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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内心不管多么腥风血雨,也不会大吵大闹地发泄出来,只会用无声无息的表情和眼神表达他的极度失望和委屈。

    他已经听出来了,大哥要干嘛去,奶奶是知道的。

    而他们一致把他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孩……尽管他已经不再装疯卖傻地和小宝追跑打闹、不再假装天真无邪地撒娇,尽管他正栉风沐雨地向着大人的标准一路狂奔,俄顷也不敢停歇。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青春期的躁动和急剧的身心变化,让魏之远越来越难以忍受大哥对待他的态度,他心中郁愤无从排遣,只好如地火一样压抑在心里蠢蠢欲动的火山下。

    晚上临睡前,魏之远拿出了一份通知书递给魏谦:“给我签个字行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活像是递了一份检讨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皮也不抬,表情冷漠。

    魏谦扫了一眼:“夏令营?什么夏令营?”

    魏之远冷淡地说:“前一阵子我们学校组织了奥数的选拔赛,我被选上了,暑假被选派去参加培训……哦,参加过培训的小升初可以直接进本校初中部重点班。”

    这换成任何一个其他孩子,都会欢欣鼓舞地跟大人显摆一番,可是魏之远似乎就只是要魏谦作为监护人签个字而已,脸上绷得紧紧的,一点也不见喜色。

    他喜不出来,反正再怎么样,他在大哥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

    可他年轻的监护人却觉得十分惊喜——特别他看到通知单上写着,一个学科全校只选派一个学生的时候,让魏谦觉得异常长脸,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然而随即,他又觉得不该太过喜形于色,省得让小孩骄傲自满,所以他干咳了一声,硬是把上扬的嘴角拉平了,签了字,一板一眼地说:“既然去就好好学,让你去是学校老师看得起你,到时候别掉链子丢人现眼。”

    魏之远低眉顺目地点了点头。

    魏谦摸了摸裤兜,然后想起了什么,打开了锁着的小抽屉,摸出了点钱,装在一个信封里——他做这事的时候,因为心情太愉悦,乐极生悲地把桌上小宝放的一瓶花露水瓶碰倒了,虽然眼疾手快地扶了起来,手腕上却还是沾了一些。

    魏谦随手撕了块纸擦干净手腕,把信封递给魏之远:“这个我给你放在外面了,要出去住的话,自己在外面吃喝都别委屈了。”

    说完,他抬起手,顺手揉了揉魏之远的头发。

    他的手腕上依然残留着的花露水掺杂了酒精的香味,手指修长而有力,魏之远突然觉得头顶似乎有一股电流冲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竟然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脸红过后,他心里又开始用上莫名的羞愤交加,滋味难以言喻。

    魏之远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哥……”

    魏谦回头看着他。

    魏之远想对他哥说,从今往后,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长大成人的方向,不会再想莬丝子一样死乞白赖地缠着大哥了,他再也不会像两年前那样不顾一切地追着大哥的脚步,千里迢迢孤注一掷地去做一个拖累。

    他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魏之远,而不是一个无所适从的跟屁虫。

    然而迎着魏谦愉悦而克制的表情,魏之远到了嘴边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又原原本本地从哪来滚回了哪去,散落成了一肚子的鸦雀无声。

    他默然摇摇头,没了下文,什么也不想说了。

    第二天,魏谦一路目送着魏之远骑着自行车带着小宝去上学了,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松了口气,收拾了行李出门和老熊他们汇合。

    老熊带着大蛤蟆镜和遮阳帽,嚼着口香糖,临行之前还在嘱咐魏谦:“带你可以,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那边的铁路至今还没修好,咱们得开车进去,没准去哪,平坦的地方海拔高,海拔稍低的地方路不好走,尤其山路,每年都有大批冤鬼翻车下山从此挂在墙上的,咱们最早七月底才能回来,那罪真不是人受的,你确定跟我去。”

    魏谦毫不犹豫地点头。

    老熊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准备继续用他催眠故事般地语速来顿长篇大论,被魏谦忍无可忍地打断了。

    魏谦:“熊老板,听你说话,总让我想起一句诗。”

    老熊看着他。

    魏谦说:“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老熊带着带着蛤蟆镜,在那思考良久,直到车已经开车了市区,他才如梦方醒地问:“不对啊,刚才那句是说人姥姥的吧?你个混账东西。”

    魏谦知道他不学无术,不知道他如此这般地不学无术,更令他叹为观止的是,他这样不学无术,竟然还敢腆着脸附庸风雅……此人真是,非同一般的一言难尽。

    魏谦跟着老熊这么一走,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好几个月,开始还会偶尔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后来干脆音讯全无。

    期间宋小宝还念叨了好几次,魏之远却一句也没提,宋老太怀疑这气性贼大的孩子是给憋在心里了。

    魏之远一个人睡空荡荡的大床,每天晚上必然要熬到十二点以后,用完的作业本就订成演算纸,边边角角全都寸土寸金地写满,三四天就能用完厚厚的一整本。

    宋老太看着那些她看不懂的演算过程,愣是没舍得卖破烂,给珍藏了起来,作为每天例行公事地教育宋小宝的工具。

    宋小宝就此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因为她和蔼可亲的奶奶对她就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宋小宝嘀嘀咕咕胸无大志地说:“我就是中等生嘛。”

    “中等生,”奶奶用筷子打她的头,给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结论,“中等生就是丢人现眼!”

    她连新闻联播里采访外国人时候底下放的字幕都看不懂,大字不识一箩筐,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评价中等生……

    中等生挺好的,又不是吊车尾!

    宋小宝觉得奶奶狗屁也不懂,根本说不通。

    大哥威胁要剪她的头发,二哥是那个该死的“人家”,奶奶变成了一个车轱辘话的碎嘴子,宋小宝觉得她在这个家里,简直就是个捡来的苦菜花,真是怎么做都不对。

    很快,夏天就来了,魏谦依然没有消息。

    那天魏之远去参加学校的一个模拟考试,没有去上课,提前回家了,奶奶让他买二十斤大米,魏之远就骑车去了,半路上,他经过了一个社区活动中心,魏之远原本漫不经心地骑过,不知怎么的,却突然刹了车。

    只见活动中心里有一块大平台,大概是六一快到了,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正领着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在里面排练节目,当然,小孩排练儿童节目没什么好看的,魏之远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那人也就四十来岁出头,背却已经佝偻了,鞋拔子脸上是没剃干净的胡子,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显得十分猥琐。

    那男人坐在一条公共长椅上,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场中几个跟着音乐蹦蹦跳跳的小孩看。

    他的眼神几乎化成实质,险恶地堪堪触碰到那些小孩的身上。

    就算这家伙化成了灰,魏之远也认识——这就是那个曾经被他一根钢管打跑了的变态恋童癖。

    魏谦当时一直在找这个人,可惜一直也没找着,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魏之远手里。

    魏之远推着车躲在一个墙角后面,就像一个初次狩猎却异常耐心的小豹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观察着那个男人。

    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小孩们才结束了排练,魏之远注意到,几个孩子闹哄哄地从社区活动中心的铁栅栏门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变态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站了起来。

    可惜陪同的女老师一路跟着,他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男人就像一个被掐长了脖子的鹅,垂涎三尺地盯了好半晌,直到小孩们已经走得没影了,他才喘着粗气转过身来,裤裆已经鼓了起来。

    此时街上没什么人,男人因此毫无顾忌地把手按在自己的裤裆上,一边走一边揉。

    他晃晃荡荡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魏之远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车锁在路边,悄悄跟了上去。

    这附近的小学校是某公立小学刚刚设在这边的分校,位置比较偏僻,魏之远猜测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变态才会开始到这里活动。

    魏之远缀着他足足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见男人走进了一个肉食加工厂里。

    而后魏之远不动声色,原路返回,买米回家,到家以后只字没提,照例和宋小宝一个人洗碗,一个人收拾厨房,然后各自在各自的房间里做功课。

    宋老太嘱咐一声,又出门去做活。

    魏之远温习了功课,看了一部分老师送给他的奥数书,屋里安静得连钟表“滴答”的声音都听得见,做完这一切,魏之远才抬起眼睛扫了一眼小宝紧闭的房门,漆黑的眼睛如同浓墨点的。

    然后他掏出了一个新的笔记本,写下了日期、肉食加工厂的地址。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魏之远对宋老太和小宝说:“这两天晚上老师要留我补课,我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宋老太和小宝丝毫没有起疑心,毕竟,比起魏谦那吓人的违法乱纪前科,魏之远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懂事,干净整洁,守规矩,自制力强,从不干出格的事——在小宝他们学校,魏之远的出类拔萃也是众所周知的。

    所以宋老太听了,立刻把重点攻击对象转向小宝说:“听见没有,跟你哥他们学学,你大哥哥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你小哥哥还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你呢?”

    小宝毫无压力地说:“让他们去吧,我看家。”

    宋老太举起锅铲要打她,宋小宝就像只小猴子,三两步蹿到了门口,狗腿地替魏之远打开门,点头哈腰地说:“二哥,您先请。”

    魏之远非常有大家风范地点了个头,拿起车钥匙,在她前面走了出去,宋小宝屁颠屁颠地跟上,就像个鞍前马后的小太监,回头冲宋老太吐了吐舌头。

    由于她的肉体的成长比老熊的语速还不着急,魏之远又长得太心急火燎,两人尽管最开始看起来差不多大,现在却好像已经真的拉开了年龄差距。

    宋老太愤愤地扔下锅铲,骂小宝:“烂泥糊不上墙,唉,不成器的东西!”

    当天晚上,魏之远果然是将近八点才回来,宋老太已经去给一家火锅店干活了,宋小宝从屋里探出头来:“二哥,回来啦?厨房有饭,锅里奶奶给你留了俩煮鸡蛋!”

    魏之远“嗯”了一声,打开锅一看,只有一个。

    宋小宝连忙补充:“我偷吃了一个!”

    魏之远:“……”

    宋小宝“嘿嘿”地笑了起来:“对了,给你看这个!”

    她说完,跑到客厅,从茶几的玻璃垫下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明信片,是从青海寄来的,上面是魏谦有些褪色的字迹,时间还是一个月前,大概是他正好经过的时候心情好了,听了谁一句话,买来寄回来哄他们玩的。

    可惜,他连哄都不认真哄,写了通讯地址后,连句话也没有,就画了两只小乌龟,一只光头代表男乌龟,一只头上戴了一朵花,代表女乌龟,两只乌龟乖乖地待在一起玩耍,蕴含了大哥寄回来的全部讯息——魏之远和宋小宝你们俩崽子在家好好待着,都给老子老实点。

    那位“神龟真人”毁人不倦,不知不觉中对魏谦的审美观和艺术细胞有了深远的影响。

    ……他终身落下了没事爱画小王八的毛病。

    魏之远心里情不自禁地一跳,魏谦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音讯了,小远莫名地想起了那只沾满了花露水味的手,忍不住问:“他没打电话吗?”

    “没有,”宋小宝说,“二哥,青海是不是有牦牛肉干?好吃吗?”

    魏之远叹了口气,放弃了和她的正常交流:“你怎么就知道吃。”

    “哎呀,你别学大哥说话,学得又不像,应该是这样——”宋小宝摆摆手,随后板起脸,拗出一个横眉立目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语气短促而凶神恶煞地说,“小兔崽子,就知道吃!”

    她的模仿能力与日俱增,惟妙惟肖。魏之远忍不住跟着小宝笑了起来,大哥板着脸训小丫头的模样几乎近在眼前了。

    等小宝回屋里了,魏之远才坐下来,拿出了他的秘密笔记本,在“肉食加工厂”后面填上了几个字“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