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将士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官军,面对把王薄、孟让等义军首领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张须陀,若说不怕那是假的。即便是韩进洛等豪帅,在传达命令和鼓舞士气的时候,也是色厉荏苒,惶恐不安。
但李风云给义军将士提供了一个舒缓恐惧、增强勇气、可以抵挡血雨腥风的堡垒,那便是巨平、阳关和梁父三座城池。据城坚守,与野外对战,对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义军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而正是因为堡垒的存在,有了对抗官军的基本条件,韩进洛等四位豪帅和他们的部属们才下定决心坚守。
接下来狂风暴雨并没有呼啸而至,张须陀和齐军并没有发动攻城大战,这应证了李风云对战局的推衍。韩进洛等豪帅在逐渐稳定了焦虑情绪的同时,也逐渐减少了对这位来历神秘的白发帅的怀疑,对其信心亦有所增加。他们的麾下将士同样因为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狂风暴雨而惶恐渐去,随之而起的却是更多的勇气和信心。
然而,就在此刻,李风云的信心似乎爆棚了,他下达了一道疯狂的命令,三城所有义军于下达命令的第二日起,每日清晨出城列阵,并向敌军大营方向前进,做出攻击态势。若敌军出营列阵,摆出以逸待劳之架势,义军则于午时撤回城中;若敌军主动迎战,义军则急速后撤。总之,义军要依托坚固城池,轮番、昼夜地侵扰敌军,疲惫敌军,伺机寻找攻敌之机。
老虎趴在那里杀气腾腾,一群瘦骨嶙峋的饿狼却不知死活的扑上去挑衅,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还妄图伺机攻击,不被老虎吃掉就烧高香了。义军将士们虽然不能理解李风云的命令,但既然只是去欺骗骚扰敌军,并没有生死危险,那就遵从命令出城去攻一攻吧,反正都是装腔作势,做出个姿态就够了。
第二天,各路义军如约展开攻击。
李风云指挥苍头军杀出巨平城,战鼓一擂,战阵一摆,幡旆一竖,李风云单人单骑,横刀立马于阵前,白发狂舞,黑氅猎猎,说不尽的英雄豪气。
张须陀挥军迎战。义军打到官军的大营门口,官军不能不战,这关系到了官军的士气,也关系到了张须陀的脸面。而尤其让张须陀动心的是,神秘贼帅白发大盗终于出现了。这个人走到那,那里就地动山摇,无论是贵族官僚还是普罗大众,都深受其害。张须陀在大致了解了白发贼的劣迹后,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预感,此贼或许便是自己勘乱齐鲁的最大障碍,是自己所遇到的最强对手。
张须陀的性格有狂傲自负的一面,也有谨小慎微的一面,为认识自己的对手,他亲临前线,亲赴阵前观察。
就在此刻,叛军却后撤了。李风云没有撤,他依旧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在他的身后,徐十三、萧逸并二十轻骑一字列开,气势如虎。
张须陀当即断定敌军后撤有阴谋。两军对垒了,你这时后撤,阵脚大乱,岂不是找死?叛贼有如此愚蠢?当然不会。眼前这个骄狂不可一世的白发悍贼,曾大闹通济渠两岸,让很多军政官员落马,中土名将董纯便是栽在他的手上,而永城鹰扬府更是全军覆没,鹰扬府郎将费淮更是身首异处。如此悍贼,勇略过人,今日敢出战,必有依仗,巨平城下必有陷阱,就等着自己往下跳了。虽然这个陷阱未必能伤了自己,但伤亡是免不掉的,它会打击士气,损害自己的威望,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并无意代替段文操倾尽全力剿杀鲁郡之贼,自己还要留着力气回齐郡剿贼。
只是贼人狡猾奸诈,做出临阵怯战之假象,这要是不坚决果断地击鼓追杀,而是犹豫不决、犹柔寡断,同样会影响军心,而段文操亦会在第一时间获悉此事,心生怨隙。双方之间的信任本就有限,段文操因哥哥去世倍受打击心理上正处在敏感期,一旦他误会了,再把关陇人与山东人矛盾放在首位,那这一仗不要说愉快合作了,可能还有败北之危。
张须陀没有丝毫犹豫,断然下令,就地列阵,不许追杀。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该做。
“明公,某去会会白发贼。”秦琼躬身请命。
他既要战那便战。这仗一定要打,事关军心士气,贼人敢挑战,敢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己方若不迎战,若不痛击贼人,若不把贼人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己方军威何在?勇气何在?主帅张须陀或许能忍,但秦琼等部属却不能忍。该承担的就得承担,该奋不顾身的时候就得舍身忘死。
张须陀大感宽慰。有一个能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的得力部下,这仗打起来既轻松又愉快,得心应手。但就在他生出与秦琼配合默契之念时,心中却蓦然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战场上那个白发飘散、英姿勃勃的神秘贼帅。若此贼单枪匹马断后的目的正是要阻止我追击,那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是,他如何做出此等精准预测?他凭什么断定我不会追杀?
张须陀神情冷峻、目光阴戾,稍稍思索后挥了挥马鞭,同意了秦琼所请。
秦琼一声厉叱,战马激嘶,狂奔而去。十名亲卫紧随其后,风驰电掣。罗士信、贾闰甫各带十名轻骑,左右扈从,如风一般卷向战场。
战鼓擂动,号旗喧天,地动山摇。
义军大队人马加速撤离,一时人喊马嘶,渐显乱象。
萧逸惊恐不安。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面对铺天盖地如惊涛骇浪般的两军战阵,第一次看到全副武装的鹰扬骑士高举马槊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心中恐惧之强烈可想而知。萧逸想逃,想跑,想调转马头狂奔而去,但恐惧像一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僵硬,让他窒息,让他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无助无奈地看着敌骑在眼前一点点变大,近在咫尺。
蓦然,一头狂舞的白发冲入他的眼帘,一匹矫健的白马腾空而起,一柄雪亮长刀如闪电划空而过,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光芒。这时耳畔亦传来一声厉吼,“杀!”
李风云单人单骑,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白发帅一个人杀了出去?他找死啊?萧逸霍然惊醒,从噩梦般的恐惧中惊醒,冲着身边的徐十三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杀!杀!杀上去!”
徐十三仿若不闻,策马缓进,举槊挥动,从容自信,“锋锐列阵!”
二十名风云骑卫纷纷拨转马头,列阵于徐十三之后,如锋利箭矢,杀气凛冽。
“十三郎,杀上去!”萧逸瞪大双眼,手指前方李风云,疯狂嘶吼,“快杀上去!”
徐十三目露寒芒,冷冷看了萧逸一眼,手中马槊突然倒转,直刺萧逸。萧逸目瞪口呆,惊骇欲绝,扯着嗓子厉声狂嚎。千钧一发之间,森冷槊刃骤然停在了萧逸的脖颈处,距离咽喉不足一寸。萧逸汗毛倒竖,浑身僵硬,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嘴里的嚎叫声嘎然而止。
“你畏惧了?”徐十三脸色狞狰,冷笑道,“怕死就滚,滚到后面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萧逸的确畏惧,的确想逃,但流淌在他身体里的高贵、骄傲和尊严却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捆绑了他的意志,让他没有勇气抛弃袍泽掉头逃跑,他只能用疯狂的嘶吼来催动身体里几乎凝固的血液,让血液起来,重新凝聚起斗志,让勇气轰然爆发。
“不怕,某不怕……”萧逸闭上眼睛,再一次疯狂嚎叫,“某不怕……”
马槊重重拍在萧逸的肩膀上,槊铠相击,发出低沉的金铁交鸣之声。萧逸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徐十三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吼道,“进阵,举弩,准备射杀!”
萧逸轰然应诺,拨转马头冲进战阵,嘴里还不停地嘶吼着,“杀!杀!杀!”
战场上鼓号喧天,齐军将士齐声呐喊,杀声震天。
两百步外,战马奔腾,蹄声如雷,秦琼和李风云迎头相撞,长刀厉啸,马槊横空,交错之间,刀槊相击,火星四射,金铁之声惊心动魄。
秦琼虎口剧痛,两臂酸麻,马槊在重击之下嗡嗡颤抖。果如罗士信所言,这个白发叛贼不但异常骁勇,更是一员百战悍卒,否则决不会有如此惊人胆量,单人独骑挑战一群精骑。正感叹间,眼角余光却看到一道耀眼寒光从天而降。秦琼骇然心惊,一声厉吼,两手握紧马槊,竭尽全力扭转腰身,举槊再挡,“崩!”
“当”,刀槊再度相撞,接着两骑交错而过。瞬息之间,同时在马上扭腰转身的秦琼和李风云的凌厉眼神也撞在了一起。秦琼又惊又怒,杀气腾腾。李风云目露凶光,如同一头待人而噬的猛兽。
两马相错不过电闪之间,李风云手握长刀,竟能发出两次攻击,其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秦琼的心里掠过一丝寒意,白发贼如此彪悍,手下兄弟能否接下他的长刀?这个不详的念头刚刚升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便穿透了雷鸣般的马蹄声,清晰地传进了秦琼的耳中。
秦琼在勒马减速的瞬间转头望向身后,他看到了腾空飞起的人头,看到了四溅的血液,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正栽下飞奔的战马。
“杀!”秦琼睚眦欲裂,发出震天怒吼,“围住白发贼,杀!杀!”
杀声未止,他的另一名卫士被李风云一刀砍中胸膛,惨叫声中从马背上倒飞而出,不待落地又被李风云追上,一刀两段。
秦琼调转马头,他的卫士们也纷纷调转马头,从两翼杀来的罗士信和贾闰甫与麾下卫士们也策马改变方向,从四面八方包围李风云。
李风云夷然不惧,呼啸而进。坐下白马风驰电挚,如闪电一般挡者披靡。长刀飞舞,血花四射,在刺耳的啸叫声中,砍下了第三个敌卒的半边身躯,砍死了第四个敌卒,然后一刀剁在了飞奔而来的大黑马的马头上。马背上疯狂吼叫的罗士信本想挥槊猛击,一洗前耻,哪料到李风云竟然砍死了他的马。大黑马在惨烈的嘶鸣声中轰然倒地,庞大的身躯在巨大惯性力作用下,飞出十几步开外。罗士信措手不及,一头栽倒于地,戴着兜鍪的脑袋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当即血流满面,痛彻入骨。
李风云冲出了敌骑的围杀,对面便是密密麻麻的齐军战阵。
秦琼、贾闰甫率领骑卫衔尾追杀,速度惊人。
李风云不能勒马调头,那样他会失去速度,只能斜向狂奔,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无法摆脱追兵。
徐十三再次举起了马槊,纵声狂吼“杀!”杀声未止,战马已飞奔而出。
“杀!”萧逸与二十骑齐声呼应,紧随其后,打马狂奔,而目标正是追杀李风云的敌骑。
转眼之间,两队骑士便在战场上展开了激烈厮杀,而李风云乘此机会调转了马头,开始加速,狂奔,再次杀向敌阵。
秦琼毫不犹豫,打马迎上,誓死鏖战白发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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