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思及她死前惨状,昨日景象又再度浮现,不禁大骇,面色苍白,怔怔地想:我娘死得那样惨,青虎门那些人又何尝不是?我娘不该死,他们便应该吗?我要给娘报仇,他们也会有人报仇吧?
阿笙见状,淡淡道:“那是之后的事了,现在想又有何用?”
传志一愣,看向他。张一刀道:“秦相公说的是,又扯远了,再说我给那郑竟成打伤,疼得起不来身,便让其他人先去,我且就地歇一会儿。”传志一心望着阿笙,并未听他说话,暗想: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才说这话吗?嗯,他一定知道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事,他都知道。想到此处,又见阿笙垂眼望着溪水,睫毛又黑又长,煞是好看,不禁有些发痴。
张一刀又道,他在林中休息时,见两三拨人马原途返回,皆带惊恐之色,暗自诧异,知落梅庄有变。他平生头一次到苏州,能替青虎门门主给落梅庄献上一份贺礼,只怕此后再难有这等际遇,眼看到了门口,难道就此打道回府?赖好摸摸天下第一庄的门槛,回去也好给兄弟们吹嘘。心意一定,他便不多犹豫,走得几步,又想:人家都从大路回来,我要迎上去,岂不是太显眼?不如找条小路偷偷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回去怎样添油加醋夸耀,也不怕有人拆穿。他绕进林中,不知七拐八转走了多久,竟当真歪打正着,寻见落梅庄院墙上,有一处狗洞,虽然不大,使把劲儿定能钻进去,所谓天赐良机,也不过如此。
周遭杳无人迹,他也不怕丢脸,脱掉外衫趴在地上,脑袋先探进去,只见院中断壁残垣,荒草丛生,想是方家后院。方家人丁不旺,却占了这么大的宅子,也难怪如此,他对此景稍作品评,便撅起屁股,身体前杵,向里头钻。可惜人到底比狗笨拙些,辛苦半晌,人只进了半截,此时进退维艰,只能继续努力。正忙得大汗淋漓,忽听稀疏人声响起,虽听不清楚,却渐渐靠近。
这番情景若给人瞧见,哪里还有牛可吹?他赶忙捂上口鼻,尽力趴低身子,隐进草丛,又忍不住支起耳朵,想听听究竟是何人,来这破败院子中又有何事。
人声渐响,约有三两人在讲话,听脚步声,怕要更多。他只听清楚零星几个词,什么“张三不”、“藏宝图”,在江湖中早有流言。然而,在意识到一件事情之后,他忽然通身大震,冷汗直冒,不得不紧紧捂上嘴,才能遮住牙齿打颤的声响——这人声,竟是从地下传出的!
对方声音不大,只因他贴着地面,才将这对话听了下来。
“一会儿将出口封死,绝不能露出痕迹。”
“是。”
“这件事不可跟任何人透露,那位说要让他彻底消失,而不是死,你们可明白?”
“是。”
“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半点风声走漏,这里的人都要丧命。那位不杀我们,其他人也要杀。”
“是。”
阴森冰冷的声音清晰可闻,飘进张一刀耳中。
他特意换的新衣裳已给冷汗浸透。他不敢挪动一毫一厘,因为真正的高手,轻而易举便能知道他在偷听。
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已经靠近地面了。
“今后都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位好自为之。”那人浅笑一声,再开口竟是颤抖不已,喉中嘶嘶作响,显是极为兴奋,“今后,天下人都将知道我落梅庄新主的名字!再没有什么狗屁的仁义无双、什么方剑阁,落梅庄主人,将是我!”
他笑声怪异,似悲嚎哀鸣,凄厉阴冷,扭曲而不像人声。
张一刀感到耳畔阴风阵阵,荒草沙沙作响。他趴在地上,像一个死人。他已经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嗒,嗒,嗒。
他们从地底走出来了。
张一刀觉得时间变慢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他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听到他们搬动石块,投落在什么地方,不断地发出闷响,咚——咚——咚!还有武器掘地的声响,灰土高高扬起,顺着风飘到他脸上。
他几乎要昏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又安静下来,一丝声音也没有。这座院子像是死了一样。
他始终趴着,直到夜幕降临,才咽口唾沫,缓缓抬起头来。
院子里还是白天的模样,一切好像只是他的幻梦。
讲到此处,张一刀不由打了个哆嗦,压低嗓音:“这件事,我可从没说过。秦相公,恁别不信,小的半生夸口不少,独这一件,那可是千真万确,没有半点是假的嘞!”
阿笙垂眸沉思,并不应声。传志见火光在张一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摇曳不定,脊背一阵发凉,向阿笙靠近一些,问道:“你是说,十八年前落梅庄的事情,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张一刀笃定道:“正是。”
传志蹙眉,想了想又说:“落梅庄遭难,定是背后有人捣鬼,这件事谁会想不到呢?但想找出这人,却难得很了。当年身在庄中的英雄们都死了,逃出去的也不知身在何处,该怎么找他。”
张一刀恼道:“小哥,我又没说我知道那人是谁!这不过是个故事罢了,都过去十八年了,谁还想找这人嘞?就是找到了,死无对证,又能咋弄?”
这话戳到传志痛处,惹得他当即反驳:“你岂知没人要找?杀人偿命,欠下这等血债,哪里是说忘便忘的!若,若是无意也就罢了——”他双拳紧握,目中充血,死死瞪着面前火光,颤抖不已:“要你这么说,那人定是有心谋害,害死那样多的人,只为了、为了做落梅庄的主人……不可原谅,岂能就此罢休!”
张一刀嘿嘿一笑,反问道:“小哥,恁几个在我青虎门干嘞事,跟这有啥区别?落梅庄死的是人,青虎门死的就不是了?还是说恁没心谋害,杀了人就能不算了?”
如当头一棒,传志登时噤声,脸色苍白,牙齿将双唇咬得血迹斑斑。
阿笙低叹一声,抓过他右手,见掌心纱布上已渗出血水,冷冷道:“你想要废一只手便早些说,我的药粉有限得很。”传志一愣,又是两滴眼泪滚落下来。阿笙将纱布扯开,见他疼得胳膊一抽,怒道:“忍着!现在怕疼,早先干嘛去了?”传志哪见过他发火,再不敢乱动,乖乖伸手让他查看伤势。阿笙低着头,他瞧不见表情,却能察觉他暗藏怒气,恍惚中想:他过去说不曾生气,竟是真的不曾。
张一刀双眼眯起,舔舔嘴唇道:“小哥,秦相公待恁可真不差嘞!”昨夜阿笙要他将传志抱上马车,那句“别给弄醒了,哭哭啼啼太麻烦”不带感情,此时再想,竟能品出些许旖旎暧昧的味道来。又想到车中昏睡的夫人,不免丧气,低声道:“恁俩一条心,双宿双飞嘞。我张一刀过了大半辈子,夫人连正眼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