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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阅读
    黑白堂偌大的会议室。

    虽然列位堂主全部出席,但此时这里的人却不比以前多。因着戒备森严,每位堂主都只允许带备限定数量的部众。

    但未免发生什么事,在会议室外围的空地上,却列队分站着人数极多的部众,一时间,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每个人都注视着自己敌方的人。

    会议室内的气氛却更为怪异,明明各人心里都知道,今天的会议上就要推选出新的统主,但表面上仍是嘻嘻哈哈,一团和气。

    身躯庞大的泰强向各堂主递上一支雪茄,款款落座,慢慢扫视众人一眼,这才缓缓开口:“今天会议的目的,大家都最清楚不过了……”

    会议室的大门猛地被推开。各人愕然回首,只见一身男式西装的颂眉大步踏入,嘴角噙笑,“既然今天的会议是要推选出新的统主,为什么不等我再开始呢?”她在离泰强最近的位置上坐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白色手帕,轻轻按着鬓角,微笑扫视众人。

    各人在这目光中,都是一悸。

    尽管众人事先早已做好功夫,联手暗中对外宣扬,是颂眉找人杀了吉那瓦,以削弱她的势力和声望。但毕竟她身为吉那瓦养女多年,吉那瓦又是个极阴险内敛之人。颂眉到底从旧统主手中继承了多少势力,还是未知之数,也让他们不敢小觑。

    泰强急速思考,决定先发制人。他看了其他堂主一眼,轻声笑道:“因为颂眉小姐只是吉那瓦前统主的养女,严格说来,并没有资格竞争统主之位。未免人多事杂,所以也没有叫你来。”

    “人多事杂?”颂眉拖着下巴,眯着深黑的眼睛看向他,“怕多出来怎样的人?怕发生怎样的事?”她的表情一副可供玩味状。泰强自恃为吉那瓦以下最有权势之人,此时被这个少女来个下马威,顿时脸色一沉。

    势力最弱小的野猪本想当和事佬,但一眼见其他各堂主都不说话,也喏喏着,不敢说话。

    颂眉忽然一笑:“其实在各位堂主面前,颂眉不过是晚辈,既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份心去争什么统主之位。只是作为统主推选大会,如果不是所有人出席见证,是否当选出来的新统主公信力也不够呢?”

    野猪觉得有理,大声应和。泰强回头厉视他,野猪忙噤了声。

    颂眉只微微一笑,扬起手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各位堂主请便,只当我不在场好了。”

    泰强见颂眉似乎当真无意竞争,也不好做得过火,于是继续他刚才未完的演说。颂眉只泰然沉入软椅中,嘴里

    叼着一根烟,看着他们。

    “黑白堂经过了四十多年的发展……”泰强仍铿锵地说着,颂眉的手机忽然响起,她露出歉意一笑,接听起来。

    各堂主素知这吉那瓦的养女我行我素惯了,也不去理会。只有那最好色的阿多,以前当着吉那瓦的面不敢多打量颂眉,现在却贪婪地瞧个不停。

    颂眉对着手机那头轻轻一笑,忽地走上前来,把手机递到正演说中的泰强面前。泰强正要发作,只听她说:“是西京门的穆懿。”

    泰强睁大了双眼。其余各堂主也顿觉不可思议。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只听电话那头传来年轻沉着的男声,“泰强,上次你和阿多联手铲除敌对杀手组织的事,前统主吉那瓦对你欣赏有加呢。”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也无需再提。”泰强暗想,这素来只闻其名的亚洲最大杀手组织头目,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莫非他想通过扶持自己,来控制黑白堂?

    心里正暗喜,却听穆懿在那头继续道:“但如果让阿多知道,你借着上次行动趁机灭掉阿多的数个得力手下,他的势力也从此备受打击,他还会推选你做统主吗?”

    泰强一愣,随即粗声粗气地笑着:“那又怎样?”他瞟了身旁的阿多一眼,心想缺他那一票也不多。只要所有人都选自己了,再以武力制服他……

    穆懿在电话那头淡声道:“也是。你们两人也不过彼此彼此。反正你女儿的肚子,也是他搞大的。”

    “什么?!”泰强勃然大怒,看向仍在一脸色迷迷盯着颂眉的阿多。他想起女儿天天躲在房里哭,就是死活不肯说是谁,原来竟然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阿多叔叔!又想起阿多不止一次地占有自己部下的妻女。但没想到,他竟敢踩到自己头上来了!

    想到这里,他怒极拔枪,倏然朝向阿多。

    其余堂主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扳机已扣下,子弹砰然击中阿多的腹部。阿多捂着腹部,鲜血活着小肠直流,痛得在地上打滚。阿多身后的部众一下子围到他身旁,全都掏枪指向泰强。

    但没有人敢开枪。

    大家虽然作出护主的姿态,但心下都忌讳着:黑白堂的下一个统主很有可能就是泰强。为了一个平日对自己不好的主子,得罪了新主人,划不来。

    其余两个堂主,野猪和田鸡,大骇着站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泰强狠狠大喊:“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阿多已经痛得面容扭曲:“我……我做了……什么……?

    ”

    颂眉忽然冷冷哼笑:“你还没听完电话呢。急什么?”

    泰强哪里还有心思听什么,手机早已被他掷到一边了。颂眉施施然上前,拿起手机举到他耳边,只听穆懿在他耳侧说:“我好像弄错了呢。阿多虽然有侵犯你的女儿,但搞大她肚子的,是田鸡的儿子呢。”

    泰强涌起一股被作弄的愤怒。但对阿多和田鸡的愤怒,比被作弄感要来得更深。他狠狠瞥向田鸡,田鸡却早已戒备着,在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当下,已经举枪射向他。

    砰然巨响中,泰强忽地昂头倒地。

    泰强的手下踏步上前,颂眉的人已拦住了他们,只喝道:“这是几位堂主之间的事。在新的统主选出来之前,谁也不能动任何一个堂主。”

    语气虽义正言辞,言下之意却是:等他们自相残杀完了,看哪位当上了统主,我们这些做小的再趁机宣誓忠诚不迟。

    泰强的人见主子已经难保性命了,一阵默然,不再上前。

    野猪早已吓得躲到桌子底下,颤抖着手指,要拨打电话叫来更多的手下。颂眉上前,一脚踢开他的手机,淡淡笑道:“别打了,今晚有人报告警方说你们有特别行动,都盯得紧呢。你的人马是赶不到这里来的了。”

    在旁的田鸡忽地醒悟过来。他举枪指向颂眉:“是你这个女人在挑拨离间!挑拨我们几兄弟的感情!”

    “兄弟?感情?”颂眉夸张地笑着,“就凭你们这几个狗咬狗的人,还敢称兄道弟?我从来没说过什么,心里有鬼要先下手为强的人,是你。泰强也无意要杀你,他不过是见你儿子搞大了他女儿的肚子,想跟你做个亲家。只怕是你想起当年借日本赤山组,除掉包括泰强在内各大堂主好几个顶尖杀手的事了吧。”

    桌底下的野猪忽地大喊:“什么?难道我的养子也是被你杀的?”

    “是又怎样?”田鸡昂头大笑,“对!因为当时你们几个堂都发展得比我的迅速,眼见统主想让你们堂来继位,我唯有勾结日本的赤山组。”

    说着,他的枪指向桌底下的野猪:“怎么样?难道你敢出来杀我么?如果不是你老子跟吉那瓦他出生入死,就凭你这种胆子,怎可能坐上堂主之位,跟我平起平坐?”

    田鸡忽然感到脑门一凉。

    他的眼珠转动,只见颂眉把枪抵在他的脑门上。

    颂眉施施然道:“怎么样?亲手杀他你不敢,说句话倒是没问题吧?他的命在你手上,你说,杀,还是不杀?”

    野猪一咬

    牙,吐出一个字:“杀!”

    砰!

    枪声响起,田鸡瞳孔瞬间扩大,往后倒去。

    野猪哆嗦在桌底下,看着一旁地上打滚,鲜血肠子流了满地的阿多。阿多大声呻吟,叫唤着:“叫医生来啊!”

    他的手下,全无一人有所行动。

    野猪嘴里呜咽着:“我最恨别人说我胆小了!”他嘴里吐着白沫,咬咬牙,知道大局已定。他抬头看向颂眉,又环视这会议室中的所有手下,肩膀发抖——这里到底有多少人,已经被她买下了?他不敢赌。

    却见颂眉微笑着,把桌底下的他一把揪出来:“你当然不软弱。胜者为王,今日胜利的人可是你。统主的位子,由你来做。”

    野猪诧异地抬头,眼角犹有泪水,“你不当?”

    颂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做跟我做,又有什么不一样?”

    野猪看向地上那边的阿多,呻吟声已经渐小。他咬咬牙,知道大局已定,心里又是不安,又是兴奋。

    “不过还有个条件……”颂眉施施然地拍拍手,手下呈上一份文件。她接过,在野猪面前扬了扬,“签下它。”

    野猪定睛一看,见是黑白堂跟西京门结盟的协议书。

    、再见西京门(二)

    他有点惊讶,又有点受宠若惊。颂眉微笑:“有了西京门做你的后盾,你这个统主之位岂不是稳固得多?”

    野猪虽笨,但此时也明白过来颂眉和穆懿的一系列计划。他问:“难道,吉那瓦统主是被……”

    颂眉秀眉一挑,大声喝住:“大胆!别胡说!”

    野猪马上噤了声。

    颂眉换上了一副神态,只斜眼看向他,语气尽量温和:“养父去了,我也难过得很。但当务之急,是要把黑白堂的统主之位选出,不是吗?”

    野猪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怕自己言多必失,忙摆出一副恭顺样:“那既然颂眉小姐这样说,我也却之不恭了。其他堂主都出现意外,这新统主之位,也唯有让我来当了。”

    颂眉一笑,大踏步走到门边,两旁的人立马打开大门。她踏到露台上,朝向下面高声喊道:“新的统主已经选出!”这时手下把野猪推出露台,各部众诧异,不解为何实力最弱的野猪竟能当上统主。

    这时只听颂眉又宣布,泰强等几位堂主因为私相争斗等关系,已经遇难。各部众一下骚动,一些有实力的手下想趁机发难,正要抬头说什么,但听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颂眉的人在外面!”他们回头,见所有在外守候的部众都被人数更多的颂眉手下所围住。

    大局已定。

    各人心下都明白过来。

    这时颂眉的人混在人群中,带头喊了一声:“参见新统主!”

    部众领悟过来,或者马上见风使舵,或者不情不愿,各怀异心,都齐齐跪下。野猪站在露台上,享受着这场面,心下一派得意。颂眉抱着手臂,慢慢踱着步子回到会议室,边喝茶边看着手下收拾室中狼藉。过了好一会,才见野猪回到会议室来,仍带着一脸陶醉。

    野猪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呆呆地看着西京门那一方上的空白处,抬头问:“那么西京门的人什么时候……”

    这时却听外面一片人声喧杂,极是轰动。空气被搅动的巨大响声传来,底下有人高声叫嚷着:“快退开快退开!”野猪用求助似的目光看向颂眉,却见她端着茶杯,在一旁闲然道:“不用紧张。自己人。”

    直升机悬空盘旋,螺旋桨搅动着空气,然后在人群散开后所形成的空地上,平稳降落。从上面步下一个年轻男子,一件单薄的淡银色衬衣,掠了掠额前头发,大步朝野猪走来。野猪见他不言不笑,却是目光摄人,不禁一时怔住。

    那男子走到距他几步的跟前,朝他伸出手来,不失礼貌地自

    我介绍。

    野猪只顾失神,没听清楚,一时忡怔。

    身后颂眉大笑着,一戳他的肩膀:“他就是西京门的穆懿啊。”

    、再见西京门(三)

    夜晚的曼谷也藏起了热度。街头虽热闹,颂眉的庄园中却安静得很,只偶尔听得到大象或者其他动物的叫声。

    “名义上是野猪执掌黑白堂,但背后的人却是你。枪打出头鸟,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有野猪挡着。”穆懿从烟盒里抖落一支烟,夹在指间,“在吉那瓦身边待久了的人,果然都不会是什么小角色。”他看向颂眉。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颂眉侧身躺在软椅上,却是在闭目养神,“没有你安排的这个计划,事情也不会进展得那样顺利。事前放出风声,让我以最愚蠢的方式暴露野心,让各怀鬼胎的人结成不稳固的联盟。更重要的……”她睁开双眼,“是西京门收集他们各人劣迹已久。这些证据,在这个时候恰好派上用场。”

    穆懿不语,颂眉忽然倾过身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烟,“不知道你们收集各堂证据的时候,是否也包括了我的事情呢?”

    她把那根香烟塞到嘴里,点燃了,看进他眼中。

    穆懿平静地看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事情?”

    颂眉衔着烟,吐出的烟雾遮住了脸,“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冷淡。

    “那么我来提醒你吧。”穆懿一字一顿,话中有话。

    颂眉冷冷地:“你不用说了。”

    她怎会不记得呢?

    那时候,自己亦不过十四五岁,正跟陆离初遇穆懿兄弟的年纪相当。吉那瓦手下美丽的人儿那么多,她不过是脾气最不驯,最不得人心的一个。既厌恶这种生活,厌恶自己,也厌恶所有人。

    遇魔杀魔,遇佛杀佛。

    只因为某人跟她擦肩而过时,看了她一眼,她便勃然大怒,要把对方杀死。但没想到对方却是高手。

    她不服气,找来黑白堂中的高手,设了个陷阱埋伏,终于解决掉。

    对她而言,不过是解决了一时意气。对西京门,却是失去了一个得力功臣。

    吉那瓦怎会为了她而得罪西京门?对方一要人,她便被供出去了,连哭诉哀求的机会都不给。

    但她根本不屑哀求。

    倨傲地抬起头来,见到的是同样年轻的少年的脸。俊美寡言,睿智残忍,让她想起了他的外号——夜叉王。

    穆懿面容冷漠:“我不会因为你是女人而隐忍你。”

    她昂头:“我并没当自己是女人。”

    穆懿的嘴角忽有笑意。

    第二天,吉那瓦从西京门领回毫发无伤的颂眉,西京门并没

    为这件事怪罪任何人,就此不了了之。吉那瓦对这个漂亮的人儿另眼相看,但又不放心:“你……他们有没有……”

    “西京门的规矩严整得很,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组织。”即使对吉那瓦,她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从不像其他养子养女一样,呈讨好态。

    吉那瓦仍是不放心:“那他们的统主有没有对你……”

    颂眉回过身,向养父展露一笑,竟是又娇柔又硬朗:“穆懿是个极高傲,极自尊的人。你吉那瓦碰过的人,他怎可能碰呢?”

    吉那瓦这才发现到,这个平日里喜怒无常的少女,这个在他眼中跟其他漂亮人儿没有两样的人,原来有这样倔的脾性。他哈哈大笑,捏着她的手。

    从此黑白堂的人都知道了吉那瓦身边,有这样一位红人。这消息,自然也没瞒过远在异国的西京门。

    此时星空下的颂眉,嘴里衔着烟,用一只手覆在眼皮上:“你怎么说起以前的事来了?”

    穆懿冷声道:“当日你说过,没把自己当一个女人。今日你也需记住男人之间的处事方式——像女人一样,问太多不该问的事情,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颂眉嘴角掀动,想要笑,但笑不出来。她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只见穆懿扬扬手:“时候不早了。休息吧。”他转身离开。

    颂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燃着火焰。

    这个男人!在她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瞧不起她。直到现在,她已经是黑白堂实质上的执掌者了,他仍是瞧不起她!

    她莫名火起。

    她说过没有把自己当女人看。因为她早跟穆懿一样,把自己的感觉抛弃了!

    “我想看看,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也会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嘴角一动,似笑非笑地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再见西京门(四)

    这一片地区楼宇密集,就像无数电影场景中暗中滋生罪恶的地方。隔壁楼上楼下说话的声音虽听不真切,却隔着墙壁灌入,嗡嗡嗡嗡地连成一片。

    就着室内的昏暗光线,老鼠正往自己手臂上缠绷带。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陆离,见她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也不生气,也不伤心,但也不给他好脸色。

    他用牙咬住绷带的一边,用力扯断,然后另一只打了个结。他拉过凳子坐下,另一只手砰地放了一瓶水在桌面。

    “喝吧。”他斜了她一眼。

    她看了看,忽然飞快地伸手拿过水瓶,打开盖子,咕嘟咕嘟地昂头喝了下去。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老鼠有点诧异:“不用喝那么快吧?你很渴吗?”又拿出一包面包,放到桌面上,“吃吧。”

    陆离提防地看着他,但手上已是拿过了面包,就着水吃了起来。她吃得飞快,老鼠看得瞠目结舌:“怎么长得这样秀气的女孩子,竟然吃起来那样狼吞虎咽啊……”

    他摇头笑笑,电话忽然响起。

    那头传来颂眉的声音。他有点开心,为着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尽管不过是又一个任务的传达罢了。压抑着欣喜,他开始听那边交代的任务,眉头随之皱了起来。他瞧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见她边吃着东西,边小心地注视自己。

    老鼠慢慢踱到浴室里,打开浴缸里的水龙头,边看着大量的水注入到浴缸中,边向电话那头沉声应是。

    电话阖上后,他才走出来。重又拉过凳子,慢慢地点燃一支烟,看着陆离吃面包。

    “慢点吃慢点吃。”他边说边打量着这少女。陆离喝完最后一口水,用手背抹了抹嘴角。

    “吃完了?”他问。

    她点点头,注意地盯着他,怕他突然有什么举动。

    老鼠默默地点点头,把香烟在烟灰缸里碾灭,另一只手却已猛地探出,把她整个人拖曳到浴室里。

    陆离这才知道刚才那个电话里交代的任务,就是取她的性命!

    老鼠把她整个人扔到浴缸里,一只手拼命地把她的脑袋往下按。一边按,嘴上一边说:“真搞不懂她的想法。竟然让我模仿金木崎手下一个人的手法,把你解决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是要嫁祸给金木崎?让他们跟西京门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他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注入陆离耳中时只是一片咕嘟咕嘟的水声。她拼了命地挣扎,但怎比得过这训练有素的男性杀手?即使刚才努力吃喝,以求获得体力逃跑,也

    是徒劳。生命在别人手中的时候,弱小得连蝼蚁也不如。

    老鼠忽然砰地松开了手,脑袋高高往后昂起,嘴巴大张着:“啊——————”

    水面上一阵激烈的硬物敲击声,然后是扭打声,翻滚着,从浴室到屋内。

    陆离的脑袋昏沉沉,尚有几分意识是清醒着的。整个脑袋极重极浊,恍如水世界。远处隐隐传来妹妹的声音,充满童真地笑着,召唤着她:“姐姐,过来这里吧……”

    然而另一边又透出光亮。在光亮尽头,站着一个高大寡言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他只漠漠道:“报仇也好,生存也好——靠自己的双手吧。”

    她的头脑猛然醒转过来。

    妹妹的声音消失耳边,只剩下清晰可辨的水声。

    她用尽全力,把身子撑出水面——不过小小浴缸的水,竟像花光一辈子的力量。

    浴室外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她没时间多想,只怕再算计下去,自己仍将会落入刚才那人,或是金木崎的手中。

    只有靠自己的双手了。

    她一边拼命往外咳着水,一边攀上浴缸上方、高高的窗户。一只手抓住了窗把,却发现那里纹丝不动。

    室外忽然一阵巨大的玻璃破裂声。似乎有谁被砸到玻璃桌面上,碎作一团。

    来不及了!

    她一咬牙,一只脚踩到浴缸旁的小桌面上,离开了窗户不到一米,弓起身子往玻璃上撞去。

    在巨大的玻璃碎裂声中,她唯一的念头,只是希望自己别记错了这里是二楼。

    身子猛然坠落在地的一瞬,像被火烧着一样。她抱着身体,在地上打着滚,模糊的视野中,见到破碎的窗口处有人探身看下来。

    两旁路上的人见到有人掉下来,亦是惊慌失措地大喊。

    来不及多想了!

    她勉力撑起身子,想奔离这里。

    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双腿像火般灼疼,然而周身的水却又不断往下滴。身体冷一阵,热一阵。

    “怎么回事?!”

    “快打电话报警吧!”

    路旁的人大声叫喊,听在她嘴里,只是些不明白的语言。

    忽然身子一暖,有人猛地把她抱起。她想要挣扎,但什么都看不见,头发上的水滴不断往下落,身子簌簌发抖。

    “杀人了杀人了!这里有人杀人了!”路旁有人惊慌地叫喊着,指着那抱住陆离的人。

    “闭嘴!”那人怒吼一声,所有人都镇住

    了,猛地噤了声。

    他一把抱起陆离到怀里,凌厉地扫视着众人:“这是我的女人!”众人看着他,害怕地退开一条路。

    一只手轻轻地擦着陆离脸上的水珠。她费力地睁开眼,视野仍是模糊,却隐约听到是穆川的声音:“不用怕。我来带你走。”

    、再见西京门(五)

    停尸间冰冷阴森,嗖嗖地冒着白烟。

    在验尸台上平躺着的,是周身布满伤痕的老鼠的尸体。因为身体多处动脉被割开,失血过多,他的尸体看上去真的像干扁了的一具老鼠,身形缩小了很多。不合身地托着一颗颇大的脑袋,脑壳上同样留下多处被硬物击中的痕迹。

    颂眉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

    身后部众低声道:“这手法,也只有西京门的穆川了。他在年少时已经喜欢给仇家放血,直到登上二统主之位,才在穆懿的教训下收敛不少。只没想到……”

    颂眉扬扬手。身后上来两个戴着口罩的人,木然地拉高罩布,盖上了老鼠的脸。

    颂眉走到外面来,只觉得意乱心烦,她掏出一根烟点上,只听手下在耳边,小心翼翼地进言:“其实小姐不应该掺到西京门和金堂的事里去,白白折损了我们的人……”

    “多事!”颂眉一喝,对方马上闭嘴。

    “退下吧。”她慢慢吐出烟雾,头也不回地听着手下不安地告辞,脚步声渐远。未几,她又说:“你们也退下吧。”

    几个保镖为难地:“小姐……”

    颂眉冷冷一笑:“堂里的老臣子不服我,不听我的话。连区区几个保镖也不听我的指使?”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然后告退。

    沙沙的脚步声消失后,庄园里静得吓人,静得让人担心天上的星星都会随时掉下来。

    这里是什么时候开始那样静的呢?好像是自吉那瓦死了以后吧。只要他在,这里便永远不缺乏娱乐节目,泰拳啦舞蹈啦骑大象啦甚至把英国节目里的naked chef1也请来,就为了让他在跟前煮一道用英国口味改良过的泰国菜。

    庄园里永远是一派热闹。

    颂眉抽了一口烟,轻蔑地笑笑:“养父,我现在才明白了你的心情。你必定是寂寞得很吧?才会一刻不停地要找节目,一秒钟都停不下来。身边无论何时都要有人,都要有声音。”

    “那么你呢?”

    她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一阵凉意直涌上来。

    更确切地说,是抵住她脊背的那股凉意,正透过枪支传来。

    颂眉深深呼吸,调整出一副镇定的语气,微笑道:“尹迟,你怎么在?”

    尹迟从她身后走出来,手中抵在她背部的枪仍是一动不动:“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一直在这庄园里呢。”他笑笑,“只可惜了那些林子里的动物,活活被烧死。”

    颂眉心下一

    悸,脸上却仍是不甘示弱,只冷冷地盯着他。

    “你这算是什么表情?”尹迟一笑。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连日的躲藏、饮食不定,让他憔悴了许多,嘴角的胡渣在夜色中亦是清晰可见。

    见她不说话,他又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颂眉横眉冷对:“以前我杀人的时候,总让死在我手上的人好好看清楚我的样子,下一辈子报仇了,也不会认错人。现在我要死在你手上,我也会好好看清楚你的样子。”

    尹迟扬着脸,微微笑着:“就凭我现在这幅尊容?我可不希望你记住我现在这个样子。”说着他忽然把手中的枪收回,在手中转动着把玩,“难道那天晚上,你还没看清楚我的模样么?”

    颂眉眼睛一转,已疾速把手探到自己腰间去取枪,手中却是一空。眼前的尹迟一笑:“在我手上呢。”手中已是多了一把枪,正是不知何时从颂眉腰间取下来的。

    “我们两个交流的时间太少了。我从来没跟你讲过,我在当杀手之前,是全职盗贼吧?男宠不过是我的兼职。我靠偷那些男人的钱来生存,不靠出卖肉体。”他微笑着,眼中却毫无笑意。

    颂眉知道,这个男人恨她。

    她忽然存了点希望。

    如果这个男人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她知道自己死定了。但既然这个男人恨她,那么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尽管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他的恨意,她会死得更惨。

    对于尹迟这种人来说,激烈的恨,才是表达爱的方式吧。

    “你居然心不在焉。”尹迟皱皱眉头,一把捏过她的下巴。这种动作让她深感受辱,张口就咬着他的手。

    他笑着,并没收回手。

    她忽然松了口,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尹迟只看着她,皱了皱眉。

    良久,她看定他:“你真是笨蛋啊。你再不杀我的话,我的人进来了,到时候你即使用我当人质,也逃不出这里了。”

    “是么?”尹迟只微微一笑,“我们已经在这里站了那么久,一个你的人都没经过,你没觉得奇怪?”

    她的心一沉。

    这时自白色房子转角处,走出数个人。为首那人身形纤细瘦长,轻轻地用手捂着嘴巴咳嗽着。良久,他停止了咳嗽,走到颂眉的跟前。

    “初次见面,我是金木崎。”那个淡色栗发的少年略带倦容,但一脸淡定,“你已经成为我们手中的人质了。”

    注1:指英国的年轻厨

    师jas trevor oliver,他的节目名字就叫naked chef(赤 裸大厨)

    、海边(一)

    这一片泰国北部的沙滩,并非什么旅游胜地,因此很难见到游人的身影。一片低矮简陋的小木屋,住的都是当地人。每日里听着浪涛声,过着简单的生活。

    烈日的光还没完全收敛,晒得黝黑的男孩子,已追着一条狗跑到沙滩上,身子脱得光光的。邻居的小女孩一眼瞅见,羞得转过头,却看到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女,穿着泰丝纱笼,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沙滩上。

    小女孩曾经跟父母亲去过曼谷,匆匆一瞥见过那里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见识过那里极美丽的男子女子或是非男非女。但眼前这大姐姐的身上,好像有种什么东西,让她移不开眼睛。

    男孩子跑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什么这么入神?”

    “你先把裤子穿上!”小女孩忸怩地不肯看他。

    男孩坏笑着,扯下狗嘴里咬着的短裤,三下两下套上,也注意到了远处那少女。“她怎么了?该不会是想自杀吧?”

    “她的脸上很忧伤呢。”小女孩不无担心地说,随即注意到一个年轻男子追赶了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少女的肩膀。少女吃了一吓,转过头来叫道:“穆川……”

    小女孩见这两人都长得那么好看,不禁看得有点发呆。忽然察觉身旁的男孩子一把揪过自己的手臂,把她往回拉。

    “怎么了怎么了?”她不解,又有点生气,眼里仍巴巴地看着那两个漂亮的人。

    “他们是不明来历的外国人,前两天才搬到这里的。这女的好像有什么病吧,一直没离开过这房子。这个男的就一直守着她。而且……”男孩子顿了顿,语气凝重,“那男的身上有枪。”

    小女孩吓了一跳,怯怯地任由男孩子把自己拽回去。视野里只剩下那片细白沙滩上的两人。

    穆川从背后抱住陆离的肩膀,松开手来,声音焦急:“我出去买药回来,不见了你,以为你……”

    “以为我去自杀?”她微微一笑,声音却很是忧伤。

    他没有接过话,扳过她的身子:“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么?那不过是金木崎的计划啊。但为什么孩子没有了,你会变得……”

    “那是一条生命啊!从我体内孕育出来的一条生命啊!跟穆懿没有关系,跟西京门没有关系!”她的眼角忽然变得通红,穆川从没见过理智疏离的她这般激动过。

    她咬着下唇,那嘴唇红肿得几乎出血:“虽然迫于母亲的事而成为金木崎的棋子,但当时答应他这样做的我,并没想过后果,也没有那种很真切

    的‘这是自己的孩子’的想法。直到他真真切切地在我体内了……那种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

    “我懂,我懂……”穆川低低地,揽过她因饮泣而颤动的肩头。

    “你怎么会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会明白一条生命对另外一个人来说,有多么地重要……”陆离埋在他肩上的脑袋摇晃着,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

    “我当然明白。”他轻轻地用嘴唇触着她的头发,又把她的脑袋贴到自己的脸上,涩声低语着:“我怎会不明白……”

    波涛吐纳着重重的呼吸,昭示着漫天星空的即将降临。夜风刮起,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像是再也不愿放开。她渐渐止住了哽咽,像是忽然醒觉,轻轻推开他的怀抱。

    “回去吧。风大了。”她用双臂抱紧自己,回头朝小屋走去。逆着风而行,风扑入她的袍袖,让她看上去像一只海边的白色孤鸟,因为寻不到落脚点,只能不停地逐风飞翔。

    他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儿,这才往回走去。沙子在脚下发出细碎绵软的声音,松松软软,每踏上去一步,他都有种自己会一直陷下去的错觉。

    、海边(二)

    为了避开金木崎的人,穆川在这只有当地人居住的地区,租下一间简陋的木屋。但室内整洁干净,纤尘不染。除了一张圆桌,几把椅子,两张床外,就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陆离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左右晃动的电灯。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一早醒来,就看到穆川的脸。

    醒来的那一刻,她迷茫地转动脑子,好一会儿才让记忆追溯到撞破浴室窗户逃跑那里。

    她撑起身子,疑惑地看着穆川。穆川说:“我们现在很安全。那个人已经被解决了。”

    在这么久以后见到穆川,她心头忽然涌上怪异的感觉,像是见到一个极为熟悉的陌生人。千言万语,但因错开的链条太久没链接上,一时不知道从哪里接起。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g,现在他又再是穆川本人了。只是,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自己在金木崎身边经历过的这些。

    一时间,纵是千言万语。

    大家都不复是从前的自己了,然而又都仿佛回到了从前,这样默默对视着。

    这时穆川递过一杯水,和声道:“吃了药,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再次听到让她吃药的话,她有点意外,抬头见到穆川手中的药丸,和他眼中的复杂情绪。顿了顿,他说:“你受了寒,又从二楼掉到街上去。孩子已经没了。”

    穆川不放心地盯着她,却没见她哭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是长久难耐的沉默。她拥着被单一角,默默坐回到床上。穆川守了她很久,见她因为疲倦而睡着了,这才到外面去。

    回来后,却赫然发现房中早没了她的身影。

    他猛地奔到沙滩去,直到见到沙滩上那熟悉的身影。他追上去,抱住了她。

    沙滩上短短的几句话,便是他们那么长时间的分离以来,仅有的对话了。

    此时在被夜色笼罩着的小屋内,穆川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便开始拿出刺鼻的药水,为自己上药。

    在室内橘黄色的灯光下,陆离这才留意到他手臂、背部都有伤痕,新鲜得触目惊心,覆过了深深浅浅的旧伤。

    稍犹豫,她说:“我替你上吧。背部的位置,你不好弄。”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微微一笑。

    她搬过椅子,坐到他背后。用干净的棉签沾了清水,轻轻地扫过他的伤口,然后再涂上紫红色的药水,小心地拭着伤处。

    穆川轻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疼?”她蓦地住了手,蹙眉看向他。

    他轻声失笑:“你真好骗。”

    陆离嘴角一抿,不理会他,再次开始轻轻为他涂着伤口。一会儿,忽然说:“刚才那样的举动……真像你……”

    穆川耸耸肩:“怎么说?”

    “被金木崎动过你的记忆后,你变得完全像另一个人。现在再次见到原本的你……太好了……”

    穆川眼神一暗,嘴上却笑着:“你不是一直嫌我缠人么?”

    陆离一副为难的神情,看在他眼中,他不禁笑了起来。他向她倾过身子,她忽地身子一颤,马上从椅子上站起。

    穆川一怔,未几,笑笑:“我只是想替你拨开脸上的头发。”

    陆离一时尴尬,看了看椅子,还是没坐下。

    “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有一次。我为你拨开脸上的头发,你也是一脸戒备,又要挣开怎样的……”他耸肩笑笑,“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说着,他抬起脑袋看她:“放心好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陆离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他笑笑:“过去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显得有点模糊不清了——我不知道是记忆移植的原因,还是怎样。不过反正对你对我而言,都是好事吧——怎么了?还不坐下来帮我上药?要我这个伤患自己动手吗?”

    他拉过椅子,一手扯过陆离,把她摁到椅子上。转过身子,以背部的伤痕朝向她。她开始默默为他上药,然后穆川似乎显得兴致很高,开始东拉西扯地说起话来:“真没想到,当年我跟穆懿的体检报告,原来弄错了。虽然没有孩子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是不能留下我穆川的优良基因,想来也觉得不大高兴啊……”

    他一路说个不停,从童年时候的事情说起,到身为g的自己怎样跟西京门派出的众多高手对阵,昏迷,然后在手术台上醒来,回复了记忆本体……他的个性固然跟寡言的穆懿大不同,但这时的话却多得有点异常。

    陆离很快地为他上完了药,只坐在一旁听他说话。他忽然住了口,陆离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一次——我们两个居然会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说着话,心平气和。”

    陆离一笑:“我们又不是什么仇人。”顿了顿,她说,“你三番四次救了我,这些我都记得,也都感恩。”

    穆川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室内一时很安静,只有

    远处波涛在暗夜中,有节奏地吐纳着呼吸。

    、海边(三)

    第二天,穆川在一片咖啡香味中醒来。睁开眼睛,见到陆离正用勺子搅拌着即冲的热咖啡。她背对着自己,头发因为刚刚洗过而散开在脑后。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子边缘,被烫到了,马上执着耳尖。

    穆川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不曾移开。

    她轻轻移动脚步,在简陋的屋子里翻找着食物,回头一眼瞥见穆川:“你醒了?”

    穆川这才慢慢从床上起来:“没有吃的了?”

    陆离点点头。

    “我到外面买吧。”

    陆离低头“嗯”了一声,未几,又提醒他:“小心行事。”

    穆川忽然一笑。

    他飞快洗刷完,披上衣服就到外面去。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破旧日本车。他开了车门,正要钻入车中,忽然觉得气氛不对。

    他抬起头,发现这附近小屋的人都在看着自己。那些目光,并非普通的打量。种种眼神,仿佛交织成巨大的网,等待他慢慢陷入。

    穆川从车中退回半个身子,砰地关上车门,故意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去。

    “这么快回来?”陆离走到门边,看着他一脸凝重。

    他飞快地一手拉过陆离,护在自己身后,同时掏出手枪来,拆开弹匣,查看里面的子弹数目。再拉开抽屉,拿出十盒弹夹。

    “怎么了?”陆离盯着他,也警觉起来。

    “不对劲。快离开。”他把枪收好,牵过她的手就往外奔去。快步上了车,急向外面驶去。

    驶离了沙滩,往曼谷方向开去的路上,白茫茫的道路杳无人烟,反射着刺眼的日光。

    “坐好了!”他猛地把车子提速。陆离看向后照镜,见到后面疾奔而来的黑色奔驰。

    穆川踩下油门,车子东歪西倒地向前冲出。

    “当初说要租一部不起眼的,看上去破旧的车,没说过要租一堆废铁啊!”找不到驾驶感觉的他,烦躁地喊着,眼睛不停瞥向后照镜。

    奔驰轻易地咬住他的车尾。

    眼看两车即将相撞时,奔驰却又忽然拉开了距离,似乎有意挑衅。

    “帮我看一下,后面的车上有几个人。”

    摇晃着身子的陆离,紧紧扶着车顶的扶手,把脑袋探出车窗。

    “只有一个……”她的前额渗出细密汗珠,“但是……”

    穆川忽然露出带着狠劲的笑。

    “来吧!”

    他低声喊着,突然猛地踩下刹车。两人向前重重

    一冲,尖锐的刹车声刺激着耳膜。

    不对,是两辆车刹车的声音。

    奔驰的车头猛地咬住了他们的车尾,金属碰撞声响作一片。

    车子稳定下来时,陆离转过脸,见穆川挣开安全带,一脚踢开车门。

    他的眼中,燃烧着杀意。

    “别出来!”他瞥了她一眼,身子已经向后方的车子走去。

    车头变形的奔驰车门被推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长发在脑后扎起。他微笑着向穆川走来,张开双臂:“好久不见了,g!”

    陆离探头看着,吃惊地见到尹迟的脸。

    尹迟忽然扬扬手,朝陆离的方向笑着:“你也一段时间没见了!好像更漂亮了!”

    陆离不知道尹迟有多厉害,她只知道,他是从死人堆里回来的人。无论多厉害的人,在求生意志最旺盛的人面前,在经历过死亡的人面前,都难有胜算!

    尹迟微笑地看向面前的穆川:“既然你已经回复了记忆本体,那么一定记得自己最擅长什么吧?”

    、海边(四)

    尹迟看着穆川两手中的枪,亦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最适合穆川的战斗模式,确实是双枪。虽然没有太多人见识过——因为见识过的人,都幸或不幸地死在你枪下了。不过我能够当第一个向人转述你双枪战绩的人,也是不错呢。”

    穆川冷冷笑着:“我对金堂里的事印象不深,唯独记得你这个饶舌的家伙。”执枪向他,“只可惜,我今天还没吃早餐,饿着肚子,没时间跟你废话了。”

    话音未落,他已两手同时扣下扳机。

    尹迟迅速挪动身子,手中出现了改装过的霰弹枪,滚烫的子弹高速向对方射去。

    听在陆离耳中,是一阵子弹子弹子弹的乱响。

    穆川和尹迟都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那种感觉,或者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

    兴奋。

    论速度,尹迟并不如穆川。双枪的穆川,速度是他的两倍以上。但论身手灵活,有备而来的他,却远在伤口未愈、精神疲劳的穆川之上。

    他以奔驰为掩护,迅速移动着脚步,身影忽现忽隐。穆川边飞快向他开枪,边飞快地他的方向移动,但倏忽间,尹迟已移动到他身后了。

    穆川猛然回身,子弹仍如高速弹珠般,向尹迟扫去。

    喀嚓的声音。

    没子弹了。

    不及多想,穆川迅速更换子弹。

    一秒半的时间。

    尹迟嘴角划过笑意,手中的枪忽地指向地面,子弹射出,自地面高速反弹,打落了穆川手中的枪。

    “胜负已分!”他一脚踩上前,踏住前扑着夺回枪的穆川的手。手中的霰弹枪,已经指向他的脑袋。

    穆川面无表情,抬眼看他。

    “就在你还是g的时候,我已经趁机摸熟你那一套枪法了。”尹迟微笑着蹲□子,“人类真有意思。即使记忆被更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用哪只手吃饭写字,走路方式怎样,睡觉时候爱躺哪一边,都没有改变。对杀手来说,用枪的模式,也沿袭了下来。”

    他嘻嘻一笑:“我承认,我是钻了那个时期的你的空子了。”

    话音未落,忽地一阵清脆的硬物击打声。尹迟随之大喊一声,后退几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鲜血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穆川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手迅速夺回枪,抵在尹迟的心口上,冷声笑着:“你熟悉g的枪法,却不熟悉穆川的为人。g或者是个严谨而出色的枪手,但是我——”他看着尹迟,“我是从

    小打着架长大的。抓起什么东西都能做武器,被人踩在脚下也能使诈再胜出。”

    他说着,一只手把玩着掌心的几颗尖利的小石块,另一只手朝尹迟扣下扳机。

    陆离在车上,听到一阵安静,知道胜负已定,探头张望时,见到穆川用枪指向尹迟。她紧紧捂着耳朵,闭上眼睛。

    被掌心隔绝着的耳边,仍清晰地传来一声枪响。她心头一跳。

    穆川很快地回到车上,发动车子。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陆离:“没事了。”

    “他死了么?”

    穆川嘴角一掀:“没有。我只是废了他的双眼,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变成一个废人。”车子驶向烈日下,白花花的荒凉大道,只听他咬牙,轻蔑地笑着,“我已经打电话给金木崎了……让他看看他唯一还能够比较信任的人,跟他出生入死过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的笑声却有点勉强。陆离低头,发现鲜血自他的衣服里渗出来。

    、重遇(一)

    废弃的小屋里,日光管闪烁不定,滋滋作响。污垢的小窗外,是曼谷这个佛法与罪恶并行不悖的都市。隔壁传来一阵阵床铺嘎吱作响声,还有男女孟浪的欢叫声。陆离听在耳边,一阵脸色涨红,手脚却仍极快,往盆中倒入黑糊糊的药浆。药遇热水即溶,飘逸出苦涩的药味。

    穆川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缠着绷带。闭合的眼皮不时跳动着,鼻翼微微翕动,睡得极不沉稳,像是被噩梦所缠。

    陆离拿起覆盖在他脑门上的毛巾,转身要拿去洗,忽听到他喊“别走开!”。她低头一看,他仍在梦中,显是在做噩梦。

    她便去飞快洗了毛巾,然后把毛巾浸在那药水当中,停置三秒,才提起来扭干。转身回来,把浸过药水的毛巾轻轻搭在他前额上。

    她抬头看出窗外,天色阴沉,覆盖着这声色犬马、繁杂喧闹的都市。

    已经通过穆川的手机,联系上穆懿了。

    此时能做的,只是坐在这里等着吧。

    昨晚折腾了一夜,这时她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身子趴在床上休息。然而脑中却不断回想着穆懿的那个电话。

    她回想起穆懿的声音,那久违的声音,在听到自己的弟弟遇险的一刹,仍维持着处变不惊的声调。只轻轻地说:我们会马上过来。

    没有问她的情况,也没有问过那个孩子。

    她提醒自己:他是个为了西京门的利益,会连跟自己同成长的弟弟也会舍弃的人。他是个至为无情的夜叉王,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亲手杀掉。穆懿他,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陆离把手轻轻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忽然觉得内心涌上一股复杂的感觉。她在心里对那个已经消逝了的生命说:也许你无法降生,是最好的事情了。你的父亲如此冷酷,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你的母亲,却连保护自己也没有能力。

    她胡思乱想着,不觉困顿地睡着了。

    在逸开的药味中醒来,穆川慢慢地睁开眼来。他的脑子渐渐醒转,回想起自己还是g时的事情,回想起自己听到陆离的消息,抢先奔到泰国,回想起他带走陆离的事,最后终于想起了他跟尹迟的那场枪战。

    他一下警醒:陆离呢?

    猛然回头,发现自己置身在这简陋阴暗的小房,陆离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趴在床沿上安稳地睡着。

    他这才宽下心来。盯着天花板,他心想自己居然能负伤开车到曼谷,心头未免有些得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绷带,他又再次

    转头看看陆离的脸。

    他轻轻挪动身子,感到痛觉在一点点回复。

    自己没有危险了。

    他低低轻声笑着:“我穆川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摆定的小人物?”

    他的嘴唇微微翘起,然后慢慢地把手腾到陆离的前额,为她抚去脸上丝丝缕缕的头发,只露出一张睡得安稳的小脸。昏暗的日光灯映在她脸上,微颤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圈淡影,让睡容显得无比安详。

    “你也累坏了吧。”穆川扬起下巴,轻轻用唇触着她的头发。

    每一次吻她,她不是奋力要挣脱,便是狠狠地瞪着自己。难得像此时,她会静静地躺着,不做任何反抗。

    他的手擦过她的脸颊,动作无限留恋,既不愿惊醒了她,又希望她能够清醒地享受自己的吻。耳边却忽地听到不同寻常的脚步声。那是经过训练的、像猫一样轻的脚步声,人数一共五个。可以排除盗贼的可能。

    五个杀手。

    他一下警醒,一手拿过枪,一手轻轻摇醒了陆离。

    门被猛地推开的一刹,穆川的手指扣下扳机,却见一面偌大的纸板被射穿了一个洞。纸板上方,赫然绘制着巨大的夜叉图案,恰跟穆懿和穆川背部的图案全然一致。

    “可以进来了?”门外的人笃定地问。

    穆川没来得及答话,已经见到那个让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的哥哥,西京门的统主穆懿,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全屋,目光在陆离身上稍顿,又收回到他身上。

    穆懿身后的人一下子全都涌入屋内,七嘴八舌地喊着二统主。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中,兄弟二人的目光交错,却不发一言,在曼谷的炎热天气中,却似两尊冰冷的石膏像。

    、重遇(二)

    曼谷的天气越发地热了,但室内空调开得足,凉飕飕的。

    穆川在医生的照顾下,已经安睡。陆离从房间里走出,一眼见到正站在外面走廊上抽烟的穆懿。他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

    自从那一夜之后,穆懿和陆离再没见过面。说来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再次见面,却像隔了半辈子。

    穆懿的目光轻轻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又抬起眼皮,默默地看着她。

    陆离却感到气氛有点怪。

    把穆川带回来的一路上,穆懿跟穆川之间竟是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连目光接触都没有。穆川更是仿佛对穆懿怀着敌意,又有意无意地,护在陆离的身前,不让穆懿碰到她。

    此时在走廊上,穆懿和陆离正面相对。

    他瞥了陆离一眼,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仿佛两人的孩子不曾存在过这个世上。他默默回头,正要行开,陆离忙几步赶上前:“听他们说,你把我母亲救出来了?”

    “我让人看护着她,她现在很安全。”他站住了脚,回头看着眼前这少女。她的头发朝后散开,发尾处有点凌乱,因为没休息好,眼圈下是淡淡的黑影。

    听了穆懿的话,她眼角弯弯地笑了起来:“谢谢。”脸色虽因疲累而苍白,但这一笑却甚是动人,“那回去以后,我就可以见到她了。”

    穆懿别过脸,只低头看着手中的烟:“金木崎的事情处理完以后,再商量吧。”

    他轻描淡写地用“处理”二字,陆离自然明白那背后的血腥气味。她没说什么,只默默向他点点头,转身要离开。

    两人都没提到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小生命,仿佛那是个秘而不宣的秘密。

    她的脚下却忽地一软,脑袋像被无数口罩钟撞击,眼前视野像烟雾般飘忽不定。她觉得身子一沉,斜斜跌倒,穆懿却已抢前一步,把她轻轻接到怀里。

    她咬牙撑起身子,勉强微笑着:“看来是没休息好呢……”

    穆懿板着脸,伸手捏过她的手,发现她全身冰冷。他抱住了她,声音冰冷:“你以为永远不说,那件事就永远没发生过吗?”

    陆离嘴唇蠕动:“每天在金木崎身边,装作没事一样服下那种药,但是心里清楚地知道,咽下去的每一口,都是在谋杀自己怀里的生命。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穆懿不语,只是抱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些。

    她接着说道:“那条生命不是在你的体内,你自然说得轻松……我终究不是你,可以做

    到无情无爱,我不能像你一样勇敢面对,也就只能逃避了。”

    她这么说着,脸色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了,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穆懿不等她说下去,已经飞快把她抱起,往前方的房间走去,嘴里狠狠喊道:“叫医生!”

    、重遇(三)

    医生看了看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陆离,转过身:“她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刚刚小产,又缺乏充足的营养和睡眠,现在身体虚弱得很。只要注意保养就好了。你们……”

    他扫视了一眼站在跟前的穆懿和穆川,以及垂手站在角落里的龙一:“你们谁是胎儿的父亲?”

    穆川目光阴森无比,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穆懿漠然地:“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是是……”医生直觉面前这光鲜寡言的男子有点吓人,诺诺地,“她的身体虚弱,似乎是因为服用了某种成分不明的安胎药,这药物对胎儿和母体都有危害。加上她积郁太多……”

    “积郁?”穆川一下窜上前,医生忙后退两步,急急地:“或者因为跟小产有关吧。所以身为孩子父亲的,要好好照顾她的情绪。越是倔强寡言的人,内心积压的东西越多,对身体不好。”

    医生离开房间时,穆川嗤地一笑:“怎么泰国的医生都这么多话?”他背向着穆懿,一直没去看他。

    穆懿看着他,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看好她。”

    穆川猛地甩开他的手。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穆懿站到他跟前。

    穆川漠漠地:“那件事?你做过的事情那样多,那件事是指哪一件?你利用她来迷惑金木崎,让他放松警惕的事,还是你明知道她被迫服药,也置之不理的事?或者她被颂眉的人拐走……”

    龙一忍不住插话:“颂眉那事,还是……”

    “闭嘴!”

    穆懿厉声叱喝,龙一住了嘴,再度无言垂立。

    穆川负气地一笑:“哥哥你不过为了毁掉我的玩具罢了。如果杀掉她,我会一辈子念念不忘,倒不如由你来占有……”

    穆懿扬手一掌。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从穆家,从西京门的角度去想问题?!”他漠然地盯着自己的弟弟,穆川却邪疏地一笑,把脸迎上去。

    他挑起眉毛,看向这个自己一向敬重的哥哥:“我又不是西京门的统主,不过是个傀儡。我是永远学不会从西京门的角度想问题的了!”

    穆懿板着脸,慢慢垂下了手,不顾背后穆川钉在自己背上的如铁目光,转身离开房间。龙一回头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穆川,还是紧随穆懿跟后退出。

    房门在身后关上。

    “统主……”龙一突然开口,“明明是你查到了颂眉派人捉住那女孩的事,也同时派人去跟颂眉斡旋,去救陆小姐,只

    是被二统主截取了情报,抢先一步……”

    “不要再说了。”他回身,“颂眉在金木崎手上的事,进展如何?”

    “听说是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