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如风铁拳迎头砸下,眼看云啸川就要头颅碎裂,血溅当场,生死关头,他突然握住马如风的手腕,用力一拧,趁他五指松开的瞬间,侧身一让,拳头便呼啸着从他身边落下。
马如风一拳落空,也是一愣,没想到他已不再是十八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败类?
云啸川好整以暇拂平衣领,冷笑两声,“圣旨已下,纵然马兄杀了我,令嫒也非嫁纯均不可,还得为我这个做公爹的守孝三年,马氏满门良贱都均无可幸免。还有一点,马兄一死,圣上便会命腾关守军内迁,到时燕国铁骑长驱直入,你猜世人口中的大奸臣,是我云啸川呢,还是马兄?”
马如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固然痛恨云啸川,舍不得女儿断送女儿一生幸福,可悍然抗旨,自己满门抄斩倒也罢了,万一奸党真怂恿圣上撤去边防,一旦烽烟再起,他马如风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想到这里,马如风脊背发凉,汗如雨下,倒退几步,颓然跌坐在椅中,抱头沉默良久,才涩声问:“云啸川,圣上待你恩重如山,百般信任,你不止在朝弄权,为了泄一己私番竟连社稷江山也不顾么?你,你当真是世上最卑劣无耻,没有心肝之人!”
云啸川颇有感慨地仰天喟叹,“马兄说得对,什么权势、富贵、名声,对云某而言毫无意义,只要能一偿平生夙愿,即便粉身碎骨,百代唾骂,我也在所不惧。”
他语气苍凉,说的话却是字字惊心,马如风不禁又问:“什么夙愿?”
“让马兄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活着就后悔,当年那一刀下错了地方!还有……让箴儿的女儿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她母亲想要却得不到的,我统统都要给她。”极致恶毒和极致柔情的话,他居然都说得异常坚定恳切,宛如誓言。
马如风的满腔忿恨变作悲怆和无力,他十五岁从军,经历半个多甲子,守土开疆,忠君报国的信念早已深入骨髓,若是为了云啸川之间的恩怨,而导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那是万万无法承受之重!
然而,真的要把唯一的女儿,拱手奉送给这对畜生父子糟践么?马如风,你连保护妻女的本事都没有,真是枉为男子汉!
马如风在内心痛骂自己无能,而对面的云啸川,正居高临下,带着快意得近乎陶醉的笑容,欣赏、享受着他的痛楚和颓唐。
忽然门外传来马闲闲的叫嚷,马如风和云啸川都是一震,宛如梦醒,马如风则抢到门爆冲外头的紫衣武士大吼:“放开我女儿!”
“让马进来。”云啸川声音不大,紫衣武士不敢有片刻耽误,当即放开马闲闲。
马闲闲冲进书房,紧紧抱住马如风的胳膊,警觉愤怒地瞪着云啸川,“果然是你!亏我之前还当你不是坏人,没想到竟对我们做出这样可恶的事来!”
望着她乌溜溜的双眼,飞红的丰颊和微鼓的樱唇,云啸川的神情越发柔和柔,又有一丝的痴迷惘然在眼底摇荡。纵然性格、情态迥异,眼前少女的容颜,还是像极了那人留在他心底最后的,无可磨灭的模样。
“这不是坏事啊。”云啸川柔声安抚,“每个女孩儿都是要嫁人的,你总不能守着爹爹过一辈子?”
他竟然还说得如此轻松虚伪,马闲闲气恼的直跺脚,“我嫁不嫁人,和谁过一辈子,跟你有什么干系,跟你那混账干儿子更加没有干系!”
她对男女情事似懂非懂,听别人说的也好,自己瞎琢磨的也罢,只认为嫁给一个太监,的确是非常可怕,非常绝望的事。
“是,卫纯钧是个太监,还为虎作伥,臭名昭著,不止和他干老子云啸川狼狈为奸,就连他亲老子,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
“咦?爹爹你是说,卫……那个小太监的亲生父亲?”马如风突然变了口气,马闲闲也感到诧异。
“不错。”马如风目光越过马闲闲肩头,落在梁柱上悬着的佩剑之上,剑柄结着陈旧的剑穗,正是数日前马闲闲想摘掉的那一个,“当年若不是他临阵变节,率众投敌我大夏军又怎会惨败,以至十余年来只能向燕国屈辱乞和!可惜这狗贼终有恶报,燕人也不齿他怯弱,将他连同在燕地娶的老婆,生的儿子都遣送回我朝,先帝临终前,下旨将他斩首,妻妾子女没入掖庭和皇子府邸为奴,也不知其中有什么曲折,这小畜生竟然成了阉狗云,云啸川的干儿子,这些年不知坑害过多少戮力兴复的忠臣义士!”
马如风说得义愤填猬马闲闲也听得咬牙切齿,“看来他真是子里就坏透了的!”
“闲闲!”马如风双手沉沉的落在马闲闲肩上,和眼神一般坚定有力,“这父子二人党羽众多,手段狠毒,纵然我们拼死在这里杀了云啸川,卫纯钧势必蛊惑圣上,清算反扑,只会牵连更广,要将这两个狗贼连根拔除,或许只能靠你了!”
“靠我?”马闲闲不确定的竖起指头,指着自己鼻尖,吃惊的瞠目结舌。
“是!你嫁过去后,那小畜生是个太监,谅也没有能耐侵犯你,你只须假作屈从,讨他父子二人的欢心,日子一长,他们势必放松警觉,到时候再寻个机会下手——”
马闲闲一声惊叫,“下手?爹爹是让我弄死他们?”
“这是为国锄奸!”马如风慨然正色地说,“闲闲,你不想做一个西施、貂蝉那样的节义么?”
“为国……锄奸……”马闲闲茫然的念叨着。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西施、貂蝉有什么可钦佩,可羡慕的,尤其是西施的情郎,貂蝉的义父,怎舍得,怎忍心将她们送到那样不堪的人身边呢?
男人们争夺天下,又和那些闺中的柔弱女子何干?唉,好像也不是全然无干的……
马闲闲思路纷乱,心中又是豪气,又是悲伤,只想像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或者放声大骂,而马如风已大踏步走上前,拉开了书房的门。
钟鼓迟迟,夜已初更,马闲闲的闺房依然烛影摇红,将她单薄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周氏不忍,也不敢离去,坐在身后看着马闲闲捧着腮帮子,时而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嘴里喃喃低骂,时而又垂头丧气,双目无神,直勾勾的盯着桌面上锦盒红帖,好半晌动也不动一下。
她恨不得抱着马闲闲恸哭一场,此刻周氏不仅痛恨云啸川,也痛恨马如风,他们只记着十多年的恩恩怨怨怨不放,他们都深爱她的母亲,却没有一人,肯给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儿一丁点的怜悯和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