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若铅般睁不开,似乎连意识都被围困在黑暗之中,但感觉却变得异常敏锐,花九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她手心塞了个纸团。
尔后是一阵马车颠簸,身有牵引缠绵冷香的花明轩跃了上来。
“哪,现在的模样多乖……”花九耳边听到这声呢喃,耳鬓有微凉的鼻尖在辗转厮磨,流连在她小巧的耳垂边不去。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身体被花明轩抱起,敛入怀,他早将她的盖头揭下,甚至累赘的凤冠也小心翼翼地解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腹梳理她如绸的青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九猛地手指一屈,却是能动了,然后她一番挣扎,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布置舒服的马车内,柔软的毛褥,温暖的热茶,还有清幽焚香,俨然,花明轩对这一辆马车颇费了一番心思,错觉的让花九以为他是想要给她最好的。
然,微翘的唇尖的一扯,嘴角一勾,便是刺人眼眸的冷笑。
如果以前她还觉得在花府亦只有花明轩还算个信守承诺的君子的话,那么现在,她看着马车内的一切,就觉得简直荒唐。
他嗜香如痴,无人不知,所做这一切,无非便也是为了得到玉氏花香配方而已,当真连自己的感情都算计上了,从来花家人便都是如此本性。
“醒了?”花明轩拇指指腹轻试过花九丹若朱砂的唇尖,眉眼之间的笑意暖如春阳。
极淡的瞳色流转过氤氲暮霭的冰雾,最后尘埃落定成冰珠,咚的一声落入冰湖,不起涟漪,“放开我。”
听闻花九这般说,花明轩胸腔震动低笑出声,他换了只手揽着花九纤细的腰身,然后捏起她的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把玩,就像在玩件古玉物什儿,“放开你?大妹妹可有力气自己起身?”
花九一抬手,四肢无力,身子更是气短软弱得像棉花,但她还是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远离花明轩的怀抱,纵使手脚并用,狼狈不堪。
清朗若星的眼眸颜色瞬间深沉,花明轩看着花九,虽然那俊逸如玉竹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但那笑却并未到达眼底,只堪堪浮于睫毛上,成为一抹卑微的尘埃。
花九靠在壁上,伸手撩开车帘,外面唢呐声响,喜庆的红,抬着嫁妆箱子的送亲队伍,还有最前面那顶花轿,花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花芷的花轿,于是她了然了,心下便觉花明轩为了玉氏配方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换出,然后又在花芷的嫁妆马车中提前布置了这么一辆马车,即使她被人发现失踪,但谁又能想到她是在花芷的出嫁队伍里。
这谋算,连善于揣测人心的花九都不得不赞一声绝。
“阿九不懂,明轩哥哥是如何将我换下的?要知道当场宾客满堂。”花九正欲伸手端杯茶喝。
谁想,花明轩的动作更快,他的视线片刻不离花九左右,眼见她唇微干,便细致地送上热茶,甚至绕过花九的手,亲自送至她唇边。
淡色的眼瞳瞟了花明轩一眼,他只浅笑不语,身子也还是个没力气的,花九也不计较那么多,索性就着他的手,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那还不简单,人多杂乱,只需稍稍制造点混乱便可,而待混乱平息,宾客可是亲眼所见我将你送进花轿,但又谁会知道,真正的新嫁娘,此刻在我怀里。”花明轩话说的暧昧,狭小的马车内,瞬间温度便升高几度。
唇边沾染了水渍,花九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轻舔过那微翘的唇尖,“阿九人已在这,那现今明轩哥哥是如何打算?”
花明轩将花九所有的细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视线集中在那点翘起的唇尖,饱满润泽,丹若朱砂,尔后,他掩下视线,就着花九喝过的茶盏,重新倒了杯茶水,同样的位置,仰头一口而尽,末了,那茶盏杯沿在他双唇之间隐晦的反复的被舌碾磨而过。
然,这一幕,花九却是根本未看到,她透过撩起的车帘,视线远远看去,便见花芷的送嫁队伍后面,是永和公主的花轿,平洲与昭洲,出京城的路却是只有一条的。
“阿九,想去哪里?世间之大,你想去哪,都可。”花明轩一把放下车帘,掰着花九的小脑袋让他正视地看着自己,然后神情无限缱绻的说。
听闻这话,花九眼眸半垂,她伸手转着右手腕上的素银镯子,摩挲着上面的凸起,就小脸讥诮出声,“我说,放我离开你会么?”
闻言,一直不曾动怒的花明轩俊逸的脸上瞬间就挂起愠怒,他一把钳制住花九小而尖的下颌,力气大的立马就掐出红印来。
“我说过,我花明轩想和花九在一起过没有?”压低的嗓音带着暴风雨欲来的意味,所有的俊逸如玉竹的气质都不见,他看着花九的眸色执着又狠厉。
视线相接,花九就从那目若朗星的眼眸中看出压抑的疯狂来,那是一种自己得不到就宁可毁灭的极致,她心颤了一下,随即她便以更为凶狠的眼神回敬花明轩。
“是玉氏花香配方吧,从头至尾,你想得到只有配方,别以为我不知道。”既然已将那层浮于表面的纸戳颇,花九不介意和他比比谁能更狠。
那眼神,瞬间便像一柄尖刀生生刺进花明轩肺腑,让他立马就感觉到呼吸困难,他神色忡怔了一下,然后便是盛怒薄发。
“谁告诉你的?我是想要配方不错,但还没到要为了配方便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的地步,我若不是心中有你,又何须处处护着你?甚至你想学调香,我便倾囊相授,你要香花,我便双手奉上,不曾想,在你眼里,我便是个巧取豪夺之徒,花氏阿九,你当我花明轩是什么人了!”
步步紧逼,句句控诉,愤怒中的花明轩犹如一头发狂中的豹子,褪去平日的冷情俊逸,剩下的便只是戾气。
花九紧紧地抿着唇,下颌火辣辣的疼,她也不吭一声,她甚至不看花明轩一眼,将头别了过去,视线落在不知何处。
“花氏阿九!”这四个字仿若从喉咙里低吼出声,带着难以言喻的苦痛酸楚,甚至还有深藏到骨髓的绝望,这一切都仿佛是苍白的一幅水墨,寥寥几笔,就能让人感同身受的落下泪来。
然,花九不为所动,她以沉默来拒绝花明轩的一切,只那隐于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尖锐的指甲掐在手心,便是一弯月牙的红痕。
她不能,她不能有半点的游离,也不能有半丝的回应。
这样的花九,让花明轩无可奈何,但心头那气愤难消,他甚至想,要不然不顾一切的哀声软求。
曾经高高在上的天才调香大家,花明轩,已然卑微到了尘埃里,只因,这场局里,他先爱上了,先付出了,一如他和花九的第一次交易,他便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从此,他不在是曾经高傲的天才。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想要得到玉氏配方,然后才是花九这个人,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从始至终,他想拥有的便只有花氏阿九而已。
“阿九,需要我……求你吗……”艰难的,最后的底线也瞬间坍塌,花明轩哀求出声,只想得到面前之人的半点回应。
然而,花九小脸扬起,她嘴角牵扯出冰冷的弧度,眉眼之间的神色尖锐,那淡色的眸底更是带着不屑一顾的睥睨,“怎么?不想要配方了?看上我这身子?你费尽心机将我藏于此,不就是为这个么?一副皮囊而已,就是给你了又如何。”
这样冰冷无情的话犹如最后一根压垮花明轩的稻草,他瞬间理智崩溃,胸腔中暴虐肆意横生,叫嚣着他要彻底的毁掉面前的这张脸,这张让他不想面对此刻又万般不舍移开视线的脸。
“哈哈哈……”怒极而笑,花明轩双手抚上花九纤细双肩,然后将她猛地一推便压倒在毛褥之上,身子一覆,便凶狠犹如受伤的狼犬吻上了她的唇。
啃咬舔舐,带着苍白的绝望和浓郁的铁锈血腥味,即便如此,那终于得偿所愿的甜美依然让花明轩疯狂,而心中激起的暴虐却更加骇人,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在吼着要占有她,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记,只属于他的花九。
花明轩,彻底失控。
抬起手,以手覆眼,遮掩掉那湿润到冰冷的眼眸,花九微翘的唇边逸开了一丝纯美如冰花的笑靥,那笑绽放在初初最美的时刻。
明轩哥哥,对不起哪。
她在心底如此说,然后抬起右手腕,将那素银手镯的凸起处对准花明轩裸露在外的脖颈,紧接着她狠狠按了下去,一股辛辣的苦味瞬间弥漫到整个马车里。
花明轩动作一僵,他睁大眼睛眼看花九,眼眸中有惊讶有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哀求,请求花九不要离开的悲哀。
花九起身,吃力地将花明轩抱起拖到毛褥上坐好,轻抚了下他俊秀如玉竹的脸,“明轩哥哥,再见,愿此生再也不见……”
花明轩想动,身子却动不得半分,他只剩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花九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欲转身离去,熟料那腰带一角却扔被花明轩死死拽在手心,带着死也不松手的决心。
定定地看着花明轩半晌,花九心里说不震动那是假,她那素银镯子本是特制,里面中空,她知晓今日是非凶险异常,早便调制了许多玉氏配方中记载防身之用的香品,然后全数灌入手镯之内,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用上的会是花明轩。
“明轩哥哥,你可知我本就不会嫁入郡王府,亦不会嫁给平洲张家傻子,我会代替永和公主嫁入昭洲息家啊,所以,还要多谢你将我从郡王府的花轿带出来,让我可以顺利和公主互换花轿。”花九在花明轩耳边低语说道,她看着他眼里的那抹伤痛越加刻骨,唇尖翘起了一点。
“你若真心为我,那便成为花府家主,然后在我风光回京之日,将花府的生死送至我面前,我便信你心中是真的有我,而不是为了配方。”即便临分别之际,花九仍不忘刺激花明轩。
她不会错过刚才他眼里的那心伤成灰的死寂,也没错看他心底绝望深沉到一蹶不振。
她所认识的花明轩该是那高傲如斯的天才,带着寡情的冷漠,还有嗜香如痴的活力,而不该就此被废去。
她不会容忍因为自己,花明轩便从天才的光环中沦落至凡尘,所以,她宁可他会恨她,亦或他心念执着,一心为一目标而活。
花九起身,花明轩对腰带不放手,她便亲自解去,弃之,然后衣袂翩飞一跃而下马车,手心里一直藏着的纸团,她这会才有空展开了看,却见纸团上书——
主上插手,无能为力。
八个字,异常眼熟,花九心中一沉,这是上官美人的字迹。她说主上插手,无能为力,那便是今日出嫁之事,有另外的人插手了,上官美人这步棋,却是废了。
想到这里,花九脚步一转就朝永和公主的出嫁队伍而去。
然,她还未靠近,一身男装的白樱管事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急急拦住她,“公主有请花大姑娘到宁郡王府。”
花九心中一凛,宁郡王府?这不在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