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城外几乎成了旗帜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
王化贞经常和蒙古人打交道,他很快认出了正中间的一杆金黄色大纛旗,拳头攥得咯咯响。
“永贞,要是我没有认错,这次领兵的头领是炒花的长子,黄太吉奥巴代青!他们炒花部每年同我大明贸易十余万,朝廷频频赏赐,竟然还和建奴勾结到一起,实在是可恶!”
王化贞破口大骂,站在后面的孙得功脸色微白,他看得比王化贞还要清楚。
“大人,要是卑职没有看错,除了奥巴代青之外,还有囊路、把都儿、伯要儿、卜儿汉谷、乌把什等大小台吉。炒花的儿子和孙子几乎来了大半,卑职以为要慎重对敌。”
炒花是蒙古内喀尔喀五部实力最雄厚的,控弦之士将近十万,在隆庆万历年间,经常进犯辽东宣大,一度让大明朝头疼不已。
看城外的样子,炒花部至少一半以上的兵力都来了。广宁原本的大小官员,文官武将脑门上都冒了汗。要是挡不住,让蒙古国人杀进来,只怕大家全都完蛋了!
“有卜答赤吗?”张恪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孙得功错愕一下,急忙说道:“张大人,卑职没有发现卜答赤的旗号。”
张恪微微点头,他曾经听满达日娃提起过,由于炒花老迈无法约束儿孙,炒花部内部四分五裂。有人主张亲近老奴,有的主张效忠林丹汗,还有要和大明交好的。看眼前的情况,应该是亲近老奴一系的都跳出来了。
一望无际的人海。刀枪反射烁烁寒光。
马嘶人吼,声音震天,闻之,血脉喷张!
来吧!拼个你死我活!
张恪把心一横,就拿蒙古人练练手。省得遇到老奴的时候,手忙脚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蒙古人的队伍一阵骚动,从队伍中走出来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有老有少,颤颤哆嗦地到了队伍前面。
哭嚎之声。传到了城头,王化贞第一次见到此情此景,顿时瞪圆了眼睛。
“他们要干什么?”
张峰咬牙说道:“鞑子攻城,惯会以老幼妇孺为前驱,若是下不去手。他们乘势攻城。若是我们下手屠杀自己的百姓,他们借机败坏朝廷名声,打击军心士气!”
“卑鄙!”王化贞急忙对张恪说道:“永贞,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当然有!”
张恪突然冷笑一声,“他们想玩,我自然是奉陪到底!”
城外的百姓在鞑子的驱赶之下,哭天抢地,上千人向着城墙涌来。黑压压的一大片。
有通译官在马上得意洋洋地喊道:“城上的胡扎听着,赶快投降我蒙古大军,不然杀你们鸡犬不留。这些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一面喊着,就有蒙古兵接连砍下两个落后老翁的脑袋,挑在刀尖儿上,耀武扬威地怪叫!
大纛旗下面,奥巴代青和几个兄弟侄子,还有莽古尔泰指指点点。正在哈哈大笑。
“广宁的确有点意思,修了那么多壕沟矮墙有什么用。能挡得住我们蒙古勇士吗!”囊路轻蔑地笑道:“一会儿我带着小的们冲上去,保证今天晚上就杀进广宁。搂着里面的娘们好好睡觉!”
几个台吉嚣张地大笑,突然城头响了一声炮。他们急忙闪目看过去,只见有士兵挑出了一根旗杆,在旗杆上绑着一个人。另外有士兵拿着铁皮卷得喇叭大喊:
“狗鞑子,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你们的歹安儿台吉,他落到我们手里了!”
有喇叭拢音,声音清楚地传到了台吉们的耳朵里。
“什么!”
奥巴代青瞪大了眼睛,歹安儿是他的兄弟,被明军伏击之后消失,他正是打着复仇的旗号攻击大明的,现在歹安儿竟然就在眼前,他不由得又气又恨。
“该死的胡扎,赶快放了歹安儿台吉,不然我踏平广宁!”
通译扯着嗓子大喊,把奥巴代青的愤怒展现无遗。
“哈哈哈,奥巴代青,告诉你们歹安儿就在这里,有本事你们攻打吧!”张恪突然拿起了弩箭,对准歹安儿!
“不要!”奥巴代青还是喊晚了,弩箭正好射中歹安儿的肩头,进入肉里三四寸,歹安儿嘴被堵着,没法出声,疼得手炮脚蹬,鲜血顺着伤口嘀嗒,落到了城下。
“鞑子,你们都听着,胆敢拿大明的百姓当炮灰,老子就先杀了你们的台吉!看看谁的命更值钱!”
在张恪身后用处十几个弓箭手,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给歹安儿一个万箭攒心的下场。
“可恶!”
奥巴代青气得脸色铁青,说实话歹安儿在炒花部算是实力仅次于他的,奥巴代青打着帮歹安儿复仇的旗号,其实是想吃掉歹安儿的部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哪能不顾歹安儿的生命。
“城上的明狗,我们堂堂正正决一雌雄,你们不准伤害歹安儿台吉,我们也不用你们的百姓!”
双方终于商量妥当,蒙古人无奈驱赶着百姓,垂头丧气地回去。张恪眼看着百姓撤走,他才让人把歹安儿撤回来,台吉大人几乎都吓尿裤子了。
初次交手,双方都没占到便宜,城外的蒙古兵看到自己的台吉被俘虏,一个个怒气冲冲,大战不可避免。
“囊路兄弟,第一阵就交给你了,祝你旗开得胜!”
囊路点点头,他纵马狂奔,招呼着自己的部下攻城。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上千鞑子推着众多的盾车向着城头冲来。
草原上牛不算是稀罕物,盾车上蒙着四五层生牛皮,开战的时候,又淋上清水。使得牛皮变得格外坚韧,一般的火铳弓箭根本伤不到他们。
鞑子有恃无恐,距离最外围的防线越来越近。
吴伯岩领着他的部下负责守卫城外,城外的防线战壕和土墙交替,互相掩护。每一个缺口处都安排有两门虎蹲炮。还有大量的火铳手看护。另外还给鞑子留下了可供冲锋的三条宽阔大道,有一条更是直通城门,看起来只要冲过去,广宁唾手可得。
不过这注定了是一个假象,在这条宽阔的大路上安放着最强悍的火力。除了义州兵的火铳和火炮之外,还有广宁的八门红夷大炮!
每一门火炮都在两千斤左右。威猛无比。张恪虽然不看好这些笨重的家伙,但是不可否认,在特殊的战场上,有着巨大的作用。
负责指挥炮兵的千总姜怀眼睛瞪得老大,就等着命令。吴伯岩一看盾车越来越近。立刻挥动手中令旗。
“开炮!”
“开炮!”
伴随着命令,火绳被点燃,哧哧燃烧。一枚枚十斤重的铅丸在火药的推动之下,以闪电一般的速度砸向了鞑子!
嘭!
盾车被正面砸中,顿时四分五裂,木屑满天飞。铅丸去势不减,砸碎了三具尸体,又重重撞在了后面的一驾盾车上。将车轮撞碎,蹦起之后,竟然又打断了两个士兵的腿。
一个铅丸就是一条血胡同。即便是没有被正面击中,飞溅的木屑就是一柄柄小李飞刀,受伤的鞑子不计其数。
八枚铅丸,落空了四枚,其余四枚摧毁六辆盾车,死伤的鞑子有二三十人。攻击的阵型就为之一顿。一霎时其他的火炮也响起来。佛朗机炮喷吐着凶狠的葡萄弹,十几个铁丸绞在一起。打出去就是一片。所过之处,非死即伤。
更多的铅弹铁砂子从天而降。宛如天女散花,冲在前面的鞑子身上迸溅出一朵朵血花。狼狈地惨叫,成片成片地倒下来,身上全都是硕大的血窟窿。
简直比割麦子还要痛快,姜怀拼命吆喝着,让手下用最快速度攻击。就在他的身后,有一个特别安排的士兵记录战场表现。
张恪早就告诉过他们,这一次不再向朝廷以往那样只认脑袋,在战场表现好的,核实之后就能升官!
姜怀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千总,他也拼了老命,要改换门庭了。
大大小小近百门火炮一起发射,地动山摇,声势骇人,冲上来的鞑子全都被淹没在硝烟之中,一个个哭爹喊娘。
通道上面狼藉一片,鞑子就把突破的心思放在了那些壕沟和土墙上面,看起来不算宽,也不高大,应该比较容易吧!
密匝匝的鞑子步兵提着弯刀盾牌冲了上来,他们踏入壕沟的一刹那就后悔了。原来壕沟地底部有一层浮土,遮掩着下面的铁蒺藜和竹签等物。踏进来之后,脚底就被扎穿了,钻心刺骨地疼痛让他们嗷嗷怪叫,失去了战斗力。
也有幸运的鞑子没有受伤,他们拼命攀着土墙,往上爬。此时他们才感到设计者的狠毒。平地上看起来不高的土墙,可是在沟底往上爬就变得困难无比。
他们用手攀着坚硬的沙土,指头磨皮了,指甲裂开,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爬到了土墙的上面。
啪啪啪!
密集的火铳声响起,他们瞬间变成了尸体,又滚落到壕沟里面。
义州兵轻轻松松地装弹射击,简直比起平时训练还容易。而鞑子却遭到了惨烈的屠杀,他们的鲜血流入沟底,变成了暗红的水洼。
受伤的,死去的,大家交织在一起,就好像是一锅饺子,上下翻腾,渐渐的壕沟都被血肉填满了。
鲜血混着硝烟,刺鼻的味道飘到了城墙上,一直在观战的王化贞终于承受不住了,他给张恪竖起两个大拇指。转头跑到城下,哇哇的大吐。
战场的恐怖,竟然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