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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耐烦,觉得不甚热闹,却也不好当众叫许弋良下不来台,各顾各的说笑玩乐,纷纷自便起来。房间内一时变得有些嘈杂,可那阵阵纷乱中,总有一笛一歌,似有穿墙透壁、直冲云霄之力,从那污浊俗艳中拼死挣脱出来,拔出一株高昂雪白的玉兰。

    杜丽娘的痴恋化成绝望,变成一只有情又似无情的手,牵着他的满身经脉飞舞飘扬,又从他胸口生生捅了进去。此时的许弋良已化身那戏文中受人一生爱眷却又姗姗来迟的柳生,看到梦里已经化尘化土的爱人,一颗不上不下的心好像被人揉碎了,捏烂了,透出血,滴出汁来,弄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恨不得立刻去那柳树边,将心爱之人从冰冷的沉睡中拯救出来。

    等许弋良回过神时,早已曲终人散。许弋良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上清晰的掌纹,甚至不敢相信,刚刚他用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竹笛,与一个不知名姓萍水相逢的戏子,合凑出一场令他毕生难以忘却的缠绵之声。

    张有诚把许弋良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又将他的西装递了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道,“都落幕了,还没回过神呢?”

    许弋良转过眼珠看了张有诚一眼,用手抹了把脸,方才觉得魂儿又回了来。张有诚无奈地嘲笑他道,“你今儿个可是出了个大风头。”

    “哦!”许弋良在房间里四下环顾,道,“人都走了?”

    “都走了!”

    “哦,那个唱昆戏的……”

    “谁管那个唱戏的,”张有诚一遍催着许弋良穿外套,一边颇为不屑地说,“兴许去赶下一场了。他们这种人,惯会逢场作戏。你赶紧收拾好,去给冯会长赔个礼是正经。”

    “去干什么?”

    “去给冯会长赔礼,”张有诚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冯会长现在去书房了,再不赶紧人家就要睡了。”

    许弋良一脸不在意地往门口张望着,“现在去干什么,兴许冯会长和姨太太觉得咱们耽搁了人家一晚上,已经够讨厌了,现在还去凑什么热闹!”

    张有诚恨铁不成钢般的拽着许弋良往外走,“今天晚上该干的事一件没干成,反而跟个戏子耍了半天的宝。这话说给世伯听,指不定能气晕过去。你现在要是不跟我去见冯会长,以后咱俩就再别见面了。”

    许弋良拍着张有诚的手臂道,“成成成!我跟你去就是了,能不拽我衣服吗,刚买的西装给我拽皱了。”

    张有诚松开他两手抱在一起道,“什么破玩意儿,改明儿给你买一车去。”

    因着天色已经大晚,冯会长果然也没有太留他们,只问了几句股票及理财的事情,大概是困了,说话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两人察看着颜色,便也识趣的早早告辞走了。

    离开小公馆的时候,许弋良还想问问那戏子的事,却碍着张有诚在身边,亦不好开口。只好暗自摇头,心道到底没有缘分。

    聚会散场的时候,俞月三原本想趁乱找个机会逃掉,谁知刘汉声正死守在门口等他,一出门便将他的手腕攥紧了,半拖半拽地往门外面走。

    刘汉声别看干瘦的一个半老头儿,手指间却是攥铁般的劲儿,像把铐子一样死死地箍在他手臂上。俞月三虽说从小苦到大,可到底手里拈的是风月,眼里看的是霜雪,身上哪有半分力气,任他如何拧拽,还是不能逃脱半分。

    一个干枯的老头拽着一个高挑年轻的戏子,前者下盘稳重健步如飞,后者不情不愿踉踉跄跄,要不是天高夜黑二人衣裳皆融在夜色里,这样走在路上,少不得引路人来看。

    刘汉声边走边沉声骂着,从俞月三的身契到俞月三忤逆冯会长,险些害他丢了生意,说到气处声音便愈发低沉,在这沉寂的午夜街道上显得尤为可怖。俞月三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掰开刘汉声的腕子,大概是指甲扣得狠了,刘汉声没由来的一股恼意泼天般冲他碾了过来,俞月三“哎哟”一声痛吟,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妈的死娼妇,横竖都是出来卖的,在爷面前装什么清高!爷花了五十个银元买了你,你他妈就给爷老老实实把钱赚回来,再找不自在,爷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吱”的一声刺耳长响划破夜空,昏黄的街灯下,只见路前五十步的地方有黝黑的汽车刹住了轮子,又不知怎的倒了几步,特意停在了刘汉声的身边。

    刘汉声暗自呸了一口,敛起怒意冲那人道,“怎么地,这位爷,别人家里的事,您不好插手的吧?”

    那人从汽车上悠闲地走了下来,皮鞋踩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给你五倍的钱,这个人的事,就不是你家里的事了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睡情

    “二爷,白爷回来了!”

    许弋良原本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看报纸吃早餐,听闻这话便站起身,笑吟吟地大步迎了出来。

    俞月三便也放下碗筷,跟在许弋良身后,迈过门槛便停住了脚,往门口看去。

    “哟,恭喜白老板,凯旋归来!”

    只见一个清瘦斯文的年轻男子款款走上前来,他穿着浅色的绸缎长衫,头发梳的齐齐整整,面色有些许憔悴,乍一看像是哪个走在大学校园里的学者先生。

    三四个听差并司机跟随在他身后,手里提着大小行李五六件。那人走了两步,便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去点了点箱子说道,“这个留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放回我家去。那个箱子轻些拿,都是我的行头,别磕坏了。”

    说着又转身走了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不经意往门边一瞥,好像一道粼粼的波光。

    这么着便不像学者了,这举手投足眉梢眼角中不经意散发出的媚意,便刚刚好地包裹着这娉婷袅娜的身姿,多一分便艳俗,少一分便冷淡。

    俞月三在报纸上见过他,白怜生,平津城里数一数二的京戏名旦,一场戏一票难求。虽称不上伶界大王,也说的上如日中天了。

    白怜生瞧了许弋良一眼道,“什么凯旋归来,这次跑码头可跑亏了,上海的老爷太太都难伺候的很,瞧不上我这乡下来的,可丢死人了,我可再不去了。”

    许弋良听了这话便放下心来。白怜生惯爱说反话,唱的愈好,便愈要说学艺不精,捧得人愈多,便愈要说门庭冷落。如今听他这样讲,便知道这次赴沪必然反响强烈。

    白怜生上台阶的时候看到门边站了白白净净一个年轻孩子,只对他点头表示见过了,便撩起衣衫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哟,正吃着呢!”

    白怜生看见饭桌上摆着油条豆汁儿等吃食,馋虫便被勾了起来,“在上海这几天,就想这个呢!”

    白怜生端起盛豆汁儿的碗还没放到嘴边,便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