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洲、昭洲均为大殷繁华洲县,离京城距离最近,平洲位于京城以东,瓷器盛行,土质为紫土,黏合度却是比一般的土壤要好,故平洲以瓷窑著称。
而昭洲处于京城之北,盛产香品原料,故相较京城之下,有小香都的美名,此洲商户林立,不输于京城,四面八方来往的商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一年到头都热闹非常。
而要从京城到这两洲,却是只有一条出城官道,得快马走个小半天,到黄桷小镇,然后出镇才会是分属东和北的岔路。
如果是出嫁送亲的队伍,那这脚程就更慢了,一早出发,堪堪能在日落之时,赶到黄桷小镇。
这镇子因在要道口,来往行人颇多,日渐久了,有小商小贩来此落户,经营客栈、茶寮等供行人歇脚的小铺,由此逐渐发展而来。
花九坐在独门小院里,院中空无一人,早有机灵的婢女赶走了所有的人,整个驿站花九歇息的院落,旁人不得靠近。
那些婢女自然也是永和公主的心腹。
此刻,花九脑中烦杂,全因永和公主那句话,她说,所嫁之人是息子霄。
那个一直僧衣裹身,菩提枝绾发,眉目天生含情,但凤眸之间又有佛禅意境的随性男子,一直犹如谪仙般一尘不染的气质,她很难想象这样的男子娶妻生子是何模样,而当这个妻还是她的时候。
果然是,有一点心不静了哪。
花九无意识地左手指头抠右手食指指甲,这便表示她遇到了纠结的心事。
她倏地就想起花府木樨盛会的那个雨天,他替了觉大师送纸笺给她,她那时想如若所嫁之人是他,那么他可会带她一起远离深宅院门,许她一分同样的洒脱自在。
这个在当时被掐断的幼苗在这刻,竟如品尝到甘霖的树苗,迅速破土,然后以疯狂的姿态肆意的生长,最后演变为一颗参天茂密的大树,欲顶破花九一直禁锢的那无比想要自我的。
有轻若尘埃的叹息恍若流水缓淌而过,最后消失在不知名的角落,成为一种永恒的奢望。
花九知道,她贪念了,她奢望了,先不说她根本就不了解息子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息府那个比花家还悠久的商贾家族,虽然没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世家的黑暗又怎会少了去,要不然,息子霄又何故成为方外大师的弟子,虽未剃度还是俗家弟子,但那也是和红尘之外沾边了。
“姑娘,花二姑娘想见您。”有婢女前来禀报,打断花九的思绪。
花九细眉一挑,沾染一丝兴味,素白的眉目之间自有一番安宁淡然,“请她进来。”
婢女前去接引,花九仍坐院中纹丝不动,对于花芷知道她在永和公主的出嫁队伍里,她其实有点颇为意外,不过,都事已至此了,不曾想,花芷还贼心不死,她便不信,这都到黄桷镇了,明日就分道扬镳,一个走平洲,一个到昭洲,花芷还能翻出什么花浪来不成。
“大姐?真是你。”人还未走进来,便先闻惊呼诧异的声音。
花九杏仁眼眸带笑,清浅的恍若透明冰水,“二妹为何这般惊讶?”
花芷急步走进来,便一把抓住花九的手臂,那娇俏的面容上有惊慌,“大姐,往日是妹妹不对,如今你我都要出嫁为人妇,妹妹我也想明白了,不管再怎么闹腾,咱们总还是一家人,你今日这般大胆之为,我这做妹妹的却是不能看着你犯下这天大的错误,大姐,你赶紧逃吧。”
花九视线在花芷抓着她的手臂上转了一圈,然后嘴角一勾,就小脸带讽刺,“哦?不过,我为何要逃?”
“大姐,来不及了,你赶快,有人去官府告发你因嫉恨永和公主和宁郡王情投意合,害了公主性命,为掩饰罪行,假冒公主,企图在去往昭洲的路途中逃跑。”花芷眼见花九动作不变,甚至根本就不动一下,她那惊慌的模样差点就没急的跳脚起来。
“嗯?”熟料,花九只尾音上挑,一把拂开花芷的手,转过头去根本不想理她。
“大姐,”花芷期期艾艾地喊了声,那和花九生的一模一样的杏仁眼眸中有悲色,“我已失去母亲,才知亲人之情的可贵,所以往日也是妹妹不懂事,才竟做出惹大姐伤心的事,但现在,大姐,你就听妹妹一句劝吧,赶紧逃命要紧。”
极淡的瞳色有隐约的冰雾氤氲生成,暮霭之色中那双杏仁眸子便越发的安宁清冷。
“我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狗胆,竟敢如此光天化日陷害我花府嫡女。”对于花芷的话,花九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知道花芷敢这般装模作样的在她面前演戏,那便是有极为自信能扳倒她的后招。
花九才这么想着,从院落门口便传来一阵喧闹的叫嚷着,然后她一回头便看见双眼瞎的杨鉴仁领着一身穿软甲腰配利剑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杏仁眼眸微眯了一下,花九恍然,她还以为花芷依仗的是谁呢,原来不过是个废人而已,花芷这是穷途末路了?连杨鉴仁这般的她也能看上,花九心底如此讽刺的想着。
“秦亲卫,那花氏阿九着实狠毒,您要小心哪。”杨鉴仁由两身姿妖娆的婢女搀扶着,朝那男子叮嘱道。
那男子肤色黝黑,一张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晶亮异常,中等身材,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却是个练家子。
“你就是花家花九?”一看到神色半点不乱,静坐院中石桌的花九,秦姓男子一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牙齿就问道。
花九起身,敛了眉目,屈膝福了一礼,然后大方的回道,“回大人的话,民女正是花九。”
话落,熟料那男子当即一声大喝,犹如雷霆之声,“花氏阿九,你可知罪?”
花九抬起头来,一双淡色眼眸看着那男子就轻笑出声,“花氏阿九不知有何罪。”
“好你个花九,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竟还狡辩,如若你无罪,你这会该在京城郡王府和宁郡王拜堂成亲,又为何会在永和公主的出嫁队伍里,说,你将公主怎么样了?”杨鉴仁当即一口大帽子扣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想将花九的罪名坐实了。
听闻这话,花九细眉一挑,小脸有疑惑的神情,“公主?公主不是就在房间里休息么?鉴仁表哥这话可别乱说,阿九还担不起这个罪名。”
私心里,花九却觉有些奇怪,她与永和公主换嫁之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这杨鉴仁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还很笃定永和公主这会不在出嫁队伍里,算着京城距黄桷镇有一天的脚程,根本来不及回京确认。
如若在整个驿站里找不出公主来,那么这罪名便稳稳地落到她花九的头上,到时候就算被就地处决了,也是没有任何异议的,毕竟事关天家之人,便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胡说,花九你还不承认,你一直嫉恨永和公主和宁郡王情投意合,便悄悄趁着公主与你是同一天出嫁,离开郡王府,以公主友人相送的理由接近公主,然后定是趁其不备,心狠手辣地谋害了公主性命去,你自知这会京城城门已关,是进不了城,便故作镇定的呆在公主出嫁队伍中,待明日在半路逃跑,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郡王府中,如此便没人知道这是你下的手,花氏阿九,你当真是毒妇,亏得公主一直待你如友,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有头有尾的控诉被杨鉴仁娓娓道来,如若这事是陷害的别人,花九定会拍手称好,这般理由,手段,甚至连退路都完整俱全的谋划,当得起完美无缺四个字。
她这会倒有些对杨鉴仁另眼先看了,没想到他那只知玩女人的纨绔脑子有朝一日也能想出这般的计谋来。
“敢问表哥一句,你当今天郡王府的新郎官宁郡王就是个傻子吗?洞房花烛夜新娘不在,他就能半点不知晓么?”花九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一下就抓住了一点漏洞。
这好好的出嫁之日,接二连三冒出挡道的,甚至皆是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去,即便一向颇有耐性的花九,她心底也是噌噌的火了,看着杨鉴仁的眼神不善的很。
熟料,听花九这般问,杨鉴仁不慌不乱,他微扬着头,啪地打开折扇,便道,“谁知道你花九有没有在洞房合卺酒里面加料,郡王爷新婚之日,定是会喝上很多酒,要是再喝掉你加了迷药之类的酒,昏睡个一夜却也是极为正常不过。”
这理由也是说的过去,年轻的秦姓亲卫大人想了一下,确实觉得杨鉴仁的说词面面俱到,刚才他们过来驿站这间院落,可是亲眼看见并无几个婢女小厮之类的,而且他们进来都这么久了,也不见永和公主现身,要是平常倒没什么,很可能是公主乏累休息了,但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便实在是显突兀。
想到这里,亲卫大人随手招来一旁候着的公主婢女,“劳烦跟公主通传一声,就说大皇子的亲卫秦平远从雁谷关回京,途遇公主,还望求见一面。”
能被永和公主挑选出来送花九到昭洲的婢女,本身便是个机灵通透的,虽深知公主根本就不在驿站,但她还是朝秦平福了一礼,然后隐晦看了花九一眼,便步履不急不缓地朝后面的房间走去。
花九眸色沉了下来,大皇子的亲卫?才从边关回京?她将秦平的容貌暗暗记在心里,便知道今日这事恐怕无法善后了,谁都知道大皇子一向与二皇子不合,而永和公主之前一直中立,在这边郊小镇,大皇子的人遇上二皇子那边的自然便狠狠的踩,碰上永和公主就要亲热拉拢了。
恰好,宁郡王府便是属于二皇子阵营的。而一向又远在边关,不知京城的瞬息变换,这秦平却是不好打发的。
花九可不认为会有今日这么凑巧的事,这秦平刚在回京路途歇脚,便碰上公主出嫁的队伍,要说这里面没有杨鉴仁的动作,她花九第一个就不信。
她冷笑着瞟了从刚才就站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的花芷一眼,然后看着杨鉴仁就笑的冰寒若刀,“既然大人和表哥都如此怀疑阿九,那便一起进去,到时候公主怪罪,还忘两位自行担着。”
说着,花九起身,理了下皱褶衣裙,到这般的地步,她也是别无他法,她便唯有一赌,赌这秦平从刚才一进院,就什么话也不多说,只默默观察了一切,这样的人又从边关下来,自然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如若不然,如何能在生死莫测的战场上活下来。
所以,她赌秦平不敢得罪永和公主,不敢擅自冒失的打扰公主的休息,毕竟要他的脑袋,也就是永和公主一句话的事。
然,这当,刚才那进去通报的婢女这会款步走来,朝所有人屈膝行礼回道,“公主有请众位一起进去。”
淡色杏仁眼眸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有一丝讶异一闪而逝。
公主?这驿站里根本就没有永和公主,那房间里的“公主”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