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去!”
赵孟吼了一声,宋栖然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抓着人上身的背心把人往屋里拽,赵孟的四肢就像是钢铁锯成的条绑在一块做的,他体重沉,身量又高力气又大,固执不愿意挪动的时候,谁也撼动不了他。
宋栖然瞧了一眼院子对面的主屋,一盏灯亮了起来,他的眼皮开始跳了。
“先回房。”他拽过赵孟的手臂,单手捧住他的侧脸想安抚他的情绪。赵孟的眼里满布着血丝,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那样,宋栖然心中警铃大作,直接用整个身体抵住了他,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示意赵冬赶紧离开。
这样亲密的动作刺激了赵冬的神经,它提醒着他眼前的宋栖然不仅熟悉大哥的生活习惯,更熟悉大哥的情绪变化,那两个人之间已经形成了稳固的相处模式,那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够做到的。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像这样有一阵子了,两个男人,赵冬只要一想到,就觉得简直太明目张胆,太猖狂了。
“哥你醒醒吧!这是不对的!这就是变态!这是病!”
赵孟一把推开宋栖然,从手边最近的墙根前抄起一根柴火棍,上前摁住弟弟的肩膀就要照上打。
主屋的门开了,穿着拖鞋睡眼惺忪的赵琳和披着一条毯子大惊失色的赵母跑了出来。
赵冬的背上挨了一下,他吃痛叫了一声。
赵母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来拉扯住大儿子的手臂。赵琳吓得呆住,赵母连喊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把跌在地上的赵冬扶起来,挡在身后。
自打他记事的时候起,大哥就没对她和弟弟动过手。生气的时候是有,拔高了嗓子骂几句是可以,但每次爹气急了要抄东西打人的时候,跳出来拦住爹的永远都是大哥。
赵冬哭了,他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与背叛,哭得鼻头都是红的,他抓着姐姐的睡衣袖子,愤恨地看着气得不会说话的赵孟和赵孟背后依旧一脸冷然的宋栖然。亲兄弟之间被逼得动起手来,宋栖然却像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似的单单只盯着赵孟的后背看,赵冬眼里,只觉得他自私、冷血、祸害人,从作风到心理都不正常。
“大早上的吵什么!”
赵父吼了一声,他扶着门框也走出来,站在台阶上不解地看了眼突然发大火的大儿子和满眼愤然的小儿子。神情顿时不豫起来。
“都不准拦着!打啊!老大要打就让他打!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打可以!打完了两个都别走,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打人,要是说不清楚,今天谁都没想从这个门出去!”
赵父年轻时就是火爆脾气,在赵家当家,向来说一不二,三个子女都没少吃过他严厉的教训,但年纪上去之后,心脏状况一直时好时坏,这下情绪激动起来,所有人都面色紧张望着他,赵孟已经举起的手在空中顿了半晌,又放了下来。
“琳琳,你带妈先回屋。”他对妹妹说,又转头看了眼宋栖然,“所有人都先回屋,我有事要和爹说清楚。”
宋栖然紧紧盯着赵孟,无声对他摇着头。赵孟看了他一眼,但神情未变。
“回屋吧。”
他恳求着所有人,直到赵琳先一步瑟缩地拉住了赵母的手。
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分别进屋去了,只剩下赵孟、赵冬,和站在他们面前等着一句解释的赵父。
赵孟把手里的柴火棍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就在赵冬以为他还要冲自己继续发火的时候,赵孟没有预兆地扑通跪下了。他的膝盖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生生砸出一声响来,把赵冬看得愣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父因着大儿子的这一跪心间大振,升起一道十分不寻常的预感。他没意识到,当他再开口时,整个人都仿佛迅速地衰老、虚弱了下去。
“说吧。”就两个字,他还是喘着大气说出来的。
第三十四章
院子里最先爆发的声音是赵冬的喊叫。再然后是一片杂物倾倒的声音,木头与金属碰撞砸到一处的杂音。
赵孟跪在地上,他挨了打,唯一发出的几声闷哼也被咬死在牙关里。他的父亲生他养他,为了一口气朝他动手,做儿子的是不能喊疼的。
赵父高声骂了些什么,用方言骂的,短促而响亮,赵孟没有听清,但那些单词的语气已经全敲击在他心上,他记得父亲上一次这样骂人,还是家里的老姥爷去世,几个本家的叔伯为了争两间连排的祖屋在灵堂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掀翻了茶桌的时候,他们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因而骂得再难听,在场也不会有人去劝。赵父现在骂他,也是一样。
他拿来打赵孟的是被赵孟扔到地上的柴火棍子,实心的铁棍很重,生了锈,还沾着煤灰,每打在身上一下,衣服上就落下一道灰褐色的杠子。赵孟原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衣,又是跪在地上任凭打骂的,才没几下,背心后头就透出青红色的瘀痕,再过两天,它们就会全变成紫色的,躺在床上睡觉,翻身压着了都会很疼。他知道父亲打他、骂他的动静一定也已经传到了屋里,现在他的秘密在赵家终于不再是个秘密了。
可赵父看上去仍不死心。他将所有能骂的字眼全骂完后,仍拿了和赵冬一样的眼神去看赵孟,又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屋门,颤着声问:
“你和爹说实话,是不是那小子把你带坏的?”
赵孟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他的额头在刚才的一顿打里被一块凸起在金属棍表面的锈划开一条口子,滴滴答答淌下血来,把半边衣服的领口都染成红色。
他看见赵父的眼中存着一抹无法确信的希望,也和赵冬一样。像是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所亲耳听见的。
于是脏话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说理。
“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一时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年轻人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人就是爹生娘养的,你是男人,男人就该和女人在一起,y-in阳应该结合,才能延续出下一代,千百年来的人都这么过法,为什么你就不愿意?两个男的你就觉得好了?你就不觉得恶心?我告诉你,这就是有悖天理伦常,违背自然定律,是要遭天谴的!”
赵孟只能叹气。
无论是对于父亲眼中自己的不懂事,还是弟弟眼中自己的无辜。所有人都在争相为他寻找一个理由,来解释他的失常。好像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无法如他们所愿与一个女人结合、结婚生子、延续后代的想法不过是鬼迷心窍,不过是一时糊涂,事情总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并非他生来就是如此。
但他偏偏生来如此。赵孟十年前从鬼门关里走一趟回来,重新活过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爹,我大逆不道,违背伦理,不是你们教养的不好。你们生我养我,只希望我过得好,可别人家的孩子也一样是父母生养出来的,你们要让我去娶一个女人,不能爱她,却要耽误别人一辈子,一样是损祖宗y-in德的事。”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赵父吼他,吼完后又在院中焦虑地踱了几步,好声好气转回来劝他,“爹妈不逼你了,你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只是没有遇见喜欢的,等找着喜欢的了,你就会懂的。”
赵孟跪着,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一道影子。
同样的话他说过一次,实在不愿意一直重复着说。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若是泄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只是因为心软和愧疚所生出的犹豫,都会带给家人完全不必要的希望。
他只能陈述事实,清楚地告诉他们,不,没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你们的儿子就是这样,一如眼前所见的样子,宁可跪在地里流血,也不能多欺骗自己一刻。
“爹,我不是没遇到,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那一个,我找着了,我懂。”
“你喜欢谁都行!但那必须是女孩儿!”
赵父猛地将手里的铁棍掼在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当啷响。
他险些心脏病发。赵冬搀扶住他,花了大力气才让父亲重新站稳,不至于跌在地上。
赵孟知道自从那次手术后父亲恢复得就一直不算好,这会不能再刺激他了。
他看了赵冬一眼,带着一头一脸淋漓的血迹站起来,转身快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拳砸在门上,将门甩开。
“走吧,我们回省城。”他对在屋里等他的人说。
赵孟的眼里盈满了酸痛干涩的感觉,他难受,却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宋栖然解释自己的这种情绪,只想尽快带着人离开。
坐在床沿的宋栖然看上去很冷静,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一般穿好了所有的衣服,他看向赵孟点点头,只有深埋在双膝之间隐隐打着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真实的状态。
那两只手中握着一把美工刀。在抬头看向赵孟,发现那些满布了半颗脑袋的血迹瞬间,宋栖然的瞳孔一收缩,攥刀的手一刹猛地收紧。
“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出血来了,腿上的伤口刚刚才包扎好的。”他对赵孟说。
他竭力地克制着什么,y-in晴不定又带着y-in霾的眼神无声地滑动向赵孟的身后,父亲和弟弟所站着的方向。那根用来打过赵孟的柴火棍上也沾着血,几滴血珠子从边缘被甩到地上,留下星星点点深色的痕迹。
宋栖然摇了摇头。
“我说过,所有让你疼的人我都要叫他们付出代价,可他们又是你的家人,你害怕有人伤害他们,怎么办呢,你真叫我为难。”
赵孟僵在了门口。
宋栖然的眉间冒出冷汗,他坐在床帐打下的一块y-in影里,某种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与野生动物相近的危险气息在周身盘桓着。
赵孟没有在宋栖然身上感受过那种气息。
他声音颤抖着开口:
“你先把刀放下……”
他望着青年,一滴眼泪从青年通红的眼眶边滚落下来,砸在赵孟的心上。
“我讨厌看你流血……一滴也不行。”宋栖然嘶哑着嗓子说。
他的脑神经现在就像一张被人为挂在鱼钩上撕扯分开的网,从某个未知的一点开始向外扩散疼痛与眩晕混合的感觉,那感觉搅扰到让他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勉勉强强盯住赵孟的脸,才得以保持意识的一线清明,
“我明明和你讲过,你疼我也会疼,我会比你更疼,疼一百倍,吃多少药也没用,你为什么总不能明白呢……如果我疼坏了,谁来照顾你?”
他苍白的指尖松动下一丝缝隙,被赵孟一步跨到床边夺走了美工刀。赵孟丢开那把刀,大气也不敢出地坐下来,靠着他,两手无措地抚上宋栖然火烫的额头。
“乖,你只是发烧了,不会有事的,我背你吧。”他试探着问。
宋栖然的身子发软,他点点头,向前趴在了赵孟的背上。
他睡过去了,或者是晕过去了,赵孟根本感受不到差别,只觉得背上的人毫无征兆的不动了,无声无息的,像不会呼吸了那样静静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仿佛一瞬之间被人扼住了喉咙。
赵孟把人紧紧裹住,随手拎起几件随身的东西扔进背包里,忙乱间那些不断从额角涌出的血ji-an到了宋栖然的衣服上,让他看上去也像个受伤的伤患一样。赵孟一脚踹开已经摇摇欲坠的房门,抱着宋栖然冲进院子里。
所有人都等在那里,他的父母,弟弟和妹妹,每一张脸上都遍布着惊慌失措的表情。赵母老泪纵横,咬牙看着儿子,赵琳更是整个人和傻了一样,望向赵孟的眼神里竟还带上了一丝胆怯。
“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和然然要去哪啊……”
“他发烧了,我带他回省城去。近期可能就不回家了。”
赵孟对妹妹说。
“这会你们能怎么回去啊,哥,你别吓我,难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至少也先把脑袋止住血啊?”
赵琳说着说着哭了,赵孟心头忽而一软,无言地点了下头。
赵琳取过来一条沾冷水的毛巾,敷到赵孟划破的额头上,血水混合着凉水渗进她的十指指缝,赵孟坐着,宋栖然睡在怀里,平稳但无意识地缓慢呼吸着。
在场剩下的几个人都没动弹,表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赵父突然丢下一句:
“你要走可以,出了这个门槛,你就永远别回来。”
赵琳的手一抖,意识到自己弄疼了大哥,啊呀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撤下毛巾。赵孟拍了拍妹妹的手背。
“没事,我现在抱着栖然不方便。你帮我打个电话,叫个车吧。”
他摸索出手机要递给赵琳,手机的通讯录里就有魏小龙的电话,现在只有打给他了,直接赶回省城路途太远,只有魏小龙能最快为宋栖然联系到最近最好的医院。
赵孟点开屏幕,发现竟然已经有人先联系过自己,不是魏小龙,手机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是岳岚打来的,他没接着。
收件箱里有两条短信,一前一后,时间只间隔五分钟。赵孟点开第一条,前后只有两句话,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内容——
“他们骗了你。关于你的恋人,以及在康复中心接受治疗的事情,向你传达这些事情的人告诉你的并不是真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赵孟有些闪神。失血让他的视线有几许模糊,反应也比平常更迟钝了些。
岳岚告诉他他被骗了,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抓在手里的手机再度响起新的提示音,提示收件箱中收到了一条新信息,是一个视频文件的附件,赵孟浑身一凛。
他看到了岳岚的第二条短信。
“宋新诚的人来找过我,他不值得信任。你看过视频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宋以为自己没有一颗心,当他终于有了心,那颗心似乎变得有点不受控制
第三十五章
赵孟是坐在医院的病房走廊上看完手机里那段视频的。宋栖然还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挂着水,他身边的长椅都是空的,什么人也没在,才十月出头的天气,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竟然因为一块巴掌大小的手机屏幕而一路从头凉到了脚心。
视频是一段电脑播放录像画面的录屏,只有不到一分钟。尽管画面上的人显得稚嫩,但赵孟还是很确定,那就是宋栖然,十年前,学生时代的宋栖然。他顶着空白的神情,走到摄像头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赵孟听见按压式圆珠笔弹出笔芯的声音和纸张的沙沙声,镜头之外,应该还有人在记录着什么。
一个声音问了宋栖然几个问题。包括年龄、身体健康状况、和申请接受干预治疗的理由。
宋栖然抬起头目视镜头,赵孟没有听错,宋栖然的的确确回答了那句话:
“我想接受治疗是因为……”
那句话到此戛然而止,他背后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步入房间,宋栖然回头看向了对方,那段录像也暂停在了此处。
最后画面跳切,回到录屏桌面,右键点开显示属性后,文件信息上清清楚楚地标明着录像的生成时间,的确是十年前没错,不过日期显示是十二月的月底,而不是隔年高考结束后的夏天。
时间对不上了。
最重要的是,整段录像中的宋栖然神志清醒,情绪平静,丝毫看不出有被强迫的痕迹。
接受治疗的理由也对不上了。
岳岚告诉了赵孟一条非常可观的信息。“他们骗了你”。
现在赵孟知道了,魏小龙曾对他说过的,宋栖然被强制送到康复中心的事,以及具体开始接受干预治疗的时间这些信息,都是错误的。而这里头一定还有更多事,更多赵孟,或者魏小龙都不知晓的事,被隐瞒了下来。
赵孟甚至开始怀疑那些近来被宋栖然过量服用过的药物本身的安全性。
一旦焦虑开始形成,便很难排解,他的心中充满了警惕,谁的话现在都不愿意全盘相信,包括岳岚。
他已经和家里人摊了牌,不再有退路了。他眼下只有宋栖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利用自己做出对宋栖然不利的举动。
手机响了,他的小家伙在找他。
“你去哪里了,我有点冷,还有点渴,可以喝牛奶吗?”
赵孟盯着屏幕上的消息,不自觉笑了。
他一直觉得宋栖然总是熬夜加班需要提高睡眠质量,一有机会就会买鲜奶在睡前拿给他喝,喂到现在喂出习惯了,宋栖然竟然会像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猫一样主动找他要奶喝。
“我这就去给你买。一会儿回来。”
回复完那句,赵孟起身下楼。这儿是县上的医院,设施不太齐全,只有一个什么都卖一点的小超市开在院区内。赵孟买了牛奶和钙奶饼干,又称了一袋橘子,结账的时候好几辆同款型号的黑色私家车开进了院内,朝门诊大楼的方向驶去,他往外一瞥,车子的牌照都是清河的,赵孟付钱的动作一滞,东西一把抓在手里就冲出了门。
车子是直朝宋栖然输液的综合内科去的,就停在正楼下,等他赶到时,已经全熄了火,车上一个人也没剩下。
赵孟心上有极糟糕的预感,他跑进大楼,连电梯也没等地一路沿楼梯冲上三楼,楼梯口有人守着,整整四个,见到赵孟二话没说地聚拢上来,赵孟差点和他们动手。
但一个声音及时叫停了他们。赵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人手扶着输液室门把手,冲所有人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栖然睡着了,别吵醒他。”
赵孟不知道他是谁,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岳岚发来的那段录像上最后推门进屋让宋栖然转移了视线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似乎早已了然赵孟就是赵孟,从容优雅地对他伸出手来。
“初次见面,赵警官,我就是宋新诚。”
赵孟没有挪动,也没有同他握手。宋新诚并未尴尬,而是游刃有余地翻转手掌换了个姿势,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在赵孟脸上相同的地方,还留着刚刚包扎好的一圈纱布。
“你受伤了?严重吗?”他问。
那块地方被柴火棍划伤,打了破伤风,还缝了三针。但赵孟没回答。
宋新诚又看了看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外套下隐约可以看见白色背心上残留的血迹,在方才查看宋栖然情况时,他也在宋栖然的衬衣上看见过同样星星点点的颜色,这会得到确认,那并不是宋栖然本人的血,这才稍事放下心来。
但也并未全然松弛下所有神经。眼前的情况仍旧十分棘手,宋新诚叹了口气,对赵孟说:
“我将栖然拜托给你,是希望你能照顾好他,你不该让自己伤成这样。”
“这伤不严重,吃睡行动都不碍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言下之意,想从我这里把人带走,没这个可能。
“你不明白,”宋新诚摇头,“我说的是,你不该让自己流血。更不该让栖然看见你流血。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比你想的要严重得多。”
赵孟疑惑了,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无法放下对宋新诚的防备,最后只挑了最保险的一种问法:
“为什么?”
宋新诚的目光闻言变得严厉起来,他做了个手势,赵孟身后的四名特勤人员猝然上前,架住了赵孟的肩肘关节。
“因为那会让他想起十年前他不该想起的事情。”宋新诚说。
赵孟恍然间呆立住了。宋新诚又做了个手势。
“赵警官,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他的话音刚落,擒住赵孟的几个人就合力将他推向电梯口,电梯门开了,赵孟被压了进去,宋新诚紧随其后,按按钮的时候他还在想,事情真的变得挺麻烦了,早知道,就不让小龙一个人留在省城了。
与此同时,昏睡过去的宋栖然被扶着脑袋,放平到输液室的长椅上,宋家的家族医生带着助手,两人使用随身的设备消毒过针管后从他的静脉中抽走了一管血。
“你刚说的栖然会想起十年前是什么意思!”才刚上车,赵孟就迫不及待地问。宋新诚并没有把他带出太远,下楼之后,只是驱车离开医院,停到了一个距离医院不到两站路的僻静路段上,他本人与赵孟同乘一辆车,就坐在赵孟的左手边。
宋新诚等待着,直到他始终压在膝上的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消息,他看过之后,始终绷紧的嘴角才彻底压平了下来。赵孟眼见他往座椅后背上一靠,竟呈现出几分会误让人以为是错觉的疲态。
赵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栖然十年前见过你,就是在11.4你被枪击之后被救援队抬出罗家山警戒区的时候。”宋新诚回答。
赵孟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句话的每一个字。
宋新诚没有给时间他发问。
“那天他原本也会进山写生,这事我让小龙告诉过你了。但你不知道的是,在罗家山绑架案的新闻播出后,是栖然来找我,提出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出面带他到山下特警执勤的现场,他必须要找一个人,六中派出所那天值班的人说了,碰上大雨雷暴疑似会造成滑坡的天气,信号太差打不通进山写生的学生们的电话,派了一个辅警上山去找,带他们回来,那个辅警就是你。”
“你说11.4那天……栖然去找我……?”赵孟难以置信。
宋新诚动动嘴唇,泄露出一种看起来像是想笑而实际上又不是的情绪。
“他当然是去找你的,那之前他就认识你了,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只以为他是担心被困在山上的艺考班同学。如果我知道,赵孟,我是绝对不会带他过去的。”
宋新诚转过头来,凝视起赵孟的脸,
“你左侧的肩胛骨受到枪击,贯穿伤,断裂的骨头碎片划破了血管导致了大出血,而你又带着枪伤从涵洞中救出了被锁在里边的学生,剧烈运动加上淋浴造成的低体温,你被抬下山的时候已经进入失血性休克,看上去就和个死人差不多。是我不好,没有及时看好栖然,让他看见了那一幕。我之前对你说过,让栖然看见你流血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就和当年他看见你一样,当时他看着你被抬进救护车,就一眼,他以为你死了。”
宋栖然以为他死了,宋栖然以为他死了,赵孟的脑内仿佛被扎了一个绳结,他茫然心想,以为他死了会导致什么呢,小家伙会为他伤心吗?可是宋栖然完全不记得他了呀,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省城宋栖然的家,就好像那之前他们从来就没见过一样,赵孟也没存着任何与十年前的宋栖然有关的回忆,宋栖然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甚至特意为了他冒险要去找他的?
宋新诚一言不发地观看着赵孟面部表情的变化,他能准确地猜出此刻赵孟全部的心思,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反复犹豫直至今日,他原本根本不打算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赵孟,但他没有想到宋栖然的头痛病会复发得那么快。
一切都太始料未及了。
宋新诚将方才收到的那条消息展示给赵孟看,发来消息的是服务了宋家多年的李医生。
“少爷的血检结果出来的,药物成分的含量是超标的,说明他已经增加过药量,这说明他的身体要么已经产生了显著的抗药性,要么,就是另外一种可能,外部的某种刺激导致了记忆阀门的松动,药物已经无法再继续作用于海马体了。”
宋新诚展示完那条消息后放下手机。
“赵孟,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事情,每一个字你都给我听好了。”他以沉郁音色重新对赵孟开口,“因为11.4留下ptsd后遗症的人不止你一个。在得知你最终获救后的初期阶段,栖然就发展出了一种极其偏执的个人情感认知,部分情况下,那种偏执甚至会恶化演变为相当不稳定的极端情绪,并伴随有暴力倾向。简单点说,就是所有让你受过伤的人,都会得到他的无端敌视和仇视,一开始是新闻里播送的通缉犯,再后来是艺考班的同学,最后连诊断他当天身体不适不宜上山的医生都被他所迁怒。他是个好孩子,因此他比谁都清醒的知道那种情绪是不正常的。他前往康复中心接受诊断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克服那种不良的心理倾向。而治疗的最终结果,便是十年之后的现在如你所见的样子。诚然,由于我工作上的疏忽,的确让栖然在治疗的过程中接触过不合规的暴力手段,但他的头疼病并不是强制治疗的后遗症,而是强制抑止偏执冲动以及抹去相关记忆所造成的后遗症。他的每一次复发,实际上都是在压抑因为你的受伤而突然失控的情绪。正因为这其中有如此大的风险,我才会日日如履薄冰,不惜将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派去你们身边监护你们的生活。我不知道离开省城的这段时间他都和你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但李医生刚刚发来的那条信息,它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栖然已经快要开始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很多细节现在应该都能对上了,请相信小宋真的是好孩子,以及下一更开始固定晚十点准时更新
第三十六章
赵孟洗完澡出来,发现宋栖然还没睡,而是坐在床边对着床头灯的一点光线望着自己的手发呆,一边等着自己。
他们没有回省城。赵孟找了几个还算听得过去的理由——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国庆期间临时车票不好买之类的——带着宋栖然先行在沂城找了家旅馆,住下了。
宋新诚也留在沂城,还有几个属下和那些特殊牌照的车。现在宋栖然的这位二叔就在距离旅馆不到一千米的一家国营宾馆中下榻。宋新诚说过他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确认没有任何风险才会离开。
赵孟知道他说的风险指的是什么。宋栖然的记忆,和岳岚手上掌握的更多的,随时可能发到赵孟手中的视频。
某种程度上来说,后者的棘手程度甚至更大于前者。
赵孟看得出来,对于岳岚发起的寻找计划,宋新诚是相当反感的。他说过的话仍回荡在赵孟耳边——
“民间组织和执政部门打官司原本就是毫无意义的闹剧,他们想利用栖然的身份做文章,认为得到他的出庭指证就能提高事件的媒体曝光度,未免也太过幼稚了。我唯一头疼的是那两块硬盘,一旦进入诉讼程序,呈交的证据万一要落在媒体的手里,里边所记录的相关内容对栖然是十分不利的。你不要忘记他的身份,他是新民集团的继承人,是我的侄儿,不仅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会打扰到他的生活,更重要的,届时外边的人就都会知道了,他最大的那个弱点,是你。”
赵孟完全明白宋新诚想表达的是什么。倘若真发展到那步,他就会成为那个靶子,成为那道软肋,成为所有别有用心之人用以伤害宋栖然的手段,他会变成一根刺,在宋栖然身边最近、最柔软、最毫无防备的地方扎得最深。
赵孟没有办法想象,也根本没有胆量去想象可能造成的后果。
宋栖然疑惑地看着才刚走到床边就突然开始发呆的赵孟,将一截白嫩手臂乖巧安然地递了上去,伸到赵孟的眼皮子底下。
“你看,这儿有个小红点。”他指了指白天被抽过血的地方,“不过不疼。像不像个针眼?”
赵孟把他挽上去的衣袖放下来。
“别冻着,你刚退烧,小心又着凉。”
宋栖然皱了皱眉。
“要是今晚回省城就好了,”他说,“家里暖和。我们可以把地暖打开,到床上去打滚。”
他提到一项十分温馨有趣的小娱乐,本以为赵孟能多少恢复一些好兴致,谁知道赵孟只是平平整整地替他整理好衣服,看上去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这间旅馆的条件不怎么好,又还没有到集中供暖的月份,洗完澡只穿单衣的话好像的确有些冷。宋栖然把针眼的话题丢到脑后不管了,伸出指头戳了戳赵孟的腰窝。
“孟哥。”
“什么?”
“你量量我还在发烧没?”
“医院里的时候大夫是说已经退了。”赵孟回应着,左右转了两圈,旅馆的房间里也没有量体温的东西,他寻思着要不要下楼找找有没有24小时便利店什么的,宋栖然却已经抓住他一只手。
“量量。”他把赵孟的手掌贴在额头上,笑着仰头看他。
赵孟反应过来,他贴了一会儿宋栖然,又把带着余温的手掌贴到自己的额头上。微温的,不烫了。
“不烧了。”他回答。
宋栖然坐在床边,踢着两条腿。
“你再量量。”他笑得调皮,赵孟也跟着笑了。
“你啊……”赵孟遂了他的意,弯下腰,这次是直接用额头去贴了额头,宋栖然这才露出一副近在咫尺的满意了的表情。
“怎么样?”
“挺好,真不烧了。”
宋栖然舔了舔嘴唇。
“医生说了,我这就是突然受凉后轻微的免疫力紊乱,不是病毒性感冒。”
“嗯。”
“是没有传染性的。”
最后的那句话消弭于一口气息,两颗额头紧贴着的头颅最终碰到一起,嵌合成一个缠绵的吻。那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头一次以那种从容趣致的方式,嬉戏一样轻啄彼此,捉住了,又放开,纠缠上,又绕出来。
周身的凉意全被驱散以后,他们放开彼此,宋栖然咂咂嘴,眯起一对眼睛若有所思地说:
“真有意思。”
“怎么了?”赵孟问。
“亲你。”宋栖然说,“自从我认真地去想到底我喜欢你是哪一种喜欢以后,每一次吻你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赵孟喜欢他以这样认真的表情说起这件事,宋栖然就像某种无孔不入的小东西,总能用各种不经意的瞬间让他的心柔软下来。他纵容了对方,不带脑子一样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不太一样是什么样?”
“感觉像期待一件已经等了好久的事。”
宋栖然想了一会,又说,
“你有没有这种经历,就是很想很想和一个人搭上话,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等好不容易那个机会找上你了,你可以向对方提一个问题,但因为实在太兴奋,注意力全集中在提的那个问题上,直到问题都问完了,对方回答你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的那个问题到底提的好不好,结果连回答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听,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对话。”
赵孟摇摇头。
“我没有。你有?”
“我——”
宋栖然顿住了。奇怪了,他刚刚准备说话来着,但他应该说什么呢。他刚干嘛要举那样的一个例子呢?
“我……也没有吧。”宋栖然仔细搜索了记忆,最终说,“从做学生的时候起我的朋友就不怎么多,遇见你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样叫期待一样东西。”
宋栖然莫名提起了他的学生时代,那让赵孟想起一个人。
“魏小龙呢,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他想起魏小龙在照顾宋栖然时所有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动作,不禁也开始在意起这个一直没能拿到台面上来细说过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有那么两秒,宋栖然稍微地陷入了回忆,方才活泼的神采又有一点消减了下去,变得更接近于平常日子里他一贯冷静自若的样子,他很平静地告诉赵孟:“其实很多人不了解他,就会误以为他是因为当兵才有了现在这样的个性。但其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倒不如说,他是因为本来就是那种不懂转弯的性格,所以才只适合去当兵。我们其实挺像的。”
“你们?像?”赵孟摇头晃脑,显然对于那个说法是存疑的。
宋栖然点了一下他的鼻尖。
“那是因为现在遇到你。做学生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他也一样。”他告诉赵孟,“小龙哥那时候是校田径队的,我第一次见他,是田径队比赛,他获了奖,我在校报负责第四版的美编,颁奖仪式后跟着校党委宣传部的老师去采访他,我给他和奖杯拍照,他一直不笑,我拍了几张,就主动问他能不能试着笑一笑,他可好玩了,直接就问我,为什么要让他笑,他说他看得出来明明我也不是很在乎那张照片,为什么不赶紧拍完让他走。”
宋栖然说到那里,转而像在叙述一个秘密似的凑得离赵孟更近了一些。
“你知道吗,学校里那么多人,就他看出来了。我都吓了一跳。平时我一直很注意,宋家上几辈子都从事商业,从小父母就教过我,对同学要热络,做事要给人感觉富有激情,这样比较容易获得人脉和帮助。但在我看来学校里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没意思的很,挺傻,也挺无聊,根本不值得去费那些心思。”
“他也觉得那些事很傻很无聊?”
“小龙哥不一样。六中是省级重点,他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从清河特招进来的。家在外地,又是那样不近人的性格,认识他的只知道他话少、冷淡、每年的学费也付得紧紧巴巴,老师不太管他,也没什么朋友。他什么事情也不去参与,跟个隐形人似的。可他偏偏一点也不介意,根本没想过要融入人群,我觉得他好厉害,怎么还会有这种人,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不自觉就老黏着他,糊里糊涂地,就熟起来了。”
“那为什么这些年里也不联系,上次听你说毕业以后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那个啊,”宋栖然呼出一口气,“高考之前我和他闹过别扭,他恋爱了。”
“恋爱了?”
“是啊,背着我,偷偷的,我真的很生气,然后我……”
宋栖然又愣住了。然后他干嘛了。好像也不太记得了。
“真奇怪。”他喃喃自语了一句,“那时候明明感觉就像他做了背叛我的事似的,可今年再遇见他却一点气也生不起来,只觉得高兴。可能……是过去太久了吧。”
他皱眉,脸上挂着淡淡不解的表情,想去细想,却抓不住思绪里的症结。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吧。”赵孟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不让他再继续想下去,“不快乐都会慢慢忘记的。”
“会吗?”宋栖然突然抬头,很认真地看着赵孟,“那你的父母会消气吗,如果我们等很久很久再去看他们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怪你了?”
赵孟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个话题,他被噎住了。
宋栖然了然了他沉默所代表的意思。他复又垂下了头去。
“那怎么办,一直不能回去的话,你就会伤心了。”
“栖然。”
赵孟叫他,将他的视线重新拉回到眼前后,很郑重地看着他的双眼,说:
“你老实回答我。我的家人……你会因为他们说的话、做的事而生他们的气吗?”
赵孟要他老实回答,而宋栖然很久之前就曾给过他承诺,只能说实话。
“生气的。”他说。
果然,赵孟心想,就和宋新诚说的一样,现在想来,宋栖然之前的几次头疼反复发作,都是在自己因为亲人的态度而倍感苦恼的当口。宋栖然能感受到那些痛苦的成分,并会为之而愤怒,只是一直克制着情感而已。
“那你最生气的是什么时候。”
“他们让你改的时候。”顿了一顿,宋栖然又说,“为什么要改,你就是你,你很好。”
赵孟看宋栖然的眼神很软,像被河水的波纹荡过一样。
“恩,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就是你,你很——好……”
宋栖然刚把头一扬,又愣住了。赵孟哪里是没有听清,他分明看着自己,在笑,早准备好了似的。
“你笑什么?”他傻傻的,想什么,就问了。
“因为听了你的话,高兴。”赵孟回答,“有时候一些事的确会让我不好过,可人不就是这样,人活着,总会伤心的。但也会发生一些值得高兴的事,只要高兴的时候比难过的时候多,什么样的伤都是会一点一点填平的。”
“真的吗?”
“真的。”
赵孟将宋栖然环在怀中。
“你能在我身边,我很高兴。所以无论你觉得我吃了什么样的苦,只要你待在我身边足够久,就没问题。”
宋栖然在赵孟两臂之间睁大了眼睛。赵孟说的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也是他没想过的,他有一瞬之间本能的怀疑,因而眉头仍是皱在一块的,但那是赵孟说出的话,他咀嚼着它们,良久,才吐出一个轻浅的,短促的“好”字。
他说:“我还是不太喜欢他们做的事。不过,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特别感谢一下hsbiheye这位朋友,从第一章 开始写的时候就在给我留言了,谢谢你哦,我坚持写下来啦,你喜欢我很开心
第三十七章
隔天一早赵孟就给宋新诚打了电话,告诉他宋栖然的状况还算稳定。电话是在他从旅馆里出来买早饭的时候打的,等到他买完清粥小菜回到旅馆时,宋新诚派来的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院子里了。
直到现在赵孟还是不能习惯宋新诚的这种做事方式。他刚一靠近,车窗就徐徐降下,露出里边人的一张脸来。昨天两人的照面打得匆忙,到这时候了,赵孟才近距离细看宋新诚,四十出头却依然干练,与工作状态下的宋栖然一样,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丝毫找不到一般中年人会有的浮肿和疲态,却自带一种强烈的威严感,本人的行事亦是如此,金口玉牙,不会事前与你商量,事后也从不多解释一句。
宋新诚打量了一眼赵孟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和包装盒,朝他点点头。
“你上去吧,一会到了出发的时候,我会派辆车直接送你们,省城那边我已与小龙打好招呼,之后的事他会照应,我还要赶回清河主持工作,不能多待。”
既不多说,也不多问,只明明白白告诉你,不论走到哪里,总归逃不脱他的人员与安排,他时时刻刻掌控一切,并不需要警惕任何刻意的隐瞒,因为能瞒住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赵孟抬脚欲走,踏上台阶了又折回来,走回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宋新诚旁边,敲了敲窗户。
“你毕竟是栖然的二叔,与他也很久没见了,来都来了,一块上去吧。”
宋新诚沉默思索了片刻,才整一把领带,咔哒一声推开车门,下了车。
那天的早饭,是三个人共坐在桌边慢慢吃完的。
二叔一声招呼也没打地突然出现在沂城,宋栖然也吃了一惊。但他面对宋新诚时的态度,显然要比当着赵孟的面提起父母时要自然得多,魏小龙说的不错,这对叔侄彼此之间的确颇为亲近。
在宋栖然身边端着碗喝粥的宋新诚看上去又和坐在车里时不一样了,同样是正襟危坐,此时的宋新诚甚至散发出一股罕见的人气儿,一下子随和了许多,也真实了许多。
“你母亲听说你难得不加班要放七天公休假,居然跑到外地旅游也不回家,特意嘱咐我要当面说你两句。”
宋新诚斜睨侄子一眼,宋栖然没接腔,心虚地抱着一杯豆浆喝了半天也不放下,宋新诚哼了一声。
“你也知道小龙会定期给我打汇报,你既然没提过让我帮你瞒着,我就直接和她说了,说你谈了恋爱,不过对象是个害羞的,自然不肯带着人回家。”
仰着头的宋栖然因为那话呛了一大口,杯子差点脱手,赵孟拎着人的衣领往后一拖,纸杯砸在地上,没打s-hi衣服,也没烫着人,他把宋栖然小j-i似的从凳子上拎起来远离地上的一滩水渍,自己和宋栖然换了个位置。
对象有点害羞。
赵孟无声地瞥了宋新诚一眼,他仍不动声色地喝粥,只是嘴角略微扬起了那么一点,转瞬即逝。赵孟始才知道,原来栖然这位二叔,到底还有这样老狐狸的一面。
他剥出一颗茶叶蛋塞到宋栖然的手里,后者依旧神情尴尬,问了句:“那爸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宋栖然的父亲宋新民因突发病入院,赵孟记得应该还是刚刚入秋时候的事。
宋新诚算是点了个头。
“好着呢,就是委托我多多关心这位小兄弟,问问他什么时候调整好心态了,愿意上宋家坐坐。”
“二叔……!”
宋栖然急忙打断了宋新诚。宋新诚嘴里的那位小兄弟,自然是此刻板着一张脸的赵孟。宋栖然还记得自己曾经与赵孟当面提过,父母有心为他的意中人办理过继手续,正式入籍的事,他不太喜欢那个主意,赵孟也不喜欢,他不想让二叔再提起这件事,他怕刚与家人爆发过矛盾的赵孟这时候听了,尤其不痛快。
他赶紧揪了一把赵孟的袖子。
“我爸妈听我的,我不把你让给他们,他们就算想要你做儿子也抢不走的。”
赵孟感觉到宋新诚探究的目光也跟着那句话转了过来。他笑笑。
“那你以后还叫我哥吗?”
“你喜欢我叫吗?”
“喜欢啊。”
宋栖然于是点了点头。那就叫吧,他扯了扯赵孟。
“你现在高兴了没?”
赵孟说过了,遇到心情不好了,那就拿值得高兴的事去把沟壑填平。只要还能再高兴起来,就没事了。
赵孟捋了一把宋栖然的头发。
“高兴,高兴得要死要活行了吧。别笑了,j-i蛋再不吃就凉了。”
宋新诚在一旁默默见证了全程,没c-h-a嘴。早间赵孟和他打电话的时候,原本他还有些将信将疑,虽一直心知赵孟这个人对宋栖然能造成至关重要的影响,却没想到这股影响力的作用会如此巨大。宋新诚惊讶于眼前侄子所呈现出的状态,宋栖然放松、愉快、甚至还带一些小小的放纵,那都是在清河时宋栖然难得才会流露出点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