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前军遭到伏击!”
“将军,敌人数量在前军两倍以上,先发箭矢,后以步骑横击,我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丁渺将军单骑突入敌阵,杀数十人。我军努力厮杀不退,敌军攻势稍挫。”
“敌军两翼骑兵大举包抄,我军陷入苦战!”
“敌军有一将,极其勇猛。丁渺将军与之交战不利,我军锐气渐失!”
探马川流不息地将前方战况报来,陆遥听得几条,已知道军情至为危急。
丁渺虽然骁勇嗜战,但他毕竟身为统军大将,本没有刚一作战就亲身陷阵的道理。想必是敌军突如其来,攻势又太过猛烈,他只能亲自冲突敌阵,企图凭借个人的武勇来压制敌人的气焰,为己方争取时间。以一人之力横绝战场,这样的行为固然足以彰显自身武威,但若敌军有意识地进行围杀,危险程度简直难以想象。更不要说,敌军中竟有足以与丁渺相抗衡的勇将在!
前方将士面临两倍之敌苦撑不退,刀来箭往,热血喷溅,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中军虽然尚未接敌,陆遥却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敌人施加于前军的,是一次处心积虑、谋划已久的伏击,这样的伏击不会仅此而已,毫无疑问,大战将至。然而敌人是谁?敌人从何而来?现在何处?下一步的动向如何?这些问题全无答案,陆遥皱眉苦思,久久不得其解。他虽然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役,面临的局势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混沌。毫无疑问,这混沌之中,正孕育着难以想象的危险。
陆遥能感觉到,四周的将士们都用跃跃欲试的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虽然前军遇敌,但将士们的信心并不曾因此而稍有动摇,对于他们来说,拥有辉煌战绩的陆遥便是他们的信心所在,更是胜利的保障所在。他们每个人都期待着陆遥立即发布作战的命令,好让将士们冲杀向前,夺取胜利。
但眼下的局面全不在事先的预料之中,陆遥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去应对!
在原先的计划之中,叱罗部和普六茹部已被己方在坝上草原南部四处抄掠的举动迷惑,转而集中全力压制濡源的晋人流民聚落。晋军长驱百里奇袭,正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然而陆遥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是猎人的突然转变成了猎物,意图对敌人施以突袭者突然遭到了突袭。这样的变化太过剧烈,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惑敌之计,却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危险局面……此地可不是到处有坚城可以据守的中原,也不是自己苦心经营的代郡,而是千载以来为胡儿所占据的草原。若是战事不利,近万大军身陷异域,既无依托,又无援助,将会如何?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视到了负责侦谍的朱声,突然又生出几分恼怒。为了组织起可靠的谍报机构,整个代郡投入了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前期看来,确实也效果斐然。不是号称将整个坝上草原的情况完全掌握了么?不是号称将数十个鲜卑部落的动向纳入随时的监控中么?然而事到临头,那些密布草原各处的探子竟然无一能传递回有价值的信息,硬生生地把整支大军陷进了危局。朱声这厮,简直……简直……
陆遥又竭力排除那种推卸责任的念头。奇袭濡源的决定是自己做出的,无论如何,不该归咎于手下的将士们,他们每个人都尽力了。他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吐气,维持着镇定的表象。但他紧握着缳首刀柄的手心里渐渐变得又湿又粘,沾满了汗水,情绪已经难以遏制。
自从入代郡以后,陆遥麾军扫荡,无不克定,从头至尾都并不曾遭遇过真正的困难。或许是这些日子太顺风顺水了,他以为,从此以后一切都会走在胜利的道路上,甚至近乎狂妄地宣称将谋取齐桓、晋文的功业。但此刻,他突然重新感受到了自己在太行山中奔命时的无依无靠,那种在足以没顶的惊涛骇浪中不断挣扎的彷徨无措。
陆遥此刻的情绪绝不是畏惧。他身经百战,曾经无数次在距离死亡毫厘之差的险境搏出生路,早就不知惧怕为何物。使他焦虑紧张的,是那些追随他的部下们,是刚刚稳定下来的代郡基业将会怎样。较之于一叶扁舟,艨艟巨舰或许足以劈波斩浪,但面临滔滔狂潮横扫的时候,身为首领的他必须要为全船上下的性命安危负责!
陆遥,你想要持干戈以济世么?你想要平定天下,重造一个朗朗乾坤么?那太遥远了。你需要想的,只是眼前,只是怎样熬过今天的难关,怎样做才能对得起那些信赖你、支持你的忠诚部下们!
“传令后军十万火急向我靠拢,中军立即结阵。”陆遥断然道。当前敌情未明,如果急速行军救援丁渺所部,很可能使得全军都趋于被动。前军的将士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坚持下去,直到中军能够腾出手来。
随着陆遥的命令,整支中军霍然止步,随即依照各级军官的号令逐步就位,铿锵的脚步声就如同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蛇抖动着鳞甲将躯体盘拢。
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南北各有一条小河,两条河都是濡水的支脉,分别从西北和西南流过来,在东面汇合到一处以后,继续向东北蜿蜒而去。河流并不宽,水也很浅,但足以阻碍骑兵的迅速前进。两条河流之间,是一片不规则三角形的平地,正合大军所用。
楚鲲带着约摸一千名士卒下马,在西面的开阔处结成方阵。第一排的士卒竖起一面面半人高的盾牌,第二排、第三排的士兵将长矛架在盾牌上。第四排的弓弩手则将弓箭一支支地扎进身前的地面,以便随时拿取。这些士卒骑乘的都是驮马,除了载人,还携带了些木桩,这时候便将木桩扎成拒马,将小河之间的空地堵死。另一支下马作战的队伍由姜离带领,约莫五百人的他们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用于阻止敌军渡河袭击。而骑兵主力布置在方阵的侧后方,既可以冲杀渡河之敌,也可以穿过步兵方阵出击。
陆遥等将领则驻足于平底中央一片地形稍高的坡地。几名亲兵跑前跑后地忙了一阵,将中军陆字大旗高高地打起了。
薛彤的后军距离稍远,而且还有些车辆之类随行,中军结阵完毕后他们才匆匆赶到。楚鲲连忙让开通路,将他们放到内圈
薛彤纵身下马,奔上坡地大声问:“道明,情况怎么样了?”
陆遥坐在胡床上,轻松地道:“鲜卑人看破了咱们的计划,丁文浩的部队已经被伏击了。老薛,你和你的人先休息一下,蓄养体力。我估计,这次必然要大战一场。”
薛彤正待回应,忽然感觉到地面微微颤动,成片的草叶都刷刷颤抖起来。
“来了!”所有人同时抬眼眺望,只看到西北方向的平原上,一片黑色海洋铺天盖地的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