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人都用完晚膳,老太爷虽心中对膝下几个儿子失望又绝望,但还是强撑着用了点粥。
眼见外面的天色渐晚,暮色四合,有湿冷的雾气洒落下来,遍布都是。
“散了吧。”老太爷挥挥手,有婢女掌灯进来,就在太爷脸上落下斑驳的暗影横斜,看不清半点的表情。
众人起身行礼告退,花九有好一会就那么站着不动,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息老太爷,心中不甚悲喜。
一个大家族里,有优就有劣,这是一种必经的过程,如慧眼如炬,抓住了优秀的,那么这个家族便能再继续昌盛个几十年,如京城花家,被培养出来的花明轩或者是昭洲封家封墨,当然,也有像息家这样的,太爷被身份之别蒙蔽了眼,看不到息子霄的优秀,纵使自己在千般维持万般掌控,这个家始终是会急速的衰败下去。
花九心中虽这么想着,但却半点没有要提醒老太爷的意思,先不说息子霄身后就是各种关系复杂的,且他还如她般都对自个的家族冷漠寡情,决计是不会为息家出半点力的。
她最后看了老太爷一眼,随着其他的息家人一步一步往外走,将身后厚重的暗影都抛给了太爷,蓦地——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花九一惊,这还带奶气的声音,不是丫丫又是谁!
她拔腿就往外跑,这时候那尖叫还连续不断的传来,在晚上的时候诡异恐怖的很。花九循着声音跑的飞快,她小巧的鼻尖有细密的汗液渗出亦不自觉,只心中有焦急,就在晚膳前,她还决定要将丫丫当自个女儿来养,这会可别是出了什么事还好。
前面拐了个弯,花九一震,连绵不断的尖叫声越来越近,那方向竟是芙蕖小院的地。
她顾不得其他,这时候后面有护院婢女以及其他息家人赶来,旋即花九看了那黑夜中芙蕖小院的轮廓,就踏步而进。
渐有昏暗的晚上,花九一眼就看到丫丫的小小身子缩在一颗大树下,她将自己的膝盖紧紧的抱住,整个人就像一个球一样,然后看着那废弃池塘的方向不停的尖叫着,小脸上有呆滞惊恐的神色。
“丫丫,别怕,母亲在……”花九赶紧上前,试探性地伸手碰触了一下丫丫的小脸颊。
有微凉的触感从指尖出来,丫丫倏地就闭了嘴巴,她大眼睛缓缓的对上花九的,终于有点微末的光亮在其中闪现,像燎原之上的点点星火。
“……母……母亲……”丫丫喊出这句,然后猛地就扑到花九的怀里,小身子极力想缩成一团。
极淡的瞳色中狠厉的暗芒闪过,不管这息府的黑手是谁,她定不会放过,从来花九便是,眦睚必报又护短,只要是被划归到她羽翼之下得到承认的,她便是极力维护到底。
“丫丫乖,跟母亲说,你怎么会在这?”花九安抚地拍着她背,一下又一下,确认丫丫情绪缓和后,轻言问道。
丫丫抽噎了一下,“母亲,娘亲为什么不回来看丫丫?丫丫想娘亲……就到这里来找……”
这话让花九猛地一惊,当日柳青青就是死在这芙蕖小院,她心头划过一丝光亮,像闪电一样的迅即,“丫丫,看见娘亲落下那池塘的?”
丫丫想了下,然后点点头。
当即花九便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如她所猜测的一般,丫丫太小,从前就只有柳青青一人照顾她,柳青青死那日,丫丫也定就是在芙蕖小院,搞不好还将柳青青之死全看了去。
“丫丫跟母亲说,娘亲落水那天还有谁在这里?”花九连忙问道。
“母亲,丫丫没看清,娘亲将丫丫藏在床底下,丫丫只知道是个伯伯,”丫丫说完,似乎怕这答案花九不会满意,遂可怜兮兮的扯了扯花九的领子,“母亲……”
丫丫怯懦地唤了声,拉回花九的注意力,“什么?”
紧接着,丫丫小手指着那池塘就问道,“那里有个姨,母亲。”
花九一惊,抱着丫丫几步到池塘便,果然见里面有抹亮青色的影子,“快来人!”
这当,后面的护院婢女和息家人才慢吞吞的赶到,对于芙蕖院,他们自然是心有余悸,一百个不想进去。
听闻花九这么一喊,便有那些个不怕的护院麻着胆子进来。
“捞上来!”花九厉声道,极淡的瞳色中有冰冷之色,白玉般的脸在黑夜中泛着柔和的蒙蒙清光。
护院定睛一看,果然下面似乎有个人。
花九抱着丫丫站在一边,免得身上被沾染了晦气,这会那秦姓老妈子赶了过来,面色诚惶诚恐,“夫人,老奴来迟,请恕罪。”
有利如冰刃的眸色扫过秦老妈子的脸,确认她不是故意落下丫丫才道,“小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
“老奴带着小小姑娘在院中逛,然后老奴突然腹痛难忍,便让小小姑娘在一角落等一下,谁知老奴出来,小小姑娘已经不见了。”秦老妈子面有冷汗滴落,花九的眼神让她犹如凌迟在首。
花九抿着唇,嘴角边有深沉的暗影。
这当,那池塘中的人被打捞上来,花九将丫丫递给秦老妈子,她走近了一看,这次死的人居然是于宣在时的贴身婢女那个叫小桃的。
和云梳柳青青一样的死法,全身接近布满欢愉的痕迹,嘴角上翘着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在晚上这会看来,怎么看怎么诡异,能让人觉得背脊都阴测测的。
纤细的指尖握紧,尖利的指甲将手心都掐出红色月牙痕迹来,然,花九脸上却是更为冷静如荒漠,通常,她心底越是愤怒的时候,她的面上就越是冷静。
云梳、柳青青、小桃的死她一个也不关心,她只关心这人竟让一个三岁的孩子目睹这一切,她绝不原谅。
老太爷没过来,如今息四爷当家,他倒一马当先的过来了,息四爷远远地看了小桃一眼就走到花九面前,“听说丫丫看到了?”
花九不点头亦不摇头,她扫视了一下全场,突然发现在这院中的,除了老太爷已经休息,就只有息二爷和息五爷没在。
想到息二爷,花九眸底戾气横生,最好不要是息二爷干的这事,要不然她绝不放过他,这样剩下的人就是息五爷了,而且息五爷向来也是个好色的,且还男女不忌……
心中有这般的猜测,但花九其实自己也不太相信息五爷会干这种事,他平时也还算斯文有礼,可是所谓人不可貌相,一时之间她不敢肯定,其实也很可能是息家其他的人,毕竟还有那么多的护院小厮。
“丫丫受惊了,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且天也黑,看没看到都很难说。”脑子的念头只一瞬,但面上花九还是礼貌的应了息四爷。
“怎么?又死人了?”这时候,息二爷无比讽刺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他身后跟着息华薄,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
“二哥?你刚才去哪了?”息四爷也不是笨的。
“老四,你这是怀疑我了?我他妈跟你说,你二爷就好点赌,这种事我还没兴趣干,不过要是老五就很难说了。”说到这里,息二爷特意看了花九一眼,因为花九,他现在连带五房一起给恨上了。
刚说到息五爷,就听的他的声音道,“大家在干什么?围着作甚?”
有人站到一边让开来,就看到息五爷面有淡薄红色的走来,那年轻未及弱冠的美貌小倌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路的姿势颇有古怪。
花九的视线锁在那小倌脸上,见他垂着眼眸,白皙怜人的脸上有明显还未退去的潮红,走路时,他双腿有颤,俨然一副才更被人宠爱了的样子。
息四爷眉头一皱,就有厌恶之色。
“公公,怎么连腊八节都没到祖父屋里一起过?”花九轻言细语的问道,声音既不重也不急,仿佛就像平时最常见的问候一样。
息五爷不疑有它,他似乎略有尴尬地瞟了身后的小倌一眼,“我在芙蕖小院后面那荒芜之地赏夜色。”
这话中的猥琐不言而喻,那哪能是看夜色,分明是和那小倌在做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还差不多。
听息五爷这样说,花九细若柳叶的眉轻皱了一下,这样一看,剩下有嫌疑的人便只有护院和小厮了,毕竟这人才刚死一会就被人发现了,幕后黑手在人死后才离开,那么便绝没有那么快的时间返回到芙蕖小院。
除了第一时间在她之后到的人中,这些人已经占了息府的大多数,就只有息二爷和息五爷而已,但这两人,刚才都有各自的理由,且都还说得过去。
花九伸手情不自禁地揉揉眉心,要是这只黑手隐藏的不够深,云梳就不会死了那么多年都没任何线索。
“怎么又死人了?”息五爷终于桃的尸体,他狭长的凤眼挑了一下,“儿媳,让人将口风闭紧了,别让华月知道。”
九应了声,上次柳青青的死息华月身子一下就弱了下去,这才刚好点,就又发生这种事,想也知道当然是要瞒着的。
“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岂料清朗如月的声音由远及近,息华月一身象牙白的直缀长衫,腰别翠玉长萧款款而来。
息五爷转身到息华月面前,一拉他手就道,“天晚了,你怎么还出来,我送你回去。”
息华月一把甩开息五爷的手,他削瘦的身子有颤抖,但唇紧紧地抿着,那如月之光辉的眼眸晶亮异常,直直地他就朝小桃的尸体走去。
花九站立不动,她看着息华月的眸色中有恻隐,如夏日夜空中的萤火虫,清晰发亮。
息华月手捏的极紧,本来就病态白的脸上这下更为惨白,就像被冰冻了无数日的死人一样。
在花九的视线中,息华月一启唇,就有殷红鲜艳的血从他嘴角流下来,刺目的将花九淡色的瞳仁染红一遍,宛若嚣媚烈焰。
“大哥……”她惊呼一声,反应比谁都快,在息华月初初站立不住之际,一把将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