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息家息子霄可住这?”来人问道。
息子霄缓缓起身,看着院门穿宝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花九看到他下颌线条顷刻冷硬,事实上,她也没想到,息老三竟这么快就亲自找上门来。
“哈哈,息七,你是息七?”那男子几步跨进来,到息子霄面前,脸上有狂喜的神色,似乎想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背,但触及那冷凝的视线,他又垂下了手,“你不认得我了?”
“你是谁?”息子霄顺势问道,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压根看不出来他在装。
花九还是头次发现,这人面无表情,甭管什么情况下,装什么都不会露陷,简直是唬人的绝活。
“也对,我现在变化挺大,我是息泱,你三伯。”息泱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但他才抬头,就发现息子霄根本不相信的眼神,“我真是息泱,息老三。”
“我三伯,不长你这样,”息子霄又坐下,就不打算在理他,转而对花九柔声道,“我抱你回房。”
“我记得,息七你小时候,差点被息府那帮崽子按水里淹死,还是华月救了你,你的启蒙识字也是华月教的,我还给你买过个竹蛐蛐,你不稀罕,当着我的面就给踩的稀巴烂,还常没大没小的喊我死胖猪……”息泱一急,就将一些记忆中的事说了出来。
息子霄弯腰抱花九的动作一顿,直起身,看了息泱半晌,才道,“三伯?”
“哎——”息泱拖长音高兴的应了声,他的眼睛小圆小圆的,像石榴籽,但是里面却并不清澈,隐藏太多的东西,晦暗的滋生阴暗,他转头似乎才看到一直坐一边的花九般,“这是?你媳妇?”
息子霄点头,也不给他介绍,示意一边的秋收将花九扶进屋去休息,然后引着息泱边往书房去,边道,“三伯,变化真大,怎么就瘦了?”
息泱根本不像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和息子霄并排走,听这话,他还原地蹦了两下,撩起袖子,让息子霄看他手臂,“瞧瞧,可算瘦下来了,免得你以后在喊我死胖猪,不过,十几年前,我确实是太胖了点,眼睛都胖来看不到了吧?是不是远远看见,就是一坨会动的肉堆?”
息子霄牵扯了下嘴角,很直接的就回答,“是,以前和现在,两个人。”
两人在书房坐定,冬藏就机灵的泡了茶上来,动作麻利的放下茶壶后,就退了下去。
“三伯,怎的现在才回?祖父……去了。”息子霄端着茶盏,眼睑半阖,似乎只专心看着茶盏中冒出的茗烟,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问道。
息泱沉默,有光影折射在他脸上,将那张其实和息老五长的一样的脸型就衬出一丝悲伤来,“是我不孝,年少荒唐,中年归来,本想让父亲看看我如今的风光,他怎么就不在了。”
许是太难过,息泱当着息子霄的面,再不能忍,单手覆面,有湿润从指缝中划过,情难自禁。
息子霄从来不会安慰人,他沉默地喝了口茶,然后余光扫着息泱。
“让侄儿见笑了,我只是太想念父亲……”良久,息泱一抹脸,鼻尖和眼眶是红的,但他又笑了起来,小圆小圆的眼睛都眯地来看不清,“我听说侄媳的香楼遇到了困难,便去将侄媳的香品都买了,也不知道是否唐突了?”
“没有,”息子霄放下喝见底的茶盏,想了下又加了句,“她很高兴。”
应该是高兴吧,毕竟有银子赚。
“那就好,那就好,”息泱面上似乎松了口气。
两伯侄在书房相谈了半天,花九在房间就看了半天的闲书,但她根本没看多少进去,瞅着冬藏似乎一会又要去上茶得当,她就道,“扶我也过去。”
她在秋收的搀扶下,才到走过游廊,就看到息子霄和息泱从书房走了出来,息泱笑的甚为高兴地拍了拍息子霄的肩,转头就看到花九站在游廊另一头,他甚为礼数周到地向花九点头示意,紧接着就先行离去。
息子霄几步到花九面前,面色不好地瞅了花九的脚踝一眼,话也不说就抱起她又往回走。
“说了什么?”花九攀着他脖颈,就问。
哪想,息子霄摇了摇头,眼眸之中都深沉了几分,“息老三回来,目的不单纯,他只说,是看祖父,我怀疑,昨天那两乞丐,是他的试探。”
到房间,息子霄将花九放到床沿坐好,花九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指甲盖,好一会才道,“如果那两乞丐是他的试探,那么他想从你这试探出什么?看你的身手?”
息子霄为花九脱了绣鞋,将她腿轻柔的移到床上放好,才仔细考虑花九说的这话,“很可能,但现在,不知道他是哪边的。”
“不管哪边,总归不是一条船上的。”花九将软垫靠在背后,冒了一句。
息子霄合衣也到床上躺好,“是,息老三说,日后给你暗香楼,注银子,要帮你。”
闻言,花九却笑了,“那就帮吧,银子我总不嫌多。”
“我也这么想。”息子霄加了句,两人皆心照不宣。
息泱说的话果然算数,只才第二日,尚礼就差人过来说,有个自称是息三爷的人无条件的给暗香楼入了大笔的银子进去,他问花九,这银子该不该收。
花九只说了一个收字,又不用写借据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暗香楼这些不景气的日子,又有了一些生机勃勃的气息,香品种类多了起来,客人倒也比之前的好上了一些。
花九仍旧不怎么管,息泱这招,只是暂时缓解暗香楼的窘境而已,而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而这时,息子霄回来说,息府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息老三回来了,可以确定息泱是一回到昭洲,就直接找上了他们两人。
先不说这其中有何古怪,至少目前息泱未有其他举动,还百般示好,息子霄自然以静制动,就看他想干什么。
当花九的脚踝好的差不多,都消肿了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自个走到院子去晒太阳,不用走到哪息子霄就跟到哪,她竟隐隐有一种重见天日的自由感觉。
但这种美好的心情,却再次被闯进宅子的商嫣然给破坏了。
花九眼眸不善地眯了起来,这个没脑子的女人怎么又来了?还是息子霄根本就没处理好?
不管花九怎么想,商嫣然冲到花九面前,从怀里摸出把银票,朝着花九当头扔下,“够不够?”
“你……”春生一直扶着花九,眼见自家夫人没头没脑的被人这番羞辱,当即她就要去找扫帚轰人出去。
谁知,花九伸手一拦,阻了春生,她捻起肩上的一张银票,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一百两呀,少说商姑娘刚才也扔了上千两吧,春生,捡起来。”
眼见花九吩咐婢女捡银票,商嫣然那张美艳的脸上就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你是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吧?离开他,这些都是你的……”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叠来。
春生将银票理好,花九接过,摩挲了一下,抬眸就言笑晏晏地看这商嫣然,“哦?那商姑娘还是继续砸吧,我花氏能有被银子砸的一天,感觉也不错。”
果然,商嫣然扬手一洒,那银票哗啦飞舞的满院都是,花九拾起一张再看,“怎么?这会就是五十两一张了?商姑娘还是换成一百两再来,春生,赶人!”
春生早等花九这话,立马她拿起一边的扫帚,还恶意地跑去蘸了蘸脏水,举起就要朝商嫣然身上打去,“滚出去,我叫你拿银票砸夫人……”
“啊……”商嫣然一时不察,华美的衣裳上就被扫帚扫上脏水,她尖叫着,脸色铁青,狼狈地落荒而去。
来来去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
事毕,春生放好扫帚,就要去捡那满院的银票——
“不准捡!”声若冰珠的声音,恍若落地迸碎出割人的寒意,花九松手,手上的银票也尽数落了一地,“扶我回房。”
心头一跳,春生知道,花九是真的生气了,她鲜少见花九动怒到只是浑身冒寒气,不言语的模样。
那晚上,花九早早的便将房间门落了门栓,根本不等息子霄回来,就更别提和他一起用晚膳了。
酉时初,息子霄还未踏进院子,就见春生在院门口张望半天。
眼见他回来,春生几步到跟前,将白日的事一一说了遍,完了,表示,夫人被气慌了。
息子霄听完,也不说话,天色虽有暗,但也还能看见满院洒落的银票,他只顿了那么一下,转身就又出去了。
春生几乎傻眼,这啥都不说,是什么意思?还是生花九的气了?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很快春生就看到息子霄又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矮胖的商贾,那商贾身后竟然跟着商嫣然。
紧接着,息子霄只领着两个人到院子里,冷冷地看了那矮胖的商贾一眼,那商贾面色难看地喝了商嫣然一声,“过来,给我挨个捡起来,去给七少夫人赔罪。”
商嫣然不情愿,对那人似乎又颇为害怕的样子,只得磨蹭地到院子里弯腰准备捡银票,岂料,她手还未挨着银票,息子霄上前一步,就将那银票死死地踩脚下,“用嘴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