当你的心里有了一个可以偎依的理想,你就什么都不怕了,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满天的星星,看着一丝一缕走过我窗前的云,我常常会觉得生活很美好,忍不住地就想自言自语,我和它们说话,把我对陈鲁的感觉说个它们听,它们一闪一闪的,好象听懂了我的话,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把我的话撒进陈鲁的梦里,我从来没觉得夜晚会是这样美好而祥和。
你真够诗情画意的,你这热情的火焰还没烤化陈鲁的心么?
怎么说,我觉得他就像个理智上虔诚感情上偶尔开小差的修道士,我看得见他眼眸里闪烁的激情,可,很快,又被他压了回去,我们一起走路时,我悄悄拉起他的手,呀,你不知道他有多紧张,我的手都被他掌心里的汗水弄地湿漉漉的,就我经验之谈来说,男人的紧张是喜欢的表现,可恶的是,他总是走着走着就随便找个借口把手抽走了。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眉西便起身要走了,按着肖晓说:坐着吧,我可不敢劳你大驾送我,有人会急的。
肖晓也不跟她客气,就听顾海洋送眉西时说:有时间就过来陪陪肖晓。
我肯定没事就来,不然那么好的水果没人吃白白糟践了多可惜。
顾海洋没因肖晓的冷漠而疏远,他一如既往地烧菜,买水果,再目睹着它们变成垃圾,扔掉,无有丝毫怨言。
早晨,他跟在肖晓身边,送她到少年宫上班,下午,去少年宫门口等她,一路上肖晓沉默而平静,如同身边没有他这个人。
妈妈来看肖晓,时常谴责她闹小孩子脾气,好端端的,顾海洋没惹她没烦她,怎就不吃人家的饭,不和人家说话呢?
顾海洋听了,就忙着替她解释道:妈,是我不够好,总让小晓失望。
妈妈白着肖晓道:怀孕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别觉得怀孕了就成了功臣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肖晓说过,过去的事,不要告诉妈妈,她不想让她伤心,而不知就里的妈妈愣是以为肖晓怀孕以后性情大变,变地愈来愈不近人情了。
肖晓不想辩解,她宁肯让妈妈以为自己不近人情也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曾遭受的那些冷漠刁难。
后者比前者更能令做母亲的伤心或是愤怒。
随着肖晓身子的日益笨重,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冬去了,春来了,肖晓一个人挺着笨重的肚子去医院,她不再羡慕那些有丈夫陪同的准妈妈们,当人生的缺失是被动压过来时,人会脆弱得觉得自己不能承受,当这种缺失成为了自己的主动选择,就没什么是承受不了的了。
做出选择的同时,便也意味着选择了一份责任。
每当她想起西餐厅的一幕,她的心,就如自高空坠落,她晓得过往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可她也更清楚地明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晚,西餐厅的一幕,就如一到透明的墙壁,画满了悲哀的符号,她可以穿越那道透明的墙壁张望过去的美好,却再也无力穿越它回到过去,墙壁的那边是美好,这边却是支离破碎。
顾海洋所做的一切,在她的感觉都已不再是爱,而是一种令她难堪的纠结,她没有太多精力去和他周旋,只想,安然地等到孩子出生,腾出精力,与他做个了断。
至于现在,就随便他了,大不了,就当看一场无谓的表演。
《秘密》第十八章1
顾海洋陪她上下班,路上遇见了相熟的人,逢人问起:要做爸爸了呀?
他脸上的笑,就像夏季的牡丹,带着灿烂而华贵的骄傲。
有时,肖晓会悄悄地看他一眼,发现他比以前更是消瘦了,背也有些微微的弯了,好象不堪生活的重负,她的心里颤了一下,想问:你怎么瘦了?
可这么久以来,她已习惯了对他冷漠不语,这句话,最终还是停在了心里,只在晚饭桌上,说了一句以后你不要这么辛苦地为我做着做那了,你知道,我不需要。
说完,就埋头吃饭。
顾海洋看看她,笑着说:可是,我需要,需要表达我对你和孩子的爱。他试探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只虾,肖晓的筷子停下来,夹起那只虾,看了一会,放回盘子里,只吃自己的烧牛腩。
顾海洋叹了口气,悠长悠长的。
夜里,肖晓脑海里响着顾海洋的那声叹息,很久没睡着,她坐起来,无所适从地看着模糊的墙壁,隐约间,好象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她侧了侧耳朵,又一声,低沉而压抑呻吟,是从顾海洋房间传来的,她披上衣服,站在他门口,按亮了灯,问:你怎么了?
顾海洋见是她,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满面的笑,就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望着她说:我没事。
肖晓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暗自笑自己弱智,上了他的当,他总是挖空心思逗她和他说话,以往,只要他们之间闹点小别扭她不理他了,他就会假装身体不舒服大声地呻吟,只要这样,她肯定会放下所有的气恼,在时间跑过来,慌慌地问他怎么了,他却大笑把抱起她,在打打闹闹中冰释前嫌。
可那时,爱情还在。现在,爱情没了。
他竟然又故伎重演,她感觉自己受了捉弄,忿忿回卧室去了。
以后的夜里,有几次,她又听到了他隐隐的呻吟,她兀自冷笑一下,翻身,扯着被子蒙在头上,不肯再去上当。
后来,有几天,她发现顾海洋变得沉默了,郁郁的眼眸里布满了感伤,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似乎一刻也闲不住,在春寒料峭里把晒台花盆中早已冻死并腐烂的蒜苗挖出来扔掉,换上了新鲜的花土,一摇便吱吱做响的摇椅也修好了,那阵,他就像个闲不住的修理工,把家里所有能修的有可能要修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不时的叮当做响让肖晓烦透了,她索性把自己关在卧室不肯出来。
等这些叮当声消失后,书房里的电脑不见了,劈啪劈啪的敲击键盘声从顾海洋睡的卧室里传出来。
微微的劈啪声一直响到深夜。
早晨去上班时,肖晓无意中发现,顾海洋锁上了卧室的门,她在心里兀自冷笑道:你就是恳请我看我都不看,何苦自做多情地多此一举呢。
晚上顾海洋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子,神神秘秘地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放下,锁上门后才出来做饭,烧好了端上来,他看着肖晓,挑了一块鱼肉,放到肖晓碗里,用筷子摁住了望着她说:求你了,吃一次我做的饭,就当是为孩子吃的,我想让孩子尝尝爸爸的手艺,好不好?
他看着肖晓,眼眶渐渐湿润,肖晓不忍,便点了点头。
顾海洋才笑了一下,说:我想让孩子吃我烧的饭,我怕以后没机会了。见肖晓狐疑地看着他,旋尔又自嘲道:是怕你以后不肯给我机会,孩子没尝过爸爸烧的菜的味道,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肖晓心下冷笑,想:你也洛美在一起时怎就没这样想呢。她没吭声,夹起那片鱼肉看了一会,顾海洋紧张地盯着她,直到她把鱼放进嘴里,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秘密》第十八章2(1)
肖晓的身子越来越笨重了,不得不提前半个月在家待产,尽管这期间妈妈和眉西没事就泡在这里,可顾海洋竟然也请了假呆在家里,好象随时都在准备着迎接孩子到来的时刻。
他好象买东西买上瘾了,在家时,除了关在房间里劈劈啪啪地敲电脑就是上街买东西,买回来就放在卧室里,眉西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就逗他道:什么好东西?让我们见识一下嘛。
他就嘿嘿傻笑,前言不搭后语说:等我儿子出生了,你可要对他好,没事就来带他出去玩,还要给他读书听,陪他做游戏。
眉西捅了他一下:这些我都做了,你这做爸爸的闲着干什么?
顾海洋捂着被眉西捅了一下的胸口,呀地叫了一声,吸着冷气说:我在旁边看啊。
眉西见他呲牙咧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打趣说:我没有一指神功呀,不至于捅坏你的五脏六腑吧,哎,对了,你整天关在屋里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什么?莫不是网恋了?
顾海洋看看肖晓,肖晓正目不斜视地看电视。
你看我像个网恋的人吗?
这可不好说,人哪能以像与不像下定论呢。说到这里,眉西忽然就黯然下来,拉着肖晓说:我想和你说件事。
肖晓扫了她一眼:秘密?
眉西叹了口气:是的,秘密,你知道陈鲁为什么看上去像个修道士吗?
肖晓摇了摇头,眉西拉着她去晒台:前几天,我向陈鲁求婚了。
肖晓瞪大了眼睛:求婚?你向他?!
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有爱,干嘛非要男人向女人求婚,我就不能颠覆一下这传统吗?不过,结果实在是太糟糕了。眉西趴在护栏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你知道吗?他不是不爱我,而是不能爱我。
为什么?肖晓纳闷问:我一直以为他在国外受过感情创伤。
不是感情受过创伤,是身体!眉西哭着断断续续说:为什么我命这样苦,好容易遇上个一心想嫁的人,还是个做不了男人的人。
眉西,你胡说什么!肖晓一把拽住她。
他去美国留学的第二年就出了一场车祸,一辆车从他胯上轧过去,医生抢救了两天,他的腿算是没大碍了,可是,他再也做不了男人了……
怎么会这样?怪不得他说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去美国留学,我当时还以为他在美国受过感情或是心理创伤,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想怎么办,是他根本就不肯娶我,我说只要能和他一起生活,什么我都不在乎,可他说我是个傻丫头,他说人的心态会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比如说我狂热地想和他一起生活,其他不足都会被狂热淹没不在乎,可当和他在一起的愿望变成现实,我就会想要得到其他东西,而他却给不了我,那时,我所认为的美好爱情就会在不满中渐渐蜕变成鸡肋再然后蜕变成垃圾,弃之不及,所以他不要我,他说他不想因为他让一个快乐天使变成怨妇。
你认为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不知道。
他的话,很有道理,以他的性格,他不会以婚姻的名义伤害任何一个女孩,无论你怎样执着,他都不会给你结果,其实这就是爱,因为他要你快乐。肖晓拉着她:回房间吧,春天的风硬,流泪之后,风一吹,皮肤就坏掉了。
眉西把手一甩:让它坏掉,让它坏,留着它好好的有什么用?
肖晓拖着她回房间,顾海洋已经回卧室去了,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轻轻的传出来,眉西擦了一会泪,叹气说:道理其实我也明白,可是,感情不肯向理智认输。
走时,眉西指了指顾海洋的房间:住在一个家里,整天不说话,你不觉得别扭?
肖晓把她推出去:别管我的闲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眉西把着门,不肯走:我打赌,这辈子没有人比顾海洋更爱你。
肖晓笑了笑,说:也没有人这样残忍地伤害过我。
奇怪了,我怎么不知道。眉西好奇地想挤回来。肖晓把了门,把她推出去:好奇心太重会增加心理负担的,你快回去吧。
说着,就关了门,回卧室看书,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怅怅地想起了洛美,若不是看到那一幕,或许,只要顾海洋一个讨好的眼神一句温暖的话,一切便回到了最初,却是上天弄人,偏偏让她撞见了。便想起了一些小说情节,明明妻子将丈夫捉奸在床,哭过闹过之后,将那不堪的一幕当做紧箍咒攥在手里,日子继续过下去,真不知,那些妻子会不会在两相欢娱的时候想起他曾经以同样的姿势,亵渎了她对他的爱,她们的心,会不会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偷偷哭泣?是不是又在天亮之后继续粉饰婚姻的幸福?
如此这般,忠诚与捉奸又有什么区别呢,后者更显愚钝,费尽心机,要找一把刀插在自己心上,任它,天长日久不曾削弱地切割着自己,让爱,就此,前路不见,退路亦无。
肖晓,你真的要和顾海洋离婚吗?若是,你会不会后悔呢?她自问了一句,除了心乱如麻,她找不到答案,就溜进被子,蒙上头,睡了,梦里,哭了。
在抽抽搭搭中醒来,觉得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了起来,整个肚子硬硬地拧成一团,像一块板结的石头,她咬着牙,打开台灯,是凌晨一点钟,她看着表,测试肚子疼的频率,每隔五分钟便剧烈地疼一次,是阵疼。
《秘密》第十八章2(2)
她弯着腰,捂着肚子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可,一阵剧烈的阵疼袭来,疼得她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呀地大叫了一声沿着床就滑到了地板上。
然后,她听见顾海洋噼里啪啦地奔过来,把她一把抱起来,放在床上,一边跟她说放松,大口呼吸,一边拨120电话。
打完电话,他抱起她,又拎起早就准备好了的住院用品,趔趄着往楼下跑,很久了,他们没有这样亲昵过,发作的阵疼让肖晓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死死地勾着他的脖子,任他趔趔趄趄地抱着下楼。
阵疼间歇时,她抬眼看看顾海洋,他越来越消瘦了,几乎只剩了菲薄而坚韧的肌肉连着皮肤和骨头,他抱着他,目光焦灼地望着街道,等着120急救车,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在这个刹那,她的心里升起了无边的温柔,她伸手擦擦他额上的汗,说:放我下来等,你太累了。
顾海洋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感觉到一种谁也不能给予的温暖,正穿越了薄薄的衣服,浸透了她的身体。
她无限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海洋,你瘦多了。
她忽然的悔了这些日子里对他的缄默冰冷。
她想说海洋我爱你,还没说出口,急救车就来了,她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车,躺在急救车里的简易床上,她紧紧地握着顾海洋的手,温柔地看着他微笑。
顾海洋也凝望着她微笑,她拉了拉握着他的手,说:海洋,我觉得你眼里有种疼在滴落。
顾海洋笑着说:因为你在承受痛苦。说完,又趴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妖精,我爱你,一直。
声音很小,可坐在旁边的小护士还是听见了,悄悄地笑了一下。
肖晓点了点头,做了个我爱你的口型。
《秘密》第十八章3(1)
进产房前,肖晓说:打电话告诉妈妈。
顾海洋说好的,又追了几步,医生转头问:怎么了?
顾海洋气喘吁吁说:我想告诉我太太,我爱她。
医生笑笑,看着他乐了一下。
儿子把肖晓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肯来到这个世界,肖晓歪了歪头,看着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