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倒是朗声笑了一下,大度地说:“小霍,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跟林主任借了多少钱。”
霍小栗一下子就脸红了,觉得自己是有点风声鹤唳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以为是谢兰让李主任帮着讨债呢,就让他转告谢兰,这一两天她就会把钱还了。
李主任忙解释说谢兰倒没催着她还钱,只是觉得她跟谢兰都闹成这样了,这笔钱还是早点还了的好,让霍小栗不要操心了,他马上去银行提现金,替她还给谢兰。
霍小栗错愕地看着他:“不行不行,我哪儿能让您替我垫上呢。”
李主任突然有点黯然地:“小霍……等以后再说,客气话别说了,你先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霍小栗给感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剩了不停地说谢谢,出了医院,想着就这么去海信立交桥去抓套牌车不行啊,抓住确实有这么辆套牌车存在,她总不能发现了它撒丫子就追吧?何况也追不上,现在,她需要一台数码相机。
数码相机在她和顾嘉树共同的家里,那个家已经不属于她了,肖爱秋未必会让她进门,也不想去讨气生,就给霍小震打了个电话,去他公司拿了相机,就去了海信立交桥,桥的两侧竖满了广告牌,她好容易找了—个视角合适,也刚能容一个人探出身去的缝隙,探身一看,还好,贯穿南北方向的车辆,尽收眼底。
又潮又冷的海风从海上忽忽扑来,才半个小时,霍小栗的脸就给冻得通红了,用手戳一下,都没了知觉,双脚冻得像针扎一样的痛,全身上下没一点热乎气,期间,有几个电话打进来,声称自己就是她要寻找的目击证人,霍小栗很激动,感恩戴德地要约对方见面,可对方不肯,提出让霍小栗意思意思,霍小栗顾不上那么多了,满口答应着,说只要他肯出庭做证,就算他不要,她也会给笔谢金,可对方还是不肯见面,坚持让霍小栗先把钱打到他账户上,霍小栗这才起了疑心,多问了几句他看到顾嘉树车的细节,才明白是骗钱的。
整个下午,她接了十几个类似的电话,都大同小异的结局,对寻找目击证人这事,遂不再抱太大的希望了。
既然找不到目击证人,唯一能证明顾嘉树是清白的、没有撒谎的证据就是在茫茫车海里找到那辆套牌车了。
霍小栗盯车盯得就更是专注了,每当有辆和顾嘉树相同牌子相同型号相同颜色的车从桥下路过,她的心,都狂跳几下,几乎要从喉咙里一跃而出。
下午四点多,李主任给她发了个短信,钱已经还给谢兰了。被冷风吹了大半天的霍小栗,心里一暖,差点掉下眼泪来,给李主任回了个短信,说了一大堆感谢话,然后继续盯桥下的车来车往,盯得月亮升起来了,盯得有稀稀落落的星星在干冷的夜空上眨着慵懒的眼睛,可她,一无所获,失望像巨大而无形的石头,撞击着她的心。
期间,铁蛋打她手机,带着哭音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姥姥都生气了,要跟她说话,霍小栗刚要说不用了,手机里已传来了母亲的咆哮,母亲先是把肖爱秋骂了一顿,然后又骂顾嘉树,说在这时候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居然还想在顾家母子跟前做好人,把自己累倒了,心疼受累都是她这当妈的……
母亲的愤怒就像一挂响亮而脆生酌小鞭炮,在霍小栗的耳边噼里啪啦地炸着,霍小栗远远地擎着手机,任由母亲骂完了,挂断了电话,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继续盯着桥下,到晚上九点多,霍小震来了,一声不响地拉起霍小栗往桥下走,霍小栗打开他,想说干什么呢,却只是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奇怪的嘶哑声,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嗓子居然嘶哑得说不出话了。
霍小震心疼地拉起她:“姐,你别这样,我替你守着,你回察吃饭。”
霍小栗摇了摇头,用了些力气,才说出了一句话:“不行,你心粗。”
“姐,我保证我绝对细心,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就让咱妈来把你拽回去。”霍小震推着她往桥下走,连冻加上站了将近十个小时,霍小栗的腿早就不听使唤了,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就摔倒在了桥面上,差点让一辆过桥的车给撞了。
霍小震看着扶着地、竭力要装成是不小心摔倒的姐姐,眼泪刷就掉下来了,他什么也进说,把相机揣进口袋,弯腰背起霍小栗就往桥下走。
趴在弟弟温暖而健壮的背上,霍小栗就觉得整个身体一下子涣散了下来,她有气无力地说小震,咱妈要是看见我这样,明天我就甭出来了,别背我回家,背我找家小饭馆吃点东西。
霍小震哽咽着嗓子点点头,背着霍小栗到桥下找了一家羊肉馆,要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霍小栗才笑着说,在桥上站了~天,都忘记吃饭的茬了。
是真的,在桥上站着的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因为过于专注盯着桥下的车,霍小栗根本就没觉出饿来,直到看看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才感觉到自己已经饿到了前胸贴着后脊梁的地步了,一口热羊肉汤喝下去,就觉得一股温柔的暖流,顺着喉咙蜿蜒而下。
吃完饭,她拿出几颗药吃了,见霍小震盯着她手里的药看,就笑着说是芬必得,当这些年的妇科医生给当出职业病来了,站久了就腰酸腿疼的。霍小震有点又气又疼地说那你还在桥上站了一整天?霍小栗笑了笑,和顾嘉树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这点疼算什么?
从羊肉馆出来,霍小震催着她回家,可她还是不放心,非要跟霍小震一起在桥上守着,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两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一连4天,一直是这样,霍小震有点泄气了,劝霍小栗换个地方,说如果真的存在一辆套牌车,如果他真的在那个夜晚从这里经过,说不准也是偶然的事,并不像霍小栗想像的那样,他回家必须经过这儿。
霍小栗摇了摇头,不是她多么倔强,而是,她有种强烈的直觉,那辆车还要从这儿经过的,而且会被她一眼中地地认出来。
守到第五天凌晨,霍小栗终于发现了那辆车,她痴痴地盯着那辆车,像傻了一样大喊:“小震,你看!”
等霍小震迷糊着揉了揉眼睛去看,那辆车已经远去了:“哪儿呢?”
霍小栗这才想起来,因为太激动,忘记了按相机快门,她顾不上回答霍小震的话,疯了一样地往桥下奔,沿着车去的万向,疯狂地奔跑。
在寒冷的冬夜里,她飞快地奔跑,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有力气,仿佛,只要她一直这么奔跑下去,就会和幸福拥抱和希望拥抱……
可是,她跑不过那四只汽车轮胎,她跑啊跑啊,整个街道一片空旷,连一辆车都没有,只有她绝望的喘息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回荡,还有绝望地瘫痪在地的身体。
等霍小震赶过来,她正坐在空旷的街边流泪:“小震,我把它追丢了……”
霍小震拥过姐瘦弱的肩,紧紧地揽在怀里,他知道此刻姐姐心里的绝望,像丢了命一样的绝望,因为她爱过那个男人,虽然他背叛了她,伤了她的心,就像他深爱着米糖,却看不见未来。
那种绝望的疼,可以把人活生生地撕扯掉。
“小震,我把顾嘉树的希望追丢了。”
“不会的,姐姐,这条路上有很多路口,每个路口都有监控摄像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交警指挥中心,在那儿能查监控资料,它会在每一个路口的监控摄像头下留下通行纪录的。”霍小震比姐姐冷静一些,他边安慰着姐姐边扶起她:“姐,我们回家吧。”
霍小栗姐弟像两个疲惫的伤兵,相互偎依着往家走去。
2
这一夜,霍小栗没睡。
从到家到天亮,不过3个小时而已,对她,却想三个世纪那么漫长,好像上帝在故意跟她开玩笑,把每一寸光阴,都撕扯成了无限的长。
终于,她听到有人刷拉刷拉地扫院子了,她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地从床上坐起来,飞快穿上衣服,母亲翻了个身,不满地瞅了她一眼:“着急忙慌什么呢?你观在去了也没用。”说着,母亲给铁蛋拽了拽被子,尽量挡着他的耳朵,怕吵醒他:“我看就是我得了绝症,也不见得你会这么上心!”
母亲嘴里不满地唠叼着,人却下了床,披上衣服就去厨房了,片刻,厨房里传来了刷牙洗脸的声音,再然后是淘米煎鸡蛋的声音,霍小栗伏身看着铁蛋,好久了,轻轻地吻了铁蛋额头一下,铁蛋一伸手,肉肉的小胳膊就搭在了她脖子上,迷迷糊糊地叫声妈妈,霍小栗心里一阵酸软,就把他搂在了怀里,铁蛋搭在她脖子上的胳膊就更紧了。
母子两个就这么躺着,也不知躺了多久,就听母亲在外面吆喝:“别捂蛆了,都给我起来吃饭!”
霍小栗刮了刮铁蛋的鼻子:“乖铁蛋,起床了。”
铁蛋还想赖在她怀里撒会娇,霍小栗惦记着去交警指挥中心的事儿,哪儿还有心思和他继续黏糊,就哄着他起床:“铁蛋,听话,再不起来就迟到了。”
铁蛋噘着嘴巴坐起来,歪着头看了霍小栗一会,突然说:“妈,我们回家住吧。”
霍小栗以为他只是住不惯大杂院,没往深里想,边给他套衣服边说:“在姥姥家住不挺好嘛,写完作业还有舅舅陪你玩。”
铁蛋小声说:“一点儿也不好,姥姥最讨厌了。”
霍小栗一怔,严肃地看着儿子:“铁蛋!姥姥每天接送你上学,给你做饭吃,你怎么说能说姥姥讨厌?”
铁蛋一仰脸,倔强地盯着霍小栗:“我讨厌姥姥老说你没出息,整天干打雷不下雨,就欺负她的本事,她嫌你不赶快和爸爸离婚,谁想让你和爸爸离婚谁就讨厌!”铁蛋自己提上裤子,蹦下床,回头对霍小栗大声说:“我不喜欢欢这样!我不喜欢你和爸爸离婚!”
霍小栗一下子就傻在了那儿。
显然,母亲听见了铁蛋的吆喝,推开门,探头进来:“小王八羔子,大清早的,你吆喝什么吆喝?”
铁蛋瞪着眼看了她一会,一声不响地扒拉开她,从她身边钻了出去,母亲回头看了他一眼,啧啧了两声:“喂不熟的外甥狗!”又问霍小栗:“铁蛋这是怎么了?”
霍小栗知道,如果她说实话,母亲肯定又蹦了高了,可又想提醒一下母亲,大人的事,少在孩子眼前唠叨,就边叠被边说:“妈,以后你别在铁蛋跟前说我和顾嘉树的事,铁蛋还小,他懂什么……”
“你当我稀罕说啊,你和小震一天到晚不着家,我肚子里憋着话不跟铁蛋唠叨我跟谁唠叨去?跟院子里的老娘们唠叨了让她们瞧咱家的笑话?”母亲振振有词,霍小栗懒得跟她吵,收拾好了,草草吃了几口饭,把铁蛋送到学校,就直接去了交警队,找到负责处理顾嘉树肇事逃逸案子的交警,说了自己这几天在街上找套牌车的事,又把自己在凌晨发理了那辆套牌车的事说了一遍。
交警做完笔录,没用霍小栗催就带她去了交警指挥中心看监控录象,调出了那辆套牌车从海信立交桥下驶过的画面,当霍小栗看着这失而复得的画面,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现在,她不再怀疑自己是因心情迫切而看花了眼,也不再怀疑昨天凌晨看到的一切是幻觉,在监控录象上,清清楚楚地显示,那辆车不仅车的品牌,型号,颜色与顾嘉树的车完全一致,连车牌都和顾嘉树的车牌号一字不差,而顾嘉树的车,作为肇事嫌疑车辆已经被交警查封,根本不可能上路。
交警沿着车去的方向,调出了下面几个路口的监控录象,很快,就查到肇事车辆驶进了靠近海边的一个居民小区。
看到这儿,霍小栗拔腿就往外走,陪她一起过来调取监控录象的交警追出来:“您去哪儿?”
霍小栗边匆匆往外走边说:“我要去小区守着它,别让它跑了。”
霍小栗就到了街上,正心急火燎地拦出租车呢,陪她一起来的交警把车停在了她身边,打开门:“我陪你一起去。”
霍小栗说了声谢谢,上了车,眼睛就直直地瞪着前方,现在,她恨不能腋下生出翅暗,飞到那个小区,然后,守在车旁,等那套牌车主出现,上去先扇他一嘴巴子解解恨再说。
3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个小区,好在小区不大,就十几栋楼而已,也比较陈旧了,没有车库或是地下停车场之类的社区设施,在小区兜了半圈,就在一栋楼下发现了那辆套牌车,它像一只沉睡的老狗一样匍匐在上午的阳光里,一看见它,霍小栗周身的血液就沸腾了,推开车门就要下去,被交警一把拉住了,说如果她现在太冲动,会惊动车主弃车而逃的。
霍小栗只好耐着性子坐在交警车里等着,交警打电话跟队里汇报完情况,就掉转车头要离开小区。
霍小栗急了,生怕这一走,会让套牌车溜之大吉。
交警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车,说警车太显眼,继续呆在这儿,会打草惊蛇。霍小栗这才放了心。
交警把车开到小区外,霍小栗看着小区的出入口,唯恐这会儿功夫,套牌车主嗅到了味道,开车或是只身跑了,紧张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还好,这期间只有两辆车进了小区,却没车出来,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交警的对讲机响了,说是套牌车主已经抓住了,原来进去的两辆车中的一辆,就是便衣警察的车。
霍小栗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一溜小跑进了小区,就见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被夹在两个警察之间,刹那间,霍小栗就觉得有股热血往脑袋上涌,她真的很想冲上去,狠狠地扇他一个耳光,可还是忍住了,积累了多日的疲倦,像浩荡的海水,困住了身体,就像被撒上了一把叫极度困倦的药,让她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了,扶着旁边的树,较绵绵地坐在了小区的马路牙子上,她漠然地看着中年男人被带上警车,漠然地看着警车离去。
冬天的阳光,穿过了光秃秃的树枝落在身上,她就这么坐着,进出小区的行人,诧异而好奇地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她不在意这些目光,微微地闭着眼睛,感受着疲倦缓缓地被喜悦所替代。
当天下午,顾嘉树就被释放了。中年男人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过程,他在城阳开了家加工厂,平时住在厂里,每周只回一次市区的家,他不仅套了顾嘉树的车牌,那次肇事逃逸确实也是他干的好事,只是,他坚称因为那天晚上喝了酒,晕晕乎乎的根本就不知道撞了人,就觉得车子晃了一下。
在拘留所里呆了一个月的顾嘉树,头发长了,人也憔悴了不少,当警察说确实有人套了他的车牌,那起交通事故也确实和他没关系,对他说抱歉时,顾嘉树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直直地盯着警察,好像要用目光在他脸上砸一堆钉子,捞起笔,在笔录上签了字,把笔往桌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了树叶的遮掩,冬天的街道被阳光照耀得一片明黄,人和车子,像缓慢移动的皮影戏,顾嘉树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阳光像一把炙热的针尖扎进眼里,顾嘉树的泪,刷地就滚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嗓子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嚎叫。
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摸了一下口袋才意识到手机根本不在身上,只有零星的几张纸币。
他叹了口气,谁都不想见了,把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揣回口袋,在拘留所他几乎没好好睡过觉,没好好洗过一个澡,一看到自己和一群为自己所鄙夷的人物关在一个号子里,他就狠不能拿脑袋撞墙,尤其是他们讲着粗话,眉飞色舞地说着下流段子,恍惚间,就觉得自己是一片被生生按进了污浊染缸的白帛,愈是挣扎着抗拒那些污秽的浸染却陷得愈深。
他觉得全身上下都是脏的,连汗毛孔里都散发着难闻的污浊之气。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洗个澡。回到公寓,他反锁了门,把自己泡进浴缸里,仰看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起了铁蛋,想起了霍小栗,他的人生,在34岁这一年,被打了一个巨大的结,能解开这个结的人,只有秦紫。他究竟哪儿开罪了秦紫?除了多年前她曾经热烈地示爱他却装做视而不见之外。
他水淋淋地从浴缸起站起来,包上浴巾,点了支烟,之前找秦紫碰了一鼻子灰的经验告诉他,采用心平气和的手段,他无法得到真相。除非走司法程序,迫使秦紫开口。
他掐灭了烟,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打算告诉她晚上回家吃饭,电话是顾美童接的,他这才知道,妈妈为了保住房子,已经把霍小栗赶走了。
顾嘉树的脑袋就嗡地一声 撂下电话就往家赶。
肖爱秋正在阁楼上吭哧吭哧地擦地板,没听见顾嘉树进来了,直到擦着擦着地,看见前面有双脚立在那儿,还吓了一大跳,抬头见是顾嘉树,人就跟傻了一样,把拖把一扔,抱着顾嘉树就嚎啕大哭上了,顾嘉树原本闷了一肚子火,可母亲肝肠寸断的哭泣把他的心哭软了,那些原本蓬勃的怒气,像阳光下的雪花一样,悄悄地消融了。
“我没事了,就给放出来了。”他扶着母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默默地揽着母亲的肩,任由她哭够了发泄完了,才说:“妈,您怎么在这儿?”
肖爱秋擦了擦泪,小心地看了儿子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你饿了吧,妈去给你做饭吃。”
“妈,我不饿,我问您呢,您怎么住在这儿?”顾嘉树掏出烟,点上:“他们呢?”
“回娘家了。”肖爱秋心下有点慌,小声地嗫嚅着:“我不放心这房子,过来给你看着门。”
“她为什么要回娘家?”顾嘉树依然不动声色。
肖爱秋知道,儿子心平气和的口气下,藏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我就知道她会去找你告状,反正是在她眼里,我就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妈!我在问您呢,霍小栗是怎么回娘家的?!”顾嘉树把烟死死地按在烟灰缸里,眼睛盯着母亲:“我需要知道真相!”
肖爱秋知道,瞒是瞒不过去的,索性把心一横:“让我赶回去的!自打你不在家住了,她就让她妈搬过来了,就她那小九九打的!我一眼就能看穿,还不是想趁和你离婚这茬,独霸了这房子,把她娘家河南路的老房子子腾给她弟弟结婚啊,看把她给美的,这房子一大半是你的,凭什么让给她?”
“妈,您知不知道,她是您孙子的妈!”顾嘉树没成想母亲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来,他甚至都能想象地出来,霍小栗被母亲扫地出门的凄惶情景,心里不由得有点难爱:“就算我们俩要离婚了,您也用不着把事做这么绝吧?”
肖爱秋瞪了儿子一眼,小声嘟哝:“铁蛋是我孙子,我是亲他,可我亲他有什么用?等你们把婚一离,有他那泼妇姥姥在,早晚得把铁蛋调教得不认我这奶奶了……”
顾嘉树和妈妈讲不通道理,起身楼上下地看了一圈,见衣橱都已空了,心情就更是糟糕了,好像十几年的人生被人掏空了一样,他狠狠地摔上衣橱门,转身就出去了。
他过够了这种纷争无休的日子,必须着手解决问题,从现在开始。
想了半天,给一位做律师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约他到律师搂附近的一家茶楼见面,把自己的情况大体一说,问律师有没有走司法程序的可能。
律师说如果单是从效益方面考虑,他支持他走司法程序,可是,作为朋友,他不想这么做,因为像这类牵扯到个人隐私的诉讼,打起来既牵扯精力又耗费时间,以着顾嘉树的敏感身份,还容易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最好还是私下协商解决。
顾嘉树苦笑,说如果能私下解决他就用不着打扰他了,秦紫压根就不朝面,他解决个屁。律师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你以什么理由起诉秦紫?”
一下子把顾嘉树给问住了,是啊,他以什么理由起诉秦紫?其一,关于借着和他有染拿到公司投标的事肯定不是秦紫张扬出去的,因为她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其二,他没有证据证明秦紫亲口说过,她怀的孩子是他顾嘉树的;其三,网上的贴子,他一直怀疑是霍小栗因为气不过他提出离婚才发贴报复他的,也不可能按到秦紫身上,何况也没证据。
听来听去,律师也困惑了:“顾总,那您起诉秦紫想达到什么目的?”
“只有法庭能逼她说实话,到底是她公司有实力还是谁向她透露了招标标的,她心里最有数,还有,现在满世界都在疯传我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我想让她澄清这事实。”顾嘉树一字一顿:“我是要离婚没错,但我要清清白白地离,不想背负着烂名声离婚。”
律师点点头,斟酌了片刻,告诉顾嘉树,起诉秦紫理由不充分,法院给立案的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不给立案?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守法公民,难道我只能任由别人端着脏水往我身上泼却毫无还手之力?”顾嘉树情绪很激动。
律师建设他以侵害名誉权为由起诉个发布这份帖子的网站,以确保官司能够立案。顾嘉树摇头:“我不想起诉网站。”
律师问为什么。
顾嘉树沉吟了半天,才说我怀疑帖子是我妻子发上去的。
“您不想和她对簿公堂?”
顾嘉树的心情很复杂:“以前我是恨她,可在拘留所蹲了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到处都是流言飞语,她也很痛苦,她这么做可能也是为了发泄愤怒,好合好散吧,我不想弄到两败俱伤,不想让她想起我就当成仇人恨。”
最后,律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虽然起诉秦紫法院未必给立案,但他可以给秦紫发律师函,警告秦紫,必须出面澄清由她给顾嘉树造成的一切误会,消除影响,否则就会面临民事诉讼。
也只能这么办了,当然,顾嘉树也明白,这个律师函多少有点恐吓性质,如果秦紫接到律师函后依然无动于衷,他也不能怎么着她,但事到如此,也只能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态度试试了。
当天下午,顾嘉树就让律师给秦紫发律师函,如果秦紫对法律不是那么懂的话,肯定会有些惶恐,主动打电话联系他。
心急如楚的顾嘉树跟着律师去了律师搂,看律师草拟完律师函,盖章让同城快递取走后,才算松了口气。
4
在当天的下午四点左右,秦紫就接到了律师函,律师函上严词的措词,让她越看越慌,越慌越没了主意,匆忙出了办公室,给伍康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谈谈。
自从顾嘉树因为交通肇事逃逸案被拘留,伍康觉得自己在分公司的位子上坐得越来越是稳妥了,正是春风得意,心情好得不得了,见秦紫来了电话,便微微地笑了一下,说到家,他能顺利地走到这一步,多亏了蒙在鼓里的秦紫,便美滋滋地接了电话,油腔滑调地问秦紫是不是想他了。
秦紫顾不上跟他打情骂俏,带着哭音说顾嘉树给她发律师函了,说是要起诉她。
伍康一听就惊了,说顾嘉树不是在拘留所嘛,怎么又给你发律师函了?
秦紫说我怎么知道,总之你赶紧出来,我可跟你说,其实顾嘉树一直在替你顶包呢……一听秦紫这么说,伍康脊背凉飕飕的,脑子飞快地打着转,琢磨秦紫话里到底藏了些什么玄机,怎么会说出顾嘉树是替他顶包这样的话来,难不成她打算要把自己透露给她标的的事抖落出来?这件事的前半段,秦紫是明白的,后来,他把这件事栽赃到了顾嘉树身上,并发到网上,虽然秦紫不知情,但是,如果稍微理性一点,分析一下,基本就能分析出个八九……自从顾嘉树因为肇事逃逸进了拘留所,伍康还在暗自感谢上天又帮了自己一把,把顾嘉树往黑影里又按牢了一步。
可现在,听秦紫这么说,伍康的心开始微微地颤,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想过秦紫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
秦紫见伍康半天不语,在电话里喂喂了半天,伍康才不悦地道:“秦紫,你说什么呢?顾嘉树是咎由自取,他替谁顶包了啊,你没事别信口乱说,等会我再给你电话。”伍康也不管秦紫在电话那端心急如焚的絮叨,挂断电话,翻出交警队的电话,拨过去一问,才知道顾嘉树是被冤枉的,已排除嫌疑,被释放了。
伍康啪地挂断电话,心里也开始发毛了,顾嘉树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把一家业绩平平的分公司经营得风声水起,就足以证明他能力非凡,魄力非同一般,如今,他给秦紫发的律师函,名卫上是发给秦紫的,事实却是在向他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对手下了战书。
正胡思乱想着,秦紫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伍康看着在手机屏幕上不停跳动的秦紫的名字,心里一阵厌烦,拿起手机就塞进了抽屉,又拿起内线跟助理说了一声,如果有打办公室电话找他,就说他开会去了。
伍康越是不接电话,秦紫就越是惶恐,从下班前到晚饭后,她一直在不停地拨打伍康的手机,末了,伍康的手机竟然关掉了。
秦紫一想到自己可能被顾嘉树起诉,就心乱如麻,依着顾嘉树一门心思要还自己清白的执着劲,一旦进入诉讼程序,顾嘉树恐怕会通知媒体,全程跟进,以着这件事在当时的轰动效应,怕是没有一家媒体会拒绝这条博眼球的司法新闻……届时,她和伍康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怕是要像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样被围观了。
不,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决定跟顾嘉树坦白这一切,希望他能看在旧日老同学的份上,原谅她的为爱痴狂,原谅她给他造成伤害……
她悄悄上了街,给顾嘉树打了个电话:“顾嘉树,我们谈谈吧。”
“好啊。”顾嘉树冷冷道。
秦紫喃喃说:“那……我们在海边的咖啡馆见,好吗?”
顾嘉树嗯了一声,挂断电话,想了想,为了不让霍小栗误以为又是他在撒谎骗她,今晚的谈判,霍小栗必须在场。
接到顾嘉树的电话时,霍小栗正在陪铁蛋写作业,因为手机传音有点重,霍小栗拿着电话走到一边接,铁蛋眨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妈妈。
她不知道顾嘉树为什么要让她去咖啡馆见面,说正陪孩子写作业。铁蛋一听是爸爸约妈妈见面,很是开心,急忙做出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妈妈,你去吧,你不在我也会认真写作业的。”
霍小栗看了铁蛋一眼,说好吧。铁蛋一听妈妈答应了,高兴地跳了起来:“太棒啦!”
霍小栗看着兴高采烈的儿子:“在家好好写作业,写完了就洗脚睡觉。”
铁蛋用力点点头,又有点不放心地叮嘱霍小栗:“妈妈……见了爸爸别吵架。”
霍小栗心里一酸 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不吵。”
第二十四章
1
远远的,霍小栗看见顾嘉树站在咖啡馆的门口向外张望着,一看见她,就低下头在原地溜达了几步。
走到近处,霍小栗打量了一下顾嘉树,他比以前更瘦更憔悴了,也是这份憔悴,让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沧桑,轮廓上多了些锋利。
顾嘉树有些感慨也有点讪讪:“最近好吗?”
“还好。”霍小栗淡淡说,见顾嘉树继续向外张望着,没进去坐的意思,觉得有点奇怪,正要开口问呢,就见顾嘉树扬起手,向远处招了招。
霍小栗顺着他的手望去,就见表情彷徨的秦紫正从木栈道往这边走,就脱口而出了句她怎么也来了?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顾嘉树究竟要干什么?难道是让挺着大肚子的秦紫向她示威?故意让挺着大肚子的秦紫前来刺激她,在她面前秀恩爱?目的就是气她,逼着她赶紧答应离婚?霍小栗就觉得脑袋里象飞着一万只苍蝇一样,嗡嗡做响,思维神经全都短了路,挖了顾嘉树一眼,转身就走。顾嘉树一把拉住她:“别,如果你走,今晚的谈话就没意义了。”
“我走了,你们可以更有意义地谈情说爱,你放开我!”霍小栗用力甩开了顾嘉树的手。显然,秦紫没想到霍小栗也会在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你也在?”
秦紫的这句话,更是触动了霍小栗的愤怒,她指着顾嘉树的鼻子,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顾嘉树!你就这么等不及要和我离婚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才不跟你离婚的吗?我全是为了你!为了不让铁蛋恨你,不让所有的人恨你,也为了不让你内疚,可你为什么要这么狠?”
咖啡馆里的服务生听见动静纷纷探头往外看。
顾嘉树也让霍小栗的一顿长篇大论给整得又懵又愤怒:“霍小栗,请你说话注意修养!你能不能心平气和片刻让我把话说完?!”
如果说霍小栗只是怀疑秦紫和顾嘉树有瓜葛,如果说秦紫无耻地承认自己怀的是顾嘉树的孩子,如果说整个世界都在疯传顾嘉树因为秦紫要抛弃她,对她来说只是个让她抬不起头来的侮辱的话,那么现在,顾嘉树和挺着大肚子的秦紫一起站在她的面前,就是在令她倍受侮辱之后,又伙同秦紫对着她的心举起了寒光四射的砍刀,现在,她的心上攒动着一万只令她承受不了的锋利箭头,她定定地看看顾嘉树,又看看秦紫,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嘉树知道她误会了,又气又急地追过去:“霍小栗,你给我回来!秦紫有事要跟你说。”
霍小栗头也不回地拦了辆出租车,一头扎进去,顾嘉树追过来,拍着出租车窗说着什么,霍小栗看也不看地催着司机开车。
霍小栗回了家,母亲正看着电视等她呢,见她脸色不好,猜到两人又闹崩了,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我还当他叫你出去,是感谢你呢。”
霍小栗接过水喝了,转身进屋,母亲揣了一肚子心事跟进了屋,按开灯:“你为了他,在立交桥上冻了五天五夜,他就一点情都不领?”
“妈,我去立交桥上挨冻不是为了让他领情,是为了铁蛋。”霍小栗万念俱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坐在床沿上,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母亲跟进来,站在床边,把霍小栗脱下来的衣服搭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你就是在立交桥上冻死,在顾家这狼心狗肺的人眼里,你也不是伟大,是做戏,是为了感动顾嘉树别跟你离婚。”
霍小栗把睡着的铁蛋往怀里楼了楼:“妈,我累了。”
母亲知道,霍小栗的心,看样子是已经凉透了,想让她再回顾家的可能性不大了,可看看铁蛋,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就小声说:“离了婚,你们大人倒好说,大不了你再嫁他再娶,可铁蛋怎么办?”
霍小栗的心就像给针扎了一下:“妈,我不想说这个。”
“不说也得说,眼前摆着的现实,难不成离了婚你就不找了?”
“妈!你能不能别说这个?!”霍小栗的嗓门提了上去,嚷完了,就疲惫地闭上了眼。
“你当我就这么愿意说这些丧门人的烂事?我还不是替你担心?日子吃不穷喝不穷,打算不到一辈子穷,我不打算行吗?小栗,我可不是吓唬你啊,现在的男人自私着呢,谁愿意替别人抚养儿子?何况铁蛋是个男孩,将来要替他买房替他娶媳妇,谁愿意找这累受?”
“我没想再嫁。”霍小栗让母亲说得心烦,又怕让铁蛋听见,就用手拢在他耳朵上:“不嫁又死不了人。”
“好心当了驴肝肺,小栗,妈能害你吗?”
“对,你是我妈,可我是铁蛋的妈!”霍小栗忍着火,小声说:“妈,当着铁蛋的面,您能不能不说这个?”
“就顾嘉树那霸道劲,铁蛋就是落在后妈手里也吃不着亏。”母亲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又小声地:“不是我不疼铁蛋,我是为你以后犯愁啊,要是顾嘉树能把房子给你,什么都好说,可我看肖爱秋那架势是够呛。”
说完,母亲拉灭了灯,在黑暗中摸上床:“不要说你,我也舍不得铁蛋,可你一个单身女人,房没一间,钱没几个,再带着一个儿子,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霍小栗没回应,替铁蛋掖了掖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手上竟是湿的,霍小栗意识到刚才铁蛋并没睡着,一想到儿子听到姥姥在劝妈妈不要自己了,不知多怕呢,就心如刀绞,她不知该怎么安抚儿子受伤的心灵才好,只好紧紧地搂着他,把他的小脸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铁蛋不怕,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
铁蛋哇地一声就哭了,他坐起来,紧紧地闭着眼睛,抱着霍小栗的脖子,放声地嚎啕:“妈妈,我不要你和爸爸离婚,我不要你和爸爸离婚。”
那一夜铁蛋的哭声惊碎了大杂院的夜空。
母亲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打开灯,手足无措地看着紧紧地闭着眼睛,搂着妈妈脖子嚎啕大哭的铁蛋:“铁蛋,是姥姥不好,姥姥是和妈妈说着玩的……”
铁蛋不管不顾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大哭,霍小栗的心,被哭成了一地碎屑。
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膈壁秦紫的父母,因为秦紫一直没回来,手机关了,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在夜的街上,呼喊着秦紫的名字,他们去派出所报案,甚至敲开了霍小栗母亲家的门,跟霍小栗打听顾嘉树的电话,整个大杂院闹了一锅粥。
霍小栗顾不上安抚铁蛋,打电话询问秦紫的去向,顾嘉树以为霍小栗依然怀疑他和秦紫的关系,恼怒地挂断了手机,片刻,霍小栗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刚要发火,一听秦紫不见了,也吃惊不小,说在咖啡馆那儿,秦紫见霍小栗因为她又跟顾嘉树吵起来了,跟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他还以为她回家了呢。
半夜的时候,有人在海边发现了秦紫的车,是空的,再后来,有人在防波堤上找到了秦紫,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紧紧扒着防波堤的手指,指甲已经残缺不全,遍手都是被海水泡得泛白的伤口,人已经昏迷过去……
2
次日清晨,等秦紫在医院醒来时,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她微微歪了一下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妈妈,虚弱地问了声:“妈,孩子呢?”
秦紫妈不敢看女儿苍白的脸上,唯独眼睛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忙端上一脸惊喜,答非所问地:“小紫,你醒了?吓死妈妈了。”
“妈,我问您呢,孩子没事吧?”秦紫执着地追问:“他们为什么要把孩子给我剖出来?离预产期还有俩月呢,妈,孩子呢?他们把我的孩子弄哪儿去了?”
虽然没人知道秦紫是如何从防波堤上掉进海里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秦紫在坠海过程中撞上了礁石,因为,b超显示,胎儿已因颅骨碎裂而夭亡了,冰冷的血水顺着秦紫的大腿淅浙沥沥地往下流,为防止出现更大危险,在征得老秦夫妻同意后,医生为昏迷中的秦紫做了剖腹产手术,取出了已经夭折的胎儿。
同为女人,秦紫妈知道,这个连一寸阳光都没见到就没了的胎儿身上,寄托了女儿全部的爱和希望,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让女儿肝肠寸断。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起身说:“我去告诉大夫你醒了。”
“妈!我的孩子呢?”妈妈的躲闪,让秦紫感觉到了不祥,她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妈,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秦紫妈大吃一惊,几乎是按着秦紫躺在床上:“小紫,你会把刀口挣开的!”
看着支支吾吾的妈妈,大颗大颗的泪花,从秦紫眼里开出来,她知道,她的孩子没了……
她想起了昨夜,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夜晚,那冷,浸泡着她的心,将会残酷地浸泡她一生。
当霍小栗泪流满面地跟顾嘉树嘶喊时,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秦紫的心上,尤其是当霍小栗说她忍了这么多屈辱不肯跟顾嘉树离婚,全是为了儿子时,愧疚缩成了一只小拳头击打着她的心,而她也是即将要做母亲的人了……所以,当顾嘉树去追霍小栗时,她默默转身离开了,没回家,而是给伍康发了一个短信:伍康,我必须把所有的事告诉顾嘉树和他的妻子,还有,孩子是你的。
只片刻,伍康的电话就来了,问她在哪儿,边好言抚慰着她边往这边赶,然后在防波堤上找到了她。
她伤感地看着他:“如果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见我是不是?”
伍康强忍着烦躁和怒意说怎么会呢,这几天比较忙而已。
秦紫流着泪问:“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爱我?”
“你怎么老是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不爱你我能跑过来吗?”伍康转身背着海面,弓着身子点了一支烟才转身面对秦紫,皱着眉头说:“我承认,我的做法是有点对不起顾嘉树,可这能怪我吗?我在分公司做得好好的,凭什么他插一杠子给夺了去?就算我的手段有点不地道,可我这也是以牙还牙。”
“那么,我就是你还顾嘉树一牙的那颗牙齿?你还了牙了,你快意恩仇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颗牙的疼?如果你爱我,你会这么做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搂草打免子一举两得嘛,我报了仇,你得了业绩,多两全其美的事。”
“我得了业绩?伍康,我能得到业绩吗?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很清楚,让我去投标,为的就是实施你绊倒顾嘉树的计划,只要我中标了,你就会举报,只要你一举报,它是保不住的,还有,你不说我也知道,网上的贴子是你发的,因为除了你没人知道的这么详细,也不会有人恨顾嘉树恨到这份儿上,可因为爱你我就昧着良心装傻,谁都不说,我都没问过是不是你做的,我怕你会承认,你一承认了我就会可怜自己,因为我爱你,你却一直在利用我,可是,伍康,你都干了些什么?”秦紫的泪滚了下来:“你知道吗?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却连你都不能告诉,我昧着良心蒙着羞耻让所有人以为我怀的是顾嘉树的孩子,可你我比谁都清楚孩子是你的……”
“秦紫,前面的事我承认!可你不能把孩子往我身上按,对,不错,我和你是不清不楚,可我每次都用安全套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你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吗?就是因为一想起这事我就反胃!”伍康一听秦紫说孩子是他的,彻底恼了,恼得无比认真,无比的愤怒。
“伍康,在你心里,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不清不楚吗?我爱你,你知道吗?我想生个我们俩的孩子,所以我偷偷把安全套戳破了……”
伍康有点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我真他妈……”
“我没有骗你,如果你不信,等孩子出生以后可以做dna鉴定,我以前是喜欢过顾嘉树,可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虽然悲凉,可秦紫心里还是揣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的情真意切、肚子里的孩子能替她争来一点伍康的爱。
“去他妈的dna鉴定!少跟我扯这个,秦紫,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我当大家都是遵守游戏规则的成年人,相互消遣消遣而已,,离婚这事我从来就没想过,第二是我不认为这孩子是我的,我做哪门子鸟dna鉴定?!”伍康一想到随着秦紫肚子里孩子的出生,他的生活便即将面临颠覆性的毁灭就暴躁成了一头困兽,一把抓起秦紫的手:“不管你孩子是谁的,你都得给我堕胎!我一朋友是开私人妇科诊所的,走!现在就去。”
秦紫拼命挣脱:“我不去,你放开我,孩子真是你的!你的心为什么要这么狠?”
“我不稀罕!”伍康恶根狠地盯着秦紫:“你别逼我,没用的!”
一个拉一个退,两人在涛声澎湃的防波堤上拉扯成一团,秦紫使出全身的力气,从伍康手里挣脱了,看着因为狂躁而面目狰狞的伍康步步逼近,她惶恐地往防波堤深处跑去,突然,脚下一滑,她滚下了防波堤。
坚硬的岩石碰撞着她的身体,求生的本能催促她伸手想去找块凸起的岩石把住,可重重碰撞岩石上的身体用疼痛提醒了她,必须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那双求生的手,便缩了回来,捂在了凸起的小腹上,刹那间,海水便吞噬了她,冰冷的波涛拍打在她脸上,像无数冷酷的耳光扇在她心上,这就是她豁出命来都要维护的爱……
沉浮挣扎在波涛中时,她想大声呼救,可当她张开嘴巴,苦涩的海水便涌了进来,她看不清伍康的表情,恍惚中,只看见他站在防波堤上呆呆地张望着她落水的地万,一动不动,后来,他弯腰捡起了一个东西扔进了海里。
是她的手机,在和伍康拉扯中掉在了防波堤上。
然后,伍康走了。
在看见他转身离去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正在冷笑着离她而去,她在黑茫茫的海面上沉浮,她想放弃挣扎,放弃求生,是肚子里的孩子提醒了她,他好像踹了她的肚子一下,仿佛在催促她快点带自己离开寒冷的海水……她大声呼救,海水和海风像海绵一样吸走了她的呼救声,她拼命地挣扎在夜黑风高的海上,向着堤坝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到防波堤的……
现在,她躺在医院里,她保住了命,可是,她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没了,孩子,爱情,像做了一场荒唐的梦,空有悲怆的回味,两手空空。
她一句话不说,漠然地躺着,想爱情。
世间最悲惨的爱情是什么?不是你在我面前,却不知我爱你;也不是得不到已失去;更不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而是,你爱他如生命,他却视被你所爱为羞耻。
而她和伍康就是最后一种。
她原本以为,她和伍康的爱情最坏的结局,可能是凄美的得不到,所以,她竭力想改变他们之间像两棵盆栽植物一样的只能相望不能相拥的悲剧宿命,可改来改去,她看到的是对方一声不屑的啊呸。
最失败的爱情就是,当你回首往事,你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是啊呸。
秦紫知道,她的爱情死相难看地倒下了。
3
霍小栗家乱成了一锅粥,放学后的铁蛋没回来,一开始,霍小栗和母亲都以为是铁蛋贪玩,在路上和同学打闹耽误了回家的时间,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可都6点了,还没见着铁蛋的影子,霍小栗这才隐约感觉不对,就给铁蛋的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一听是铁蛋的妈妈,开口就说这几天她正想找她呢,最近铁蛋上课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而且还有点暴力倾向,和同学玩着玩着就玩翻脸了,甚至动手打人,都把好几个同学打哭了。
霍小栗连忙道歉,顾不上过多寒喧,说铁蛋到现在还没回家呢,问班主任知不知道铁蛋和哪个同学比较要好,班主任说因为铁蛋脾气暴躁,同学们怕挨他的揍,都不敢跟他玩了,一时间她还真想不起来他跟谁比较要好。
霍小栗听得眼泪奔流,却还是心存侥幸地要了几个电话号码,挨个打过去,可是,没人知道铁蛋的行踪。
眼看着天擦擦黑了,霍小栗顾不上和肖爱秋的芥蒂了,打过电话去问,肖爱秋一听是霍小栗,就没好气得很,可一听是铁蛋不见了,也麻了爪,二话不说就指责上了,说肯定是霍小栗的母亲因为恨他们顾家,就虐待顾家的孙子出气,结果铁蛋受不了就离家出走了。
铁蛋不见了,霍小栗已经够烦躁的了,一听肖爱秋还顾得上信口开河地贬低母亲,就觉得一股热血堵到了喉咙口上,啪地就摔了电话。
宝贝孙子不见了,肖爱秋慌得不行,急三火四地打电话给顾嘉树,让他过来接着她去找铁蛋,没多久,顾嘉树叫了辆出租车就来了,没等车子停稳,肖爱秋上了车,开口哭上了,说作孽啊,肯定是霍小栗他妈见整不着顾嘉树就拿铁蛋撒气,铁蛋受不了才跑了的。
虽然顾嘉树觉得事情未必有妈妈想得这么严重,但儿子不见了却是铁的事实,决定先去学校找线索。
霍小栗又接到了铁蛋班主任的电话,约她一起到学校去,看能不能在教室里找到点线索。
霍小栗边应边往外走,又叮嘱母亲,如果再过半小时还没消息,就让弟弟去报警,在母亲忙不迭的点头里,霍小栗一溜烟地蹿到街上。
霍小栗和顾嘉树母子是在学校门口遭遇的。霍小栗从出租车上下来就往铁蛋教室的方向跑,差点一头撞在顾嘉树怀里。
顾嘉树闪了一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霍小栗撂下这句话就跑进了校固,顾嘉树母子一溜小跑地跟在身后。
铁蛋的班主任已经在了,正在察看铁蛋的课桌,还没等霍小栗跑过去,就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了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的纸,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默默地递给霍小栗:“顾小铁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霍小栗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闯进来的肖爱秋一把抢了过去,肖爱秋看着作业纸上的字,就嚎啕上了,她边哭边没头没地扑打着霍小栗:“作孽哦,你跟我儿子的婚还没离下来呢,你就急着找人再嫁了……”
铁蛋的班主任忙把肖爱秋拉到一边:“老人家,您别激动,现在找孩子要紧。”
顾嘉树深深地挖了霍小栗一眼,从肖爱秋手里拿过铁蛋留下的纸条,看着看着眉头就皱成了一团。
妈妈,昨天晚上我听见你和姥姥说的话了,只要带着我,你就找不到幸福,我想让妈妈幸福。我也不想跟着爸爸,因为爸爸将来会给我找个后妈,我听过好多后妈的故事,后妈都是坏女人,有了后妈,爸爸也会变成坏人。妈妈,等我长大了再回来找你,如果那个人对你不好,我就揍他,长大了我就有力气了。
霍小栗心里又乱又怕,不知道铁蛋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铁蛋有没有说自己要去哪儿,凑过来看,顾嘉树却猛地一扬手,把纸条摔在了她脸上。
霍小栗顾不上计较顾嘉树的态度抓起纸条飞快地看,看着看着,泪水就奔涌而出。
顾嘉树已在打电话报警,肖爱秋还在继续发飚:“早知道你把铁蛋当成累赘,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怎么能嫌自己的孩子是累赘?啊,霍小栗,你不待见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也这么狠……”
霍小栗正心如刀绞呢,听肖爱秋没完没了地诬蔑自己,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了,指着肖爱秋的鼻子,放机枪一样地诉说这些年来肖爱秋的所作所为,数落她耍着小聪明扮演天底下最好的婆婆,事实却是处处给她下绊子,以看她这个儿媳妇出丑、嗤笑亲家母没粗俗没文化为乐……
见婆媳两个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铁蛋的班主任也看傻了,不知劝谁才好,顾嘉树铁青着脸一声不吭,颌骨咬得一跳一跳的,他用发抖的手指指着霍小栗的鼻子:“霍小栗!你有完没完?!”
“我没完,还有你……”霍小栗越说越悲愤,根本就刹不住车了,这句话刚一出口,脸上就挨了顾嘉树重重地一个耳光,顾嘉树一字一顿地说:“霍小栗,你不必说了 找到铁蛋,我们马上离婚!一刻也不必耽误。”
霍小栗呆呆地看着顾嘉树,泪水刷地涌了出来:“顾嘉树,你不要以为我不想跟你离婚是因为你有多么好多么值得我留恋……”
“随便你因为什么。”顾嘉树拉着肖爱秋往外走。
肖爱华觉得儿子这一巴掌很给自己长志气,边往外走边回头说:“我抚养铁蛋,我不能让我孙子落在你手里受苦。”
霍小栗踉跄着跑了出去,一出了学校的门,泪滚滚地就下来了,乱七八糟的恐怖念头占据了整个脑海,担心铁蛋会不会被拐卖,会不会出事……那些惨烈的假想,把她的腿都吓软了,身体里的疼也开始作祟,像一群饥饿的虫子似的撕咬着她的肢体,让她连站的力气都没了,可她要找到亲爱的儿子,不能倒下,不能……她用发抖的手从包里掏出药,按进嘴里,艰难地吞了下去,远处的顾嘉树正要上出租车,看着这一幕,有点愣,肖爱秋急着找孙子,催着他赶紧上车,顾嘉树喃喃地说了一句:“她是不是病了啊?”
“祖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她是不是病了,人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你再不快点去找铁蛋,我就病了。”肖爱秋急急地说。
顾嘉树只好上车走了,车过霍小栗身边时,他看着霍小栗一路跌跌撞撞撞地喊着儿子的名字往前跑,突然很是心酸不忍,甚至想停车把她叫上来,可看看一脸焦灼的肖爱秋,遂放弃了。
霍小栗顾不上路人问的侧目,跌跌撞撞地寻觅在大街小巷里,凄厉而高亢地呼唤着铁蛋的名字,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遇到一个人就拽着人家问看没看见过一个长得像铁蛋似的男孩,在那个夜晚,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之大如此之恐怖,像一个巨大而邪恶的迷宫,藏匿了她的儿子,她眼睛哭肿了,嗓子说不出话,见着人,只会悲泣地打着手势,却说不出一句话,那是霍小栗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比一辈子还长。
快11点的时候,霍小震打来电话,说铁蛋找到了,在汽车北站,他正带他回家,让霍小栗放心。
霍小栗握着手机,说不出一句话,想伸手叫辆出租车,却抬不起手,只觉得两腿发软,她软绵绵地坐在路边,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吃吃地笑着,眼泪却刷刷地往下滚,她就那么坐着,向着马路的中央伸出一支胳膊,一辆辆的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后来,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4
院子里灯火通明,在大院门口,就能听得见争吵声,是肖爱秋和母亲的争吵,她们正在争抢铁蛋,要是以往,她一定会愤怒,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愤怒,甚至那些争吵让她开心。
因为那些争吵,证明她亲爱的儿子铁蛋在了。
她就那么站在院子里,倾听着母亲和肖爱秋吵成了一锅沸水,在心里悄悄地感叹了一句:这热闹的俗世真好啊。
她愿意活在这世俗的争吵里,看着她亲爱的铁蛋长大成人,看着他健康快乐,哪怕她的余生只剩了疼痛的煎熬。
母亲死死地把铁蛋护在胸前,而肖爱秋气势汹汹地指责霍小栗的母亲是装模作样,都已经嫌铁蛋是霍小栗再婚的累赘了,现在不想放手不过是想在让霍小栗在离婚的时候多分割点财产。
母亲骂肖爱秋是猫哭耗子,铁蛋是打霍小栗身上掉下的肉,她怎么可能嫌铁蛋是累赘,让铁蛋告诉肖爱秋,姥姥和妈妈到底有没有嫌弃他,铁蛋看看奶奶又看看姥姥,满眼都是惊恐的泪,霍小震看不下,一把从母亲怀里拽过铁蛋,拉着回自己屋去了,又咚地关上了门。
肖爱秋听见门响,一回头见是霍小栗,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小栗,你说!就今天发生的这事,你还有什么资格抚养铁蛋?”
“铁蛋是打小栗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说没资格就没资格了?”母亲不甘示弱,指着门外说:“我们家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