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时候,杨屾的官轿进了小镇,他没吭声,师爷就直接吩咐人往驿站去。
花九撩开点帘子看见了,便讥诮的笑道,“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进驿站,杨家舅舅带着我,也不怕被坏了名声么?”
“名声?”杨屾收简好棋子,反问了句,“谁敢当我面说了?”
杨屾这张狂的语气倒让花九愣了一下,随即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原来是自欺欺人而已,没人敢当你面说,不代表不说。”
“那既然嘴在别人身上,若说了又关我何事。”这话就漠然了。
花九又多了解了杨屾一分,这人心思缜密,狡诈如狐,而且骨子里比谁都张狂。
她住了口,这当官轿已经停在了驿站门口,杨屾先行下轿,然后颇为君子的为花九撩起轿帘,脸上带笑的跟花九做了个请的姿势,“阿九,下轿吧,到地了,你可以好生休息。”
花九下来,让边上驿站的伙计愣了好半晌,一般官轿里就只会出来一人,但眼前的官轿不止出来一人,这第二个人还是个夫人。
伙计有眼色的,赶紧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上前引着人进去。
许是轿子坐多了,这才走几步路,花九便觉得有点晕乏,脸色瞬间就白了白。
杨屾一直注意着花九,眼见她这情况,便知道她是被累着了,当即朝那伙计吩咐道,“走快点。”
那伙计连连点头,见着杨屾对花九的维护之意,便心中有计较的将花九带到驿站里采光最好的一间房,“这是站里最好的房间了,还请大人和夫人好生休息,有任何吩咐只管唤小的即可。”
这是误会两人的关系了。
花九懒得开口,她斜斜地看了杨屾一眼,径直坐到床沿,想要休息赶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再给我找间房。”杨屾蓦地开口喊住正想往外走的伙计,跟了出去,还为花九关上了门,末了朝师爷点了下头。
师爷转身就去点了两个差爷过来,守在花九门口。
花九在杨屾出去后,她便倒在了床上,其实她很累,比在杨屾面前表现出来的还累,下了一天的棋,朝着杨屾说的每一句话,都耗费心力,这种交锋之下,还有害喜,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只想息子霄或者凤静快点找到她,饭都没吃,她就那么沉沉地睡过去。
晚膳的时候,杨屾听着师爷说花九没出来用膳,沉吟了半晌,让人给她留着,随后他就那么一人提了壶酒,坐在庭院中对黑沉的夜空自斟自酌半宿,他一直在想白日里花九说的那些话。
如果花九所说属实,那么明日的这个时候,他派回京城去查探的人就会有消息回来,反之若没有消息,那便十有京城那边形势不好,那时候他便必须下定某些决定。
他不能为了花九,将京城杨家给赔上,他既然能掳了她一次,便自然还能抓第二次,这点他是半点不心急。
如若这时候花九知道杨屾的想法,定会笑出声来,她也算达到了乱杨屾心神的目的。
她说杨屾的人进不去京城,当然也不是无凭无据,依她对凤静的了解,在知道她被杨屾抓了后,那么第一件事肯定便是通知息子霄和京城那边闵王的势力。
虽然闵王人常年在边漠征战,但不代表息子霄在京城经营那么久就半点势力都没有,反之,闵王能让皇帝下旨让她坐上昭洲香行会的位置,那便可见即便他人不在京城,他手里握着的势力也是很庞大的。
而闵王在得知她落到了大皇子手里,自然肯定要紧守京城城门,决计不会让杨屾将她带回京城,要知道想要救她唯有在回京的路上才有胜算,一旦杨屾带她回到京城里,那很可能息子霄自此便再也找不到她了。
花九是睡到半夜被饿醒了,她晕沉地起身,打开门,就见两腰佩大刀的官差站的笔直地守在她门外,细长的眉梢一挑,花九脸上就挂起浅淡的笑,“去,给我端饭菜来。”
她使唤的再是自然不过,半点没将这些人放心上。
“是,夫人还请您回房稍等。”许是杨屾早吩咐过了,其中一官差半点不抗拒,他朝花九拱手低头行礼。
花九懒得费口舌,也不关门,就那么转身回房坐桌边,一副等着吃饭的模样。
这顿迟来的晚膳她吃的极为顺心,也没在害喜,有了点胃口,便多吃了点,她时刻记着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连菜里面有她最不吃的一些青菜叶子,她也皱着眉给吃了下去。
要是息子霄知道了,指不定会有多暗自开心,要知道以前他无论怎么说,她不吃就是不吃,塞嘴里都给吐出来,在挑食这点上,花九一如既往的固执,也只有在嫌弃一些菜式的时候,她才像个正常的世家姑娘家,被养的来娇气的厉害。
她吃着吃着,就有点难过了,今天是她被杨屾带走的第二个晚上,息子霄根本就还不知道吧,不过也或许行云会给他飞鸽传信,但那又如何,仙台山那边离这边有好几天的路程,息华月可能都还根本没送到无华师父手里。
这次,他来不了吧……
花九搁了筷子,摸了下肚子,还在出神间,就听得窗外一声闷雷响过,然后哗啦地就下起雨来,她心头一惊,跑到窗边,打开木窗,就看到黑夜里瓢泼的大雨倾泄落下来,溅起无数的水花,那股子水汽的阴冷直蹿她心底。
她缓缓地收回手,关了窗,回到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最安全的姿势。
天不佑她,这个时候下雨,那么她之前不管是从簪子上渗漏出去的香液亦或在茶寮那扔下的帕子,经这一晚上的雨水冲刷,根本不可能在散发出任何一点的香气。
所有她故意遗留的痕迹,这一晚过后,都再没半点的踪迹可寻,那么又还有谁能找到她。
花九想着这些,想的眉心抽疼,她猜测着杨屾接下来的行程,她要如何拖延,怎么再留下一些线索。
有寒气袭来,她裹紧了点被子,往常她冷的时候,息子霄都会很自觉得将自己的胸膛偎过来,这会没人给她驱寒,她感觉自己又像是从前的那个花氏阿九,只有自己一个人奋力拼杀了才能取的一丝的活命机会。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花九又睡了过去,但睡的很不安稳。
直至第二天一早,天放晴,屋外带清新的泥土气息,花九模模糊糊地听到杨屾在敲她的房门,再喊着要启程上路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都疼,应了声。
有伙计端水进来,她洗漱过后,人终于要精神点,但一看铜镜里,脸色差的很,只才两三天的时候,就感觉她脸似乎更小了,都瘦了圈的样子。
又坐上了杨屾的官轿,这一路上,花九瞧着杨屾绕了很大的圈,又是两天的时间过去,他们已经经过了好几个有驿站的小镇,每次杨屾都会进去休息半晌或过一夜才走。
花九身子越发的差了,随后的几天害喜的也更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连走路都根本走不了几步,一身没力气,她甚至根本没精力与杨屾虚以为蛇,小半天小半天的时间人都在昏睡中。
她看见了杨屾这几日的眉头皱紧了,心知是京城那边根本就没消息过来,他心头也急了,偏生花九身子撑不住,无法连夜赶路。
这日,终于到了离京城最近的黄桷镇,花九记得这个地方,她使计让花芷杀了杨鉴仁的地方,从此她便由这里踏上了去昭洲的路途。
杨屾还是休息在驿站,花九跟着他出官轿的时候,很意外地看到了息泱居然也在,还有那个身背断刀的男子。
息泱看到花九,竟还笑了一下。
花九不欲理他,径直跟着伙计回房间休息。
眼见花九走的不见,杨屾细长的眉眼中爆发出浓郁的黑雾,“断刀,京城那边还没消息?”
“是,派了几个人回去,都石沉大海。”断刀鬼懒懒的回道,他摸着自己手上的刀茧,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屾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了句,“不能在等了,我必须马上回去。”
“可是要带上花氏?”息泱这当开口道,他有诡谲的神色在眼底深处游荡,不为人知。
“如果能带上最好,”杨屾想了一下,面有难色,“可是她身子太差了,不能赶路。”
他说到这,似乎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师爷吩咐道,“去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先稳住。”
师爷应声出去,杨屾才对息泱和断刀鬼挥了下手,“都去休息吧,晚上要特别注意,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断刀鬼也不吭声,听了杨屾的话转身就走,倒是息泱还拱手行了一礼才退下。
且不说驿站这边如何,端是张凉生这一路追着花九,吃了不少苦,浑身脏兮兮地就像个乞丐,丁二也抱怨的很。
这一路下来,由于张凉生追上去的早,加之杨屾也是坐轿子,倒也从未跟丢过,竟就一直到了黄桷镇,眼见那官轿又进了驿站,他进不去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看见那师爷又急匆匆的出来了。
他心头一动,推了丁二一下让他在驿站门口守着,他就瞅着那师爷跟了上去,他现在的模样半点看不出是富家公子的样子,一般人见了最多也只觉得是哪里来的乡下粗野小子而已。
张凉生便这样顺顺利利地跟着那师爷到了一医馆里,眼瞧着师爷进去了,他磨蹭半天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能不引人注目的混进驿站里。
就在这当,师爷已经请着大夫从医倌走了出来,远远的那大夫身后还跟着个连脸都半包着的药童。
他一咬牙,趁那药童落的太远,有拐角处的时候,摸了过去,靠近了一把捂住那药童的嘴将之拖到拐弯没人看见的角落,然后朝着那药童后脖子就是几下。
他是见别人这么干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人打晕,眼见那药童真不挣扎了,他凑近一探鼻息,还好是真晕了。
张凉生这才哆嗦着手指将药童的衣服给扒了下来,准备穿自己身上,然而当他手摸上药童胸口的时候,倏地发现手下是异常的两团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