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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劫第24部分阅读
    “是个女孩”,梓若低低地说着,有泪从眼中落下。

    “啊,真的是女孩?我就知道,呵呵。”我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

    脑中一片乱轰轰,我蓦然一愣,对了,孩子怎么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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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了抬软绵绵的手,想撑着身子坐起来,第一次,我痛恨自己无力的身体。

    梓若忙抹了抹眼泪,上前来扶我坐起。

    靠着软枕,我定定地看向那妇人手上托着的孩子。

    “给我。”淡淡地,我开口。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终究将孩子放到我手上。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搂入怀中,淡粉色的小小身体,全身软软的,皮肤皱皱的,像个小老头,眼睛微微闭着,可爱极了……

    特别是那小小的鼻子,像极了夫差……

    抬手轻轻打了她的小屁股一下,她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活不成了。”耳边,那个妇人在叹息,她摇头道。

    活不成?眼前蓦地一暗,我摇了摇头,找回快要涣散的神智。

    定定地看着她,我的女儿,她的身子是温热的,她小小的胸脯还在微微地一起一伏……

    “她还在呼吸啊”,我的声音嘶哑得有些可怕。

    “太晚了,羊水破了太久,她没用了”,那妇人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悯,“只要再早一点就……”

    “梓若!”我打断了她的话,突然叫道。

    “是,夫人。”梓若忙有些惴惴不安地应道。

    “扶我起来。”

    “夫人,你的身体……”

    我没有理她,径自从床头拿了一件小小的衣衫裹在女儿身上,那衣服是我修修改改做了近四个月才做好的,虽然差不多就只是一块布,而且很丑……但应该是“温暖牌”的吧,我常常在想,以后女儿的衣服应该都由我一手包办,不知她会不会抗议我丑化她?呵呵,或许我的针线活会越来越好也不定……那样懒的我,居然也为人母了……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扶着榻,抱着女儿,竟然站起身来。

    “夫人,你要去哪儿?”梓若叫了起来,扶住了我。

    “出宫找大夫。”我想甩开她的手,却使不上半点力气。

    “夫人……”梓若望着我哭了起来。

    周围响起几声低泣之声。

    为什么?我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们,莫非她们觉得我很可怜?我只是想救回我女儿的性命啊。

    抱着孩子,梓若拗不过我,忙替我披了衣服,走出了醉月阁。

    刚到门口,便见门外站一个人,积雪厚厚地压在他身上,仿佛成了个雪人。

    是史连?

    “史将军,那孩子没用了,你劝劝夫人吧。”那妇人忙走上前道。

    史连看着我,没有开口。

    “她还在呼吸。”张口,我道,表情近乎偏执。

    “回去。”淡淡地,他道。

    我不理他,转身便走向宫门,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一左一右,两个人扶住了我。

    一边是梓若,另一边,竟是史连。

    抱着孩子,梓若扶着我走向宫门,史连默默地跟在后面。

    天漆黑一片,宫门紧紧地闭着,两旁燃着火把。

    “我要出宫。”抱着女儿,我道。

    守门的侍卫看到我时,皆愣了一下,大概是我现在这般模样吓到他们了吧,裙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面色苍白似鬼……

    “抱歉,已过了关闭宫门的时间。”回过神来,其中一名侍卫道。

    “我要出宫”,咬牙,我重复。

    “这……”侍卫面面相觑,颇有些为难,忽然又齐齐看向我的身后,皆低头不语。

    “西施夫人,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回寝宫歇着的好。”身后,传来伍子胥的声音。

    转身,我看向身后,伍子胥披着裘皮大氅,双袖微拢,就站在我身后。

    “我要出宫。”几乎是狠狠地,我道。

    “夫人莫要太过任性,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伍子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

    紧紧握拳,我缓缓低头看向抱在怀中的孩子,她的脸色已然青紫,我想我现在的模样定是像足了疯妇。

    “伍相国,我只是想出宫,让大夫看一下我的女儿。”闭了闭眼,我低声恳求,就算大家都不相信这个小生命能够活下来,就算大家都认为她必死无疑,可我是她的母亲啊,她是我腹中诞下的骨肉……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只要她还在呼吸,我都不能放弃……就算全世界都放弃,我也不能放弃……

    “来人,送西施夫人回寝宫。”伍子胥眼都未眨,道。

    果然狠绝。

    “走开!谁敢上前一步!”我蓦然大吼,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我的女儿。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风雪刺骨的寒。

    在那凛冽的寒风中,一阵微弱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我呆愣半晌,机械地缓缓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

    一直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黑色的眼眸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她竟然在看着我……

    在我还来不及惊喜的时候,她的眼……已闭上。

    我颤抖着手轻轻抚过她青紫的小脸,一片冰凉……

    我怀胎十月的孩子……为了守住他,我心惊胆颤,为了守住他,我步步为营,为了守住他,我困守醉月阁,从不肯轻易迈出一步……如今十月已满,在那样剧烈的痛楚中诞下的孩子……只此一面之缘?

    “真的死了。”抬头,看着伍子胥,看着史连,看着梓若,看着守门的侍卫……我竟然笑道。

    伍子胥也是微微一怔。

    “回去吧。”张了张口,我道。

    轻轻甩开梓若的手,我抱着怀中的孩子,回醉月阁。

    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脚下一个趔趄,一双手扶住了我。

    “谢谢。”回头看了看史连,我道。

    他没有应声。

    “唉,作孽啊,想不到那个孩子还能哭一声,还能看看这个娘,原以为她连眼都睁不开的啊……真是奇迹……”一旁,那妇人絮絮叨叨地道。

    “住口。”史连冷冷开口,打断了那妇人的话。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也许……她也不想离开的……”

    “唉,雪下得这么大,这个将军大半夜的突然来敲门,说要我接生,听说是宫里的夫人,我还吓了一跳呢。”听到我答言,那妇人又说了起来,“这宫里莫非没有大夫?只要再早一步就有救了……”

    只要再早一步……吗?

    我怔怔地看着怀中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孩子,心仿佛被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

    “来人,送她出去。”史连不耐地皱眉,道。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把这孩子带出去埋了吧。”再细细看了一回,我将孩子放入她怀中。

    “这……”那妇人有些犹豫。

    “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淡淡说完,没有再看她,我转身便回了醉月阁。

    “照办。”身后,传来史连的声音。

    “这么多钱?”那妇人惊喜的声音。

    “走吧。”史连淡淡的声音。

    回到醉月阁,静静地坐在榻上,冷眼旁观着梓若指挥着丫头们打扫乱成一团的房间,将染了血的被褥通通换下。

    我的孩子……只留给我轻轻一撇……便就那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那场雪就那样过去了,那个孩子也再没有人提及,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范蠡悄悄来看过我,在我睡着的时候。

    其实我只是闭着眼而已,但我终究没有看他。

    “娘,喝药了。”司香守在我的榻边,端着手中的汤碗,道。

    我接过,喝下。

    司香越发的乖巧了,从来不敢问我那个未能见到面的薄命妹妹。

    “娘,战场有消息回来,父王的大军压境,齐兵溃不成军,父王就要凯旋归来了。”略略带着兴奋,司香道。

    “嗯。”我轻应,卫琴……也会回来吧。

    喝了药,沉沉睡去。

    大概是因为药的关系,连着几日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轻轻抚过我的发丝,眼神音郁得可怕。

    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狭长的双眸,祸水的容颜,是他?细细看了他许久,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他挺直的鼻梁,我女儿的鼻子跟他很像……

    发觉我看着他,眼中的音郁瞬间消失,夫差轻轻捉下我的手放在唇边,“我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他说。

    “嗯,谢谢。”我试图微笑,却似乎不太成功。

    “卫琴也回来了。”见我如此,夫差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弯唇道。

    “真的?”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真的,孤王吃醋了……”夫差笑了起来,“听到卫将军回来比听到孤王回来还要开心啊。”

    我弯了弯唇,没有出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卫琴断臂

    怔怔地坐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夫差凯旋,卫琴未死……真好。

    可是我的女儿……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日她那软软的小小的身子躺在我怀里,她的身子还是那样的温暖……

    这样一个诺大的皇宫,却活生生让我的女儿闷死在腹中……无一人相救。

    若不是史连……怕是连我,都没命了。

    伍子胥……看来不管是哪个西施,我都注定与你有仇。

    “夫人,外面在下雪,你的身子受不住这寒凉的……”梓若的声音第n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不想理会。

    有晶莹的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我伸手接住一枚,低头看着那片晶莹慢慢从我的掌中融化,消失……

    那样短暂的生命。

    眼前微微一暗,我抬头,看向站在窗外的那个一袭红袍的男子,是卫琴?那个我送他的木制十字用一根麻绳系着,正挂在脖子上。

    “当了将军,怎么还是如此随便。”弯了弯唇,我戏谑道,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

    卫琴也咧嘴笑了起来。

    我仰头看了看他脖子上那根粗粗的麻绳,着实碍眼得很。

    “给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那饰物,我道。

    “你已经送我了。”卫琴右手护住那十字架,一脸介备地道。

    我失笑,“那是我送你的护身符。”言下之意,我只是要替你把那难看的麻绳换掉,不会收回的。

    “虽然打战回来了,护身符我还是要的,说不准哪天我就突然被人一刀砍死了。”卫琴会错了意,仍是不松手,张口道。

    “别胡说。”听他说得不祥,我哭笑不得,斥道,心里隐隐不安,随即有些挫败地叹气,“我只是想给你换根绳子,那个太难看了”。

    卫琴微微一愣,有些红了脸,忙一把扯下了那十字架,放在我手里,随即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怎么换线。

    我也不理会他,只是低头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几根丝线,细细地缠绕在一起,密密地编成一根,然后将穿过那十字架,还给卫琴。

    卫琴正等着,伸手便接过放在怀里。

    “戴上。”见他只是收进怀里,我皱眉,道。

    卫琴一愣,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要算了。”我故意道。

    卫琴却是当了真,忙急急地拿出那十字架,将线的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绕过脖子,刚要打结,手却突然一滑,那十字架一下子掉了下去。

    卫琴低头,忙弯腰去寻,我心下微微诧异,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外。

    站在原地,我怔怔地看着卫琴蹲在雪地上在找那十字架,右手拨弄着积雪,左手的袖管却是空空如也,一阵风拂过,那袖管竟是随风扬起……

    我咬了咬唇走上前,看到我的脚,卫琴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随即缓缓站起身。

    “怎么回事?”咬着唇,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在战场被偷袭了。”见我如此表情,卫琴稍稍低头,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可是……卫琴,被砍的那是你的手臂啊!

    “呵,本来那一刀是向着我的脸招呼过来的,可我想万一毁了容胖丫头认不出我怎么办,就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结果废了条手……”半晌,他抬头看着我,笑眯眯地道,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笑话一般,但却见我始终是面无表情,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最后又低下了头。

    我没有看他,只是蹲下身在雪地里找那掉落的十字架。

    低着头,我拨弄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眼中却忍不住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打在雪上,融化了那雪,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洞,仿佛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卫琴弯腰,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咬了咬牙,我猛地抬头,“为什么总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被砍断手的是你,不是我!”咬牙,我气急。

    卫琴单膝着地,看着我,用仅有的石手轻轻拭了拭我的脸颊,“抱歉让你担心,抱歉越女的见死不救……”

    我看着他,原来他是nei疚孩子的死,nei疚越女的见死不救,呵呵,傻孩子,与你无关的,就算你在场,越女也不见得会救我。勾践下令要孩子死,越女又岂会插手?

    卫琴伸手轻轻替我拂去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胖丫头……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他看着我,轻轻开口,“我从来未像现在这般幸庆……我是你的亲人。

    我怔了下,随即低头,抵着他日渐宽厚的肩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傻孩子……他知道我想生孩子,是因为我想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明明是那样排斥自己与我的血缘关系,他明明……如今却还是间接承认了这姐弟关系……

    他的心里,又该有多苦?

    我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手掌触到了那雪地上的十字架,我拾起,抬头细细地替他重新挂在脖子上……风中,那不时扬起的火红袖管,分外的刺眼。

    那只手臂,连同手臂上那个纹身,一同消失不见。

    卫琴从未跟我讲我那一场战争,那一场让他失去一条手臂的战争,但我知道,那一定无比惨烈……

    只是……那个红衣的孩子……终是活着回来了。

    纵虎归山

    下午的时候,有宫人过来传话,今晚夫差在大殿设宴犒赏三军,庆贺凯旋,众妃嫔需一并出席。

    我点头,应诺。

    “夫人,昨晚温大夫死了。”梓若替我挽好头发,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温大夫?”看着镜中面色苍白似鬼的自己,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那妇人有没有好好安葬那个孩子……

    “嗯,就是那个本来该替夫人你接生的大夫,听说昨晚被人杀死在家里,死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银子,连口中都塞着银子,死相十分可怖……”梓若道。

    我回过神来,皱眉,“口中塞着银子?”

    “嗯。”梓若点头,一脸的戚戚焉。

    那晚大夫那么凑巧地出宫,定是收了谁的好处,只是若真是那幕后的主谋杀人灭口,也不会用银子塞他的嘴那么怪异……

    我心里微微一紧,忽然想起了留君醉瘦嬷嬷的死。

    “我看到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房间里数钱”,那一日卫琴的话犹在耳边。

    “然后我听到你被卖掉了”。……卫琴皱眉的模样。

    “所以,你烧了留君醉,烧死了嬷嬷?”我叹气的声音……

    “嗯。”卫琴低低的应声。

    “夫人?夫人……”梓若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回过神来,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个大夫的死,与卫琴有关吗?

    梓若拿了梳妆盒来,细细地在我脸上描画着,我闭了眼,任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夫人,你真的很漂亮啊。”半晌,梓若轻叹。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铜镜之中那个华衣美服的女人,柳眉轻描,眼若含星,唇上一抹朱红,娇艳欲滴。

    微微勾唇,妩媚至极,十足一个绝代妖姬。

    不得不承认,梓若的妆画得很好,此时镜中那个一笑可倾城的女子,与半刻之前那个面容苍白似鬼,满眼哀戚的黄脸婆,判若两人。

    这才是祸水该有的模样,不是么?既然伍子胥他老人家如此看重我这祸水的影响,我又怎么能够让令失望呢?

    更何况今晚,想看我笑话的大有人在,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的痛楚,而是一个想母凭子贵的可笑女人的失败。

    我,又怎么能够让她们如愿呢?

    纵然可以将自己淹没,我也会笑着出席,完成他们心目中红颜祸水的完美形象。

    “夫人,你的身体……真的可以跳舞吗?”迟疑了一下,梓若担忧道。

    站起身略略活动了一下筋骨,我笑,“这身子骨是差了点,不过也是我自己糟蹋的,活该。”

    梓若咬了咬唇,没有再出声。

    站在大殿之前,我挺了挺脊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进大殿。

    身后,是我一早吩咐梓若找来的乐手。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仿佛镁光灯一般向我射来,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万众瞩目了。当焦点的感觉,让我突然想起那一日站在留君醉的高台上的待价而沽的模样。

    周围,众人或不屑,或愤恨,或钦羡,或惊艳,而我只是缓缓走进大殿,目不斜视。

    一袭白色的狐皮斗篷,斗篷之上,是我亲手染上的点点腥红,如血一般的红……

    夫差高高坐在首位,仍是一身嚣张的明黄,他抿唇看着我缓缓走进大殿。

    大殿之nei,四角之上,皆放着青铜环梁方炉,炉火烧得很旺,大殿之nei青烟袅袅,全无一丝寒凉,竟如蓬莱仙镜一般。

    丝竹声起。

    我缓缓解下白色斗篷,褪下鞋子,赤足立于大殿之上。斗篷之nei,是一袭朱红色宽袖深衣,袖口绣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纹,一旁的侍婢谦卑地曲膝跪于我脚旁,将掌心所托的一双木屐套在那一双莹白可握的雪足之上。

    历史之上,西施擅长木屐舞,不知我所理解的木屐舞与历史上的那一位是否相若?

    “西施为贺大王凯旋归来,特献木屐舞一曲。”张口,我笑得千娇百媚,仪态万千。

    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夫差扬唇看着我,只是眼眸如深潭一般黑得看不见底,却全无一丝笑意。

    抬袖,轻舞,脚下的木屐一声一声敲击在空旷大殿之上,和着回音,依着清幽的丝竹之声……我耳边隐隐浮现的,却是那个雪夜……女儿那一声微弱的啼哭……

    “君不见,斜阳已隐,飞雪无声……君不见,楼阁清冷,朱窗蒙尘……”唇轻扬,和着那乐声,那舞声,我轻轻吟唱,“梦里盼君,君难至……”

    那木屐之声,那清乐之音……一声一声,都如敲打在我的心坎之上……疼痛难耐……只是我的唇角,仍是那般的轻舞飞扬……

    夫差的眼愈发的冷了。

    “雪落断人肠……”一曲终了,我盈盈下跪,行礼,回座。

    刚刚落坐,便感觉到异样的视线,我缓缓抬头,在我对面左手边坐着的,竟是勾践,立于他身旁的,便是范蠡。

    “独乐不如众乐,今日孤王凯旋,与众同乐,来人,赐酒。”夫差举起手中酒鼎,大声道。

    众人这才从刚刚一曲中回过神来,纷纷站起身来,连连道贺。

    我转身,看到了右位首座的伍子胥,他音沉着脸,面色不佳的模样。想来是我这般打扮“伤风败俗”了吧,还是……他气恼没有看到我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甚至是香消玉陨?

    举起手中的酒盏,我隔着几个人,远远冲他露齿而笑。

    伍子胥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在他眼中,在这种丧子之痛中还能笑得出来的女人,该是更符合他心目中的祸水形象了吧。

    我低头啜饮,冷眼旁观着众妃嫔眼中喷火的嫉妒,看了回,却发现少了一人,郑旦他……没有出席?

    “今日孤王尚有一件要事宣布”,饮着酒,夫差突然开口。

    众人忙纷纷停止了交谈,仰头洗耳恭听。

    “越君勾践,对我吴国忠心耿耿,孤王为表心意,特许勾践携同夫人家臣一并返越。”把玩着手中的酒鼎,夫差细细地啜饮着,一语惊人。

    大厅一片静默,众人皆呆愣半晌。

    “大王恩典有如江河日月,微臣永感大恩”,正在一片静默中,勾践的声音忽然不急不缓地响起,他起身,跪下,以头抵地,“勾践必定年年朝拜,岁岁近贡,以感谢大王的恩德。”

    夫差扬唇不语。

    我惊愕,这么快?勾践这么快就返越了?夫差究竟在想什么?以他的睛明,不可能不知道勾践的狼子野心,为什么还要准许他返越?这无疑是纵虎归山!

    “万万不可!”伍子胥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大吼,“大王莫要纵虎归山!”

    “越王对我吴国忠心耿耿,若非他,孤王今日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呢。”夫差仍是轻笑。

    “勾践这厮狼子野心,他日可下尝大王之粪便,明日便可上食大王之心!请大王三思!”伍子胥咬牙,继续谏言。

    勾践仍是恭顺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开口为自己争辩,果然深沉得可怕,此时他若是开口,伍子胥定会将矛头直指向他,局时反而不利,现在这般,他不为自己作任何争辩,倒成了夫差和伍子胥之争了。

    “伍相国多虑了。”夫差仍是不急不徐地啜饮着杯中之物,冷眼看着伍子胥心急如焚,面红耳赤。

    “你!你!你!竖子不足与谋!”伍子胥气急,转身拂袖离去。

    “吩咐下去,明日设宴,送越王返越。”看着伍子胥气得转身离去,夫差咧了咧嘴,笑。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一旁的伯否忙大呼道。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随即纷纷下跪,连声大呼,“大王英明……”

    在一片歌功颂德中,夫差扬着唇缓缓走到我身边,将一旁的狐皮斗篷围在我身上,便一手拥着我,大笑着走出了大殿。

    那一身明黄,刺目极了。

    身后,那声“大王英明”久久不散……

    “为何?”由他拥着我出了大殿,我终是忍不住开口。

    如今一步一步,鬼使神差般地与历史重重吻合,只是……我不想看到他那般的结局……

    “为何放勾践返越?”咬了咬牙,我道。

    夫差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问他,随即抿唇,笑。

    我看着他,想知道答案。

    他却突然凑近了我,低头靠在我的颈窝,轻轻嗅了嗅,“好暖。”

    我想推开他问个仔细,他却拥着我,纹丝不动。

    “美人入吴……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半晌,他忽然低低地道。

    身子微微一僵,我难以动弹。

    “只是是美人想要的,孤王都会双手奉上……”轻舔着我的耳廓,他低低地呢喃,“一切皆如美人所愿。”

    看不清他的神情,我辨不清真假,只得怔怔地由他抱着,心里乱成一团。夫差啊夫差,果然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可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滑下我的腰,轻轻覆在我已然平坦的腹上,突然开口,“痛吗?……很痛吧。”

    “嗯,是啊,很痛。”怔了一下,我拉了拉唇角,笑。

    “听说是女孩?……漂亮吗?”轻轻地,他的手抚摩着我微凉的脸,道。

    “嗯,漂亮极了。”我弯起唇,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这样的对话,仿佛是一个平凡的妈妈,语气里带着三分骄傲地谈起自己的女儿……

    感觉那双拥着我的手紧了紧,“像谁?”

    我想起了她漂亮的鼻子,“鼻子像你,嘴巴像我。”

    “那就真的很漂亮了。”夫差的声音悠远得仿佛从云端深处传来。

    半晌无语。

    被他紧紧拥在怀中,我却仍是看不清他。

    馆娃初起

    “美人一曲响屐舞,真真是动人心魄……”拥着我,夫差淡淡笑道。

    靠在他怀中,我无语。

    他低头,看着我,忽然道,“孤王为美人建一座宫殿,可好?”

    我讶异,有些回不过神来,宫殿?

    “嗯,建一座华丽的宫殿,只供美人一人独享,就算孤王不在,也无人可动你分毫。”

    我怔怔地看着他,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差的女人,决不会孤军作战。这是他答应我的,如今我在他的宫殿,在他的庇护之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他作为一个帝王的自尊,不允许他如此吧。那个骄傲的帝王。

    第二日,夫差便着人聚集了吴国所有著名的工匠,开始建造一座据说是属于我的宫殿。

    而我的身子,也因为这一次的生产而原气大伤,只得留醉月阁静养,暂不能兴风作浪。

    一转眼,勾践返越已有三年,史连却仍是留在吴国,或许……他是被丢弃在这吴国的棋子,亦或许……他的留下,又是勾践所布的另一个局。

    转眼间春去秋来,季节变换仿佛也只是一瞬而已,夫差与伍子胥的矛盾在夫差的刻意挑拨中日益恶化。

    我恨伍子胥,若不是他,我的女儿如今可以穿着我做的也许并不漂亮的衣服冲着我笑,跟我撒娇,一如从前我想对母亲做,但母亲却没有理会我的事情,是伍子胥,为了他那莫名其妙的祸水论,而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力!

    三年的修养,大概是我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以来,过得最最平静的日子了,每日只是躺在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大程度上重温了懒人生活的睛髓啊。呵……

    卫琴的将军当得很闲,三五不时地都会来看我,我便缠着他教我认字,结果这卫琴竟然也是半个文盲……

    倒是史连,偶尔一次来看我,缠着他教了一回,受益匪浅,不过最后仍是丢下一句“白痴”而已。

    只是仅仅两三次而已,之后史连便再未曾来过,倒是托人送了整整一捆的练字册给我。那字体着实漂亮得紧,闲来无事,我便临摹来玩。

    这吴越的文字,真真是繁杂得很,但时间真的太充裕了,这不,靠着史连的那捆练字册,我已经顺利摆脱了文盲的行列了。

    而夫差,常常一个月都来不了一趟,问起来,他便说在亲自监督建造宫殿之事,然后讨赏,占尽便宜。

    司香那孩子也再没来过,据说是被夫差送去修文习武,以继大统。

    “梓若姐姐,门外有人要求见夫人,说是有故人来见。”刚刚喝了汤药躺下,便听到有丫头悄悄对梓若道。

    “夫人刚睡下,让她等着吧。”梓若看了我一眼,我正闭着眼,她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故人?会是谁?

    闭眼躺了好一会儿,始终难以入眠,只得睁开眼,“梓若,让她进来吧。”

    “夫人醒着?”梓若微微有些讶异,随即点头,出去领了那人进来。

    “香……西施。”来人有些激动,差点说漏了嘴。

    我坐起身,看着眼前愈发楚楚动人的女子,竟是莫离。

    我的姐姐。

    “好久不见。”点了点头,我扬唇,算是打过招呼,“坐吧”。

    真是好久不见呢。

    见我如此冷漠,莫离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依言在一旁坐下。

    “梓若,你去准备些茶水,故国的姐姐难得来一趟,我们要好好聊聊。”笑,我道。

    梓若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香宝。”梓若刚出去,莫离便拉住了我的手。

    我垂眸看了一眼,想起那一日在留君醉她拼死护着我的模样,终究是没有推开她。

    “小心隔墙有耳,莫离姐姐还是谨慎些好。”由她拉着我的手,我淡淡道。

    莫离眼神微微黯了一下,“你果然还在恨我。”

    闻言,我轻笑出声。

    莫离被我的笑吓到了,怔怔地看着我。

    “怎么会恨呢?这吴宫里华衣美服,大王又待我极好,还为我建造宫殿,就算我的心是石头铸的,也早该被他捂热了,捂化了。”扬眉,我笑得一脸妩媚。

    莫离看着我,一脸的哀戚。

    “香宝,国仇家恨……你怎么能……”

    国仇家恨?我笑得花枝乱颤,“西施只是一介女流,无莫离姐姐这般巾帼气概,那般伟大的事情自然有英雄去做,我懒得很。”

    曾经有人许诺,可一船一浆,伴我随波逐流,四海逍遥,只可惜,人未变,景未变,心……却早已补不回来。

    “你爱上夫差了?”莫离满脸惊骇,道。

    “是又如何?”我扬眉,答得毫不知羞,答得理直气壮。

    “你知道么……郑旦她,死了。”莫离低了低头,道。

    我大惊,想起三年前参加的那一场晚宴,她也是未出席。

    “那个傻丫头爱上不该爱的人,竟是一人仰郁而终……”莫离抬袖拭了拭眼睛。

    我淡笑,想起华眉入罪的那一个下午,我们谈了许久的话,郑旦的死,是必然,只是没有想到一向敢爱敢恨的她,竟会死得毫无声息……她,终于放弃爱夫差,放弃为西施报仇了么?

    也许……她不得不放弃吧。

    不知她有没有后悔离开苎萝山,离开苎萝村,来到这个吃人的世间……如果在会稽山上,她没有来找西施,或许现在……呵呵,是我痴了,哪有什么如果,哪有什么或许,历史早已定论的事情,只是当我自己深入其中时,便也只能“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这次,我是陪文种来送神木入吴,供夫差建姑苏台之用……”莫离拉了我的手,“香宝,夫差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要……”

    夫差的下场?我低低地笑了起来,谁能比我更清楚?历史考试,那一句“夫差见大势已去,遂蒙面自刎而死”,我答得分毫不差,只是当时笔下轻飘飘一句话,当我自己身临其境时,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夫人,该歇息了,”梓若端了茶水进来,道。

    我看了她一眼,点头。

    莫离拉着我诉了一会儿离别之意,又劝了我一阵,便匆匆离开了,说是今晚还得赶回越国。

    越王的计划在一步步向着成功进行,而他的成功,则意味着夫差的灭亡……

    突然间心乱如麻,我穿衣下榻,步出了快整整三年没有出过的醉月阁。

    这三年,我什么都不理会,什么都问,就乖乖待在醉月阁,行尸走肉一般。

    外面……该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吧。

    刚出了醉月阁,走了没几步,便远远见伍封拉着雅姬在说些什么,似乎在争执。

    微微挑眉,我不由得走近,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雅儿,跟我一起走吧。”伍封拉着雅姬,道。

    “你疯了”,雅姬狠狠甩开,“被大王知道你我都难逃一死。”

    “爹说大王近小人,远贤臣,吴国气数将尽,大王对爹已经动了杀心,你跟我先去齐国再作图谋,否则大王不会放过你的。”伍封拉着雅姬,急道。

    雅姬冷笑,“去齐国?姑父安排的只你一人去吧,若我也跟去,姑父大人必斥你留连脂粉丛中,难成大器。

    伍封微微一怔,正欲争辩,雅姬却已是甩开他的手,转身,“自从姑父十六岁将雅儿送入这宫门开始,荣华富贵也好,独守空房也罢,雅儿都注定老死在这宫中。”语毕,她便要拂袖离去。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雅姬眼中有泪。

    伍封这一趟齐国,去不得,历史上说伍子胥就是因此事败露而被夫差所杀,伍封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有情,却是无缘,忽然一时心软,不想看到雅姬可预知的悲惨际遇,我微微迟疑了一下,正要上前提醒。

    “雅儿,何苦,大王一心宠着西施,他是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伍封站在原地低低地突然开口,满面哀戚,“更何况,若让西施知道,那大夫是你托爹爹遣出宫的,她却不会饶你!”

    雅姬微微一怔,却仍是头也不回去径自离去,再不理会身后满心痛楚的伍封。

    我却是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果然如此,我的女儿……是被他们害死的!

    咬牙,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伍封目送雅姬离开,我看着他们即将走向历史框定的悲剧。

    呆呆站了许久,我也转身,低着头慢慢地走,有些失魂落魄。

    忽然,脚步微微一窒,我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头,是史连。

    他也一脸讶异地看了我许久。

    “白痴。”许久,他回过神来,三年不见,他竟然还是那一句,连台词都没有换过,真是个没有创意的家伙。

    只是那雪夜,在我孤立无援时,他是唯一一个向我伸手的人。

    他张了张口,正待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小心。”便转身匆匆离去。

    我看着他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正待喊住他问个究竟,袖子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梓若的声音有些喘,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看她喘成这样,我心里微微一凉,史连的话,我想透了五分。

    “闷了三年,该透透气了。”淡淡地,我道。

    梓若抿了抿唇,“夫人,回去罢。”

    我转身,看着他,“梓若,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什么也听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梓若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随即笑道,“夫人又在说梓若听不懂的话了。”

    我只是看着她,半晌,我也笑了起来,“是啊,我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由着梓若扶我回房,我心里已然明白,三年的平静,已经过去。若我今日没有步出这醉月阁,若我仍是乖乖待在醉月阁里,乖乖等待夫差为我建造另一个华丽的牢笼,那么,我便可以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清闲的傻瓜,维持幸福的假象。

    只可惜……我一向不习惯当傻瓜。

    回了醉月阁,我亲自梳洗,上妆,然后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如星,眉如月,三年修养,果然不是毫无用处的。

    “夫人,不歇着吗?”梓若走上前来,劝道。

    “我等大王。”弯唇,我道。

    “可是大王并无说今日会来。”梓若不自觉地地皱了皱眉,道。

    我看着铜镜里梓若的眼睛,“他会来的。”

    梓若微微低头,“是。”语毕转身离去。

    天一点一点暗下去,在我在心里默数到五千五百的时候,门开了。

    “夫人,大王来了。”梓若道。

    我转身,笑得千娇百媚,“我就说他会来的,不是吗?”

    “是。”梓若低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夫差笑着走到我面前,一手轻抚我的脖子,“美人深闺寂寞了?”

    “是啊。”我笑,答得爽快。

    “那孤王得好好补偿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接近呢喃,他轻舔着我的脖子,

    每次你对我好,我彷佛就看到,有个背影在我面前逃跑,每次你背叛我,你就习惯拿出你的温柔来掩饰你的错,你和我像情人,也像敌手,在这场争霸天下的游戏里头,扮演既残酷又关心的角色……你的背影,何时才能不要那么样孤寂?

    我默默闭着眼,任他爱抚,万般心思,终究化作一场叹息。

    入主馆娃宫

    初夏的阳光从小窗斜斜地泄进屋nei,我微微抬头,看着夫差的睡脸,即使是睡着,他还是霸道地拥我入怀。

    一手轻轻画过他的眉眼,我真的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夫人,该喝药了。”梓若低头走了起来,将药放在桌上,便又走了出去。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坐到铜镜前缓缓梳理着头发,那碗淡褐色的药在早晨的阳光还在微微冒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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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了那药,便会嗜睡。

    这个,我一向知道,只是原以为那只是补药的药效,从未多想,现在理清了一些东西,前前后后便都清楚了。

    夫差……终究是放心不下我呢。毕竟,在他眼中,我是越人。

    这三年,他定是做了很多不想让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