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在下乃苏州落梅庄主人仁义无双方携泰之孙,少庄主方剑阁之子,方传志。这位是家中叔父,付九付先生。传志年纪尚幼,武功低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九叔护主心切,才口出妄言,让前辈见笑了,传志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落梅庄少主时隔一十八年学艺归来,正在前往苏州,欲寻当年在场之人报灭门大仇,并要回当年那份害落梅庄灭门、引江湖格局大变的天下至宝,一张藏宝图,一份富可敌国的宝藏。此事已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今日竟能亲眼得见方小少爷真容,店中众人自是瞪大眼睛欲瞧个分明,便是楼上的客人,也纷纷聚在窗前探头看来。
传志愕然看去,那少年人从从容容说罢,王雅君敛眸一笑,以手示意请他坐下:“您这位九叔说的是,方少爷委实是位了不得人物,请!”
见那“方少爷”坐下,常不逊凑近传志,捏捏他脸,低声调笑:“这位少爷气度不凡,兴许真是仁义无双的孙子。倒是你,木讷温吞一脸呆样,恐怕是个假的吧?啧啧,王公子可是押错了宝。”
储忠义一听大惊:“此话当真?”
常不逊哎呦一声,夹了牛肉塞他嘴里,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来。传志手指放在桌下,摸摸刀上那朵梅花,喃喃道:“我也不知。做方家小少爷有甚好处?”
常不逊又是哎呦,叹息一声捂上了脸。他们同桌那两人一心望着那个“方少爷”,全不知眼前还坐着另一个方少爷。
“付九”见两人备受瞩目,面露得色,扬起脸对王雅君道:“既知道了我家少爷是谁,还敢问这位爷是什么来路,能与我落梅庄少主平起平坐?”
常不逊拍拍传志脑袋,捏着嗓子小声道:“落梅庄少主竟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不晓得摸摸脑袋能不能沾些福气?”
传志叹息:“不怎了得。”
“方少爷”显比“付九”知道利害,赶忙躬身向王雅君赔礼。
他将一起身,楼上便有一支短箭破空而下,“蹭”地一声自他指间擦过,箭簇悄无声没入了桌面。这不过眨眼的功夫,孙伯良已拉起王雅君纵身跃开,那“方少爷”两人却呆立在桌边,怔怔瞪着那晃动不已的箭尾。
“付九”最先回过神来,一拍桌案抬头骂道:“什么人如此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偷袭,当爷爷们都是吃素的吗!”
众人也看向楼上,但见那窗边坐了个青衫少年,神色淡漠,手中握着一张两尺来长的小弓。他身后站了个高壮汉子,腰间两柄弯刀,背上亦有一把弓,却要比那少年的大得多。少年人将小弓交给那汉子,目光在“方少爷”两人身上略略一扫,便移向了传志。
传志也仰头望着他。
那汉子抓抓头发,朗声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小朋友不爱说话,我替他讲。我这朋友呢,刚刚学会射箭,他有个怪癖,最喜欢拿那些自称方少爷的人当箭靶子,这一路上已如此折腾过两回。你家少爷叫什么不好,却叫方传志,这可怪不得我这朋友啦。”
“方少爷”脸色一白,梗起脖子怒道:“你这是何意思?”
汉子耸肩一笑:“方小少爷的仇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连我朋友的箭都避不开,哪里报得了仇?既然报不了仇,又怎么要那天下至宝呢?既然要不了天下至宝,倒不如做我这小朋友的箭靶子,也算功德一件。”
众人听出他弦外之音,再看那“方少爷”无言以对,顿时明白了这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一时哄堂大笑。王雅君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与旁人拼桌。”
“方传志”面上再挂不住,与“付九”牵了马,飞也似的落荒而逃,这次倒没敢再荡起尘土了。众人笑得更甚,纷纷坐回去斜眼睛偷偷打量二楼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恐怕这位,才是真的方少爷,另一人,便是那千里护主的付九了。
那少年出现,不过是很短的功夫;传志与他四目相对,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似的。他一动也不敢动,丝毫不敢眨眼,旁人怎样笑、怎样想、怎样议论,他都浑然不知。他只是用尽了全部心神,遥遥望着那个人。
那少年忽然动了,他似乎想要离开窗台,到里头去。
不许走!
传志惊醒过来,足尖在地上奋力一点,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入二楼,一把将那少年紧紧抱入怀中,通身战栗不止。
他是真的,切切实实的在他的怀里,半点也不假。
传志几乎要哭出来。他并不知道旁人怎样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个人。
“我,我,”传志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呢喃道,“阿笙,阿笙。”
“你要说什么?”阿笙开口,平平静静的,冷冷清清的,仍是传志熟悉的声音。
这个人在笑,很温柔、很放松地笑,旁人瞧不出,他却一清二楚。
于是传志也笑了,他退开一些,凝视着阿笙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好想你,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便是死也不能。”
阿笙微微抬起下巴,挑起眼梢看他,很有些不屑:“不然,你当我如何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1]佛像的手势叫“施无畏印”,度娘说“象征布施无怖给众生”,虽然对剧情没什么用,但觉得很有意思,就写了出来。
☆、枕上片时春梦中
两人各经一番波折再度重逢,细数来分别的时日还不足一月,传志却觉得像过了半生似的,他遇到了许多事,有许多话想同阿笙讲,一时情难自持,抱着心上人忘了松开,只想一直瞧下去;便是阿笙,给他瞧得久了,脸上稍稍发红,也有些迟钝,忘了身边还有旁人。
“旁人”罗成不得已开了口:“傻义弟也太没心肝,哥哥白白九死一生跑来找你了。”
传志脸上发讪,赶忙松开阿笙,叫了声“罗大哥”。手却始终握着阿笙的。罗成哈哈大笑,揉揉他头发,朝楼下看去,问道:“姓王的便是那日偷袭咱们的人?”阿笙先前在京城跟踪王雅君,也认识郑家兄妹,联想岑青遇害、山中遇袭诸事,在楼上瞧见一行人落座时,便有了此番推测。
传志说是,正好奇他如何猜到此节,便见孙伯良走上楼来,对罗成两人行礼道:“我家主人请两位到楼下一叙。”
罗成捉起身边酒壶灌下半壶,才抹一把嘴对阿笙道:“好大的排场,先吃些东西,省得一会儿给膈应得没胃口。”
阿笙道:“罗兄怕他不成?”
罗成嘿嘿一笑,一脚踩上窗台,朝下头打声呼哨便高高跃下,一屁股坐在了王雅君桌前,拱手笑道:“听说王公子你不肯与庸夫俗子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