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很难过,所以,顾海洋走时,她只送到门口,就退回来了,把门掩得闪着一条缝隙,门内的她,倾听着儿子的脚步由近而远,眼泪怎么也擦不净,像两条雨后的小溪在脸上跑。
她站在窗帘后,看着儿子站在小区边缘等车,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窗口,上车后,依旧一次次回头张望窗子,她死死地攥着窗帘,忍住了要冲他摆手以及的欲望,眼睛追着车子,一直追到了目光不能到达的地方。
她很难过,但,她知儿子疼母亲以,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而难过,也不想以恋恋不舍而忧愁了儿子远在他乡的回忆。
《秘密》第八章6(1)
飞机降落时,上海的天空飞着毛毛细雨,因着离别,顾海洋心里大雨滂沱。
去伦敦的班机是第二天的,在浦东机场附近找了家酒店,刚拿到房卡,手机就响了,是洛美的,才想起她说过要给他饯行,他竟忙得连个道别电话都没打给她,心里有点歉疚,正迟疑着接了电话该怎么解释一下,洛美却收线了,他便把手机塞进兜里,跟着服务生上楼,安顿好了,给肖晓打了个平安电话,躺在床上,觉得无聊,就和肖晓发短信玩。
我躺在床上想你呢。
一会,肖晓的短信就回了:好好想我,不准看上海女孩。
他回:当然了,除了你我谁都不看。
肖晓:你乖乖的,我才爱你。
看这这则短信,他就笑,很喜欢肖晓用小母亲的口气和他说话,温暖的塌实感。
他想了想,除了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找不到其他话来回她,正要敲,见又来了一则短信,是洛美的,她说:我在上海,和我一起喝咖啡吧,别告诉我你不在上海,因为我知道你在,我是专为送你而来。
顾海洋愣了一下,想起洛美曾问过他的行程,从心底里说,他不想去,倒不是反感洛美,而恰恰是他不反感她,而且作为男人的天性,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喜欢,一个有口皆碑的好男人的一生,不仅是为事业奋斗的一生,还是理智不停地与天性作战的一生。
若洛美说是来上海出差或是做其他事,他倒可以轻松地找个借口推掉,偏偏的,聪明的洛美一开口就堵死了他退却的出口,告诉他:我是专程为你而来,难道你不见我么?
男人通常是不怕被女人暗恋的,而是害怕被自己无意所取的女子直面进攻,遇到前者,可以装傻迂回撤退,而后者,根本就不给你装傻的机会。
纠缠在见或不见这个问题上,让顾海洋觉得很累,他不想伤害洛美又不想对不起肖晓,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对不起。
他用玩笑的口吻给肖晓发了个短信:如果有人请我去喝咖啡,我去还是不去?
很快,肖晓就回了:男的女的?
他按:女的?
肖晓:以前就认识吗?
顾海洋:是我大学同学,知道我来上海了,给我打了电话。
肖晓:是不是她很早以前就暗恋你呀?
什么呀,她有老公了。顾海洋觉得手机有点粘手,他不是能把谎言演绎得心安理得的人,湿漉漉的汗把掌心淹了。
肖晓:那,你就去吧,不过,你要告诉她,你有个漂亮的未婚妻。
顾海洋:哈哈,那当然,她早就知道了,你放心。
肖晓:好了,你快去吧,记得别让人家女孩子买单啊,爱你就相信你,刚才我是逗你玩呢。
上海和青岛有些相似,街边都与遮天弊日的法国梧桐,道路看上有些古老,甚至连空气的湿度都与些类似,他叫了一辆车,跟司机说了去衡山路就把胳膊搭在摇下的车窗上,打着口哨看外面的街景,心下很是松弛。
司机转过头,说了两条路,问他想从哪条路走,顾海洋就懵了一下,说,你看怎么方便就怎么走吧。司机面用眼梢扫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地开他的车,顾海洋顺口问还有多远。
司机头也不会地说,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顾海洋忽然有些心慌,感觉自己有点卑鄙,他那么轻易地利用了肖晓的信任,竟然这样轻松地在异地去赴一个对自己情有所钟的女子的约会,其实,如果不给肖晓发短信,他是没勇气来的,但,他发了,肖晓说你去吧,他就好象为怯怯的心理找到了一根坚实的拐杖,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我没有欺骗肖晓,因为我已经告诉她了,征得了她的同意。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有点无耻。
可,已来不及折回去了,他答应了洛美,甚至车子已在洛美说的酒吧门口停下,隔着玻璃,他看见了双手插在裤兜里的洛美,她不时踢着脚下的一片落叶,不时张望着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显然,她看见了他,丢弃了那片用来打发寂寞的落叶,冲着他的方向,抿着丰满的唇笑。
顾海洋付了车费,忽然有种愿望,希望出租车司机不等他下车,打转方向就将他拉跑。
这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下了车,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冲洛美远远地伸出手说:嗨,你好。
洛美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没有迎接他伸过来的手,她仰着头,看他:别搞得像商务洽谈似的,我是以你的红颜知己的身份来为你送行的。
说着,就张来双臂:拥抱一个。不等顾海洋有什么反应,她的拥抱就到达了,他只好,伸出手,给她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突然的,洛美把脸埋在他胸前,低低说:我很贱,是不是?
她没有看他,声音里有着凄婉的悲怆,顾海洋说怎么这样想呢?
洛美松开了他,跳了一下,仰起头,满脸璀璨的笑,仿佛刚才那个感伤的女子,与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拉着他坐下:我早就订好位子了。又冲吧台招了招手:你要酒还是咖啡。
咖啡。顾海洋想也不想,身在异地,又面对一个喜欢自己许久的女子,酒这东西,最终会变成巫婆的蛊药,是万万碰不得的。遂对洛美道:你也不要喝酒。
来的一路上,种种猜测让他慌乱,见了洛美,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他反倒淡定了,他经常叫肖晓小妖精,与洛美相比,肖晓更像是顽皮的天使,洛美才货真价实的妖精。
《秘密》第八章6(2)
洛美不理会顾海洋的言语,冲急保打了个响指,熟门熟路地翻开酒水单:喏,给他爱尔兰烧碳咖啡,我要一杯朗姆酒。
酒保用不易觉察的眼神,飞快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低声问:要不要加冰。
洛美晃了一下头,看着酒保走远,才哈哈一笑说:他一定把我们当成一对怨偶了,要分手的怨偶,被辜负的那一个,大多会要烈酒,如果酒吧有酒精卖,他们也会要酒精,反正是怎么糟践自己怎么来。说着,拿眼梢很挑衅地看着顾海洋:不过,今天他看走眼了。
他没接洛美的话,抱着胳膊仰在椅子靠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笑,现在,文化公司的事洛美自然会不肯与他聊,聊什么呢?她感兴趣的是自己的未来还是现在?前者和后者都不是他想聊的,他觉得自己像个要穿越一片沼泽继续前行的人,只是想怎么不陷进去又不招惹这片沼泽,安然而过。
影绰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一切都有了暧昧的痕迹,见他不语,洛美便抿着唇笑,她涂了唇彩的唇,在一掠而过的一道光线里,闪出一片水盈盈的诱惑,宛如成熟欲滴的艳丽樱桃:在想什么?你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知道是谁吗?
顾海洋摇了摇头,抿了一口咖啡。
让我想起了被捉进盘丝洞去的唐僧,变成美女的妖精围着他来转去却无半点凶相,他很困惑,其实,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不下一万遍:这妖精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顾海洋哑然一笑:我可没唐僧风格高,他是被妖精捉去的,我可是自投罗网。
话一说完,顾海洋就有点悔了,觉得这话说得不合适,好象存在了无限可能般的,眼神一下就狼狈起来,皆没逃过洛美的眼睛,她没说什么,点了一支香烟,竖在手里,看它慢慢燃尽,等朗姆酒上来了,倒了一点在玻璃烟灰缸里,把烟头凑上去,哧的一声,那一滴朗姆酒在烟灰缸里跳起了一串幽蓝色的火苗,转瞬有湮灭了。洛美笑了一下说:像欲望一样,任何一种欲望,总要燃烧一下才肯死心塌地地湮灭。
洛美端起酒杯,压在唇上,慢慢啜饮那杯酒,目光从杯子的上沿漂过来,像妖气冲天却美艳无比的烟,在顾海洋脸上缭绕不去。顾海洋的心,只想逃,像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孩子抱着一块巨大的金砖穿越纷纷扰扰的街,穿越了接踵而至地向自己刺来的目光,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对肖晓的感情就是他的金砖,恍然间,他不知怎样才能躲过那些目光的窥视,不知怎样才能绕过那些欲望的手。
他一直笑着,笑得很艰难,连傻子都能看出来。
他面对的美女终于放下了酒杯,双手合扣着抵在桌上,支撑着她优美圆润的下巴,微微上翘的上唇,沾染了些许酒水,晶莹而饱满,性感凸现,他相信只要他轻轻动一下舌尖,那张优美的唇就会像阳光下的太阳花为他粲然绽放,可是,他不能。
她就这样,在暧昧的光线里,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亮紫色的小衫开口很大,将她原本就是白皙的皮肤,衬托出了另一种诱人的滑润,让他想起了一个词:肤如凝脂。他知道,只要视线向下一滑,他的目光就会碰触到她乳房的上半部分,它们正像两只正觅食完毕的鸽子,在紫色的小衫里蓄谋着一种不安分的期待。
他脖子僵硬,喉咙发干,艰难地挪开了目光,看那盏悬在不远处的吊灯,它像一双平和的眼睛,一点点压熄着他内心的躁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唐僧,也低估了妖精的道行,所以,他不得不抛弃了所谓的绅士风度,拒绝去看她,也不说话,甚至,很不礼貌地一次次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一边埋头敲短信一边说,不好意思,我回个信息。
洛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看着他笑,抿着的嘴角,从揶揄逐渐转化为悲凉。
他的手机上根本没有短信,他只是愿意找一件事做,把持住那颗心,不被洛美吸引了去。
他频繁给肖晓发短信,倾诉着莫须有的思念,他很唾弃自己,除此之外,他没办法,肖晓的短信总也回得及时,问他见过同学了没有,是不是在回酒店的路上,有没有喝酒什么的。
他的回答充满了诗情画意。
肖晓永远不会知道,这些诗情画意,是因为他正面对着一个正在施展着致命诱惑的妖精。
洛美好象是累了,她放下了胳膊,开始把桌上的东西,一一塞回手包,说:顾海洋,你不要发短信了,我只是恨遇你太晚,你让我很生气,因为,从没任何男人能像你这样惨烈地打击我的自信。
顾海洋相信,洛美说的是真的。
上海的街,很干净,即使深秋,街上落叶皆无,还有不多的叶子,在树上寂寥着,将天空装饰成一块镂空的印花布,间或有一粒星星钻进来,若是镶了钻。
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到衡山路么?洛美走在马路牙子上,她喜欢走马路牙子,能锻炼人对身体平衡的掌控能力,可,这个夜晚,她的心,瘫倒在一侧,她自己已无力扶起,她只是,在心里,哀哀地哭泣,哀哀地看着不属于自己,却被自己贪婪过的美好,一点点滑行而去。
像流星,滑过了她感情天空的边缘。
知道,因为这条街居住过一位传奇的女子。
张爱玲,直到现在仍被很多人迷恋的女子,那么多人阅读着她的传奇打发寂寞,又有几个人知道35岁之后的她,竟然会潦倒到买不起一双皮鞋?许多人都觉得她所遇非人,所有的人都认为是爱情将她抛弃了,可谁又读得透她寂寞背后的快乐,人只要能甘于寂寞,她的心里,一定有着一个不能与人分享的乐园,一个俗人不能进入的乐园,那些后人对她的悲悯,不过是乞丐对偶然在街边以捡树叶为乐的富翁的可笑施舍,今天,我次觉得自己是这样可怜,我只拥有虚假的感情游戏,却从未被爱也不曾爱过,所以,顾海洋,你这个感情富翁可不可以施舍给我这个感情赤贫者一个拥抱?
《秘密》第八章6(3)
顾海洋站住了,看着在马路牙子上摇摇欲坠的洛美,从未有过的凄清感袭上心来,他慢慢地张开了双臂。
洛美拱进他怀里,在他腰上狠狠抱了一下,飞快就跳开了:好了,抱久了我会不舍得放手,谢谢。对你,我只要这么多。
顾海洋心头泛上一阵躁热,他很感动,但只能是感动而已,这个女子,千里迢迢奔到上海,只为,在异乡的街头,讨他一个短暂而肆无忌惮的拥抱。
接下来,他应该说什么呢?
或许,此刻的缄默,对她,是无语的伤害吧?
他看着洛美,她看着他,向着马路,慢慢伸出了胳膊,像一条紫色的鱼,慢慢游弋进夜色,一辆出租车在脚边停下,她拉开了车门:我想看你,离开我的视线,藏进我看也看不见的夜。
顾海洋说:我先送你回酒店。
你知道吗?是在对我施展诱惑,我知道你不想那么做。洛美笑着,把顾海洋推进车去,一扬手,车门就关上了。
出租车司机不会照顾她的眷恋,尾灯眨着诱惑的眼,驶进上海的夜,她的脸颊,缓缓地,滑下了两行清冷的泪。
这是一次完美的上海之行,很久之后,她想,假如那夜,不是这样,假如,顾海洋拥抱了她吻了她甚至那夜不曾与她分开,那么,她会怎样呢?
她会很是悲哀,因为那个被膜拜的爱情上帝,终于蜕变成立凡夫俗子。
《秘密》第八章7(1)
顾海洋从伦敦打回平安电话时,肖晓正对着碗里堆成了尖尖小山的饭菜愁眉不展,母亲说:小芦,你吃呀。
母亲烧的饭菜虽不是很美味,但一如她的做人,朴实而厚道,她说:小芦,你太瘦了,腰身比乡下的小丫头都瘦,风会把你刮跑的。
她总是很热切地把饭菜夹到肖晓碗里,然后,专注地看她吃:你要多吃,你要是饿瘦了,海洋会说我欺负你呢。母亲说的是心里话,从决定到青岛来陪肖晓那天,她就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把儿媳妇喂胖了,胖就是健康,只有她健康了她才有可能早早抱到胖孙子。
母亲望着空空的家,一丝一缕的惆怅像波涛荡漾下的水藻纠结在一起,这么大的房子,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显得冷清,哪里是家的样子呢,她想找些事做,可家里干净得都捡不到一片落叶,有什么可以收拾呢,她闲得心里发慌,就去后面的山上,那片荒芜的山让人可惜,若是种上果树,春来花开,秋来果子飘香,整整一座山呢,该是多么丰硕的收成,可城里人种的那些花花草草,除了养眼,就是浪费了。
晚上,她把这些话讲给肖晓听,肖晓就笑,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山头公园绿化什么的。
肖晓的普通话,常常让她听得一知半解,她怕儿媳妇烦,就是听不懂也不问,就傻呵呵地笑着,有时,肖晓上班去了,亲家也会过来陪她聊天,可,很快,她们就发现她们之间的聊天,基本上不能彼此交流看法,她讲乡下故事时,亲家笑着听,因为不懂插不上话,亲家讲城市生活时,她也插不上话。
她们之间,不像聊天,倒象是两个来自不同地域的人相互给彼此上风土人情课。
更多一部分时间,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把杯里的茶水,倒了又续续了又倒,沉默不需要茶。
久了,妈妈便来得少了。
好在,母亲还有一个最大的乐趣就是买菜做饭,从早晨睁开眼,她就开始琢磨一天的菜谱,准备工作从午饭后开始,早早的去菜市场买菜,她喜欢那些衣着邋遢的卖菜人,喜欢和他们说话,只有和他们说话时,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了,就像做了上山劳碌了一天终于躺到了暖炕头的熨帖。
她欢快地挑菜,欢快地和他们侃价,一也月下来,菜场的小贩几乎都熟悉了这个慈眉善目却又精于算计的老太太,看见她,都远远地打着招呼,告诉她今天有什么新鲜菜,这样热闹的欢快,很有些乡下老家的味道。
可,没多久,母亲就发现他们已经不再是淳朴的乡下人了,他们绝对不会因为熟悉而不在菜品的好坏上糊弄她,每每她择菜择出被包在里面的又瘦又黄的菜叶,她就会摇摇头,叹息一声,开始怀念乡下那些郁郁葱葱的肥腴青菜。
如果这些失望,算不上什么,那么,关于肖晓的饭量却成了头等让母亲心焦的大事,她早晨一包牛奶,一枚煎蛋,晚饭几乎是青菜当家,吃少少几口米饭,绝不肯多吃一口,母亲曾在肖晓晒衣服时偷偷比画过她的小腰,天哪,她一手比画下去,几乎就没了什么余头,这样单薄的身板,怎么能生出胖胖的孙子呢?
肖晓的饭量肖晓的瘦,就成了母亲的心病,她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以瘦为漂亮,可,究竟是瘦重要呢还是健康重要,她认为肖晓的瘦是种病态的,为了将来孙子的健康,她必须拿出当年在乡下侍弄那亩别人抛弃的薄地的精神,在儿子不在家的这一年里,把她养得胖胖的壮壮的,等儿子回来,把婚事一办……想到这里,笑意就挂满了脸,像秋后的老菊。
她决定从早晨开始,抢在肖晓起床前把蛋煎好,两枚金黄的煎蛋连在一起,宛如她幻想中孙子的胖胖的笑脸,当她看着肖晓对着两枚煎蛋有些为难时,她就笑着说:小芦,妈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不干还要吃两个煎蛋呢,你年轻力盛,一个煎蛋可怎么支撑到中午?
肖晓不好说什么,扒拉了许久,那枚多出来的煎蛋还是喂进了肚子里,母亲心满意足,晚上继续努力,每一道青菜里都放进了肉,还时不时地炖了汤,盛上满满的一碗放在肖晓面前:小芦,你要多吃,如果海洋回来看见你瘦了会怪罪我的。说着,就用满是期许的眼神,看着她:把你的体格养壮了我才有胖孙子抱呢。
见肖晓的脸噌地红了,母亲就把一块鸡翅放进她的汤碗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不知道要多少碗饭才能填满呢。
肖晓便只好吃。
那段时间,看着肖晓吃饭成了母亲最大的快乐,就像看着地里的禾苗在她的侍弄下茁壮成长。
当顾海洋打回电话,肖晓便诉苦不叠,说:娘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把我喂成一头肥肥的猪。
谁知顾海洋听了很是兴奋,大笑着说:喂成小胖猪好啊,最好是胖得其他男人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我就彻底放心了。
肖晓便恨恨说啊呸,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娘俩阴谋得逞的。
一晃,顾海洋便已走了四个月,母亲原是盼着儿子能回来过春节,可英国人自然不会为中国的传统节日放假,肖晓妈妈本想请肖晓带着母亲一起过来过春节,谁知母亲死活不肯,说是按照老家的传统结婚的女子也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否则会给娘家带来晦气,更不要说自己是个外人了,更是不能去的。
《秘密》第八章7(2)
怕母亲一个人过春节会觉得孤独凄清,年夜肖晓在新房子里陪母亲,从知道顾海洋不能回来过年那天起,母亲的脸,就是阴的,像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随时都能拧得下泪来,年关夜里,接顾海洋的拜年电话,母亲声音是欢快的,可扣了电话的刹那,肖晓还是看见她用袖子抹了好一会眼,和电视里的欢乐气氛很是不协调,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惆怅,这么多年,次不在父母身边过春节,就此以后的春节,怕是能陪父母过的机会不是很多了。
婆媳两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窗外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虽然市政府三令五申不允许在市区内放鞭炮,但,每个年夜都不曾消停过。
大约,这就像情绪的压抑,总要找个出口发泄一下,总郁着,会让人不快乐。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驱逐了多少人心中的积郁呢?
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已到了尾声,电视机前的两个人心思都不在家,母亲抬眼看了一下表,自语般说:这年过得,海洋连个饺子都吃不上。
肖晓知她心酸着远在伦敦的顾海洋是一个人过年,而且把顾海洋的这个春节想象得很凄凉,遂解释说:肯定有饺子吃,在英国中餐馆是很多的,每到春节伦敦的华人都会聚在一起,比在家过年还热闹呢。
再热闹也没家里的热闹暖心。母亲恹恹说:小芦,12点都过了,你要不要回家陪陪你父母?
肖晓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算了吧,出租车司机也在家团圆呢,车不好打,我还是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母亲说好,随手掏了个红包塞给肖晓,笑着说:拿着,这是娘给你的压岁钱。
肖晓知是推辞不掉,便收下了,母亲起身说早些睡吧,天亮了你就回娘家一趟,代我向亲家拜年。
肖晓睡不着,就悄悄给顾海洋打电话,好半天才有人接,那边正是白天,听声音顾海洋忙得不得了,就悄悄说:你说一声我爱你就收线。
顾海洋说了我爱你,好象有人叫他做什么,就匆匆说了新年好,便扣了,肖晓发了一会呆,亦是睡不着,索性起床,边琢磨早晨穿什么边钻进衣橱里,目光落在那套翠绿色棉旗袍上,眉眼笑了一下,拖出来,往身上套,是去年春节是订做的,拎到这边时,顾海洋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央着她穿上给他看,她还记得,当她把旗袍套上时,顾海洋的眼都直了,喃喃着嘴巴望她,见她瞅着自己笑,就举着手指,像某女明星在做瘦身广告样,在空气中笔画了一道蜿蜒而下的曼妙曲线。
她褪了几件衣服,钻进旗袍里,扣扣子时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衣服在背后折着了,往一一拽,扣子倒是扣上了,可哪里有甚美感呀,活脱脱就是母亲从乡下过来时拎的那件大帆布包,整个一塞多了东西,脚踹手拉才把拉链折腾着拉上的样子。
肖晓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嘴巴越张越大,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天啊,就坐在床头发呆,想起了那些饭,如今它们已变成了脂肪与她的身体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怪不得最近自己跟学生示范下腰动作时,她们都会掩着嘴角的乐呢。
所有人都看见了脂肪在她身上幸福地疯长。
她夸张地呼吸了几下,觉得旗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是要暴裂开来。
她感伤地脱下它,放回衣橱,随便找了件休闲装扔在床头,她一寸寸地抚摩着腰肢,感伤中,一阵倦意涌上来,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窗外,响起了几声稀落的鞭炮声,大约是邻居的孩子们睡醒了,燃了几个昨夜落下的鞭炮,肖晓张开看,看了一下窗子,窗帘上浅色的亚麻花纹,在阳光的穿透下很有立体感的剔透着,她伸了个懒腰,想起该回妈妈家看一下了,昨夜,还不知二老有多失落呢。
起身去卫生间洗刷,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早饭香,估计是煎蛋还有八宝稀饭,母亲说过,八宝稀饭最养人。
听见这边有声音,母亲探了一下头,说:小芦,洗完了来吃饭,早点回去看看亲家。
肖晓怏怏去洗脸,知道这顿饭是逃不过去,在母亲里,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是贵客,不可怠慢的。
肖晓洗好了脸,坐在餐桌边,望着一桌的饭菜,心里叫苦不叠,想起昨夜镜子里的身材,心理马上就对早饭产生了敌意,如同它们是自己现时最大的却不能公开表示敌意的敌人,她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稀饭,红枣,桂圆像母亲的爱心炸弹被埋在碗底下。
母亲看着她意兴阑珊的勺子,小心问:不好吃?
肖晓摇了一下头:好吃,今天早晨没胃口。
母亲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肖晓说没呢,吃了几勺稀饭便好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卧室,简单化了一下妆便背着包跑出来说:差点忘了,我得赶快回家看看,中午还有同学聚会呢。
母亲追在身后说:还没吃早饭呢。
我吃饱了。说着,就往楼下跑,怕停留时间长了,母亲又不知要搬出多少典故动员她吃东西。
母亲怏怏地收拾起饭桌。
一路,急急往回笨,想着昨夜的旗袍,肖晓简直是悲愤交加,走在路上,愈发觉得自己就如饱食终日的非洲大象,因为发胖而笨重得可以。
《秘密》第九章1(1)
现在肖晓下班后很怕回家,一想到母亲会在饭桌上千方百计怂恿自己吃点东西,将把自己喂胖当成了近期的辉煌目标,她的心就悸悸的。
吃饭本就是满足生命个体的存活,既然它是生命的必须程序之一,她原本也是愿意把吃饭当作人生最为目的纯净的快乐之一的。
可,母亲的的理想逼迫得她,不得不在吃饭时调动所有的智慧,用来完美而不动声色地拒绝母亲不断添加的饭菜。
这感觉,真累。
而且,母亲也委屈,天性淳朴,不善掩藏,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吃那么一点菜,而且吃得那么勉强,好象那饭菜是毒药。
每次回家,妈妈看着肖晓,就会摸摸她的胳膊,说:到底还是你婆婆烧的饭菜养人。
肖晓气咻咻白了妈妈一眼,知道反驳不得,天下所有妈妈都喜欢孩子看上去胖胖壮壮的,在他们眼里,胖就意味着孩子心情好身体健康,健康就是他们对儿女的审美标准。
为了方便和顾海洋联络,肖晓申请了一sn,这样可以方节省昂贵的国际长途电话费,大多时间,顾海洋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肖晓边百无聊赖地在本地论坛溜达,一天,无意中看见了一个贴子,是位女网友邀人合租房子。
她心里忽闪了一下。
便给女网友递了个站内纸条,询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说了合租意向,对方很爽快,便约她见面聊一下。
一想即将不必在饭桌上和母亲斗智都勇,肖晓就开心得不成,也没跟顾海洋说,第二天便去了。
第二天中午,去赴约的路上,肖晓发短信问对方穿什么衣服,坐几号桌,那边很快就回了,就一句话:别问几号桌,酒吧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我。
这句自负的短信就让肖晓乐了,她是女人,但,她同样喜欢漂亮的同性,她很偏执地认为,相由心生,但凡漂亮的女子,大约应该有一颗不算太丑陋的心,人心大抵都是相似的,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与绝对的坏人,大不了,有些人为自己着想得多一些便成了他人眼里的自私,有些人相对愿意自己多承受一些委屈,便成了他人眼中的善良,既是晓得人性如此,抛却嫉妒之外,为什么要拒绝漂亮呢?至少还能养眼愉悦心情不是?
早春的太阳把肖晓普照的心里一派暖洋洋,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心情,想必不会见着一个大煞风景的人。
酒吧里光线有些阴,中午不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整个吧堂显得有些冷清,三三两两的服务生懒洋洋地打情骂俏,连费心都不必,唯一的客人肯定是她了。
肖晓径直走过去,笑了一下:最美的美女。
女子扫了她一眼,马上撇撇嘴角说:靠,居然比我漂亮。
肖晓扑哧就笑了,一下子就喜欢上这摔真得有些骄傲的女子,自己拉了椅子坐下说:哪里,还是你漂亮。
说真的,这个自称美女的女子不是特别的漂亮,却很有味道,她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刚从睡梦里醒来,慵懒而性感地充满了对人世间的藐视,鼻子有点调皮地微微上翘着,嘴唇想像过去的元宝,轮廓清晰得像雕刻过了似的,又不失丰盈,配上尖尖的下巴,有些狐狸的媚气,穿件黑得很纯正的棉外套,拉链是开着的,露出里面娇蓝的小衫,一冷一娇的色彩对比感相得益彰。
肖晓给叫了咖啡,说:我叫肖晓,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你呢?
她翻了翻眼皮:呵,还为人师表呢,我可不敢和你比,我就是一海运公司的业务员,说白了,就是靠电话忽悠加甜言蜜语让客户相信我会以最低的价格给他们最好的服务,在这一分价钱一分货色年代,我就是一睁着眼说瞎话的体面小骗子。她嘻嘻笑了一下:不过,我的行骗业绩很好,据说这得益于我比其他业务员漂亮加上我的声音很性感,嘿,相信吗?外貌永远是人最好的名片。
她见肖晓认真地盯着自己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我很健谈是不是?嘿,职业病了,没办法,对了,还没告诉你呢,我叫眉西,还有,我找人合租房子不是为了减轻负担,而是一个人住会害怕,我胆小,你呢?外地的?
我也是怕,我是本地的。
那你还出来租什么房子?怕什么?不会家里有色狼吧?
想到哪里去了,我担心被婆婆喂成相扑。很莫名的感觉,和眉西,竟没有一点生疏感,像多年前的旧同学,在相识丢失多年之后又在不经意间遇上,熟稔得让人一点都不想隐藏自己。
切!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结婚后和婆婆住在一起,亏你也能忍。
肖晓道:我婆婆人待我太好了,总想把我喂成一个幸福的胖子,没辙,我才打算搬出来住的。
你先生同意吗?
他去英国了,再过大半年才能回来。
喔。眉西装模做样地笑了一下,诡秘地眨了眨眼: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亏他也敢放单。
和眉西合租房子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二居室的房子一人一间,客厅共用,离少年宫也不算太远,眉西要了很少一点房租,说是象征性的,免得让她觉得白住欠她情,这种感觉会让人不舒服,她不缺这几个钱,肖晓肯和她同住做伴就很是感激了。
晚上,肖晓给顾海洋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搬出去住的事,顾海洋沉默了半天才问:必须这样吗?
《秘密》第九章1(2)
肖晓就说了那件旗袍的事,说我可不想变成相扑,我要解释,又怕娘多想,还是等你回来我再过来住吧,有你做挡箭牌,就是绝食娘也不会干涉太多,本来我想搬回家住,又怕我妈多想,以为我在这边和婆婆合不来什么的,干脆,还是出去单住吧。
顾海洋说:好吧,你自己当心些。
肖晓知他担心什么,遂玩笑说:你放心,我和一位超级美女合租,很率真的一女孩。
顾海洋傻笑了两声,说:说不担心那是假话,不过,我现在是鞭长莫及,只好由着你折腾了。
又叮嘱了一会,肖晓便给妈妈打了电话,说快考职称了,报了一个辅导班,估计近期可能不太会在家。
考职称妈妈自然支持,问了些闲话,就扣了电话,和亲家共同的话题太少,太多的沉默便觉得有些尴尬,干脆,若不是肖晓在家,她基本不去新房子那边了。
和母亲那边,用了同样的借口,只是改成了那辅导班在妈妈家附近,上课方便一些,所以,读辅导班这阵就住回家里去了。
母亲没起疑心,还帮她收拾了些东西,末了还叮嘱她,一定要多多吃饭,或是想吃什么了就打个电话过来,她给做。
肖晓笑了笑,想,又是吃,若不是这吃,自己何苦搬出去住呢。
《秘密》第九章2
和眉西说好周末搬过去,眉西问要不要过来搭把手,肖晓怕露馅,连忙谢绝了,自己扛着行李箱在楼下叫了出租车赶过去。
眉西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床是现成的,家电可以用她的,带点衣服去就可以入住,房子朝向很好,两间卧室都是朝南的,肖晓选了西侧那间,墙上贴了米黄色壁纸,显得温馨而干净,窗帘是柔软的金丝绒布,她拉了一下,阳光便被严密地阻隔在外面了,阳台上有几株顶大的茉莉花,却是枝叶寥落,一副打理不周的蔫头蔫脑。
肖晓看着可惜,便说:是不是缺花肥了。
眉西抱着胳膊依在门上笑:就是用花肥把它培起来也旺盛不到哪里去,你就别费心了,我们两个肯定养不好花的。
为什么?肖晓摸了摸茉莉的叶子,轻轻的,它就落在了花盆里。
因为漂亮的女人是养不好花的。
肖晓就大笑。
把带来的衣服塞进壁橱,基本不需要怎么收拾,两人枯坐了一会,眉西忽然跳起来道:今天晚上我应该请你吃饭。
为什么?
庆贺你乔迁之喜啊。眉西一本正经,把外套拎在肩上就要往外走:还有,庆贺我再也不用因为害怕留宿臭男人了。
见肖晓没动静,她回头望着发愣的肖晓笑:别大惊小怪的,与精神相比,身体多么微不足道。
《秘密》第九章3(1)
那天晚上,肖晓知道了眉西具有传奇色彩的过去,她是本市人,但,从读大学开始,她就没回过那个家。
他们不喜欢我。眉西的手在手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了有根烟,点上,狠很抽了一口:其实我很讨厌香烟,就像他们讨厌我一样。
从我记事开始,我一直在努力讨他们喜欢,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也不喜欢我,即使我把巧克力都让给她吃,即使我总是穿她穿小的旧衣服,她还是把我当成立克星,因为我比她漂亮。眉西向肖晓摊了摊手:一生出来就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毁容吧。
肖晓知道,尽管她把感伤说得这样轻松,可,她的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因为直到现在,她才仔细地看了看眉西,她浩淼的眼睛里,汪着深深的寂寞,一种心底里有太多不快乐的人才有的寂寞眼神。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漂亮,父母竟会不喜欢我。眉西眯着眼睛,穿过烟雾看她。
肖晓点了一下头:是不是你的感觉出现了误差,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眉西掐灭了烟,哈哈地笑:我也奇怪,直到我5岁,偷听了父母的一次吵架才知道真相,因为我是爸爸妈妈的耻辱,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妈妈被人强奸了,事后,她没告诉我爸爸,直到某天,她忽然地呕吐起来,才想起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本来,她想瞒着爸爸把我做掉,可是爸爸已经知道她怀孕了,他想要个儿子,死活不肯让她去流掉,于是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在我2岁时,因为血型原因,爸爸知道了我不是他的女儿,妈妈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就坦白了,就这样,我从受宠的漂亮公主沦落为一桩罪恶耻辱的见证。
眉西一直在笑着说话,声音很轻:记得我5岁时,我跟邻居的大孩子出去玩时走散了,我就坐在马路边的一家店铺门口哭,当我意识到哭不解决任何问题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啊走啊,竟然走回了家,我站在楼下,那种幸福感就甭提了,我想象着父母见到我时一定会一把抢上来抱起我,可并不是这样,来给我开门的是姐姐,我的父母正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他们并没有寻找我,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我在他们冷漠的目光去洗了脸,吃了已经冷透的饭,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是这个家里最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甚至,他们巴不得我走失……
肖晓握着她的手:别说了,你不是也健康地长大了么。
眉西笑笑:是啊,我健康地长大了,不过,我现在时常有个很古怪的念头,我想我的生父,就是那个强奸我妈妈的罪犯,一定是个心思素质特棒的人,并且,他把这个优秀的基因遗传给我了,恩,我得感谢他以犯罪的方式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上来。
往家走的路上,肖晓拉着眉西的手,很凉很凉的手,心下,有些隐隐的疼,为她风刀霜剑的成长历程。
肖晓洗澡时,听见电话响了,眉西接了,嘻嘻哈哈说:我找到合租人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从我的夜里退役了。
好象那边还在纠缠不放,眉西声音渐渐不耐起来:说你退役了就是你退役了,对,永远退役,什么东西!说完,电话啪地就摔上了。
见肖晓擦着头发出来,便上下打量了一下,说:我靠,整个一出水芙蓉。
说着,就跳起来,三下两下把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扔在一边:我洗澡去了,有电话不要接。
眉西穿着丁字裤和胸罩进了卫生间,摇摇摆摆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嘿,忘记和你说了,天越来越暖和了,我不仅喜欢裸睡还喜欢夏天拉上窗帘在家裸体,你不介意吧?还有,别怕,我没同志倾向,对于我来说男人永远比女人更具有吸引力。
肖晓张了张嘴巴,没说出什么,眉西便把卫生间的门关了,里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她兀自笑了一下,想这个眉西,很有些可爱又可怖的魔女气息。
是夜,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把肖晓的梦给弄散了,起身,侧耳听了一会,眉西那边睡得静悄悄的,便起身,敲了敲门问:眉西,有人敲门。
眉西翻了个身,嘟哝着讨厌,尔后恨恨说:睡吧,甭理他。
肖晓转身后又折回来:是不是你男朋友?闹矛盾了?
切,什么男朋友,他不过是打着爱我的旗号猎艳的有妇之夫,他有耐心就让他敲去。
他没完没了地敲门,邻居会有意见的。
哦,你去说一下,让他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眉西按亮床头灯,揉着眼睛说:就说我睡了,对了,你隔着门说就成了,别开门。
肖晓迟疑出来,隔着门对外面的人说:眉西睡了,你改天给她电话吧。
外面的人亦不做声,只是不依不饶地敲门。
肖晓又低眉顺眼地说了几句好话,那人只是迟疑了一下,又不依不饶地敲,肖晓恼了,噌噌闯到眉西床边,把她一把拽起来:别睡了,再不去收拾门口那桩烂尾情事,这个单元的居民马上就来收拾你了。
眉西打着哈欠说知道了,你去睡吧,我自己处理。
一会,听见眉西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的声音,肖晓听得她说:咱不是早就说好的嘛,你我之间,谁也不欠谁的,无论谁提出分手,对方都不得纠缠。
门外的男人压低嗓门说:你让我进来说。
《秘密》第九章3(2)
切,让你进来,你马上就会得寸进尺地要求上床了对不对?
眉西和门外的男子纠结了半天,肖晓听了一会,觉得彼此声音里没甚火气,估计也没什么,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到最后眉西给没给开门。
早晨,肖晓探头看了一下,眉西的门还关着,还能隐约听见她的呼吸,她笑了笑,找出一条毛巾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刷。
一拉开门,她呀地惊叫了一声,咚地将门摔上,天呐,有个男人正坐在马桶上翻看杂志呢。
眉西探出一头蓬松的乱发问:怎么了?
肖晓指了指卫生间:你男人在卫生间里,告诉他以后记得关门!
眉西做了个鬼脸:不会有以后了,昨天晚上我已经和他举行了告别仪式。
肖晓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简直是一场合谋的性骚扰。
不久就听见眉西在客厅里和男人推推搡搡地说话,大约是到此结束,又不是我让你们夫妻两地分居的,再说你们夫妻两地分居我也没义务做她的替补不是。
男人千般哀求万般好话,眉西终还是把他推出了门去,隔着门说了一声:别说再见,不会再见了。
眉西见肖晓拎着手包出来,惊异问:你不洗脸就出门?
肖晓指了指墙上的表:都几点了,我还洗脸。
眉西就没脸没皮地笑着说对不起呀。
肖晓瞅了她一眼:别说对不起,下不为例。
眉西重复道下不为例,看着肖晓下楼,她嘘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在对面的墙上打量自己,脸有点苍白,总有人羡慕她皮肤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倒也不是皮肤好,除了见客户,她几乎是不肯出门的,满街都上欢娱人生,惟独自己,像一片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块人见人厌的苔藓,生长在看不见阳光的角落,偶有阳光普照,她便会飞快地蔫了下去,因为自卑,在别人看来她率真而骄傲,而事实是,她在用骄傲的率真,掩饰自己的脆弱与自卑。
认识很多男人,曾试图与某些男人恋爱,可,交往时间一久,关于彼此的前尘后世是总要说一些的,每每交往到了这种程度,她就觉得,再多再华丽的衣服都不能掩饰自己的卑微,她的生命就是一块苔藓,随着交往的日益加深,一点点弥漫出了苔藓的味道,露出了苔藓的本质,让她,无地自容。
所有的爱情,未曾来得及开始,便被她用不羁扼杀掉了。
是的,她是个自恋的女子,却讨厌来自别人的垂怜,她不知道哪一场爱情来得更有诚意,索性,只爱自己。
《秘密》第九章4(1)
肖晓搬出去后,家显得更是空落了,母亲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拿着抹布在每个房间里晃来晃去,给晒台上的花浇浇水,那些花草好象因着人气的稀疏而懒于生长,几片叶子在料峭的春风里瑟瑟地抖着,母亲常常蹲在花盘旁,看着它们发呆,不时用手指抠一抠花盆里的泥土,泥土是最实在的东西,撒下一粒种子就能看见禾苗,秋天一到就能看到累累的果实。
她想着那些在乡下的艰难岁月,每当她感到无望,就会跑到山上,坐在地头,捻着湿润的泥土,无望的未来就像蓬勃的小苗,在心里,一寸寸长高。
自从进了城,想找片泥土都不容易,每当她走在街上,看着柏油马路,彩色的街砖,她就会觉得憋得慌,为那些被镇压在下面不能自由呼吸不能松软不能养育生命的泥土。
自从肖晓搬走,她就很少出去买菜了,能凑合一顿就凑合一顿,她想念乡下的街坊,也想念她的土地,可,她不能扔下儿子漂亮的家不管就跑回乡下,一次,她在夜市上看见有人卖菜籽,就买回了几包,分别撒在花盆里,她细心地侍弄它们就像侍弄她的庄稼,没成想,几天后就见了小芽,在几天,黄瓜就开始爬了蔓子,西红柿慢慢长成了一株小树,望着它们,她就笑了,到底还是蔬菜和粮食最懂人心,快快地生长着,惟恐辜负了主人一片心意。
母亲想象着正值盛夏,它们会送上水灵灵的果实,以饲她和肖晓的口腹,比起买来的水果,这该是件多么令人欣喜的香甜。
那天,她正在给西红柿打叉,春末的阳光已有了些杀伤力,铺天盖地的热情让她喜欢,这辈子母亲就喜欢与时令合拍的雨水,朗朗的阳光,所有农民都喜欢的两羊东西。
隐隐听见门铃响,母亲侧了一下耳朵,果然。
她喜欢门铃响,因为家里来人,她就觉得沉滞的空气开始了畅快的流通,她喜欢人声喧闹,就像喜欢人丁旺盛。
她扎煞着两只被枝叶染绿的手去开门时,心下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可能,肖晓,邻居,亲家母……
门外的陌生男子,是她不认识的,她忽然看见自己擎着的手,很像绿色的五指怪虫,忙忙放下来问:你找谁?
男子笑了一下说:阿姨,请问这里是肖晓的家吗?
母亲顿了一下,说:这是顾海洋的家,肖晓是我儿媳妇。
男子的眼神,飞快忽闪了一下:呵,那肖晓在家吗?
噢,你去她妈妈家找她吧。母亲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子不在家,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找儿媳妇找到门上,她怎能不忐忑,在乡下时,村里一个小媳妇就是丈夫外出打工时被一个男人三找两找找跑了的。
她妈妈跟我说她住在这边呢。男子自语般地说了声,转身要走:阿姨,你关门吧,我去少年宫找她。
男子下楼梯时,母亲忽然向外探了探身子,举了举手,喊了一声嗨……
男子回头,看着她笑:阿姨,有事吗?
母亲讪讪地笑了一下:你是谁呀?要是小芦回来我告诉她。
其实,母亲很想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我们家小芦的,又觉得这句话刺探性太强了,就没说出来。
男子憨憨地笑着说:我姓陈,叫陈鲁,是肖晓的高中同学。
母亲咧咧嘴,想笑,还是没笑出来,只是摆了摆手,意识是我知道了。
母亲迟缓地关上门,陈鲁的一句话,针尖样扎进心里,他刚从肖晓妈妈家过来,亲家母告诉他肖晓住在这边。
她的心一下子乱了,肖晓不是说因为上辅导班搬回家去住了么,亲家母怎么会告诉他住在这边呢?
母亲走到阳台上,继续给西红柿打叉,心里乱得粥一样,有种很不妙的感觉渐渐袭上心来,她叹了口气,心底里涌上一股无边无沿的惆怅,遂停了手,才见,好好的一棵西红柿以近被她打成了有跟光杆,望着变得光溜溜的西红柿,母亲重重地独自咳了一声,去厨房洗手,打了几遍香皂,手指上的绿依旧洗不掉,她忽然地有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感,儿子把漂亮的儿媳妇独自扔在这边,她尽着小心照顾这未过门的媳妇,可她还是搬走了,并且对她撒了谎,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呢?
水哗哗地流着,她想起了陈鲁,中等个子,浅灰色的西装,看上去干净地有些沉默,母亲咧嘴笑了一下,没有她的儿子帅。
忽尔地心又沉了一下,她的儿子再帅不也是远在天边么?
就像村里那个跟人私奔了的小媳妇,大家都说她瞎了眼,跟了一个相貌人品都不及自家男人的男人私奔出去受罪去了,可见,有些时候,只要看对了眼,什么相貌人品,都是不值得顾虑的事。
母亲忧心重重地擦净了手,站在厨房里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站在这里一无是处地杞人忧天。
她找出亲家的电话,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上了电话号码,是亲家母接的,先是说了一会客套话,母亲才犹疑不决地问:亲家母,我得问你件事,小芦最近有没有回家住?
这就突兀的问话,让妈妈也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说:小晓不是在那边陪着你住吗?你几天没见着她了?妈妈的口气紧张起来,虽然说青岛的社会治安很好,但,毕竟肖晓是女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孩子,有个漂亮女儿是见让人欣慰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秘密》第九章4(2)
母亲当然听得出亲家在担心肖晓是不是有什么意外,便安慰她说:不是,小芦每天打回电话来呢,前一阵她说要读辅导班,离你们那边近,就搬回去住了。
妈妈哦了一声,声音慢慢降了下去,意识到肖晓跟她撒谎了,但事已如此,又不能旋回去说,只是心下做乱成一团,恨不能马上把女儿揪过来追问是不是受了婆婆的气又怕妈妈知道了会伤心才搬出去的?
见亲家沉吟着说不出什么没,母亲便小心翼翼说:是不是我哪里让小芦不高兴了?
妈妈有口无心地说怎么会呢,那孩子是任性了些。心下却在想,就肖晓的宁让天下人负我不肯负天下人的脾气,若不是惹急了,定然做不出搬出去的事来的,何况,没搬回家来,其中定然有她不愿道与人听的隐情。
后来的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便扣了电话,各自猜测着种中可能发了一会呆。
见爸爸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自己,妈妈叹了口气说:小晓从新房子搬出来了。
爸爸说:这孩子……
妈妈忽地站起来:不成,我得去问清楚,真是的,给猪按上翅膀猪也把自己当飞龙了,别以为儿子去了趟英国就当自己是人见人爱的海归了,想欺负我女儿,还太早点了吧。
你都说了些什么,就小顾母亲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老太太懂得什么叫海归,懂的海归在城里的价值?没弄清楚事情就发火,难道你要把小晓的婚事搞黄了?
搞黄了又怎么了,如果我女儿嫁给他只有受他乡下老母亲欺负的份,我宁愿现在就给他们搅黄喽。
《秘密》第十章1(1)
妈妈给肖晓打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才想起是周末,遂拨了她的手机,劈头就问;小晓,告诉妈妈你在哪里?
肖晓刚睁开眼,还没起床,就懒洋洋说:在床上啊?
别跟我说你在新房子的床上,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为什么不告诉妈妈,是不是那个乡下老太太欺负你了?妈妈连珠炮似的发问,炸晕了肖晓的脑袋,她揉了揉眼睛说:妈妈你说了些什么呀?
别跟妈妈兜圈子,你现在的地址。
看样子妈妈是知道了一些什么,瞒也瞒不住了,肖晓便说了现在的地址,妈妈说马上就到,电话啪地就扣上了。
肖晓赶快跳起来,把眉西的门敲的咚咚狂响:快起来,我妈一会开视察呢。
眉西一听就毛了,忙忙把还在身边鼾声四起的男人拽起来,抱起衣服一古脑砸在他头上:快穿上衣服滚蛋。
男人睡眼惺忪地套衣服,见眉西正在扣胸罩的扣子,就伸手从背后摸过来,做出要求欢的架势,眉西打开他的手:快点滚了。
男人不声不响地凑过来,执意求欢,把唇印在眉西胸上一点点地爬行,眉西原先的坚决就瘫成了一堆泥巴,软软地倒在他怀里,耳朵竖起来,听得肖晓在客厅和厨房里忙着收拾,想必是不想给妈妈看到太过凌乱吧,硬起了心,说快滚,如果她妈妈过来,看见有个男人在会把她捉回家去的。
说着,眉西就套上衣服出去了,男人恨恨地穿上衣服溜出来,眉西头也不抬地说:别洗脸了,快点销声匿迹。
昨天眉西回来很晚,从她贼一样蹑手蹑脚的进卧室肖晓就猜到了大概,不想让他们尴尬,遂去收拾自己卧室,听见大门喀哒一声合上了,才跳将出来冷笑着揶揄道:不是把他还给他太太了么?
眉西没心没肺地笑:他老婆那么远,就算充分利用闲置资源吧。
肖晓把茶几收拾好了,说:你呀,好好谈场恋爱多好,我怕你到头来搞得自己满心伤痕。
你以为我不想?
我看你就是不想。
不是不想,是没遇到我想要的。
是不是条件太苛刻了?
我哪有资格要完美的男人,我只想有个人可以像哥哥一样宠我,像父亲一样疼我,你知道,我的生活中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温暖。眉西幽幽道。
这么多年,就没遇上一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