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宣,声音柔美,那张脸看着也温柔,穿着粉色半臂褙子,亭亭玉立地站在花九对面,然后说,我是息七公子屋里的人。
便是在讥诮花九,没名没份,你又是谁!
花九只浅笑,那笑未到眼底,淡色的眸子里恍若游荡者冰雾,“于宣姨娘走错院门了,我住这,是息老太爷点头的,有何意见,请您转身右拐找老太爷去。”
姨娘二字,花九却是咬的特别重,一个妾室而已,上不得台面,不管她日后是去还是留,于宣姨娘这时候跑过来未免也太急躁了些,也不知道是被人当枪使了,还是自个就是个没耐心的性子。
哪知于宣只是柔柔一笑,仿佛未听出那弦下之音,“是妾身莽撞了,还望……”
“你是莽撞了,当真以为自己是谁?”蓦地,从另一厢传来软糯娇憨地少女声音,花九微侧目,便看到梳齐刘海,圆脸圆眼,身穿鹅黄色袄裙的少女款款走来。
只这少女的一出现,花九便敏锐地发现于宣脸上一直挂着的温柔之色散了一分,然后她扯开嘴角,就僵硬地笑起来,“十姑娘。”
“别,喊得我恶心。”哪想,那少女几步到面前,搓了搓手臂,就似真受不了般嫌弃地瞅了于宣一眼。
“我叫息芊芊,我听息先生说起过你,花氏阿九。”自称息芊芊的少女眉目娇俏可爱,脸上因为还带着点讨人喜的婴儿肥,故一眼看去,觉得微圆,十分地让人想捏一捏。
花九只含笑着点点头,疏离又礼貌的保持者一定距离,不会让人举得反感,但又自在。
“听说你会调香?你教我好不好?”息芊芊很自来熟,只这才第二句话,她便靠到花九身边攀着她手臂,状如撒娇。
花九还是不答,这事她答应了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倒是一旁的于宣开口了,“十姑娘,您还说我莽撞了呢,想必这调香都是家族不外传的,又如何能教的了你。”
她本意是想挤兑花九,但哪想,息芊芊就是个爱憎分明,喜厌露于色的,她圆溜溜如石榴籽的眼睛瞪着于宣,“你还不滚,处在这里做什么,要我拿棍子赶你么?”
这话直白又不客气,于宣就是想装,那温柔笑意也是挂不上去了。
“姨娘,咱们走,等七公子回来再说道吧。”却是一旁的小桃缓过气来,像母鸡一般护着于宣。
“饭团,给我哄人!”息芊芊怒了,一个下贱的丫头也敢这样跟她说话,这还有没有规矩了,她大声朝身后喊着,从刚才就一直贴身跟随息芊芊的婢女当即站了出来。
叫饭团的婢女是个高大壮实的,皮肤比常人都黑,她往那一站,便有一股蛮横的气质散发出来,她才只看了小桃和于宣一眼,那主仆二人便大惊失色的落荒而逃。
看那狼狈样,息芊芊咯咯地笑了,那圆眼弯弯的,煞是晶亮。
“阿九谢过十姑娘。”不管这人是不是特意这般做的,该有的礼仪花九不会落了,她还是不着痕迹地拉开与息芊芊之间的距离,福了一礼道。
哪知,息芊芊大咧咧地摆摆手,那圆脸凑到花九面前,就笑眯眯地道,“我还要叫你七嫂呢,哪有嫂子跟姑子道谢的道理。”
花九看得出,这少女是个这种直白性子的,这让她想起了京兆尹公孙家的公孙颖来,两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就靠近她,明明都生活在复杂府门里,却还可以保有这样的心性。
“十姑娘,还是谨言的好,如今息七公子还未归,有些事却是说不一定的。”花九敛了下眸,说的漫不经心。
“谁说的,息先生说七哥会娶你为妻,那你自然便是我的七嫂,是不是刚才那于宣说了什么?你别介,她就是个脸皮厚的,这府里总有那么一些没自知之明的人。”息芊芊说的很不屑,一副看不起于宣的模样,这倒让花九生了一丝好奇,按理就算只是个姨娘,人和人之间,即便是装,那也改维系一下表面关系。
“于宣姨娘这会不在,十姑娘,还是不要说了。”花九看着息芊芊圆圆的眸子,像个吉祥娃娃般可爱,她还是没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髻。
息芊芊眸子睁大,她表情颇为古怪地望着花九,然后半晌才喃喃的道,“没人这么跟我说过,不能人后言……”
声音到最后,越加低了下去,如果不是花九离的近,要不然压根就听不到。
有轻叹流泻过唇边,花九淡色的眼瞳在浮起一丝落日般的暖色,“没关系,现在我说了,你记着便是。”
闻言,息芊芊那张脸上的些许婴儿肥嘟了起来,她笑的明媚开怀,“七嫂果然是个好的,走,我带你去见大哥,我跟你说,这府里就大哥和七哥还有息先生最好了,当然,现在还多了个七嫂……”
根本不容花九拒绝,息芊芊碎碎念的嚷开了来,然后拉起花九就是一把,跑的飞快,惊的冬藏在后面不停追赶。
花九不知道拐过了多少个廊角,在她感觉呼吸粗重的时候,息芊芊终于停了,“嘘,大哥不喜人吵闹,我们悄悄的进去。”
花九扶着旁边的篱笆围成的院门,狠狠地喘了口气后,才哭笑不得地看着息芊芊,“十姑娘,你不该带我来此,我如今身份未明,不适合在府上到处走动。”
隐约可见息芊芊齐刘海下的眉皱了一下,然后她撅了撅嘴,“哦,可是,我想带你来见大哥……”
这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人打断——
“十儿,你又冒失了。”
花九第一次觉得原来有声可如月之清辉,每个字缝之间都带着月光的温柔,她抬头,便看见篱笆围成的小院中,小巧精致的竹楼精舍前,一湖青色绣水月洞天暗纹长衫的男子,嘴角含笑,双眼含柔的看着息芊芊。
“大哥,”息芊芊惊喜地叫了声,然后几步跳到哪男子面前,伸手搀扶着他,“你看我带七嫂过来了,七嫂人很好的哟,她还教我……”
又是一番的吧啦吧啦,花九终于发现息芊芊除性子直白后的第二个特点——话唠。
“想必这位便是花大姑娘了?芊芊年幼懵懂,见笑了。”那男子在息芊芊的搀扶下,走的极为缓慢,仿佛每一步都会用尽他全身的力气般。
花九心下有诧异,待这男子和息芊芊走近了,她才发现,他的面容竟是一副病态不见日月的白,他身子也极为削瘦,但那眉目之间的温柔却仿佛是他与神俱来般,让人一见便想起夜晚悬挂高空,可往而不可及的一辉清月。
“不,十姑娘很可爱。”花九瞧了息芊芊一眼,然后对男子回道,细看竟觉这男子的容貌竟与息子霄有那三分的相似。
对于花九的赞赏,连那男子脸上的笑意都浓了一些,他轻捏了下息芊芊的脸蛋,轻言细语地道,“帮我搬张椅子过来。”
闻言,息芊芊小脸皱成一团,她咬了下唇,才不确定的道,“大哥没人搀扶着要摔了怎么办?要不然,让七嫂扶你一下。”
“咳咳咳……”听闻这话,那男子竟猛地咳嗽起来,病态白的脸上立马就浮起一丝奇异的潮红,为那身谦谦明月的气质凭添一分俊美。
息芊芊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小跑着进屋搬来几张竹椅。
椅子搬来后,息芊芊第一个动作,却是赶紧搀着男子小心翼翼地坐下,那意味像是在呵护瓷器一般。
花九不经稍稍皱了一下眉,从刚才她便看出男子下盘虚浮,俨然是个病秧子,常年用药温养着的那种。
“我是子霄大哥,息华月,因身体不好,前几日未能代替子霄迎亲,却是抱歉了。”男子在息芊芊的顺气下,缓和一些,脸上的薄红逐渐散去,便又是那张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
“息大公子,客气了。”花九赶紧起身,福了一礼,心下却有些意外。
要知道,大殷今朝,如果说宁郡王是京城貌若潘安般的美玉公子,那么息华月便是小香都昭洲无人不知的明月公子。两人名声同样的响,只因两人皆是容貌出色之辈。
然,今日花九一见自己面前这个男子,病怏怏的精神不是很济,但细看去,那五官却也是出色的,只不过不似宁郡王那般,所有的如玉之俊都流与那张皮囊的表象上。
息华月,他譬如明月,他的雅是从身上宛若清泉小溪般缓缓流出,在言语之间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一种被人呵护的温柔对待。
他的俊,温柔到能暖人心神。
“子霄数月前远去其他洲县,想先行定下来年的生蚕丝,所以,至今未归,待他一回来,你们自会拜堂成亲,你以公主之礼入的息府,那便自然会是子霄的妻,你无须担心近日的闲言碎语。”息华月细心安慰,脸上甚是关心。
然而,花九却是心起狐疑,息子霄明明是在京城法华寺,又怎会如息华月所说的是在其他洲县预定蚕丝,这里面到底是谁在说谎,而谎言之下又是想要掩盖什么?
这当,有小厮脚步匆忙地小跑着进来,眼见有客在场,那小厮凑到息华月耳边嘀咕了几声。
随即,便见息华月脸色一变,那张本就病态白的脸上都能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大哥,吸气,吸气。”息芊芊赶紧给息华月拍背脊,就生怕他这口气缓不上来。
待终于缓和后,息华月看着花九,他的眼眸和息子霄那狭长凤眸是一点也不像,他左手握住右手,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然后,花九就听他说——
“子霄……子霄回不来了……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