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小的野菊。
“还不曾做好,待做好了装上针,能将你捅个对穿。”阿笙淡淡一笑,专心摆弄桌上玩意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少爷千万小心。”
传志笑道:“小心你吗?”
阿笙冷道:“你要闯龙潭虎穴,该小心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传志这才察觉他生气了,寻思片刻明白过来,阿笙是怪他擅作主张,非要上船。他有心抓过阿笙双手求饶,又怕打扰他做事,只能趴在桌上,歪着头瞧他神色,讨好道:“你放心,我好容易报了仇,往后还有长长的日子,怎舍得丢了性命?我一定小心,只是盯着罗大哥罢了。”
阿笙面无表情将东西都收拾完了,才叹息一声,摇头道:“我答应过你要救人,死也不怕。我不是恼这个。”
“那是什么?”
阿笙望他一眼。这人生了一双顶大的圆眼睛,鼻头也圆圆的,饶是这半年瘦了不少,脸颊的轮廓仍有几分圆润温和,像是刚出生的、毫无防备的小狗。阿笙忍不住摸摸这小狗的脑袋,赌气道:“倘若船上都是莫负雪、楚钰那样的老混蛋,救他们作甚?”
传志道:“他们刚刚死里逃生,又惊又怕,疑心我与王雅君勾结,也是人之常情。武林盟中都是正道人士,怎能见死不救?”给两人倒了茶水,又埋头剥瓜子,继续道:“何况,便不是武林盟的人,就应当死吗?”
阿笙但笑不语。
传志缓缓道:“你记得吗?你以前问我,若我方家是坏人,谢大侠他们是好人,可怎么办?我还不知道张三不为何要设下陷阱谋害方家,但他说,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伯父肯与他合谋,连我娘也不喜欢落梅庄,方家恐怕真的很坏。”
面前的瓜子仁堆成了小山,阿笙看一眼天色,没有打断他。
“可我心里,还是不愿意方家人死。就像在青虎门那日,我杀掉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子女,有朋友兄弟,那些人眼中,他们就该死吗?”
阿笙笑道:“作恶多端的人,不该死?”
传志思索片刻,迟疑道:“要是很坏很坏的人,那是该死。可普通的坏人……就像莫掌门、楚掌门那样的,咱们怎能见死不救呢?”
阿笙摸出一枚箭镞,在指间来回把玩,又问:“万一到了你死我活、非要杀人的地步,该怎么办?”
传志愣住,好一会儿方道:“那也没办法了。”
“青虎门那日,也差不多——我不怎生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行或许会有好事。”
“怎样讲?”
阿笙笑道:“你可记得,我与你叔叔有约在先,等你报仇之后,乖乖束手就擒,要你亲手杀了我。”
传志急道:“那时九叔以为你爹爹有心谋害方家,你我是仇人,才要你立誓的。可他同谢大侠、狄前辈一样,都是被张三不骗了。我们不是仇人,那约定也做不得数。”
阿笙道:“若我爹明知张三不想做什么,却袖手旁观,他算不算你方家的仇人?那日在樊楼,张三不要我爹前去南疆照料他的妻女,他将落梅庄地宫道路铺排的口诀也告诉了我爹。白姑娘的地图,想是从我爹那里拿到的。以他的才智,恐怕当日便猜到了张三不的计谋。”
传志道:“也许他同谢大侠一样,是落梅庄出事之后,才想通的。”
阿笙微微一笑:“连我也能想到的事,我爹如何想不到?就连付九,也只是听闻樊楼一事便察觉危险,十八年来都认定张三不是你方家的仇人。你当真不想知道,他为何要与庄敬亭合谋害你方家?那恐怕也是为何,我爹对此缄口不言。”
传志闷声不语。
阿笙再问:“你说方家不是好人,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此节?”
传志摇头,又稍稍点头,许久方道:“因为这件事,已经死了很多很多人。我为了报仇,让你和筝儿受了许多苦,九叔死了,连你也差点死了。我……我不该再找下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想要你好好活着。我不想知道了,我们不要去了……”
传志所在意的从不是复仇之事,而是当年真相,是一路迫使他不得不复仇的东西。现今张三不已死,剩下的唯一线索,是天下至宝。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他之所以要登船,不仅是因为要救人,亦是因为还抱着微末的期望。
然而一旦察觉,他竟想要退缩了。
“不只是你,我也想知道,我爹为何见死不救。”
两人心意相通,传志明白这是为他定心,感激之余,顿觉人生得此知己,死也无憾,夫复何求?他素来想什么便说什么,到这时却无法开口,只牢牢扣紧阿笙双手,与他额头相抵,喃喃唤他名字:“阿笙,阿笙。”
阿笙脸颊通红,望向窗外,冷冷道:“睡一会儿吧,今夜怕是不能安生。”
到得傍晚,小二将饭菜送入房中,阿笙叫醒传志与白思思,却不吃饭,就着茶水吃了干粮。白思思奇道:“他们已答应了要咱们上船,还能下毒不成?你们中原的武林人士,都这般歹毒龌龊?”
阿笙摇头:“我总有不大好的预感,小心为上。”
“我还当你是多么了不得的男人呢,畏头畏尾的,算什么好汉。”许是因为传志说她倾慕秦茗,她怒气未消,这时对阿笙也不假辞色了。
阿笙不以为意,要传志自窗口溜出,将饭菜倒了。再看天色,日头西沉,院中一切都灰蒙蒙的。望海楼呈环抱之势,对面的客房与这边隔窗相望。阿笙见那房中没有点灯,对两人道:“天黑之后,我们到那间房去。”
传志应了,白思思再冷嘲热讽两句,阿笙皆不回应,她只得作罢。三人潜入对面,阿笙要传志两人躲在窗下,时时留意对面动静。叮嘱罢,偎在床头睡去。传志给他盖了被子,将窗户开一条窄缝,借着月色,全神贯注望向对面。白思思低声道:“秦相公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觉得丢人么?”
“阿笙自有他的道理。”
白思思嘻嘻一笑:“没人说过,你像是秦相公养的狗么?”
传志目不转睛,神色自若:“你爱怎样说,便怎样说。总归不是那样的。”
白思思哑口无言,忽想到一些很久远的事。
她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脾气古怪,稍不如意便对她非打即骂,村里的同龄人欺她矮小瘦弱,母亲看到了,也只当瞧不见。一年中唯一快活的,是秦茗到来的日子。秦茗只陪她三日,指点她功夫,为她买新的衣裳鞋子,买好吃的点心,同她讲些中原武林的趣事。母亲从不让秦茗进门,也不曾与他说话。她与秦茗见过十二次面。最后一次,他同她讲,她有一位父亲,也许还活着,被困在苏州落梅庄。
“等我长大了,要去苏州找他,问一问,他为什么抛弃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