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息子霄就去找了花业封,两人一起出门,花九在院子里阴凉处将不同的香料沫子配伍在一起,做的漫不经心。
天气太热,即便是早上,那也是没丝凉气的,只恨不得日日抱着冰得来。
春生切了井水浸过的西瓜上来,小块小块的,红的好看。
花九净了手,捻起一块,斯文地咬了口便道,“味道不错,春生,你们几个还有行云他们也去吃点吧。”
“夫人,您只管吃就好,这些事不用您操心,婢子早做了准备了。”春生笑着揶揄了花九一句。
花九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她跟前的春夏秋冬是越来越胆子大了,都开始常打趣她了,“说说,准备时候跟行云成好事?夫人也好给你备点嫁妆,省的以后还埋怨我亏了你们几个。”
闻言,春生一下脸色通红,她张了几下嘴巴,还是羞恼的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花九促狭地瞧着她,没大没小的揶揄她,不挤兑挤兑一下,免得还忘了她从不吃亏的性子,“怎么不说了?你若不答,等姑爷晚点回来,我就让他问行云去了,上次好像听行云说,连聘礼都备齐了来着。”
春生转过弯来,知道自己被花九给调笑了,但旋即她还真认真思考起这事来,“夫人,您若无安定,婢子便一日不嫁,伺候您一辈子。”
花九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她扔掉手里的西瓜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春生,这和我的安定无关,适当的时候,你就该嫁人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日子,亏的有你们几个在我身边,行云我有仔细看过,是个不错的良人,以后会待你好的。”
春生还想说什么,花九一摆手,阻了她要说的话,她看着盘子里的西瓜,那鲜红的瓜瓤,甘甜的汁液,瞬间就没了想吃的,“端下去,用井水冰着,姑爷回来给他吃。”
生迟疑了一下,还是照花九的话做了。
花九将视线调回放香沫子的案几上,她缓缓地倒了香液进去,用香勺搅拌成膏,她指间捏着勺柄滑动,思绪就飘的很远。
她想起张凉生跟她说,后来息子霄是一箭穿心,还挣扎着来找到她。
这念头才升起,她便觉得心头寒凉,香勺从指间脱落,在闵王回来之前,她应该给息子霄弄点什么防身的穿身上,不管有没有作用,至少她能安心。
“贤婿,你在跟那胡商说说,让他少点,那价格太贵了。”蓦地,花业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花九回神,侧头看去,就看息子霄面无表情,身上有阴翳气息飞快地走进来,花业封落后一步,他似乎走不了那么快,往往走个几步,他便小跑一下。
“贤婿,你倒是吱个声,那胡商和你也是有交情的,你开口,他一定少银子。”花业封跟着息子霄踏进院子来,还在游说着。
“不会,他说了不会。”息子霄到花九对面坐下,终于回了花业封一句。
也只有花九才看的出来他有不耐烦了。
“九丫,你劝劝,怎么就不会了,就千百来斤的檀香,那胡商坐地起价,价格翻了好几倍不说,还说要么就拿花家一些香铺来抵,这不是明摆着下黑手么?”花业封转而对花九道。
花九慢条斯理地收香具,“父亲,子霄能帮你找得点檀香,已实属不易,现在整个大殷无檀,有坐地起价也是可理解的,父亲有这磨着子霄的时间,不若考虑一下那胡商的要求,没剩几天了,要是不能按时交付佛香,那便是欺君的大罪。”
花九这话提醒了花业封,他锁着眉头,抚了下胡须,看着花九和息子霄是真不愿意在帮他了,便只得拂袖离去。
待花业封走的不见之后,花九唤春生将那冰着的西瓜端上来,又给息子霄倒了凉茶,递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才问道,“怎么样了?”
息子霄啃了块西瓜,感觉心头凉快一些后,他薄唇便就浮起一丝浅笑,“很顺利,千百来斤檀香,能将花家银子掏空,若不然,花业封便香铺相抵。”
这两结果,本就是在花九的意料之中,她而且还料定依花业封的性子,他定会出一半的银子,余下的用一些不太重要的香铺相抵。
“无论哪样结果都好,不过,花家的银子可没那么快被掏空,”花九眼见着息子霄吃西瓜,她又捻起一小块,吃了点最甜最红的那部分瓜瓤,剩下的一大半就不想吃了,“像花家这样的百年家族,每代都会有留下一些银子,当家族危及存亡的时候才会动用,不会太多,但这么多代下来,也不少就是了。”
息子霄再是自然不过地接过,就着花九咬过的地方,几口就给啃干净,末了看见花九唇边有汁,他还倾身,伸舌一舔,吞如肚下,半点也不顾忌这会还在院子里。
花九瞪了他一眼,“一步一步来吧,下次就将这笔银子也给花业封套干净。”
没了半点银子的花家,也就是个一戳即破的空壳子而已。
花九从头至尾,都是冲着花家的银子去的,她深知,即便现在有闵王做靠山,但以她的力量,要从正面撼动花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将花家最重要最根本的支撑之柱给槽空了,花家,便是一阵风都能给吹倒了。
是以,才过一个晚上,花业封就坐不住了,天不见亮,就急火火地来找息子霄,他说他想好了,就那价,他要买檀香,出一半的银子,另一半用香铺抵。
被人从床上挖起来,息子霄没好脸色,但花业封哪里看得出来,他只是觉得怎的今日早上有点阴冷阴冷的。
息子霄就又带着他去找了那胡商一次,这一次他送花业封到地后,径直背身就走,他懒得再参合,以后要出了事,花业封第一个就会怪到他头上来。
花九在用早膳地时候看着息子霄一个人回来的,她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问,亲手给他盛了碗粥。
这一天,花业封拉回大量的檀香,那几个调香师父立马就开动,连夜不歇的调制佛香,这时距离皇帝求雨祭祀的日子也就堪堪还三天左右。
花业封也连着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他嘴上都急起了火燎泡,晶亮晶亮的,看着就让人想发笑。
花九的日子却自是轻松,她半点不管佛香的事,花业封划过去相抵的香铺,尽数落入闵王的手里,虽都是一些其他郡洲的香铺,但数量上起码占了花家香铺的五之一二,花九看到这数的时候,直摇头说少了。
息子霄倒还觉得不错,他面前摊开着大殷地图,指了指几个郡洲就道,“这几个弄好了,不错的,闵王赚银子是其次,他要位置,其实这些年,我给闵王赚不少,京城很多买卖,都有手脚。”
“只能先就这样,下一次就让花业封走投无路。”花九卷起地图,眯着杏仁眼眸道。
且不说花九这般如何算计,三天过后,花业封终于按期交付了佛香,皇帝当然也不会亏了他去,来运佛香的太监给了花业封银子。
只是那银子,只怕不知是寡了多少油水,到花业封手里的时候,他简直欲哭无泪,皇帝给的佛香价格,那是按照之前的檀香价算的,根本连他买香料的银子都不够。
但这些事,他如何敢有异议,只得自己咽下这苦果,谁叫被封为国香的香品只此他一家。
皇帝祈雨的日子,照着花九上次说的那个日期,那一天听说京城百姓万民同祈,佛香的青烟缭绕大半个京城,幽幽檀香一直弥漫了整整三天,才在京城上空消散。
但还是无雨,就在有谣言说花九当日在承天避暑山庄是妖言惑众之时,在第四天,天气倏地转凉了,紧接着那个早上瓢泼的大雨就落了下来,有那喜极而泣的百姓甚至就那么在雨中奔跑欢喜,连没被干旱影响多少的花府,那天也是热闹的,不少下人都拿了铜盆去接那无根之水。
这雨一下便是整整五天,正当有人担心会不会在干旱之后形成洪涝之时,放晴了,天际甚至还有彩云,花业封第一时间去花家苗圃看了,让下人清理了遍。
他有意气风发的觉得,花家大赚银子的时候来了。
然而,没等他高兴太久,皇帝的圣旨又道了,这次还是两张,一张是给花九,只说花九不仅调香技艺了得,不愧为玉氏唯一后人,还会掐指预言,此次祈雨花九有功,封为县主。
从来县主便只有皇族亲王之女才能得到的封号,如今花九一商籍出声的女子,皇帝居然也给封为县主。
花九心中冷笑地接过圣旨。
太监接着念第二份,无非便是说此次进贡的佛香,花家有大功,着花业封大量调制佛香,以供应大殷所有的皇家寺庙,不得有误。
花业封当即便瘫软在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花家家主,接旨吧。”一直站一边同来的九千岁闲闲道了句。
花老夫人拉了花业封一下,花业封才回过神来,麻木地接了圣旨,转瞬,他就看着九千岁,为难的道,“公公,您看小人有难处,这旨意……”
“这旨意有何问题?”九千岁将他话截断,“若有问题,花家家主你还是自己找皇上说去吧。”
这话说完,九千岁一甩手上的浮尘,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花九一眼道,“回宫。”
眼见着,九千岁一行人离去,花业封双手颤抖地看着手上的圣旨,叹了声,“天要亡我花家……”
老夫人更是一口气没缓上来,翻着白眼霎时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