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躺在医院接受保守治疗。他听说这个消息时总联想起沙发上的大土豆。
在未管所的日子很无聊,白天有24小时那么长,晚上也一样。他过得按部就班,甚至没想起来轮回的事,似乎痛苦的阈值已随着生活的磨砺而渐渐提高了。
若即若离,摩擦,接纳,融入。个体变成群体的一份子,在某些方面变好,在另一些方面变坏,自由意志融化在集体意志里,“哒”,消失了。他们聊天谈笑,字眼脏得不得了。新的价值建立在罪行上,强大值得赞美,心狠更是无坚不摧。金字塔的顶端属于最疯狂的人。
谁?一个疯子,非常疯,但不是真的疯。
做了什么?不清楚,他不讲话。据说他砍了很多人,都他妈是不认识的人。
在哪儿?就咱们市,一所医院。
这八卦太过耳熟,使他辗转难眠。
一个又一个漫长冰冷的夜晚,他在浅眠的凶猛梦境中屡屡惊醒,睁着眼回忆过去和过去的过去,那些情景逐一浮现,又自发地重叠起来,全都似曾相识。
他是父亲,是儿子;是护士,是病人;是施暴者,是受害人;是倒霉鬼,是犯罪者……就仿佛他的故事只围绕他发生,一切角色都是他自己扮演的。
他想。这假设太荒谬了,他必须以亲身经历排除它。
第5章 周西桥,13岁。
周西桥,13岁。
初中一年级,他半是随机半是刻意地选择了这个时间。刻意的部分是因为这一年他有一个选择,关于寄宿。
13岁时他才那么一点高,他自己都不习惯。他到了宿舍,放下书包,慢慢展开自己的铺盖,就像展开一段从未接触过的未来画卷。
然后他纵身投入那画卷的怀抱。
他开始认真读书。认真读书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起初他有些急功近利,试图迅速从那海洋里拣出解释一切的那根针,可怜进度总是不尽如人意。然后他渐渐学会享受学习本身。
他是知识的容器,思想的芦苇。他像十万吨级货轮般吞吐着信息,脑海里装着须鲸的滤网。
他变得不苟言笑,因为他开始了解社交的机制与技巧,还有最原始的目的性。有些人越了解越如鱼得水,有些人则相反。他属于相反那类。他不想考虑概念对象的实际效果。没有效果。拒绝经验,拒绝实用主义。
他能毁灭世界再躲回过去,他的存在遍布整个世界,这可不是实用主义帮得上忙的。
神学、哲学、数学,和除去行为学之外的社会学,也许还有一丁点儿理论物理学。都混搅在一起,就能得到一份无用之美的配方。他的思考漫无边际。数学领先这世界五个世纪,物理领先一个半,神学、哲学和社会学,难以估量。至于他的超能力领先多少?算不出来。
人类的大脑呻吟着,不堪文明的重负。周西桥啊周西桥,你为什么是周西桥呢?
他的思考从中二延续到高二。学校生活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与思考:课上、课下、深夜**后的虚无感中。他的思考让他确信世界运作的方式:他,即万物。
有时候他会猜想,如果他能回到受精卵之前,会不会转换性别成为一位女性。那会补足他的缺憾——他尚未成为自己的母亲和前女友。或许那也是一种新的生活,他平和地想,那些冰冷的芒刺如此微小,比之浩瀚文明。
他学了一些高等代数,又转向量子场论。路径积分,重整化,还有费曼图。他从费曼图了解到约翰·惠勒的单电子宇宙假说,那通半个多世纪以前的电话。有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电子作为基本粒子的同一性,说能量和方向,说产生和湮灭,说时序。说所有的那些电子是同一个电子,在时间中穿梭来去。
所有的都是。周西桥是父亲,是儿子;是护士,是病人;是施暴者,是受害人;是倒霉鬼,是犯罪者……
他漫无边际地游荡着。来是电子,去是正电子,cpt对称性完美践行。一个周西桥,要有一个周东桥。如果观测到的周东桥太少,可能要怪他们都富集在质子里。为什么?得问惠勒。可是他死了,他没有活在周西桥的时间线里。
多遗憾呐。
他并不是真的遗憾。他畅游在思想实验中,除了快乐再体味不到别的。一个质点,一只真空中的球型鸡,一个绝对理性人,还有一些哈耶克和一些凯恩斯。诸如此类。
哲理是凝练的思考,他的经历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容易建立同理心的个体,不需要任何道德理由。花也是他,树也是他,佛也是他,对谁施加伤害都如同掷出一柄回旋镖,去去就来。那人行得慢,是他天生跛足;那人不抬头,是他肩负枷锁。他体悟了至善,即将自拟割肉饲鹰的佛祖,拈花而笑,对一切再无畏惧。
世界是他掌中旋转的地球仪,有条不紊。他这样以为。
然而世界并不是这样的。世界是失控的混沌,臣服于任何一只扇翅膀的蝴蝶。
那蝴蝶飞在高中三年级,周西桥的17岁。他在学校图书馆接到警察的通知电话,母亲在反抗中杀死了父亲。
第6章 周西桥,7岁。
周西桥,7岁。
从上一次轮回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回忆会受当前年龄的影响。25岁时这效应并不显著,18岁时他的思想已开始受限于发育中的大脑前额叶,13岁的他大脑像一团容易捏塑的海绵,神经网络切断又搭起一座座桥梁。
而现在,他回到了童年。他变得多动而易忘,搞不清轻重缓急,只有那些轮回时最重要的念头还盘桓在脑海。他趁母亲出差,牵着那位常年缺席但暂时还对他有温柔笑容的父亲,主动去做了亲子鉴定。一切都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人能用暴力泄愤。
父亲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他和母亲迁居到新家。他偶尔还是会去爬篮球架,但动作比许多年前更为小心。他弯着膝盖倒吊在背面的架子上,身体随着风轻轻晃动。荡啊荡,那头颅在不存在的维度敲响了天堂钟声。
他都不记得第一个童年是什么样的。也许不像这样,断断续续地思考,获得新的同时也失去旧的。
他开始记日记,一个崭新的习惯。他怕忘记得太快,也怕记住的太多。他把一切托付给那个带锁的日记本,让它成为蹦极时的安全锁。非常便宜、非常不可靠的安全锁,却奇异地令他感到安全。
他变得擅长打架。不是混不吝的那种,只是简单的擅长。那些本能的回忆让他比一般小孩子更有分寸,知道哪里致命,哪里会痛。锥心砭骨的痛。经常有人冲他挑衅,因为他个子小,或者他沉默孤僻,或者他没有爸爸,或者什么都不因为。那些人最后都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