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鹿郡,平乡县——
“砰磅——”
“哗啦——”
在县城城西的拐子胡同里,老实巴交的县民孙大丁听着从不远处那条死僻的小胡同里所传来的阵阵响声,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因为就在片刻之前,他亲眼目睹本地的一个地痞用他们惯用的骗人手法,将一对看似来自外地的年轻夫妇骗入了其中。在孙大丁看来,这阵响动多半是那伙无赖儿们为了抢劫那对小两口而正在教训那个年轻的丈夫。
“唉,刚入县城就瞧见王家二狗子那一伙无赖儿,那小两口也是真苦命……”孙大丁叹了口气,为那对来自外地的年轻夫妇而叹息,而之所以会有这种念头,恐怕是因为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之前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打斗声大概持续了半柱香工夫,孙大丁不忍去听那些若有若无的哀嚎声,摇摇头叹了口气。在他看来,恐怕不过片刻,那王家的二狗子便会领着那帮地痞无赖儿,大摇大摆地从那条死胡同里走出来,在他们抢走了那对小夫妻随身的所有财物后。
若是仅仅如此,这还不算是最悲惨的,更糟糕的是,孙大丁觉得他所见到了那位小媳妇实在是过于漂亮,哪怕是穿着极其朴素的布衣,也难以遮掩那份天生丽质。
这才是孙大丁真正替那对小两口担忧的。
“但愿那些本地的兔崽子们莫要得寸进尺……”孙大丁喃喃自语着。
而就在这个时,他忽然惊愕地瞧见,那对小夫妻竟安然无恙地从那条死胡同里走了出来。一边走,那名美丽的漂亮小媳妇还一个劲地数落着他的丈夫。
“你下手也太重了……那些人不过是寻常人,你难道就不晓得要手下留情么?”
小两口当中的丈夫听了这话后似乎很不以为然,没好气地反驳道,“手下留情?我这还算不手下留情?不手下留情他们早变成灰了好么?”
“变成灰……这种残忍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是否若是奴家不在,你就要杀了他们?”
“喂喂喂。我就是随口一说,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人云,先思而后行。你既然说出口,就说明你的确有过这个念头,这算这回未有狠下杀手,保不定……”
“好媳妇,好姐姐,好姑奶奶,您就饶了小的好吧?”
“说则明、辩则通,天下道理莫不如此。奴家既已思定委身于你,自当要履行内子本分……”
“哎哟,姑奶奶……”
这对小两口,论嘴上功夫厉害,似乎丈夫根本不是其媳妇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举着双手求饶。
瞧着这温馨却违和的一幕,孙大丁简直看傻了眼,要知道他亲眼瞧见本地三十几个壮小伙子尾随这对小夫妻而去的。可结果,这对小夫妻若无其事地出来了,反而是王家二狗子那伙本地的无赖儿不见了动静。
哦,倒也不是丝毫动静没有。毕竟孙大丁这会还能听到那条死胡同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哀嚎惨叫声。他原以为这些惨声是面前不远处那个小伙子的,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毋庸置疑,这对小两口便是刚刚抵达钜鹿郡平乡县的张煌与蔡琰二人。
也不知是因为前几日被卫仲道截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足为外人说道的原因。张煌与蔡琰二人这几日换上了平民百姓的服饰,以夫妇的身份赶路。还别说,几日下来无论是张煌还是蔡琰都逐渐适应了这个新的关系。但是不可否认二人还处在磨合期,因此撇开亲亲我我,有时候因为一件小事争论不休那也是在所难免。
就像刚才那伙本地的无赖儿,一提起此事张煌就感觉有点郁闷。
想当初他与黑羽鸦的其余兄弟们在江都时,也曾被当地李小四一伙骗到城内僻静处敲诈抢掠,这事张煌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个时代地方的排外情绪比较严重,尤其是自称江湖游侠的本地地痞。说白了,就是本地的地痞无赖儿们平日里欺负欺负外乡人,这种事就算是官府也不会过多过问。但是这回不同,要知道张煌可恰恰正是钜鹿郡人士啊,身为本地人却还被本地的地痞无赖们盯上,这种事若是传出去,非但他会被黑羽鸦的兄弟们笑话,恐怕就连他们黑羽鸦亦要颜面大损。
因此,怀着几分对遭遇同郡人抢劫的恼怒,张煌好好教训了那帮不开眼的家伙,三拳两脚全部打翻在地,其中有个倒霉蛋似乎还一个踉跄撞到了墙壁,撞了个头破血流。
这下子‘小媳妇’蔡琰就不满意了,指责张煌不该持强凌弱,因为在她看来,她丈夫张煌那可是非但刀枪不入还会施展道术的怪物,哪能跟寻常人动真格的?哪怕对方有错在先,显露一下实力,震慑一下那些人也就是了,为何定要将他们全部打倒在地呢?万一错手弄死一条人命,即便是地痞无赖,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听着蔡琰诸多的埋怨,张煌亦是哭笑不得。心说又不是他去招惹对方的,既然是自己眼睛没放亮挑错了对手,那就要有被人戳瞎双目的觉悟。
当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自打张煌离开广陵起,这一路上碰到了他太多无法战胜的对手,像什么第五宫元、唐周、天剑恢恢、地剑输耳、孙坚、卫仲道,一个也不是他所应付地了,为此张煌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闷火无从发泄。如今正巧撞见一帮不开眼的家伙,哪有不立即抱以老拳的?
再说了,张煌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前前后后也不过就只动用了一根手指的力道,那帮无赖儿不经打,这关他什么事?要是他张煌当真下手不留情,别说召唤体内那头实力恐怖到就算是唐周、恢恢、输耳亦要忌惮几分的妖魂燚乌,单单是祭出刚体的拳头,就足以将那些连气都不晓得是何物的普通地痞碾成肉泥,就如同当初在雒阳时那尊巨兵战俑一拳将虎常军的义士们砸成肉泥一样。
可遗憾的是。张煌那针对他自己已经手下留情的解释,并不能让蔡琰感到满意。因此,蔡琰怀着一颗定将张煌那受董卓错误、偏激观念所影响的想法的心,苦口婆心地让张煌认清眼下的他与一般平民的本质区别。毕竟蔡琰说什么也不想张煌动不动就取人性命,虽然说她这位心向的丈夫其实早已身负上千条人命。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动手教训他们的,我应该让他们抢咱,把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
因为在嘴皮子上说不过义正言辞的蔡琰,张煌只有用这种略带讥讽的话来抒发一下心中的不满。
“奴家没有说你做得不对,圣人亦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只是你做得过了一些。”蔡琰闻言稍稍有些脸红,毕竟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之前那些混小子盯着她脸蛋与前胸时的贪婪目光,若不是有张煌在,单她一人无疑便要遭到一场噩梦。可即便如此,张煌动起手来就将对方全部人揍地皮青脸肿、满头是包,蔡琰不能接受。
“那些人连骨头都没断一根对不对?这算下手过重?……大叔你有事?”向蔡琰撇撇嘴说了一句,张煌一转头正好瞧见正在劈材的孙大丁站在自己家篱笆院子里目瞪口呆瞧着他们,疑惑地出言询问。
孙大丁被这声询问所惊醒,连忙摇头。他可不愿招惹眼前这个赤手空拳便能打趴下三十几个壮小伙的煞星。
见孙大丁眼中充满警惕与畏惧,张煌也不为意,隔着篱笆询问道,“大叔。你晓得哪里能找到太平道的人么?”
张煌并没有问孙大丁有没有听说过太平道,因为这里是钜鹿,是太平道的发源地,别说街上许多头裹黄巾的平民百姓。哪怕是路边随便拉着三四岁的小孩子,也晓得什么叫做太平道。不过找那些人没用,张煌真正想找的。是能带他拜见大贤良师张角的太平道门徒,而非是由寻常百姓所组成的太平道信徒。
门徒指的是会法术的太平道弟子,他们有自己特殊的联络方式;而信徒则大多是受过太平道恩惠的寻常百姓,别看他们信奉太平道,可实际上除了大贤良师张角,他们并不一定认得其他的太平道门徒,更遑论能帮张煌联络到张角。
孙大丁这边正要开口,忽然远处那条主街上传来一阵极为沉重的踏步声,这种至少是上千人的整齐踏步声,顿时就吸引了张煌与蔡琰的注意。
出于好奇,张煌与蔡琰连忙沿着小胡同来到了主街,而孙大丁似乎也同样好奇,丢下劈材的斧子跟着张煌他们跑了出来。
来到主街一瞧,张煌脸上顿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因为他发现主街上站满了手持兵器的平乡县兵,而在那些县兵当中,有一位体魄魁梧身披甲胄的将领正用他那双锐利的双目扫视着周围对此议论纷纷的百姓。
[这家伙……]
打量着那位将军,张煌心中暗暗有些吃惊,因为他惊骇地发觉,对方给予他直觉的压迫力,竟不比孙坚、常虎给他的压力逊色多少。
“他是何人?”张煌喃喃自语道。
话音刚落,就见跟着他们过来瞧热闹的孙大丁用带着几分骄傲的口吻说道,“那位乃是钜鹿太守,‘缚虎太守’郭典大人!”说着,他便滔滔不绝地向对此并不了解张煌解释,大意就是这位太守大人能空手缚虎、有万夫不当之勇。
[能空手缚虎了不起啊?]
张煌心不在焉地哦哦敷衍了两句,然而对于这位太守带给他的强大压迫力,他还是颇为在意的。当然了,他更在意的是,钜鹿太守怎么会在平乡呢?要知道太守不过是郡守的别称而已,就像城守又大多称作县令一样。既然如此,那郭典身为钜鹿郡的太守,不应该是在钜鹿郡、钜鹿县才对么?
也不知是否是看出了张煌心中的纳闷,蔡琰见此噗嗤一笑,提醒道,“亏你还自称是钜鹿人士。……钜鹿郡的治所,便在此平乡县。”
“是、是么?”张煌面色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心中没好气地暗骂这钜鹿郡不按常理出牌,以至于让他在自己媳妇面前出了糗。
而就在这时,那位钜鹿太守郭典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四周的百姓沉声喊道,“众县邻且细听:太平妖道前些日子涉嫌雒阳之变,险恶用心直指当今天子与朝廷。天子特此下诏着朝廷缉拿以自称是‘大贤良师’为首的张角与太平妖道其余一干人等。本守给诸位县邻一次机会,希望你等能认清太平妖道面目,摘掉尔等头上黄巾……”
此言一出,附近那些围观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要知道大贤良师张角带着他的门徒近十年来在这块地域施符水之术,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更不知驱除了多少百姓身上的疾苦,毫不夸张地说,张角在钜鹿一带百姓心中的地位,简直犹如活神仙一般。而如今,身为钜鹿郡太守的郭典因为朝廷的缉拿令,一下子就将张角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反贼,这让钜鹿百姓如何能接受?
而在四周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之际,张煌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
[朝廷的缉拿令这么快就来了?]
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同样吃惊的蔡琰,张煌不禁稍稍有些脸红。毕竟在他与蔡琰结伴通行的那些日子中。他无意识地放缓了赶路的行程,以至于如此,朝廷彻底缉查抓捕太平道的命令已经对地方下达,他却还未将这个消息带给太平道的领袖、大贤良师张角。以完成马元义临死前对他的嘱托。
不过幸运的是,郭典下令缉拿太平道一干等人的话,并没有被当地深受张角恩泽的百姓所认可,以至于当郭典说完了那番惊煞钜鹿百姓的话后。四周的百姓们当即喊出了反对的呼声。
“郭大人,大贤良师可是咱钜鹿郡的活神仙呐!”
“郭大人不可啊!”
“朝廷糊涂,难道郭大人你也糊涂么?!”
眼瞅着四周百姓反对的呼声越来越强烈。郭典心中又急又气。平心而论,郭典对张角的确没有什么好感,这倒不是说在钜鹿郡张角的名声与威望比身为太守的他更胜一筹,郭典担心的,是张角携这份民意,做出威胁到朝廷的事来。
试想,当张角那一介草民的一句话,在百姓们心中竟比天子加封、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府官员还要管用,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
而事实证明,他郭典的猜测是准确的。因为据官府渠道的消息说,张角派了一个叫马元义的人到雒阳收买人心,笼络了一大批朝臣,甚至于,就连内廷当中的黄门侍郎,亦有几个曾会见马元义。
这是何等充满威胁的讯号!
瞅了一眼神色激愤的众多百姓,郭典毫不怀疑这其中定然有太平道的眼线,为了尽可能地挫伤张角乃至太平道的元气,他已经决定不打算再拖延下去。
“众县兵听令!”郭典放开嗓门大喝一声,竟盖过了满街百姓沸闹的嘈杂声:“本守授予你等缉拿太平道妖人之权,但凡头裹黄巾者……缉捕!若有反抗者……杀!”
郭典那咬着牙吐出的一个杀字,不但震住了那些县兵,就连那些方才还吵闹纷纷的百姓们,亦是目瞪口呆。
“大人,当真非要这样么?县里县邻的……”郭典身后的佐官瞅了一眼表情呆滞的众县兵,悄声对郭典说道。要知道县兵可不同于正规军,他们大多都是出身于本地的儿郎子弟,要他们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县邻举刀,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更别说那些百姓们当中说不定还有他们的亲戚家眷。
“闭嘴!”郭典沉声喝断了佐官的话,大声喝道,“此乃天子诏令,谁敢不从?!”说着,他凶狠地扫视了一眼脸露难色、面面相觑的众县兵,怒声骂道,“尔等皆欲为太平妖道殉葬耶?!”
听闻此言,众县兵浑身一震。要知道此番既然是当今天子的诏令,他们若是不从,那就是欺君枉令之罪,若是再被太平道牵扯上一条叛国谋反之罪,那可就是诛六族的大罪了。
而周围的百姓们亦被郭典这番恐吓的话给吓住了,一时间内整条主街道竟是鸦雀无声。
“动手——!”
伴随着郭典一声令喝,那上千县兵蜂拥散开,提着兵器涌入了那些尚呆若木鸡的百姓人群当中。不过因为毕竟是本地县邻,那些县兵们并没有像郭典所说的那样大开杀戒,几乎就是将面前那些百姓脑袋上的黄巾扯下就算完事,哪怕是一些出手反抗的,也不过是被县兵用刀背或敲晕或制服,然后摘掉头上的黄巾而已。
而对此,郭典只装作没看到。想想也是,要知道他亦是受到当地百姓推崇敬爱的太守,又岂会真的狠下心来对治下的百姓大开杀戒呢?之前说得那么严厉,那样斩钉截铁,只不过是为了显示他要按照天子诏令对太平道动武的决心而已,让更多的百姓们会为了爱惜自己性命而与太平道撇清关系。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郭典宁可此时背负骂名,也不希望钜鹿百姓因为一些模棱两可的话,继续与太平道牵扯不清,以至于死伤大片。
不得不说,这位钜鹿太守郭典大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准确估计出大贤良师张角以及太平道在此间百姓们心目中的地位。
一时间,整条主街道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尽管并没有出现多少死伤,但是郭典的这个举动,却给了张煌一个莫大的警示。
“走!”
拉起蔡琰的手,张煌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眼下的他,急着要找到见到大贤良师张角的门路,通知他朝廷已全面对他太平道展开征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