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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浪精 第10节
    赵琳:哥,然然,你俩随便谁,到餐厅帮我买下单好吗,我穷学生,然然点的东西好贵哦 t^t

    又,白哥哥很可爱,我会给他搞个番外

    第四十一章

    宋栖然打了个喷嚏。他从地上站起来,蹲得太久了,忽然起身的一刹有些晃神,他扶住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一辆私家车,缓了一会。

    他没事,头已经不像在西餐厅里时候那么疼了。倒不如说是开车上桥之后前方突然传来的那一长串尖利刺耳的巨响和突然的急刹车让他从混沌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都不知道一开始自己是怎么回事,仅仅只是看了几张画听了一段音乐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似的,现在想来,真是非常后怕。

    只不过眼下这个情况,暂时是没法和别人取得联系了。

    立交桥上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突然侧翻,两条相对车道上一瞬之间撞了四五辆车,二十多台后续车辆追尾,所有上桥的机动车辆都被困在车阵中动弹不得。

    宋栖然的车在队伍的后方,急停的时候也被撞得凹下去一块,车前灯整个掉出来,不过好在人没事。在场的司机都去侧翻的公交车和受损较严重的几辆车里赶紧着救人,宋栖然也去了,他身量轻盈,比其他人都更容易钻进狭小的窗口,他和几个热心的出租车司机一起里应外合撬开了公交车的侧门,从里边抬出失去意识的司机。几乎所有乘客都受了伤,有些还能自个儿勉强坐起来,有些只能躺着,也不知道伤在哪出筋骨,暂时还看不出轻重,只是救护车迟迟无法开进来,人群中渐渐响起女人小孩的哭声。

    宋栖然自觉缓得差不多了,便扶着车身开始往前走。他想试一试找堵在路上的车主借一部电话,给赵孟大致说一下这儿的情况,让他不要担心。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起来。零星的惊呼进而变为惊恐的嚎叫,侧翻的公交车突然起火了。最先烧起来的是翻车后底盘下暴露在外的电线,打着火花噗呲一声,迸ji-an出的星子突然就蹿起了势头,一路从底盘烧到车的大梁,油箱受热膨胀,不知是哪一块的焊接松动了,就和炸弹爆炸了似的,一块被推飞的铁板被炸到好几米的高空,砰的一声,又裹着火球砸在桥面上。

    桥面上的人一下子慌了。

    宋栖然才刚走出不到一百米,回头却已经能见滚滚黑烟从开始燃烧的车壳下扬起。从背后追过来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急促而疯狂。所有的车主现在都从车里跑下来了,人们试图步行下桥,严重堵塞过的高速路却太过狭窄,有的人情急之下直接跳上了车顶,也有人留在原地呼喊请求帮助,想要转移地上躺着的行动不便的伤者,有人不小心摔倒,有人突然找不到了家人或孩子,喊声又被叫嚷全给盖过。

    宋栖然不知被谁以一股极大的力道挤开,他险些摔倒,肩膀撞到一辆车的后视镜上磕得生疼。眼角余光瞥见还有更多的人正跑过来,宋栖然咬咬牙,直接坐上了汽车的前引擎盖。

    坐定以后他花了一会平复自己的呼吸,才丢掉脑中头晕目眩的感觉。他叹了口气,借手机打电话看来是不可能了。前方公交车自燃的火势看起来丝毫也没有减弱下去的趋势,宋栖然也不懂现实中车辆烧起来会不会都像电影里那样忽然一下就嘭的一声炸掉,他站起来,开始沿途翻越车身和车顶往起火的方向移动。

    他注意到还有一个小伙子也和他一样,正朝与人群相反的方向逆流而行,宋栖然很吃惊,他看了对方一眼,对方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满布风烟味道的空气中短暂地交汇过后,那小伙子给了他一个微笑。

    宋栖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要笑。他只知道自己是想要去救人的,而那个人正好也是,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是赵孟的话,这时候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他喜欢的人一向会为了别人而竭尽全力,甚至英勇到不顾及自己。想到这里,宋栖然的动作就又加快了一些。

    他和一起跑回来救人的小伙子几乎同时赶到,像他们这样准备撩起袖子帮忙的大概还有七八个,第一步首要是把不能行动的伤者搬离爆炸半径,移动到更开阔便于呼吸新鲜空气的空地上。现场有个更年长的人在做指挥,似乎是个医生,教他们如何平行移动伤患的头部和身体,以免造成移动中的二次伤害。大约需要三个人才能安全地抬动一名伤者,他们几个人一轮换,来回重复着路途,一刻不停歇地奔跑。

    自燃愈演愈烈后,火光越窜越高,空气中明显能感受到升温后的灼热,浓烟扩散开来,原本那些伤者躺着的地方已经弥散开刺鼻呛人的气味,宋栖然咳嗽了一下,手心里不知被谁塞进来一块矿泉水打s-hi过的手帕。

    “人呢,都在这了吧!还有没挪过来的没有!”

    有人在喊。

    “数过了!都在呢!人没事!”

    另一个声音回答。

    宋栖然回首朝滚滚烟雾中看去,硕大的载具外壳已经烧得只剩下金属质地的框架,金属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就像焦黑的炭,抑或是嶙峋的枯死的树,无论是胶皮座椅还是坐垫下的海绵絮都化作热风里的阵阵臭味。那就是大火烧过的样子,是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被抹去、毁灭、什么也不剩下的样子。

    宋栖然呆呆地望着那团火。

    他曾经觉得死没什么可怕。在遇到赵孟之前,他已经忍受了长达十年的折磨,他得对抗后遗症造成的头痛,或者要么做个感受不到欲望的机器人,人生对他来说不过是两种痛苦的二选一,抑或是两种痛苦的结合,根本无甚意义。可现在,他庆幸自己没坐在那辆被烧毁的车里。他庆幸自己活着,能动,能呼吸,能感受到冷热,而不会同所爱的人分开,再也找不到彼此。

    真好。

    他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宋栖然站起来,他担心救护车被卡在半道上上不来,又或者抬担架的人不知道伤者现在都在哪儿,便朝着声源的方向跑去,桥面很长,小跑渐渐变成了快跑,宋栖然挥舞着手臂,指望能有人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他看见了人,远远的,一点黑压压的模糊的影子。原来桥面上早已拉起警戒线,层层叠叠的车阵中,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正朝他奔过来。

    宋栖然迎光看清了对方那张满布水迹的脸,赵孟同时也看见了他,他们隔着四五辆抛锚的汽车,周遭是巨大的遮掩了所有人声的汽车喇叭的鸣笛声和人群的呼喊声,背景是滚滚翻卷的黑云。一切都极像一部末日题材的电影。唯独赵孟的怀抱除外。

    宋栖然碰到赵孟身体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刚刚掉进了河里。

    赵孟的上半身整个没有一处不是s-hi的,北方的十月,站在高处给风一吹,皮肤表面凉得就像块铁。宋栖然手忙脚乱地想脱掉身上的外套给他罩上,两条手臂却逐一地被赵孟死死抓住,根本无法顺利完成脱衣服这个简单的动作。

    赵孟摸索过他上身的每一个地方,连后手肘的关节和肩窝都细致地一一查验,他慌得要死,宋栖然的衬衣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血,他以为这人在车祸中受了伤,看见人的一瞬间连眼球背部都是刺痛的。

    “你伤在哪儿了?到底哪儿了,你说话!”赵孟急了,他把人带到路边,摁着坐在地上,想放宋栖然平躺下来再查一遍,他的头发丝和鼻尖都甩出水滴来,星星点点的,凉凉的,ji-an在宋栖然的身上和脸上。

    那是他的汗,车子早在几公里外就被禁止驶进这片区域了,赵孟是跑上来的,他徒步跑上城市高速的立交桥,一路逆行着人群,穿越了警戒线,一口气也不停歇地赶到了宋栖然的身边。

    打s-hi他衣服的或许还有眼泪,赵孟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宋栖然的身上有血,还有污渍,那么一大片的,混在一起根本看不清楚,他只见过这个人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他觉得宋栖然就该那样,一辈子都是那样,一想到他会受伤、会流血、会痛,赵孟的心就跟被人扔进搅拌机里拧过一样。

    那是一种无法被理智遏制的冲动,他现在能体会了。如果十年前,眼看着宋栖然浑身是血不知死活地被送进救护车里的人是他自己的话,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比宋栖然更出格的事。

    他如此的慌张与失措,连带着宋栖然也慌了,他从没见赵孟哭过,哪怕同父亲决裂的那次都没有。他拍着赵孟的脸颊,不断地重复对他说:“我没事,没事,衣服上的不是我的血,是事故里那些乘客的,我去帮忙的时候沾上的,真的,我一点事都没有。”

    赵孟不动了,就像突然之间凝固住了,眼神直愣愣的,落在宋栖然很努力想说服他相信的那张脸上。充斥耳鼓的巨大嗡鸣消减了下去,他终于又重新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你吓死我了……!”

    赵孟狠狠把人搂到怀里,每一块关节和骨头都发出被揉搓的嘎吱声,宋栖然有一点痛,还有一点憋气,可他唯一挣扎出的一条胳膊还是绕到赵孟的后颈上,轻轻顺着那人汗s-hi冰凉的头发。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道吗!”赵孟又说了一次。他是真的快要被吓到心脏骤停。这是他的小家伙,是他的宝贝,这两条胳膊里搂着的就是他的命!

    “你要敢再来一次,再这么一个人在外面瞎跑让我找不着你,我就捅自己一刀!”赵孟发着狠说。

    宋栖然吓得肩膀都缩起来,也不说话了,小兔子似的一个劲点头。

    “别只顾着点头,说你保证!”赵孟吼他。

    “我保证。”宋栖然傻傻地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

    “我不是让你说——!你知道我要你保证什么吗你就保证?!”

    赵孟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宋栖然茫然地看着他,刚想说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脸就被赵孟捧在了手里。

    “我要你答应,以后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一个人面对,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听明白了?”赵孟一字一句地说。

    他看着宋栖然的一对眼那么炽热,那股炽热像有魔法似的,让宋栖然心中横亘不散的巨大不安感顷刻间轰然落了下来。他想也没想,就开口对赵孟全说了。

    “我收到一份快递,寄件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我不认识她,也没听过她的声音,但她好像很清楚我的事,她说希望我能想起来,可我只感觉害怕,好像自己一点都不想记起来那些事。寄来的东西里有一张光盘,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看,可只要一想到要去看里边的内容整个人就会变得很奇怪,很抵触,那感觉很难受,赵孟,我不敢一个人看它。”

    赵孟静静听着,像是一早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一样。等到宋栖然说完,他才露出稍微舒缓的表情,一刻也没有犹豫地回答:

    “不怕,我陪你看。”

    第四十二章

    “简直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宋新诚一巴掌拍在桌上,几乎把办公桌上的玻璃茶杯震倒。他是个熟练的政客,说话做事向来沉稳,城府颇深,这一刻却近乎赤裸地被怒气冲上了头。

    从魏小龙那接到电话,听说了宋栖然从岳岚那里收到光盘的一切始末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彻底让那个该死的寻找计划从世界上消失,无论是动用任何合法还是非法的手段,他不在乎,他决不允许再有人做出可能威胁侄子生命安全的举动!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宋栖然已经拿到了光盘。而赵孟所能做的不过也只是说服他先好好休息,等到j-i,ng神状况都恢复以后再挑个合适的时间去看它。

    这之间赵孟联系了宋新诚,宋新诚二话没说便先行差专人专车为他送去了服务宋家多年的私人医生。

    李医生人到省城的时候,宋栖然已经在自己的家中睡下了。他的确如自己所说的没有受到任何的外伤,只是呛了几口烟外加人很疲惫而已。

    李医生站在卧室的房门外头,神情平和地为宋栖然掩上房门。

    他刚到宋家时宋家少爷才不过只是个两三岁跑几步路都会摔一跤的小r_ou_团子,这许多年,他几乎是看着宋栖然长大的。除了身为医生对患者的关怀,他对宋栖然,也有一份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赵孟招呼他在客厅坐下,拿出碟片,直截了当地问他知不知道里边都有什么内容,能不能预估宋栖然直接看它的风险。

    李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赵警官,我到宋家二十多年了。”他告诉赵孟,“我是个全科医生,但心理学却一直非我的强项。这件事,是我学艺不j-i,ng,也是我最大的遗憾。这几年里我常想,如果当初,我能提供一些更行之有效的治疗建议的话,少爷就不会被送进康复中心。故而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学习和查找相关领域的论文,向修读医学博士时的许多同学打听,让他们帮忙引荐国内心理治疗行业的专家,只是想尽我所能,来弥补少爷。但心理学问题本身可以是一个无限复杂的问题,他不像我们一般的脏器疾病,他既关乎到身体机能,也关乎到情感状态,既需要药物治疗,也需要心理干预,并且,它无法仅仅由医生和患者两方来组成闭环。更多的时候,患者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是治愈的关键。”

    李医生喝了一口水,对赵孟笑了一下。

    “我能看出来,现阶段少爷最亲近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赵孟神情紧张。

    “那我该做些什么?”他问。

    “少爷的症状应归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心理学上简称ptsd,每一个ptsd患者都会涉及到相应的应激事件与应激场景,而少爷对应的应该就是当年11.4持枪人质案中你重伤垂危留在他脑中的画面。对于ptsd的神经影像学研究都表明,这项应激障碍症会主要作用于人脑的前额叶、海马、和杏仁核,致使这些区域出现功能性异常。前额叶掌管着认知行为和个性表达,杏仁核负责产生情绪以及管理情绪,我相信这些都是导致少爷发病时情绪异常甚至发展出暴力倾向的原因。而最后的海马体,它所负责的是长时记忆的存储,之前我们一直让少爷通过坚持服药的方式来保证这一区域的稳定。但,如你所知,由于前段时间与当年应激场景相似的画面再次对他的认知形成了刺激,那之后少爷便开始抗药了,这也是为什么近段时间以来他的记忆总会呈现出无预兆的闪回状态。一旦包括应激场景在内的所有记忆恢复,上述我提到过的三块脑部区域还是会进一步地相互影响,改变他的心理和情感状态,而这第二次的转变,几乎是不可逆的。”

    医生说到这儿,扶了一把鼻梁上的镜架,严肃地看着赵孟说:

    “这事关少爷今后的人生,因此我希望你郑重对待接下来我所讲的每一句话。”

    赵孟的嘴唇抿紧了,他郑重点了点头。

    “记忆的形成过程,涉及到一道脑内工序,我们将之称为‘记忆固化’。固化本身只是一个需要持续一定时间的准备阶段,在完成固化之前,人的记忆很容易受到误导,就像你试着回忆一个在半道上擦肩而过的路人,原本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而当另一位同行者告诉你那个路人戴了一顶红色帽子之后,模糊的记忆也会出现偏差,回忆里就会仿佛看见那个人真的戴着一顶红帽子。因此,在记忆固化前,它是可以被塑造的。可一旦固化之后,记忆便会形成画面,长久地被储存在脑中,并会在需要的时候被一次次地提取、回忆。这个不断提取记忆的过程,叫做‘再固化’。唯有在这个‘再固化’的过程中,原本成形的记忆会再一次回到当初脆弱的状态,并且,在那之后,下一次再回想起那段记忆的时候,实际上所能想起来的会只有那个经过再固化的版本。利用‘再固化’来消除ptsd的不良影响,是目前医学探索上的新模式。你光听我的解释可能会觉得很拗口,但实际c,ao作过程的原理却很好懂。打个比方,如果我每一次用针扎你的时候都给你看蓝色的图片,那么形成固化记忆后,就会让你一看到蓝**片就像被针扎到一样。要逆推这个过程,就必须在下一次给你看蓝**片的时候,不去扎你,而改为温和的抚慰,并重复这个过程,直到等你看到蓝**片的时候已经不会有异样的感觉。因此你如果要问我那张光盘现在应不应该看,我的建议是你们不仅要看它,还应该慎重地看它,认真对待里面每一个回忆的节点。我的助手明天也会赶到省城,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会随时监护少爷的状况,在每一次记忆点出现的时机通过给药来稳定他的激素水平,而你必须寸步不离地陪在他左右,同时配合我们。”

    “那样就能治好他吗?”

    听了赵孟的疑问,李医生叹了口气。

    “心理疾病是一种疾病,但同时也是一种创伤,人体有免疫系统,心灵却没有。很多时候我们都忽略了,除了治疗,也需要自疗,如果不能学会从自身汲取力量走出来,什么样的伤痛都是很难痊愈的。”

    那天,赵孟咀嚼着那句话的意思,一个人在客厅坐到了天亮。

    天亮以后,窗外的鸟纷纷开始活泛起来,那是赵孟住在这儿这么久第一次注意到清晨的鸟叫。他轻轻推开宋栖然虚掩的房门,看见小家伙裹着毛毯睡得很好,淡金色的阳光金箔一样贴在他的侧脸轮廓上,让他整个人挥发出一种暖意。

    赵孟走到床边坐下,将手掌覆盖在那片淡金色之上。宋栖然的睫毛颤了颤,他知道那是赵孟,从气味到体温,他就是知道,因此还没睁开眼,他就笑了。

    “起床了。”赵孟柔声说,“想先冲个澡?”

    “不去。”宋栖然就着那只手蹭了蹭脸颊,“肚子饿,要先吃早饭。”

    赵孟眼神柔和。

    “好。”

    他把睡得像没有骨头似的人从床上扶正,大手两三下捋顺了宋栖然盖住眉眼的头发。宋栖然舔了舔嘴唇,觉得发干,趁赵孟这样近在咫尺给他整理头发的时机捉虫子似的咬了一下他的嘴巴。他尝到了一点赵孟嘴角的苦味,又调皮地躲开。宋栖然本来以为赵孟会把他逮到身边教训,又或者会很高兴——他偶尔兴致到了忍不住去招惹赵孟的时候对方总是那差不多的两种反应,又或者两种同时都有,掩饰也掩饰不住。宋栖然喜欢看他高兴,也喜欢被他教训。

    但是今天的赵孟很平静。他仍旧只是笑着,把企图往回撤的宋栖然又拉了回来,替他抚平t恤的褶皱,从床头抓起一件长袖衬衣给他披上,从领子背后一路顺到前襟,一粒一粒地替他系上扣子。宋栖然像个洋娃娃似的坐着,因为赵孟这样细致认真照顾孩子般的举动而有些羞赧。

    “我自己能穿……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他嘟哝着说。

    “放屁。”赵孟回他。

    宋栖然不服气。

    “差两岁到三十也是快三十岁,又不是未成年。”

    “管你差几岁我也是你哥。”赵孟看了他一眼,“叫哥。”

    宋栖然压着眉毛。

    “哥,孟哥。”他叫了两声,果不其然看见赵孟露出满意的表情。

    赵孟凑近过来,轻轻应了一声:“诶,媳妇儿。”

    那声是擦着他的耳朵尖飞过去的,温热的气儿打在脸上,宋栖然像是被那个叫法烫着了,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赵孟。

    赵孟已经给他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又从床下找出宋栖然的两只拖鞋,并在一起。

    “怎么?不喜欢?咱俩都这么样一块过多久的日子了,还不能算老夫老妻吗?”赵孟蹲在地给他穿鞋,

    “我吧,农村长大的孩子,各种粗活累活都行,一个人过日子久了呢,做饭也还可以,伺候人吧以前是没怎么伺候过,”他看了眼宋栖然,“不过我挺喜欢伺候你。以后就伺候你一个,成不?”

    宋栖然慌慌张张的,他有心要撩赵孟的时候倒是像模像样,可难得被当面说了那样的话,害羞的反倒成了自己。

    “媳妇儿。”赵孟叫了他一声,“你看我。”

    宋栖然还缩着肩膀。

    赵孟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在这儿吗。”他捉住宋栖然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用掌心的纹路摩挲着,“放心吧,我在,不会不见的。”

    闻言,宋栖然红着脸定睛去看赵孟,他看了很久,才小j-i啄米似的点点头。

    那天阳光明媚,赵孟选了一个酒足饭饱后最舒服的午后,抱着宋栖然,靠在铺了羊毛小毯子的软绵绵的卧室飘窗上,太阳晒着他的背后,暖融融的,他紧了紧两手之间宋栖然的腰身,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宋栖然的腿上搁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将光盘上的内容拷贝在了上面。

    “我会在里边看见我自己吗?”点开之前,他心怀忐忑地问赵孟。

    “你二叔说当时送你进康复中心的时候用的是假资料,他们给你改了个什么名儿?”

    宋栖然想了一下。

    “我不记得了。”

    “那看看呗。”赵孟戳了戳宋栖然的腰窝。他把宋栖然戳笑了,眼里全没了紧张不安。

    “好啊。”

    然后屏幕上的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里是排成纵队的一群人,穿着统一样式的服装,逐个经过一个小小的窗口,递进去一张卡片,再领走一包捆起来扎好的东西。每处理完一个人,守在门边的看守就会喊出那个人的姓名和编号。

    赵孟在画面里看见了低着头的宋栖然。他的背后有一个人凑过去,伸长脖子看了眼他手里的卡片。

    “宋曦?”

    那人叫他,他回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开始全面回忆了,各位系好安全带。

    冬至快乐~

    第四十三章

    “宋曦?”

    有人在叫他,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才想起来,哦,那个人是在叫自己。也对,从现在开始,宋曦就是他的名字了。

    他回过头去,看见拍自己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子,男孩比他要矮上一个头,四肢细长,却太干瘪,整个人看上去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连挤出笑容的时候都感觉脸颊在向下凹陷。

    宋栖然停了下来。

    “有事吗?”他问。

    “你没看你的名牌吗?”那男孩晃着手上的卡片,“咱俩的编号挨着,大概率是要分到一间宿舍的。”

    “哦。”

    宋栖然低头看看,他的编号是0713,男孩手里的是0714,也许吧,他想。这里是康复中心,他进来又不是为了交朋友,和谁一间宿舍又有什么所谓呢。但和他套近乎的男孩显然不这么想。他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来。

    “我叫刘能斌。”

    宋栖然犹豫了很久也没握上去。在队伍里握手也太奇怪了,况且他们已经停下脚步耽误了很久了,门边的看守朝他们张望过来,不耐烦地吼了他们一声。宋栖然立刻转头,乖乖跟上前边的人到窗口领被褥去了。

    现在还是夏天,发到手里的只有一床薄薄的褥子,一条被单和一个很瘪的枕头。他掂着那些东西跟着其他人一道走进一排砖红色的房子里。那里就是康复中心的宿舍。一层楼就要住很多人,好像有二十来个小房间,一共五层,每层走廊两边顶头各有一间公共厕所,每扇窗户都上着锁,唯一能开窗通风的淋浴房只有一间,在楼梯口正对面的位置,浴房没有设门,据说是防备着有人趁机跳窗,但凡洗澡都会有专人站在楼梯旁边全程看守。

    与其说是康复中心宿舍,倒不如说更像是个文明一点的牢房,宋栖然心想。

    他对照着编号找到了自己的床铺,就在宿舍楼的三层靠东头的一间屋内,屋子很窄,还不及自家卧室的三分之一大,却要住两个人,床铺挨着床铺,除了窗边的一张小桌子,再没有什么别的摆设,两个人都坐在床沿上时腿长一些的,膝盖几乎都能碰在一起。

    宋栖然刚把自己的床铺好,刘能斌就蹿了进来。他没说错,他俩真的就是一间屋子的室友。本来,刚才宋栖然拒绝了他的示好,对人态度又很冷淡,正常人此刻多少应该记点仇才是,可刘能斌看上去倒是丝毫不为所动地维持着高度的热情。看见宋栖然在,他似乎还很兴奋,把被褥往床上一扔,整理也不整理,反倒一屁股坐在了宋栖然床上,朝他咧嘴一笑。

    “你话挺少的,是不是怕生啊?”他问。

    宋栖然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怕生。只是觉得彼此之间应该保持点距离,这样对大家都好。”他回答。

    “怎么了?”刘能斌一脸不信,“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吃了你是不至于,宋栖然心想。但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犯起病来直接想弄死你倒是有可能。

    他过去的几个月里过得并不太好。身体里就像雌伏着野兽,时而会有控制不住的冲动,有时他到画室里练习,只要多待一会儿,听见同班同学弄出来的动静,聊天的喝水的剥塑料包装纸吃零食的,就会忽然一阵火气上来。

    他明知道没道理,也很傻,但还是常常止不住地去想:去年年底出事那天之前,清清楚楚告诉过他们第二天的天气不好,也说过山里时常会没有手机信号,连指导老师都提建议说可以换个日子进山去写生,但就是有几个人固执地不愿意更改行程。还有何淼,他的同班同学,那次事故后他从医院里修养了没几天就回来了,整个人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像没心没肺似的,可明明事故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何淼是那天上山的唯一一个男生,如果他能像个男人一样有点担当,就不会连累去救他们的人在雨里失血那么久了。那个人当初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都是为了他们。那个人是命大,可要是他并那样好的运气呢?要是他死了呢?

    宋栖然每次想到那就y-in下一张脸。

    去年年底的事故以后,与同学们共处一室,他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时间久了,人家也不和他说话,那倒正好,免得他忍不住了突然对他们发起火来。

    宋栖然的脸色在那阵回忆里变得相当难看,现在就连坐在他床上的刘能斌也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不过他倒没显得多受冒犯,反而一脸趣味地看着宋栖然。

    “你第一次进来吧?”

    宋栖然皱皱眉。那话问得就很有意思了。

    “你不是?”他问。

    刘能斌笑笑,也不说话。宋栖然觉得他莫名其妙,这种地方,给送进来治疗很多次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我劝你平时没事别摆那副表情。”等到看他终于看够了,刘能斌才开口讲话,“你以为自己挺凶,但外人看着和看小野猫似的,不知道这里什么地方是吧,我指点你一下?免得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栖然很不喜欢他说话的这种语气。

    “这里不是治病的地方?”

    面前人笑得更欢了。

    “那就要看你有什么病了。有些病生了还有点人权,有些病,可就没有了。”他站起来,贴着宋栖然站好,和他比了一下,这人个子比他高,也比他白,长得还好看,刘能斌的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他戳了戳宋栖然的裤腰带,

    “诶,你那啥,喜欢男的是不是?”

    宋栖然陡然睁大了眼睛。

    妈的,刘能斌看着他想,面上挺刺儿,没想到是个傻子,话一套就出来。

    “你那什么表情?”刘能斌带点嫌弃地后退一步,大字型往宋栖然铺好的床上一趟,望着天花板的蜘蛛网,啧了一声,“先说好,我不歧视同性恋,因为我也是。”

    宋栖然惊呆了,他是真的没想到,原来同性恋在康复中心里是被当做一种显而易见的疾病来对待的。然后刘能斌告诉他康复中心在每个人送进来的时候就给他们分好类了,呐,有网瘾的和有网瘾的在一块儿,不上学混***到有点反社会人格的在一块儿,其他乱七八糟成天神游太虚说胡话的在一块儿,再剩下他们这些没什么杀伤力,但在别人眼里变态得也不轻的人。尤其像他们这样的,二进宫的有不少,毕竟性取向这种东西,不是靠治能给你“治好”的,刘能斌这样的老熟客,看一眼心里就门清,这一层楼里,其实好几个都是以同样的理由被家里人送进来的。但宋栖然是他们这些人里最打眼的,也不为什么,清清爽爽细皮嫩r_ou_的,长眼的就知道不是普通家里出来的孩子。进了康复中心,一切就都与外界隔绝了,连父母也不能随便探视,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管你什么东西,只要一稀缺都能成为意想不到的资源,连皮相也可以。刘能斌觉得能和宋栖然分到一建宿舍,很走运,他很明白宋栖然的价值,只要好好利用,能换不少好处,唯独宋栖然自个还明白不过来。

    但他没想到宋栖然能回答得那么清新脱俗。

    “我不是同性恋。”他说。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但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靠!”刘能斌靠在床头的铁栏杆上很响地骂了一句,“你别给我来那套啊,什么我不是同性恋,只不过刚刚好喜欢上一个男人。就那骗鬼的玩意儿你也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就是天生的,写在基因里的,我就见不得有人整天强调那个,搞得好像就比天生的同性恋高贵似的。”

    “我没有。”宋栖然辩解了一句。

    “那你他妈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种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同性恋就是喜欢看男人多过看女人,给男的摸了会硬,女的就不行,没那么多道道。飞机打过没?又不是偶像剧,咋了,小j-i儿还非得认个主才能抬头啊?”

    刘能斌的语气突然冲了起来,他好像特别排斥宋栖然的那种说法,一点没有一开始使劲套近乎的那种谄媚劲,像被突然点炸了,火气大得很。

    不过他说的话宋栖然倒是听进去了。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告诉刘能斌:

    “他确实摸过我。”

    刘能斌眼皮一撩。

    “谁?摸哪儿了?”

    “我喜欢的人。”宋栖然回答,“摸了屁股。”

    这么刺激?对面刚还满脸鄙夷的人一下来了兴致。

    “然后呢,那你硬了没有。”

    “硬了……那么一点儿。”宋栖然的脸红了,“但后来我也看到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不过那次我就没硬,所以按你的说法,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同性恋。”

    “卧槽,你这都什么和什么……”刘能斌嘟哝了一声。他好像有点儿压根就不信宋栖然说的话,一脸扫兴地摆了摆手,宋栖然抿了抿嘴,也没有跟着去解释。

    但他说的都是真的。

    第一次见到赵孟的时候宋栖然才刚上高二,上学期刚开学那会儿,他在开学典礼开始之前被一个准备要上台发表国旗下讲话的女生堵在厕所门口告了白。

    那女生和魏小龙一样也是田径队的,刚刚代表学校获得一个市级奖项,明年再推送省里参加青年赛,很有可能就获得保送资格。高中生活对她来说已经了无遗憾,倒不如趁现在,喜欢谁就讲出来。

    宋栖然头次在厕所这样的地方被人壁咚,给吓得不清,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表达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搞好学习”这个意愿。

    他以为这件事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哪会想到同他告白的妹子竟是个性格豪放的,也不管他已经拒绝了一次,开始成天找理由黏着他,下课课间去班级门口守着,放学路上也跟着,连他住在哪里什么时间会从哪条小路上经过都摸得一清二楚。

    宋栖然是清河人独自在省城读书,家里给他在学校附近单独买了一套房子供他使用,可是父母忙碌,平日里除了一个每天过来做饭打扫的阿姨,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宋栖然性格原本乖巧听话,平时除了学习就是画画,生活两点一线,非常简单。像那样突然被缠上,实属人生的头一遭。

    他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尤其也觉得没有安全感。

    那天下了晚自习,他就发现放学路上有人偷偷跟踪自己,可每次回头,身后都空旷无人,叫了几声也没人回应。宋栖然很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慢腾腾挪动着步子,直至走进一条黑灯瞎火的巷子,后背忽然一阵没来由地战栗,不等他反应,一抹黑影就已经从脑后闪过,校服下的屁股被人冷不防摸了一下,还抓了一把。小少爷浑身的寒毛一竖,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派出所报案。

    那天值班的整好就是赵孟,他刚到省城,在六中旁边的中队做了辅警,每天处理些学区j-i毛蒜皮的小事顺便沐浴一下中学生的青春气息,没想到会突然接报案接到一个小哭包。

    小哭包吓坏了,很委屈的样子,一脸的楚楚可怜,红着两只眼,眼里s-hi漉漉地坐在赵孟对面吸鼻子。

    “这是不对的,这是性s_ao扰。”他特别认真地对那个穿制服的警察说。

    十六七岁的少年,都还正在发育,四肢统共就没二两r_ou_,一把嗓子还奶声奶气,赵孟不是故意的,他想表现出对报案人的尊重,但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我的妈,”他揉着眼睛,都不好意思去看椅子上皱着眉头不开心的少年,“你那意思就是被女同学摸了屁股呗。”

    “什么叫就是摸了屁股。”宋栖然真的有点儿生气,“我说了,这是性s_ao扰。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而且我很不喜欢这样。”

    “那你想怎么办?”

    “你能和她说让她以后不要这样了吗?”

    “和谁说?那条路上没有摄像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谁摸的你吗?”

    宋栖然愣住了。

    “真是个少爷……”赵孟嘟哝了一声,竭力忍住了笑。他放下做记录的笔和本子,把手搁在膝盖上,弯下腰看着宋栖然,

    “同学,你看,不是叔叔不心疼你,但这种事情是不能靠别人的,你是个男孩子,你要是不愿意人女同学模你,应该自己去和她说清楚,我也帮不了你的。”

    “你不能吗?”宋栖然压低了一对眉毛。

    赵孟笑眯了眼,摇摇头。

    “就算要请家长也得你们老师请啊。再说了,男孩子嘛,被摸一下就被摸一下,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什么好哭鼻子的?”

    他嘴里说着“你看,这有什么可怕的”,跟闹着玩似的,扬起手在宋栖然垫在椅子边缘的那半块屁股上“啪”了一把下去。

    宋栖然没想到赵孟会突然打他,他叫了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张脸火锅煮沸了似的红了,捂着屁股瞪大着眼惊然怒视着赵孟,像只一蹦三尺高的兔子。赵孟又被他逗笑了,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嘴一张露出一口大白牙,衬得他的皮肤更黝黑,一对眼尾笑出的纹路更深、两颗瞳仁更亮。

    “这就对了。宁可认认真真生气,也别哭。”赵孟在裤子上拍拍,也站起来,走近少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头发丝儿软软的,又细,赵孟喷一口气上去都能飘起来。就是一小孩儿,他想。

    “坚强点,”赵孟对他说,“叔叔请你吃糖好不好。”

    宋栖然没回答,他闷头跑了。

    也不知道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少年一路跑到快接近家门口的地方才停下。他仍红着脸,一头一脖子的汗,那是他第一次给陌生男人像那么打屁股,男人的手有劲、动作粗鲁、但掌心很热,那种热度隔着夏天单薄的一层衣料像直接印在皮肤表面似的,少年狠命揪着衣摆想盖住刚刚被赵孟抓过的那块地方。

    他喘着气,不知所措地朝四周张望,生怕有什么熟人这时候打这儿路过。

    宽松的校服裤子下边那圆滚滚的一小团,此刻正青涩羞赧地,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宋栖然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法思考,满脑子都是男人摸着他的头贴得很近说话时下巴上的胡茬,和敞开的制服领口下面呼之欲出的胸肌。宋栖然个头比他矮,赵孟弓着身子,两只眼正对的高度能从领子缝里一眼看到底。赵孟的那块地方和女孩子的胸脯很不一样,汗津津的,闪着微光,冒着热气,还有两个颜色很深的小点,摩擦着胸口的布料。宋栖然蓦然觉得,他两侧肋骨的形状,很漂亮。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宋栖然在原地,茫然呆立着。

    当晚住进康复中心的宋栖然再一次想到了那时的情形。宿舍里没有手机、电脑、也没有书看,到点熄灯之后只能躺着,他望着昏暗里天花板上一块窗户形状的影子,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到夜深了,狭窄的室内仅剩下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宋栖然的对头,刘能斌翻了个身,然后猫一样踮着脚下了床。他光脚蹲在地上,伸手拉开了宋栖然床下边行李箱的拉链,以极为小心的动静从中翻找着。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回到康复中心,在这待得久了,刘能斌也渐渐学会了看人,他的直觉告诉他,宋栖然肯定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从箱子里扯出来几件贴身的衣服,在一堆细软的中间,找到了一本半数纸张上已经画了东西的素描本,借着窗外c,ao场上路灯的光线,刘能斌翻开了它们。他冷笑了一声。

    第二天,才刚住进来的宋栖然就被举报了。

    作者有话说

    何淼:靠,我当年还嫌弃他没人情味,搞了半天那时候他就已经暗地里想搞死我了,我跟你说宋栖然这人不光冷血无情人格还y-in暗得很哦。

    小宋:你再说一遍?

    何淼:当我没说。

    斌哥是个特别的角色,我都不知道他算不算小宋在里边交上的朋友,他这个人也满矛盾的其实......

    第四十四章

    宿舍管理员从他的行李里搜出了很多的素描画。人体素描画,画的还都是男人的人体。病历簿里明明白白写着宋栖然的诊疗记录,上面清楚地写着,这个男孩子有一个喜欢的人,是个男的。

    同性恋是康复中心里最令人不齿的一种病,监管们看着宋栖然,觉得他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家里人送他进来治病,居然还敢在随身行李里藏这么多露骨的东西。当然要罚。他们罚了宋栖然到禁闭室面壁思过写检查,再抄写康复中心里的行为规范,尤其读一读其中关于那些不健康思想的描述。至于那些大逆不道的素描画,当然是通通撕了扔了。

    一个人走上来要抢走那本画册,当着宋栖然的面毁掉,但他没撕成,本来还安安静静的宋栖然突然激烈反抗了起来。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谁想到忽然就和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为了一本画册要和他们拼命,力气不够就用嘴咬,当时拿着素描本的管理员手背直接叫他咬了个血口子。挣脱开的宋栖然把画本抱在怀里,不准任何人碰,不管是谁靠过去,他都像只发狠的小兽那样死死盯着,唇角还带着一点刚刚咬出来的血,整张脸满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y-in霾情绪。

    管理员瞧了一眼病历,对着里头“暴力倾向”那几个字刹住了脚。于是,销毁改为没收,宋栖然的素描本被锁进了康复中心的档案柜子,他的面壁思过也改成体罚,只不过,体罚却是最不好过的。

    三伏天正午的烈日下,监管吹着哨子看着他在宿舍楼前的c,ao场上一遍遍的跑圈,不准喝水,不准减速,也不准中途停下来休息。否则就加罚。

    宋栖然跑了十圈,他中了暑,回到宿舍的时候人虚脱得几乎不能靠自己站着。歪在床上的刘能斌看了他一眼,从电热水壶里倒出一杯凉白开,给他送到了嘴边。

    宋栖然注意到他嘴里在嚼什么东西,甜丝丝的,好像是泡泡糖。

    康复中心里边是军事化管理,进来的每个人都被收缴了手机,小说、漫画、零食这类东西更是严令禁止带进宿舍。他不知道刘能斌是哪儿搞来的泡泡糖。

    刘能斌见宋栖然废了一样瘫在门口,干脆给他把整个热水壶都搬到了脚边,想他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便陪着他也坐在门边。等到宋栖然灌下去第三杯水,脸上发烧似的红晕下去了一些,才悠闲开口问他:

    “你那画册什么宝贝?本来写个检查的事儿非搞到要去跑圈,你有病?”

    “我是艺术生。”宋栖然回答,“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画。”

    “得了吧。”刘能斌呛他,“艺术生画的东西多了,你怎么一本子全是男人?”

    “你看过我的素描?”宋栖然的目光忽然刀子一样刺过来,刘能斌愣了一下,躲开了眼神。

    他这两天算是稍微摸清楚了宋栖然一些,这人平时看着像个傻子,可一旦碰上特别在意的问题,整个人能一下子凌厉起来,没表面上那么没用,倒像是个不好惹的。

    “刚才宿管要撕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当我没长眼睛啊。”刘能斌小声说。他想起件什么事,又试探着问,“喂,那上面不会就是你说摸你屁股那个男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宋栖然眼里警惕的神色消解了下去,他喝干净杯里的最后一口水,在刘能斌的帮助下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刘能斌撑着他,把他放在床上,正准备走的时候才听见宋栖然一边按摩抽筋的腿一边回答:

    “是他。”

    刘能斌回过头来。

    “行啊你。都能让别人宽衣解带当模特了,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勾人。”

    宋栖然又皱起了眉头。

    “他没给我当模特。”他说,“是我偷着画的。”

    刘能斌盯着他的脸看,更惊讶了。

    “你够可以的啊……”

    这会,在他的想象里,宋栖然又成了那种扒人窗户缝偷窥别人的小跟踪狂。可是不对啊,就宋栖然这样的,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啊。刘能斌又纳闷了。

    他的确想不通,但宋栖然也不打算解释。

    自己的确不是偷窥狂,他也只是偶然中无意才发现的。他读的学校c,ao场背后有个小竹园,那儿僻静,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小亭子,艺考班的学生有几个很喜欢去那儿画画,一坐就是一天。宋栖然就是其中之一。竹园的后边就是六中的外墙,那年不知道怎么了惹了白蚁,给虫子蛀掉一大块墙皮,学校就找专人来修,几天以后,专人走了,墙角边落下个梯子。

    宋栖然一开始只是想爬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有片好视野让他拍两张照片下来临摹。他是那个时候注意到的,小竹园的围墙墙头正对着六中派出所的宿舍二楼。

    而且还是侧向的那一面,整栋楼就能看见一个带窗户的横截面。而那扇窗户里边,就是宿舍的公共澡堂。下面的小路偏僻,常年无人,宿舍里又都是大老爷们儿,洗澡没人挂帘子。

    那天,宋栖然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似的在那儿等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些什么。自从上次报案去过那间派出所之后,宋栖然就再没见过那个警察,他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却中了邪地一次次梦到他。每次梦到那个人,他总是还像第一次在派出所里一样弓着身子摸他,摸着摸着制服的领口就松出来一大片,在梦里宋栖然害羞,想从那片领口处移开视线,一抬头就能撞见那人一张笑脸,淳朴又热烈,闪得晃眼。

    他一直想再见对方一次。

    他莫名会回想起那个人穿制服的样子,痞里痞气的,制服扣子都没扣全,好像都不大符合着装规定,但很潇洒,很好看。宋栖然自己在网上找过很多警察穿着制服的照片,可都觉得没有那时候那人弓着身子拍他屁股的时候吸引人,让他的脸会一阵阵的热起来。

    那之后,宋栖然每次放学都会去小竹园,没过几天,他就趴在墙上等到了赵孟。那也是个大热天,日落以后热气还不消散的,黄昏里一股子又闷又潮的劲,汗出了也不蒸发,一点不解热,反倒越出越多。警察制服颜色深,更不透气,赵孟穿了一天,回到宿舍整个人都像河里捞起来的,不出三两下把自己扒了个j-i,ng光去澡堂洗澡。

    他走进视野的时候,宋栖然还蹲在墙头喂蚊子,大臂上落了一串小包,他曲着胳膊肘费力地一点点抠。然后他就看见了赵孟。

    他这次看清了,赵孟很不一样。

    那人身上是有肌r_ou_,但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那种一块块隆起的夸张线条,他肌r_ou_纤维的形状,还有皮肤表面均匀染着的黑,都是在田间地头劳动出来的,带着浑然天成的紧实和劲气,每一条筋都绷着,但是又透着出一股坚韧的韧性。即便在终日对着石膏像练习形体的宋栖然眼里,也是相当漂亮的一副躯体。

    宋栖然趴在那儿,只从墙尖上露出一对眼睛,他一直盯着那扇窗户口,到后来实在没忍住,把素描本子掏出来,借着手机的光线潦草画了几笔。

    他做那事时很认真也很害羞,憋着呼吸通红着脸,像在与人偷情。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长到这么大,连恋爱也没和人谈过,怎么会莫名其妙联想到偷情那两个字。可是笔尖落在纸上,乘着沙沙声响勾勒脑海中赵孟腰身线条的时候,他感觉就像是在隔空触摸那块地方,连温度和触感都可以轻松地想象。

    宋栖然很激动,他还记得上课的时候指导老师讲过,好画家都会遇到自己的缪斯,遇到之后其他的模特在眼里就成了死物,画家会时时刻刻想着围绕自己的缪斯女神作画,因为只有对着她才能迸发全部的灵感。宋栖然现在满脑子里都是赵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类似的感觉,只觉得酸酸涨涨,之前从来都没体会过。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每下一笔都像是犯罪,像是亵渎,但是又忍不住要继续进行下去。他之前还从未画得那般专注过,时间连同夹杂着热气的风都仿佛原地静止了一样,宋栖然的汗一路顺着画画的手臂淌到纸上,浸s-hi了本子的边缘,把那儿泡得起皱,但他丝毫也没察觉。

    那次他偷看着赵孟直到对方离开,他把人身上的每一寸都看了个遍,但是却没像第一次赵孟碰他那时候一样下半身不听使唤。

    不听使唤的换成了他那张脸上忽然丰富起来的表情。

    把手机的灯光关掉以后,宋栖然坐在梯子上,在黑暗里没人看得见他,他摸索着已经完成的素描纸面,一会皱眉,一会又笑,他笑的时候很茫然,带点苦恼,但又放肆,自己却不知道。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人?连张画都不让人动?”对床上的刘能斌问他话,宋栖然回过神来。

    “什么?”

    “我说,你这么喜欢他,人家知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宋栖然回答。

    “你不敢说?”刘能斌又问。

    “我本来打算要说的。”宋栖然告诉刘能斌,“想等满了十八岁就告诉他。”

    他的生日在十二月,s,he手座。原本离着日期就差一个多月了,谁想到11.4那天赵孟出事了。那之后他就开始不对劲,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是想告诉他,也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要等十八岁?”刘能斌有点没反应过来。

    宋栖然则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反应过来。

    “十八岁才算成年。”他回答,还额外加了句解释,“我喜欢的是个警察。”

    足足过了五秒,刘能斌才弄清楚宋栖然那句话里的逻辑,他像忽然抽筋了似的倒在床上,发了疯一样爆发出笑声,捂着肚子,笑到整个人缩起来打滚,一边笑还一边骂人:

    “宋曦!你他妈就是个谐星我跟你说!”

    真特么能笑死,你还怕警察搞未成年人犯法他自己把自己抓起来不成?

    “我就没见过同性恋有你脑回路这么清奇的!”刘能斌笑得不行,好容易找到个空挡喘上一口气,指着宋栖然说,“我告诉你,管你十几岁,你跑到人家面前,他们该骂你还是骂你,直男就这样,觉得同性恋都是变态,沾上了就是倒霉,和沾了脏东西差不多。说不定你早点开口,还未成年,他们只把当你小孩子,反而不会骂得太难听。”

    宋栖然低下了头。

    赵孟会骂他吗,他头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好像还没认真想过。他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又摇摇头。

    “不会的。”他突然说,“他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很好的人。就算他不喜欢我,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宋栖然的语气很笃定。

    刘能斌突然就不笑了。

    他上下打量了他几道。宋栖然刚才跑步时皮肤上落下的汗涔涔的水迹还半干未干,他抱膝坐在床上,脚趾头光着踩着床沿,脸上表情平静的时候五官给人一种纤细的感觉,看上去文弱而纯真。

    那副画面让刘能斌的眼底染上些许y-in翳的情绪。

    “是吗,”他心不在焉一般轻声说,“那看来你运气还挺好……”

    运气好吗,宋栖然想。

    他曾经跟在赵孟的身后想尽办法吸引过那人的注意,但赵孟好像都完全注意不到他,也许那个人压根就没想过这世上有人对他存了那样一份心思吧。

    宋栖然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告诉他而已,没想过让他接受我,毕竟我想,他多半还是喜欢女孩子的……”

    刘能斌瞥了他一眼,又把眼神移向窗外。

    “那可不,”他淡淡接了一句,“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男孩子都是喜欢女孩子的。”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23章赵孟和然然回六中的时候提到过那个蹲电缆小偷结果被队长罚捡烟屁股的故事吗,那就是当年然然偷看孟哥洗澡用的梯子(然然偷看孟哥这件事我憋了整整二十章,可把我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