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息府并未因丫丫的死而改变什么,倒是息华月的身子瞬间垮了,危在旦夕,好忙了一阵子,另外,依然是准备过年的过年,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一个不幸死去的小孩缅怀过一丝,甚至丧葬都是春生出去找了个年老对红白之事有经验的婆子来操办的。
因为丫丫太小,不能大肆的吊唁,只得给她打理的干干净净,春生使钱买了个上好的红木小棺木,装殓进去,最后看好时辰,找人从后门抬出府,寻了个一般的地草草下葬了事。
这高门府第,有时候比这隆冬腊月还来的让人觉得寒冷,若如丫丫是个有父亲的,又是在息府出生的,或者即便是花九亲生,那这待遇就又不一样了,要不然也不会滴血认亲了这么久,老太爷也丝毫不提将丫丫的名字写进族谱里面的事,说到底,他也是一直不确定丫丫身为息家人的身份而已。
花九依然还是昏睡不醒,已经好几日过去,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却连一点转醒的迹象也没有,只是那面色不再是那日那种面如金纸,七窍也没再流血,日渐一日的在缓慢恢复,她调制零陵香的时候,一夜之间耗尽心神,加之最后亲眼看着证据被毁,负面情绪太过磅礴,她身子承受不住才成今日这般。
刚开始几天,还有息家人来瞧瞧,只才两日过后,便再没人来过,这一番光景,看的春夏秋冬心寒不已。
秋收将最后一点像水一样的烂粥灌进花九嘴里,替她揩了揩嘴角,眼眶就红了,“春生,你说姑娘会不会就不醒了?”
“胡说!”站床头的春生脸色一厉就喝出声,“姑娘大事还没做完,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秋收沉默了,她看了看花九已经转为正常人般的脸色,心里怀着希望,总觉得在她下一次睁眼的时候,自家姑娘就能言笑晏晏地醒过来,然后管她要吃凉菜。
此时的花九,陷入无边的梦境之中,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挣了一下感觉醒不过来,她也就作罢了。
这种既带清醒又清晰知道自己做梦的状态像游离在虚幻与现实之间,她视野之内,全是一片黑暗,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她走着,漫无目的毫无方向的走着。
不知疲倦,不知所想,她觉得自己不能呆在原地,就这么走下去,总归有个尽头的时候。
蓦地,她好像听到有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被风吹来,断断续续,她仔细辨认许久,听出那声音在喊的是“母亲”二字。
她脚步一转,辨了下那声音来源处,就认准了像那声音走去。
“母亲……母……亲……”
那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隐约带着奶声奶气的稚嫩,花九只觉心头一慌,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倏地就想不起来了,她脚步急了,开始小跑起来,终于视野之内有萤火虫般的光芒闪烁不定,摇摇晃晃地随时会熄灭一样。
“……母……亲……母……亲……”
她只觉脑子一疼,冲口而出,“丫丫……”
“姑娘,您终于醒了。”身边有惊喜的声音。
花九已经坐起身,眸光散乱地转了下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秋收……”
“恩,姑娘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想吃什么,婢子给您去做?”秋收一开口就问了一堆的问题,也不管花九这会脑子是否清醒。
杏仁大眼眨了眨,几个呼吸的时间,她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我怎么了?”
“姑娘,小心点,”春生听到动静,几步进来,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气,赶紧拿软垫垫在花九背后,让她可以躺的更舒服,“姑娘,您昏睡了好几天了,今天刚好是大年夜,可要婢子去告知太爷他们一声?”
大年夜?
花九一怔,她没想自己醒来就已经是这时候了,蓦地她就想起对封家封墨的邀约来,“封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秋收瞧着花九没啥大碍,喜滋滋地出去做吃的去了,她已经决定这回一定给花九好生补补,春生倒了杯热水给花九,才道,“婢子已经去见过封公子了,擅自做主将姑娘邀约的时间推到了元宵节。”
花九点头,如今已经是年夜了,想来封家这过年事也挺多,元宵节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姑娘,您那日昏迷后,婢子有将那守门的婆子和乞儿抓起来问过了,那乞儿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道平白有堆火在那,他太冷就靠近了,也没见是什么人烧起来的,守门婆子说五夫人一早卯时初出的门,一直到咱们扑火那会,她才回来,还真是给息大公子请大夫去了,说是最近昭洲城来了个善调养的老大夫,去求的方子,那老大夫的事,婢子也悄悄去打听了,确有其事。”
春生一五一十将近日的事一一相告,她知道花九想问这些。
“能那么及时的将证据毁掉,这幕后的黑手又岂会留下把柄。”花九喝了口水,润了喉,才冷声道。
“小小姑娘是婢子找了有经验的婆子亲自下葬的,不能大肆操办,但婢子总归也找了个好地,也算厚办了。您昏睡的这几日,各房的人都来瞧过,后来就不曾来过,而且……”春生说到这,顿了一下,脸上有愤愤不平的表情。
“说吧,还有什么是听不得的。”花九将茶盏给春生拿着,她将背后的软垫放到后脑勺,人就又缩回了被子里裹着。
“您那日引来蝴蝶蛇鼠的动作太大,不仅息府连昭洲城都好些人看见了,老太爷就对外说是您调制出了绝世香品,已经将这事传的满昭洲都知道了,最近连暗香楼尚礼掌柜那边也经常有人来打探。”春生眼里流露出鄙视的眼神,老太爷还真是懂的趁虚而入,半点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花九听完,只表情淡淡的,就好像老太爷这动作在她意料之中一样,“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姑娘。”春生答道。
花九在温暖的被子里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起身,掀开被子准备起床,“给我更衣,晚膳后去五房牡丹院给五夫人请安,对了今天是年夜,所有的人都在祖屋那边吃饭吧,差个人过去说一声,就说我刚刚醒过来,就不过去了,过了病气给大家就不好了,请太爷见谅。”
春生应下,转身为花九拿衣裳,岂料,她才打开装衣裳的箱子,就听得背后嘭的一声有闷响,她一回头就看到,花九竟然摔倒在地,“姑娘……”
春生赶紧奔过来,伸手扶起花九,就有心疼,她家姑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这次真是将身子给坏了,居然连站都站不稳。
“……没事……”花九深呼吸了一口气,倚在春生身上,坐到床沿,她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细眉就皱了起来,她刚才一下地,脚下根本使不上力,软的像面条一样,一时不察站不稳,才摔了一跤。
“不成,婢子得让秋收给您多做点猪蹄吃。”春生煞有介事,取了衣服过来像照顾小孩一样为花九穿上衣服,嘴里还不断碎碎念着。
唇线勾起柔软的弧度,心中某一地就有暖意浮起,“我要吃凉拌的。”
春生一顿,撇了下嘴,半点不讲情面,“不行!若姑娘坚持,婢子只能找苏嬷嬷回来了,反正今是年夜,婢子正准备明天将嬷嬷从小汤山接回来一起过年。”
“嗯,”花九点头同意,伸直了手臂,让春生给她套上襦袄。
这当,就有饭菜的香气蹿进来,却是秋收已经很快做好吃食,“姑娘,来吃点。”
昏睡了几日,全靠秋收那点煮烂了的粥养着,这会,一闻到这味,花九自是觉得饥饿难忍,她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将这一顿给吃完,末了,那盘子和碗扫荡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身子还太虚,就有困意起来,花九叮嘱了春生一声,让她凑着五夫人那边回牡丹院的点喊醒她,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今年的年夜饭不太好吃,五夫人跟这息五爷回牡丹院的路上,嘴里还在抱怨着,什么四房那边尽在显摆,什么大房就是一张死人脸,连息老太爷也板着个脸,吓人的很……
“够了,别说了。”息五爷不耐的很,他拂了下衣袖打断五夫人的话。
哪想,五夫人冷笑了一声,“息老五,你要是能有点出息,我段氏会是今天这样子?要银子没银子,又不会经商,文不成武不就,你除了会跟人上床还会做什么?”
五夫人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毒,简直是将一个男人最后一点的自尊都给踩到脚下,末了还碾几下才罢手。
“你……”息五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狭长的丹凤眼在有昏暗的夜色下就有恶狠狠的凶光冒出。
但段氏根本不怕,她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满头华贵的金钗撞击的叮当做响,“息老五,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下,息五爷顿像是被扎破了的球,浑身的气焰再没,他深深看了段氏一眼,那唇抿的紧紧的,转身就先行进屋,然还未到屋子里,就在那门口,他就顿了脚步——
花九在春生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看了看息五爷和五夫人就屈膝行礼,“儿媳见过公公婆婆。”
“起来吧。”息五爷面色并无异常,仿佛刚才他和段氏争吵的那一幕都是错觉,他依旧板着脸,维持了长辈才有的威严。
倒是段氏,眼见是花九,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热情起来,只是她还是站的远远的,并不靠近,深怕被花九过了病气的样子,“儿媳,怎的过来了?身子不好就好生休息,娘这边,就不用日日过来请安了。”
“是,谢过公公婆婆,”花九在下手坐下,她敛着眉目,神色恭顺,那张脸上白的像雪,无端就让人心生疼惜,“儿媳想着,这是在息府的第一个年夜,怎么着也该过来看看公公和婆婆,儿媳这身子也是不争气的,看来这大过年的,也不能到祖屋那边随着伺候,还望公公和婆婆在祖父问起的时候,帮着儿媳担待一二。”
“没事,华月身子也不好,每年也都没过去的,太爷不会说什么的。”段氏笑眯了眼,答道。
花九翘了下唇,脸上挂起一丝淡笑,朝春生看了一眼,“儿媳以前调制了一些还颇为好用的香品,特意带过来,孝敬二老,还请公公和婆婆不要嫌弃才是。”
春生在花九那一眼的示意下,便将早准备好的几个小瓷瓶放桌上一一摆开。
息五爷的脸色深了一点,他看这花九就道,“儿媳有心了。”
段氏也是连忙应了声,“是啊,儿媳,身子不好就少做点,养身子要紧。”
“儿媳,遵命便是。”花九起身,又福了一礼,春生赶紧上前,扶着她点。
花九抬头,就看到段氏那满头的八宝金钗,明晃晃的好不刺眼,一眼便能看出自是名贵非常,杏仁眼眸末梢有些许的笑意,“婆婆的金钗真好看,可是公公送的?”
说着,花九还故意有调皮地瞅了息五爷一眼,明显是调笑两人。
段氏一噎,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就笑的假,“是啊,你公公说要在大年夜给我个惊喜,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真是的,爷,你费那多银子做啥,平白浪费了。”
“怎么会是浪费,你喜欢就好。”息五爷接口道,回答的再自然不过。
花九捻起袖子,掩唇轻笑,轻咳了一声就道,“儿媳身子困乏了,就不打扰公公和婆婆了。”
息五爷和段氏皆点头,规劝她早点回去休息养着,那作态还真像是真切关心的。
春生扶着花九走在牡丹院小径上,脸上就有感叹之色,直道还真会做戏,这当两人都没注意,迎面就差点撞上抬着东西的两婢女。
“站住,走路不先看看,这么急急忙忙干什么去?”春生大喝一声,现在已经天色渐暗了,然而这两婢女神色慌张,如若不是刚才她拉着花九躲的快,那便撞上了,她心头有火,自然开口就厉声了。
“奴婢无心,还请姑娘恕罪。”那两婢子放下手里抬着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告罪。
花九本不想管这些,这是牡丹院的事,管太多不好,但她的眸光扫过,眼中就有惊讶之色,她一眼就认出,这两婢子抬着的竟是息五爷以前带回府里的那个美貌小倌。
此刻,那小倌浑身是伤,能看的出都是鞭伤,还有好些地方化脓有腥臭味,他蓬头,但脸还干净。
花九脸色一沉,对春生道,“看看是死还是活?”
春生也是知道这事古怪的很,她不理那两婢女,径直到小倌面前,就欲伸手探鼻息,哪想,她手才靠近,手腕就被一冰冷像蛇一样滑腻的手死死捏住。
却是那小倌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捉住春生的手腕,怨毒地抬头看着花九,美貌如斯的面容上就绽开一丝诡谲的笑,“他会杀了你们所有的人,杀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