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起来,没有声音的笑,花明轩走了,房门开了。
然而,根本还不等她爬出门槛,花明轩去而复返,并动作轻柔地抱起她,重新走回房里。
花九连挣扎都做不到,“我说了,我不会爱你,不会……”
花明轩明显动作一顿,继而将花九放到床沿,他下颌线条紧绷,带着僵直,“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了,一晚,就一晚,内赛一完,我就送你回他身边。”
那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苦痛,花明轩的脸色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很白,带着寒气,有一种彻底绝望之后的心死。
花九垂下眼眸,鼻尖有些酸,她张了张唇,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花明轩亦沉默。他从袖子里掏出个药膏小瓶子,拿了干净的棉布,小心的为花九处理指头的伤口,将翻了的指甲一点一点的剪去,在清理干净了,擦上药膏。
这种事他做的很专注,睫毛覆盖下来,落下的暗影,能见因为认真,他唇抿的来呼吸都轻了,直到十根指头都包扎完毕,他才直起身,凝视着花九,缓缓开口道,“别再伤着自己,我让你走。”
“当真?”尽管知道他不会蒙骗自己,但花九还是多问了一句。
哪知这话才出口,她就清晰看见花明轩眼眸中更深一层的苍白苦痛,“真的,你先睡一觉,明内赛结束,我就放你走。”
他这么说着,然后张开手捂上花九的口鼻。
花九就闻到一股馥郁的蜜香,她脑子反应快,立马就识别出这是让人安心入睡的安神香味道,“你……”
才吐出一个字音,那双淡色的杏仁眼眸就闭上,呼吸渐渐绵长,花九昏睡了过去。
花明轩不放手,一直搂着她,恍若就那么天荒地老。
“阿九……”他终忍不住轻唤了一句,指腹沿着她的面容,从细眉,从眼眸,从鼻尖,到微翘的唇,不仅眼眸深处要记住,连他的手指也想记住她的容貌。
“你可愿给我来生?”他声若落羽的问,视线落在她唇边,就倾身吻了下去,带着一世的缠绵,悱恻的苦涩,辗转流连过她每一丝的气息,只有她这般安静睡着的时候,才不会那么抗拒他的靠近。
一吻结束,他额抵着她的,双双倒回床上,花明轩伸手拨弄了一下两人的发丝,让其交织在一起,然后他拉起花九的手,十指相扣,宛如一生结发,执手偕老。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花九,花明轩连眼都舍不得再闭上。
息子霄走出香行会,夜色之下全是黑暗,角落间更是有重重叠叠的暗沉,他走下阶梯,回头看了一眼,凤眸之中有狠厉的暗芒。
刚才他去找花明轩,花明轩跟他说,不知是何人掳走的花九,他不认识那人。甚至连相貌他都描述不出来。
这话哪能骗的过他,花明轩定是对他隐瞒了什么,不自觉地握紧拳,息子迈动脚步,就欲先行回去再说。
哪想,他才走了一步,就恍惚地听到花九在喊他,他驻足,那声音又没了,让人分不清是幻听还是随风而来的声音。
他心一下收紧,转身沿着香行会走了半圈,然后择了处矮墙的地方,一跃而入,整个后院之中安安静静,连伙计下人都看不到几个。
息子霄一个一个房间的找,他心有急切,理智在跟他说,花九不可能在香行会里面,但他就是顾不得那么多。
终于,在采光最好的一间房里,他看到了花明轩,隐约的蚊帐里,依稀可见花明轩已经安然卧榻的影子,他凑近木窗缝隙,将整个屋子看了一遍,没看到半点熟悉的属于花九的东西。
迟疑了一下,息子霄还是悄然退了出去,如果花九在杨屾手里,那么明白天杨屾是必定有所动作的,至于花明轩,他总会知道他隐瞒了什么。
第二日,香行会内赛的最后一日,依稀有调香师父已经调制出了香品,直到晌午的时间,凡是参加了内赛的师父都已经上交了香品,唯有不见人影的花九,至始至终都没露面。
有伙计将参赛的香品摆到香行会大堂,今日,只有梁起在,杨屾说是已经离开了昭洲,先等花明轩,封黑二老,凤静先行品鉴香品之时,花明轩却不见人影。
无奈之下,只的延缓品鉴的时辰。
而此时的花明轩,正在面对花九的怒斥,“我要去香室!”
“不行,”花明轩摇头,他神情今日带着刻意的冷漠,“我既已决定今日之后就放你走,那么便不能让你去参加内赛夺那第一的名头,这香行会是花家把持的势力之一,你我陌路,我又岂能让你断了花家的手脚。”
花九冷笑一声,“很好,花明轩,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了你,我便只有香品,而花家要没了,我便连这最后一点的念想都不存在,所以,阿九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参赛的。”昨日种种,不管温情也好,心伤也罢,花明轩全都将之掩盖在那张俊秀如冰竹的容颜之下,再不复任何的表情。
花九撇开头,不看他,她其实知道他说的没错,人总要有点念想,才能活下去,他不让她参赛,她半点也不怨他,输赢而已,事已至此,她无话可说。
花明轩隐于袖中的指尖动了一下,然后他撩起右手的袖子,那金绣的大红色腰带夺目的让他心口阵阵发痛,他留念地从头抚到尾,缓缓将其解下来,落下一地弯曲弧度的暗影。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带着贪婪的深沉,尔后转身离去。
阿九,此生,愿再不相见!
有日光从门缝洒落进来,花九转头,就看到门口那红色腰带,淡色的眼眸这刻瞬间被那红色给染红,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出嫁的一幕,她的决绝与他的无望。
终于,连最后一点的留恋也收回去了。
花九倏地就觉得有满心的酸涩,她此刻无比想念息子霄,她想告诉他,除了他,她便在没任何血缘亲人了,在这世上,她一如既往的一个人,她其实渴望过在花明轩身上得到属于家人的温暖,所以才会在花容伤他时,那么生气,才会在别沧海要杀他的时候,那般紧张。
她一直当他是亲人,和息子霄同等的存在,不同的身份而已。
可是,他不想要她的这种感情,他想要的,她给不起。
他选择了花家,而她要倾覆花家,再见之日,便是彼此为敌,兵戎相见。
“息七……你为什么……还不来……”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蒙进被子里低低的道,紧闭着眼睛,就能将眼角的湿润给逼回去一般。
有伙计在后院找到花明轩的时候,他正愣愣看着自己的右手,解了那腰带,手臂有轻松,那种束缚的感觉随着心痛消散,伙计小声的唤了声。
他回神,有风吹起他面颊那丝发,道了句,“走吧。”
花明轩出现在大堂,比赛得以继续,凤静仔细地瞧了眼他,半晌看不出所以然来。
张凉生随着人群,进入香行会大堂,他一一看过那些香品,就听旁边有人在说花氏无故缺席,比赛资格很可能会被取消。
他让小厮去打听,只一会果然就得到花九根本没出现的消息。
故意别开人多的地方,张凉生专找人少的地走,小厮丁二在他身后不满地撇了撇嘴,“公子,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想去阿九的香室看看。”张凉生很自然的答道,在他心里,这么亲昵的喊花九没半点不对。
丁二却很不屑,嘀咕了句,人都没见过,就喊的那么亲热,也不怕被人当孟浪之徒了云云。
一排的香室那边,基本没什么人,张凉生顺利摸了过去,哪想,那门却是锁着的,他让丁二放风,努力推开一点门缝往里面瞅了瞅。
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他有些泄气,“丁二,你说阿九为什么不来参加比赛?”
丁二耸了下肩,“小的怎么知道,许是来不了了呗。”
“来不了?”张凉生喃喃问了句,这当他左右张望,正准回大堂一会去花九的家看看,就见远处有两婢子手里拿着崭新的女子衣服,小声的说着话。
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突然就想进香行会后院看看,“丁二,你说香行会后院要是住着姑娘的话,会是什么人?”
那两婢子丁二也看见了,听见自家公子这么问,他便越发觉得公子又不正常了,“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会调香的姑娘了,不过会调香的姑娘还真少,到这昭洲来,我才见了那么几个……”
丁二的话还没说完,张凉生已经跳出游廊,远远坠在那两婢女的身后,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也幸好这会大多数的人都在大堂那边看内赛,这后院几乎就没什么人。
丁二也机灵,虽然吃惊自家公子的行为,但还知道不能大声说话,遂跟了上去,拉了拉的衣服小声的道,“公子,你干什么,赶紧走了,要被人发现了不得了。”
这当,那两婢女已经到一房间前,其中一婢女敲了敲门,朝里面道,“姑娘,公子吩咐婢子带了新的衣物过来伺候您梳洗,晚点公子会过来,到时候他会亲自送您回去。”
“滚!”
那两婢女只得无奈的又端着衣服退了下去。
张凉生一拉丁二,藏了起来,待那两婢女走远后,他才面有激动地对丁二道,“是阿九的声音,阿九在里面……”
“公子,您没听错吧,我怎么没听出来。”丁二掏了掏耳朵。
张凉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开那门,然而那门是被锁死了的,根本就打不开,他只得招呼丁二到木窗边,让丁二去推那木窗试试,果然木窗是没关死的。
“丁二,趴下!”张凉生一把将丁二按在地上,不管不顾地踏上他的背,半个身子努力爬进窗户里面,只一眼,他就看到坐在床沿,冷眼看着他的花九。
“阿九!”这声呼唤脱口而出,张凉生甚至忘了,他今天才第一次见花九。
花九只以为,是那些婢女又过来了,结果,木窗动静之下,她就看到那张这辈子都不忘记的脸——
浓眉大眼,鼻若悬胆,唇微厚,整张脸上泛着阳光般灿烂的笑。
“张凉生!”她声音都顷刻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