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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生(上)
    身体绵软,好像在云端飘荡。

    似乎意识也随之晃晃荡荡,无所依靠。

    这会儿是睡着了吗?还是很快就要死了?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睡梦,死后梦才会醒,才会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那不是很好吗?就让这场噩梦快醒吧。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挣扎求存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

    “陆遥!又到哪里去野了!怎不早回来!”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挥手告别玩伴,兴冲冲地奔进家门。

    母亲对孩子总是慈爱的,半嗔半怨的教训几句之后,便会取出些点心小食来,先给饥肠辘辘的孩儿垫垫肚子。

    父亲每日里回家甚晚。他的性格过于刚直,因此在仕途不甚得意。但在家中,哪怕是他的严肃话语也显得那么亲切。

    这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是突然间就失去了。

    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听着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说着话。好吧,你们说的都很对……确然如此。自古以来国破家亡乃是常理,父亲和母亲也不过是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孩子怎么那么木讷呢?或许是伤心傻了吧?探视的人们摇着头,而陆遥并不理会他们。

    直到有一天,听到四叔醇和的声音说:来,跟我走吧。

    再后来,就到了洛阳。

    洛阳城的规模之庞大超出了陆遥的想象,繁华富丽更是天下无双,无论是建业或是武昌,都远远不及。可是洛阳的达官贵胄从没有正眼看一看东吴的亡国遗民,就连四叔五叔——才名远播的陆士衡、陆士龙,都不得不仰人鼻息,屡遭屈辱。

    朝堂上的局势总那么复杂,四叔依然洒脱而自信、五叔依然温文尔雅,但他们双眉紧锁的时候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所幸还有那么多叔伯兄弟在,还有那些在洛阳结交的游侠少年们。唯有那些飞鹰走狗的时候,能感受到几分纵情恣意。

    再之后就是乱世了。

    各色打扮的军人来了又去,每次都会在洛阳烧杀掳掠。城里日渐败落,城外的坟堆日渐增多。

    汝南王、楚王、赵王、齐王……一个又一个王爷执政,然后被驱逐,或者被处死。

    不知什么时候,四叔又成了带兵的将军,可他似乎不太情愿。古人曰三世为将必败,自陆伯言公、陆幼节公到大伯,业已三代了。或许真的如此,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四叔指挥的二十万大军一朝尽丧。而他和五叔也因此而遭谗言陷害,都被斩首。

    传说四叔临刑前感慨说:“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他果然是潇洒出尘的人物,就连此际都不失风雅。

    四叔五叔的死,对于陆氏宗族而言是个重创,对陆遥来说,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接着的那些年里,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清晰的记起。

    流浪、从军,接着不停的作战。

    杀人,不停的杀人,只为了能活下去。

    太累了,太累了……这样的挣扎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巨大的倦怠感仿佛潮水上涨般把陆遥淹没。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是梦是醒。

    突然间,不知是哪里的一道闸门忽然被打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奇特突兀的记忆滔滔江水般汹涌地灌入他的脑海,令他头痛欲裂。那种剧烈的痛苦超过陆遥所能想象的极致,也远远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极致,仿佛是有无数利刃在脑中飞旋,将脑浆、骨骼、血肉一次次地切割、撕扯和搅拌,最后又将搅碎后的内容重新贴合起来。

    难道这是要死了么?难道死亡并不是安眠,而是永恒的痛苦么?陆遥恍惚地想着。可是就连这点简单的思维,也随即被搅烂、切碎,让他陷入最深的混沌之中。

    在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下,陆遥想要嘶吼、挣扎,四肢百骸却根本不听使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挪动不了哪怕一根小指,只有任凭疼痛的洪流将他淹没。

    他再度晕了过去,身躯渐凉,心跳也越来越缓慢了。

    不知何时,陆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既没有光,也没有影,四顾只觉得幽深无际。视野中充满了古怪的混沌色,似黑非黑,似白非白,无法用言语表达。举目所及,唯有自己一人独行。

    奇怪的是,这样的环境却并不让人恐惧。至少陆遥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紧张感。

    “有人吗?有人吗?”陆遥高声呼唤,没有人回答。

    陆遥稍许提高嗓音,又叫了一声:“hello?”声音在空旷幽深的环境中缥缥缈缈地传开去,显得有些干涩。

    他静声屛息等待了片刻,依然没有人回答。

    陆遥停下了脚步,想了想,确定自己不知道怎样用日语来打招呼。好吧,这时候似乎也没必要使用苏北方言和粤语。

    他用右手依次按压着左手五指的骨节,关节的骨骼轻轻弹动,发出格格的碰撞声响。声音原本极细微,但在这片过于安静的环境里竟然清晰可闻。

    陆遥随意走动,反正不辨东西,也就无所谓目标和方向,哪怕走得再远,四周依然是一片幽深。有时候坐下来歇息,感觉地面也有些奇异,仿佛只有自己脚下这块才是实体,距离稍远些,便化作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陆遥突然心中明了:“原来如此。”

    “……二十多年过去,你终于醒了……”一个声音在无尽的空间深处隆隆响起:“没错,陆遥就是你,你就是陆遥。”

    在一千七百年前的大乱世中挣扎苦战的军官陆遥,正是一千七百年后郁郁不得志的小职员陆遥。

    “是的,我醒了。”陆遥顿了顿,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浪费了二十多年啊……”

    那个声音低沉地笑着:“既然已在时间长河之中逆流千余载,区区二十多年又算的了什么呢?”

    没错,区区二十多年算得什么?何况这些年里,纵然记忆未曾苏醒,自己也做的很不错啊。陆遥自嘲地想着,随即振奋了精神。

    “开始吧,赶紧恢复状态。新的人生就要开始!”

    他闭上双眼,盘膝坐下,开始引导无穷无尽的力量降临。这一举一动并没有人教授,但陆遥仿佛自然而然地就明了其中奥秘。

    那力量来自于深邃无垠之中,陆遥知道,此即所谓“玄冥”。玄冥的力量丝丝缕缕地融入自己重伤的身躯,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作用。

    这股力量所经之处,陆遥立即就能感受到破损的脏腑恢复功能,断裂的血管被重新连通。庞大的力量如潮水般在体内汹涌冲击,密布全身的经络随之扩张,躯体之中本身所蕴含的生命力呼应着无底玄冥,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陆遥几乎体会到无数的细胞组织一一分裂繁衍的过程。而在细胞的核心处,基因链条一次次地复制、解构、重组、变化,期间的精深奥秘,远远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氤氲合化,其性自足。

    神秘的力量很快就褪去了。较之于在虚空之中发言者所拥有的无穷力量,陆遥所能抽取使用的部分甚至无法用沧海一粟来形容。这点力量至多只能做到让原本油尽灯枯的身体重新焕发生命,但对陆遥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该出发了!”陆遥起身道。

    “去吧!你会做些什么呢?我很期待……”那声音笑着回应,渐渐渺不可闻。

    陆遥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神志陷入了模糊。

    反复有人抨击此章出现的“玄冥”,认为是倚天风。螃蟹已经忍无可忍了,在此郑重解释:玄冥这个词,出自于庄子。西晋的郭象撰《庄子注》,提出“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之境者也”。也就是说,玄冥是一个非有的精神概念,但万物自化自生于此。用在这里,是为了紧扣西晋的历史年代背景。

    金庸非常渊博,但把金庸引用的概念当作他的原创,我非常之无语,伏请各位读者理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