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回府,去花老夫人的木樨苑回禀品香小会的事后,听夏初说吴姨娘晚些时候找过她,她眸色一凝,急急的便回了自家院子。
才刚踏进门,花九便见吴姨娘坐在花厅里,眼也不眨的呆愣着,转转十来天的时间,她便急速的瘦了下来,原本圆润的脸,脸颊凹陷了下去,颧骨就凸出了,以前浑身洋溢的温柔气质,也被怨恨和忧伤取代。
花九暗自叹了口气,那日杨氏将所有污水泼到五姑娘花茑萝身上时,即便是她也未料到世事竟会发展到那步,她也是无能为力的,能够翻身自保已经是不错了,如何能顾上别人。
“听说,吴姨娘找我?”花九在吴姨娘对面坐下,打发了夏初去泡茶,她直接开门见山的就问。
吴姨娘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许是听到花九的声音,那张死气的脸上恢复了一点生气,“大姑娘,妾身没法了,妾身救不了茑萝……”
说着,吴姨娘声音哽咽,但是那凹陷的眼窝却是半点眼泪都留不出来。
花九沉吟了一下,她不是不心生恻隐,只是在这吃人都不吐骨头的花府,她尚且只能保住自己而已。
“吴姨娘,你该好生保重才是,阿九问个不敬的话,这十多天,父亲可有去姨娘的屋里?”花九半阖眼眸,白如瓷腊的素手捏着茶杯盖转个圈,又轻轻合上。
“他毁了我女儿,我为何还要媚笑求欢于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听闻花九的问话,吴姨娘那双黑如墨炭的眸子猛地迸发出强烈的怨恨来,那种黑暗连日光都折射不进去。
“阿九说话或许会不中听,但是吴姨娘,你要知道,这花家无论谁掌管中馈,做主的依然是姓花的,杨氏之所以不念你和她之间的旧情,那便是觉得父亲太偏宠于你,而她,现今三十有余,却依然生不出儿子来,你说她会让你好过么?”
花九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的吹了下茶汤,然后轻抿一口,便幽幽的住了口不在说什么。
有些话,说的太直白那便没什么意思了,具体的还是要本人自己去思量才是,从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说的自然便是这意思。
而且,她也乐的看吴姨娘和杨氏相斗,这样她在花府为数不多的日子才会好过。
这便是挑唆与借刀之势。
果然,吴姨娘只思量了那么一刻钟的时间,她的眸子里便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光彩来,亮堂的堪比夏日日光,那眉宇之间的怨毒一点一点的散去,最后又恢复以前那温润贤淑的气质,只要再养上几日,脸上长些肉回来,吴姨娘便又是那个让花业封宠爱的姬妾。
花九唇角一勾,便微微笑起来,极淡的瞳色幽深如墨蓝湖水,汪蓝的一如最甜蜜诱人的蜜毒。
“妾身谢大姑娘提点,他日,妾身必回报。”吴姨娘起身,竟朝花九盈盈一拜。
花九手脚利索地避了开来,“吴姨娘严重了,阿九只是安慰几句而已,并没说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吴姨娘却是了然,她柔柔地抿唇一笑,甩帕子遮掩了一下嘴角,那姿态便又比往日还来的媚人。
自那日之后,花九恢复了自己每日上午练字,中午午休,下午调香的规律生活,只叫夏初盯着杨氏和花芷院里的动静。
果不其然,没几天,夏初便来报,花芷在杨氏屋里,母女彻夜秉谈,无人知其说了些什么,只第二日,吴妈子便匆匆忙忙的去了杨氏娘家杨府一趟。
还偶尔会听夏初提起吴姨娘,皆是花业封因日日夜夜皆宿在妾室屋里,冷落杨氏之言,其中包括杨氏背后气急败坏的摔了多少个茶盏花九都一清二楚。
花九不趁机讥笑,也不落井下石,终有一日,花九正练字之际,夏初进书房来说,前段时间坊间谣传那稀世奇香倾城宝香会拍卖,成功被花家所得后,花九搁了笔,看着宣纸上那个大大的香字,眉一扬,微翘的唇尖点过,就笑意明媚盎然。
让夏初给自己换衣绾发,收拾妥当后,花九便往老夫人的木樨苑去,几日不请安,于理于孝,她也该到老夫人面前表表孝心。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便说的此刻的花老夫人,花九一进屋,一眼便看出今日的老夫人心情那是异常好的。
“九丫头,你来的真是时候,我正要使人去找你呢。”花老夫人招呼着花九靠近。
花九却是先与三房三夫人见礼后,才到老夫人榻前,温顺的替老夫人拿捏腿脚。
“今日却是有件大好事嗫,坊间流传一奇香,却是被你父亲得到了,于是我刚才还在和三媳妇说,今年这木樨盛会,干脆就趁热打铁,五日后就开办。”老夫人笑眯眯的,脸上皱纹都堆到了一起,像极盛开的菊花。
“五日的话,时间会不会太紧了?”花九细眉微皱,小脸上就露出颇为担心的神色来。
一旁的三夫人轻笑出声,“哪里会紧,咱们府里人多,年年老夫人操办这盛会,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只从库房拿出来清洗一下便是。”
“你三婶说的极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顶用几年,九丫头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老夫人身子往后,靠在烟紫色云纹软垫上,连眉梢都带着欢喜的惬意。
“那我就蹭祖母的福了,”说到这里,花九顿了一下,然后沉吟半晌才神情略有无知的问,“既然有奇香,那定是有配方的,咱们家为什么不将这配方也一并买下来,那不是更好么?”
这话一落,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是敛了,连三夫人面上都没了刚才的松快。
“不是不想,你父亲还是和这卖香之人谈,有配方能买下是最好,即便不能……”说到这,老夫人却是不继续了,有些话,她并不想在小辈面前多说。
即便不能……
那便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得到配方吧!花九面上浅笑柔顺,心底却将花老夫人没说完的话补全了。
她太了解花家之人的天性,身为百年的香品皇商,那便是要极力将任何崛起的不在掌控的行当内的新苗头扼杀,更是恨不得所有花香配方都拿捏在自己手里才放心一样,连带的子女也是可以舍弃的,诸如她,诸如花芷。
五日之期,转瞬皆过。
花府迎来一年一次的木樨盛会,花老夫人今日更是穿着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戴着刺金泥五福纹样的额饰,当中鸽蛋大小的珍珠点缀,衬得花老夫人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老夫人不顾自己年岁已高,竟执意到大门口迎客,只恨不得将前次那不明来意的汉子污蔑花家女儿事件风光的掩盖过去。
今天杨氏也是头插金钗,大红色十样锦妆花绸衣,显得富贵逼人又优雅大气,就连花芷,也是妆扮如花蝴蝶,娇俏的红扑扑的脸颊,堪比花娇,相比之下,花九便素净的多,只一袭豆绿色的高腰长裙,系白色宽腰带,就连髻上也只钗了一支红珊瑚珠流苏花钿了事。
客人来的很齐,也很早,络绎不绝,几乎京城绝大部分权贵都应邀而来,女客便被婢女引入内院,男客便被小厮带入外院。
一直到巳时,花九陪着老夫人在门口迎客,她细看了下停驻的马车,这数量貌似比往年更多。
“祖母,我怎么觉得今年客人更多?”花九偏着头,米粒大小的红珊瑚珠摇曳晃动,便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越发娇小了。
“自然是的,大多奔着那稀世奇香而来。”话老夫人毕竟年岁上去,站一会便熬不住了,她朝花九一靠,就将大部分的重量倚到花九身上。
将固执的老夫人劝回内院稍作休息后,夏初便来报,永和公主的撵驾到了,老夫人一惊,然后一喜,公主并未在她的邀请之列,却也来了,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九丫头和公主相熟,你今天便只管伺候好了公主,其他事交由别人去做。”花老夫人当即大方的开口。
花九应声,福了一礼,便接待永和公主去了,私心里她也乐的轻松。
将公主带到自已那僻静的院落,花九屏退左右,看着永和公主就只是笑,也不说话。
“啐,你这姑娘,还生怕本宫污了你那份去不成。”永和公主笑骂,经那蜘蛛食人事件,亲眼验证了花九手里的香品配方,永和公主心底那点不确定的担心便彻底消失了。
“民女没那意思,公主乃真正的贵人,又怎会贪图那点黄白俗气之物。”花九以袖掩口轻笑,淡色的眼眸灼灼的看着永和公主。
公主很不淑女的撇了下嘴,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沓银票来,“这是一瓶倾城香在宝香会最后拍卖所得,一共十万两黄金,全在这了。”
花九接过,也不清点,但那极淡的瞳孔却是第一次萌发出璀璨的流光来,宛若最晶亮的晨星,又像极单纯馋嘴看到鱼腥味的猫儿。
永和公主见她那样,竟第一次失态笑出声来,那小模样实在是真真的小财迷一样。
听到公主的调笑,花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她摩挲了一下银票,估摸着抽出两成,又送还给永和公主,这确是她与公主之间的交易协议,所有经她调制的香品,卖出后所得银钱,公主都有两成的份子。
永和公主也不推拒做做,直接收进了衣袖,然后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就挂着似是而非的笑,“你还真下的了手,赚自家人的钱,还这么理所当然。”
将剩下的银票收好后,花九才道,“如何心安不得?跟公主说句不重听的实话,早在我娘亲过世之际,我便不把自己当花家之人了。”
提起玉氏,永和公主来了兴趣,“你娘亲到底留下几张配方?”
花九心中一凛,面上丝毫不露,翘起的唇尖光点跃动,依然那般巧笑嫣然,“莫非公主还怕民女亏了您不成?要知道这调香界,和公主一样地位的那几位可是千方百计的想踏入,但是民女还是觉得,和公主这样的女子打交道,我更喜欢一点。”
听闻这话,永和公主也不再深问下去,花九那话说的没错,总归她没胆亏了她便是。
“那另一瓶的倾城,已经照你说的处理了,不过,本宫还是觉得可惜了点,十万两黄金设下今天这盛会的死局,本宫今天才算是看明白了,花氏阿九,你就是个狠毒的女人。”永和公主直言不讳,说着,她眯起眼睛,天生含笑的唇线更上扬了一些,眸底深处对花九的欣赏一闪而过。
花九起身提起裙摆福了一礼,杏仁眼眸一眯,弯如新月,“民女谢公主谬赞。”
竟是坦坦荡荡的将狠毒之言当做赞美之词。
话落,两人皆是不言而喻的相视一笑。
这当,夏初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姑娘,老夫人有请。”
花九抿抿唇,心中一动,知晓这局终于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