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回息府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变暗,她才刚一坐下,连口水都没来的及喝,秦老妈子就来报说,丫丫烧退了,人好些了。
花九当即赶到丫丫那边,因为以前柳青青也算息子霄的人,所以花九在菩禅院中也划了个静谧的小偏房给她,丫丫自然也一直住这边。
小偏房位于菩禅院的东南角,采光不错,平时也安静,环境也还不错。
然而,花九没心思欣赏这些,她急急到丫丫房间,一推开门就见丫丫坐在床上,摆弄一些有鲜艳色泽碎布缝制的娃娃。
她见花九进来,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然后冲着花九咧开嘴就笑了起来,“母亲!”
那两字喊的脆生生的,精神的很。
花九心中有欢喜,她脚步不自觉地放缓,到床沿边坐下,为丫丫理了下额头的细碎柔发,才温柔的道,“丫丫,感觉好一些没有?”
许是在思考这话的意思,丫丫想了下才回答,“母亲,丫丫很好。”
见她这般反应有些迟钝,花九便知这是上次那蚺蛇之毒留下的症状,那毒伤脑子,虽然丫丫是捡回一条命,但毕竟脑子是伤了,加之人还太小,更脆弱,所以很多时候,她都要想半天才能反应过来,明显不管是语言还是动作上都比以前迟钝多了。
“丫丫,你能不能跟母亲说说那晚的事?就是池塘里有个姨的那晚上。”花九生怕丫丫害怕,但还是坚持问出口,她捧着丫丫小手,杏仁眼眸定定地望着丫丫,面就带慈爱的鼓励。
丫丫小脸瞬间就白了,眼眸里有惊恐之色,或许是花九这种无言的安慰起了作用,她虽还是害怕,但还不至于像那晚上一样吓的尖叫不停。
“母亲,丫丫其实没看清。”丫丫说着这话,颇有不安之色的瞅着花九,生怕惹得花九就不高兴了,那小心翼翼的小模样实在让人心疼。
“没关系,”花九抚摸了一下丫丫柔软的毛发,手心有软软的触感,像阳光的感觉,“以后别去那院了,有很坏很坏的坏人,他要是将丫丫抓走了,母亲会很伤心。”
这话让丫丫很认真的想了起码有半刻钟,然后肉肉的手抓着花九的一根手指头,“嗯,母亲不伤心,丫丫都听母亲的。”
这孩子乖巧懂事的不像话,花九明明都还记得她第一天入府那日,还很顽皮地爬到息子霄那假尸体上去玩了半天,那时候灵动又活泼。
可今日,才没多少天,丫丫就很明显的脸蛋都瘦小了,柳青青的死,被迫让她突然懂的很多大人的世界,虽然她说不明白。
“那丫丫好好休息,等病好了,母亲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花九将丫丫抱来顺躺在床上,眉目都有圣洁的柔和光芒。
“丫丫要吃糖葫芦,还想要面人儿。”丫丫拿着碎步缝制的娃娃高高举起,显然对于能和花九一起出去玩她很高兴。
“都可以哟。”花九点了下丫丫的鼻尖,清浅的瞳色中有宠溺。
谁知,突然丫丫就看着花九发髻上的花钿眼珠子不转了,脸上还露出愣愣的表情。
花九摸了摸那花钿,今日她钗的是那红珊瑚珠的流苏花钿,细致圆润,颗颗不经意间的相碰,都能撞击出好听的环佩声响来。
“母亲,娘亲离开的时候,那个伯伯靴子上有母亲头上的这种红色珠子,丫丫记得。”蓦地,丫丫就冒出这么一句。
花九心头大动,“丫丫,你没看错或者记错?”
丫丫摇摇头,撅着小嘴,似乎为花九不相信她有点不满般,“丫丫才没看错,那伯伯的鞋子上就是有红色的珠子,不过比母亲头上的这个大很多。”
听闻丫丫这般肯定的说,花九心神震惊,但她还是赶紧几句话安抚好丫丫,嘱咐秦老妈子好生照顾,便脚步虚浮不稳的离去。
能在靴子上串珠子的,那么这人便必定是府里的主人了,一般府里的护院小厮因为经常跑腿干重活,没人会在鞋子上做这种装饰,而息府中为人主子的男子就多了去了,别看只有区区四房的人,但这四房里头各自屋里哪个不是妾室好几个,这诞下的子女中,为男子的又多了去了,至少现在连花九都没认完过,而且有些还三天两头就在外经商那种。
花九叹了口气,想要凭这一点点的线索找出这个人,而且还要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她这么边走边想,不自觉就到了息华月那竹林深处,即便是冬天,这林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沙沙声响,静谧的能让人沉淀下心里所有的浮躁。
花九站在竹林小径口半晌,有竹叶飘落,纷纷扬扬,翻飞的一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尽数落在她发髻上,衣领上。
她只恍若未觉,伸出纤细如葱白的手,掌心就恰好接住一片竹叶,花九捻起,双手各自捏着一边,动作缓慢地放至唇边,一换气,就有清脆悠扬的宛若百灵般好听的声音从和她唇肉相接的竹叶边缘震荡出来。
一声高过一声,一音婉过一音的悱恻,蓦地,半晌之后,空谷般绵长的箫声倏地响起相应和着。
这一高一低,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竟也能默契的相合了。
一曲毕,手中的竹叶飘落,花九一向粉樱的薄凉唇畔被竹叶尖锐的表面划出丝丝的嫣红,宛若朱砂描就,就为那张清浅的白玉小脸添了数道媚色。
花九这下,再不犹豫,抬脚就走了进去,刚才她也不过是在考虑要不要将这条线索告诉息华月,毕竟他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弱,要是承受不了,那便是她的不是了。
但那一曲箫声,花九却从中听出了坚毅的心性,或许息华月是体弱到连女子都不如,但他的心里一直守着对云梳的感情,这么多年只增不减,反倒成了他一直坚持的信念。
所以,花九觉得这事该让他知道,他也有权知道。
如花九所料般,息华月听完后,脸上很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欲来之时极度的安静状态,花九其实可以想象他内心有多惊涛骇浪,然他也没绝望痛苦到又吐血。
一直以来,息华月这个人天性温柔,从不曾对人大声说过半句话,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通常是将所有的东西都压抑在内心深处,有很多的东西或者信念支撑,才不至于让他有垮塌的一天。
或者,那个早死去的云梳不仅是息华月的信念,也成为了他活着的一种信仰。
花九不知道这是要有多深厚的感情才会做到这一步,她没这么用生命的力度去爱过一个人,她只这么连命都不要了的去恨过花家。
所以,此刻,花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其实她对云梳有过羡慕,会是怎样的一种女子,才配得上息华月如此的情深如海。
然后她想到了息子霄,他偶有的亲近,她并不曾反对过,因为她知道她是他的妻,身为妻子,那些都是理所当然,当然这也建立在她并不讨厌他的靠近的前提下。
至于以后,她想不到那么远,因为她要做的事还很多,她的心很小,能容得下的东西太少。
那天晚上,花九头一次没睡安稳,一迷糊间,便看见息华月的那管长箫,似乎在睡梦中她都能听见那如怨如泣的曲调,紧接着又是息子霄的脸出现在她睡梦中。
时近时远,时模糊时清晰,一会是他那风流多情的凤眼,一会又是息先生那张白到泛青的假面,纷纷乱乱,待到花九睁眼之时,天就已经亮了。
春生早便将窗户打开透气,她从被窝里朝外瞥了一眼,就惊奇的看到居然有两只鸟在窗外院落的枝头上鸣叫,好不欢快。
她因一宿没睡好的心情好了点,结果春生端了热水进来一见花九就惊呼出声,“姑娘,昨晚没睡好?眼袋黑影怎么这么重?”
花九到铜镜面前照了照,确实挺显眼,“做了一宿的梦。”
“不行,我得煮个鸡蛋给您敷一敷,这样怎么出去见人。”说着,春生就放下热水,急急忙忙的就去忙活。
花九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自己端了黄铜盆打开房门就欲将水泼到院子里,谁知,夏长冲的就跑进来,那水险险没泼到她身上去。
“姑娘,嬷嬷到了,姑娘,嬷嬷到了……”夏长竟太高兴,根本没注意自己差点被自家姑娘给淋个彻底。
花九端盆的手一顿,她看着夏长,那眼眸深处猛然迸发出强烈而明显的笑意来,真实温暖,不再是浮于表面的伪装,而是从心窝子深处,由内到外散发出来的惊喜。
苏嬷嬷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