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是养姨太太的小公馆,你也要买一套养姨太太吗?”
初冬的平津已经十分冻人了,屋子里也早早地烘上了暖炉。许弋良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燥热起来,似乎有汗水从额角流下来,滴入他衣领内,发出清脆的声响。明亮却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透过俞月三浓密的睫羽,在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许弋良心里突然打起鼓来,俞月三嘴里说着玩笑的话,脸色却分明比刚才苍白许多,看起来一丝笑意都没有。
许弋良自知失言,一时半刻也不知说什么话来找补,只顾站在原地后悔不迭,谁知俞月三已将衣服收好,站在门口有些好笑地看他难得垂头丧气的样子,笑着说道,“白老板最近有戏吗,之前买不到他的票,如今有你这么大个土财主在,我也想去见见世面呢!”
锃亮乌黑的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祥瑞茶园的前门路对面上,许弋良下了车绕到车身右侧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一位清瘦俊雅的男子来。那人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身上穿着黑色绸缎长衫,围着灰色的呢绒围巾,与数月前落魄穷酸的样子竟大不相同了。
俞月三站在车旁远远望着,祥瑞茶园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满脸期待拿着票等候进场的,一脸侥幸看能不能捡个漏混进场的,还有不少蹲在墙角等着开场蹭听的。
瑞祥茶园算是平津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戏园了,座儿要是全满了,能有个近两千人。前几年瑞禧班还算红火的时候,俞月三也来瑞祥茶园唱过戏,不过那时他年纪尚小,只跑个龙套,站在台上偷偷往下瞧着,下面三五成群地坐了近六成,心道我们这可是要红了。
不过那也是唯一一次唱瑞祥茶园了。
今儿个来算第二次,只不过不是来唱戏的,是来听戏的。
所以世间凡事都经不起一个“比”字,人比人气死人。俞月三曾经也是踏踏实实唱戏,一片痴心盼着出头,可挣了这许多年,与眼下平津第一名旦的排场相比,瑞禧班不过是个乡下小打小闹的草台班子。
许弋良捧白怜生是梨园届人尽皆知的事,凡白怜生的场他必包下最贵的包厢去捧场,故而各园的经理没有不认得他的,更何况祥瑞茶园的这种大园。杜谦远远瞧着许弋良的车停了,便殷勤过了马路来请。
杜谦带着三两个伙计在前面开道,嘴里还不断感谢寒暄着。许弋良领着俞月三往茶园内走,一路上人多拥挤,他怕把俞月三挤散了,便伸手拦着他的肩,把他护在臂弯里。
经过那照壁,却见那大书红笺,满壁都写着“白怜生”三个字。
许弋良的包厢在二楼,一来视野好,从上俯瞰整个戏台,台上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二来安静雅致,跟那些市井平民从声音、气味、温度都隔绝了开来,仿佛纷喧尘世中开辟出的一块高贵净土。
俞月三从来没有以看客的身份去打量过这个戏台。他站在包厢边倚栏看着,距离开场还有不少时间,位子已经近满。卖茶的、卖酪的、卖杂拌的、卖水烟的、卖戏单的穿梭其中,往来不绝。看客们围坐在各自的茶桌前喝茶聊天嗑瓜子,说笑声汇聚起来几乎能将屋顶掀翻。人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和悠然的笑意,只因为跟这戏台一墙之隔,他们知道有颠倒众生的平津名旦坐在后面。
还真是一副繁荣盛世太平景象。
俞月三站了半晌有些腿酸,便悻悻回沙发上坐着。许弋良拿着自带的茶具茶叶悠然泡着茶,见俞月三有些闷闷,只当他等的心烦,便将茶盏递到他面前,又点了不少酥酪糖果剥给他吃。
俞月三吃了一半个便吃不下去了,许弋良还不断往手里递着,俞月三推辞不过,便笑道,“刚吃了中饭来的,怎么又点了这么多!”
许弋良怕他不耐烦,便看了看表道,“我这不怕你等的麻烦么,怜生今儿个唱大轴儿,可得好一会儿才出来呢。”
俞月三又往那看似熟悉的戏台上望了望,那上下场门的幡帘内好似有一股幽深的引力,要将他吸入那五光十色的穹洞中去。
“我想去后台看看,”俞月三面色露出恳请的神色,“好歹来了,想去问候一声。”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梳头
俞月三进到后台时,戏班才跟祖师爷行过礼,各就其位在各自的衣箱上梳头。祥瑞茶园的后台宽阔平展,戏班人多物杂,却丝毫不见忙乱,一切的发生都安静平稳、井然有序。
因着许弋良特地吩咐过得,俞月三在杜经理的引路下便一路畅通无阻,各脚色见经理领了人来,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各自忙各自的了,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白怜生不同寻常脚色,他有另外辟出的一个小间用于化妆更衣,这令俞月三艳羡不已。俞月三在瑞禧班时,虽然是当家旦角,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只能跟所有其他脚色一样共用一个拥挤的空间。
俞月三立在门槛外面,杜经理躬着腰进门先去请示,说二爷的朋友来看您了。
二爷的朋友?白怜生对镜坐着,眼珠转了转扭过脸来,“哟,我当是谁呢!”
白怜生并没有起身,他穿着水衣子坐在镜前,一手持着毛笔悬在空中,道,“这可不止是二爷的朋友,还不快请进来?”
杜经理给俞月三搬了椅子放在白怜生一旁,又沏了杯茶放在桌上请俞月三坐了过去。白怜生仍对着镜子勾脸,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嘴里说道,“对不住了俞老板,我今儿来的迟了,得赶紧化装,怕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您多担待。”
俞月三看着他的侧脸摆手道,“不用招呼我,我就是来看看您,别耽误您就行。”
白怜生便也不多语,勾了勾嘴角,便继续在脸上细细画了起来。
俞月三在他身边怔怔看着,二人一直无话,空气中便也涌动着一股尴尬来,白怜生微侧过脸来,道,“要不咱们说说话儿?这么着也挺闷的不是。”
俞月三方才觉得自己直盯着白怜生看了半晌,实在有些失礼,只怕白怜生将他当成外面那些迷戏迷角的痴汉一般,便收回视线微低了头不好意思道,“您今儿个唱的是哪一出?”
白怜生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心道我还没问您今儿个唱的是哪一出呢。
他挑起眉对着镜子一角内映出的俞月三的身影淡淡说道,“《红娘》。”
接着白怜生故作出骄矜的姿态说道,“你看,人家唱的戏,要不然是倾国倾城的皇妃贵姬,要不然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前者有皇帝霸王,后者有张生柳生,再不济还能是个偶动凡心的空门陈妙常,还得配个书生潘必正,做一对神仙眷侣,自在逍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