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箴从前不这样,他什么事情都爱自己拿主意,甚至于当年入了锦衣卫,陛下赏赐宅子,他非要搬出去住,她拦不住,骂过打过,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再比如当年和褚娴的婚事,他不肯点头的事,谁都拿他没办法。
但今次出了徐天章家里头一桩案子,他为这案子,已经第二次跑回家来,向她讨主意了。
襄元端坐在主位宝座上,身后是十二扇的琉璃折屏,她略带着英气的脸上,是冷肃的,手下一柄青玉如意,转了两转,才把目光放到卫箴身上去:“所以你想查刘铭,其实不如说,你想查徐氏,对吗?”
卫箴因是在他母亲面前,便不会藏着掖着,坦言说是:“徐天章固然算是咎由自取,要不是他当年收养了徐奉,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可母亲转念想想,当年他是念着同袍情谊,也算忠义之辈,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都要把徐奉带回京城抚养长大。而徐见真夫妇两个,更是什么错也没有,凭什么就要这样做了牺牲品?”
他一面说,一面变了脸色,眼底阴鸷一闪而过:“这一切,也不过是徐贵妃的贪心使然。她指使刘铭做这样的圈套,不知筹谋了多少年,为的不就是拖垮皇后娘娘吗?陛下现在不动中宫,多少也还看在武安伯府积年的功勋上,当年他们家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建功立业,这才几代人过去,陛下一转脸,就把人家的功劳全部放在眼里,未免太叫人寒心。可是……”
他后话没说完,襄元一抬手打断他:“可是武安伯府若然后继无人,又有当年包庇钦犯这一条在里头,要不了几年,也就败了,再过个几年,中宫膝下无子,陛下大可以以此为由而废后。徐氏虽然出身不高,但随驾服侍多年,又是中宫之下第一人,陛下高看她,要抬举她一个后位,谁又能说什么。”
卫箴说了句母亲什么都明白,顿了好半晌,才接上:“那您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摇摆不定的。”
“我劝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襄元手下的如意不再转动,冷然的打量卫箴,“你的想法,和你矛盾犹豫的,我全都明白,所以我劝你,到此为止。”
卫箴倒不意外,其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的,母亲一向是维稳的,不会轻易打破这个平衡,而中宫和徐贵妃的争斗,母亲更无意参与其中。
“儿子只是不甘心。”他隐在袖下的手,捏了拳,关节处隐隐泛白,面上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眼底的沉重一览无遗,“儿子在锦衣卫供职多年,无能为力的时候也有过,不能插手的、没法子求证的……但从没有这样不甘心过。”
襄元眼中有不忍,须臾站起身,缓步踱至卫箴面前去,她玉臂微抬起,在卫箴肩头按了一把,更加亲昵的举动便没有了:“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我们是皇亲,是宗室,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家看在眼里。当年我气你要进北镇抚司,除了这不是个好差事外,怕的也就是有今天。”
锦衣卫是领皇差的,什么宫闱秘闻,都可能见识到。
卫箴身份不同,她并不愿意他涉足这些。
他要当官儿,什么好地方不是由着他挑,由着他选,可他偏偏是……
念及此,襄元便又叹气,口中念着我的儿:“你既回来向我讨主意,那就听我的劝,查到了徐奉,就不要再往下查。我知道你一定有所布置,安排了人盯着刘铭,把你的人撤回去。刘铭在御马监的这几年,势头比之当年的郑扬虽然是有所不及,可连我都拿不准,他手底下究竟有多少人。你也看到了,他能收买徐奉,手能伸到武安伯府中,便足可见,此人能力不俗,别去招惹这个是非,你固然不怕,但何苦非要撕破脸?”
她说撕破脸,卫箴就想明白了。
一个刘铭,根本不足为惧,连郑扬他都未必会惧怕,更遑论刘铭。
不必要撕破了的,是同徐贵妃。
卫箴深吸口气,缓缓地站起身,襄元的手这才收了回去。
他盯着他母亲看了半天,终究是点了头:“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该怎么在御前回话,儿子也心里有数了。”
襄元放心下来,长松了口气:“那个谢池春,近来一直都住在你那里,先前是受了伤,外人说起来,只当你体恤下属,这么些天过去,她伤也该尽好了吧?”
卫箴正打算告辞的,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没有必要再拖泥带水的,尽早入宫回了话,把案子结了才是正经,也省的郑扬隔三差五来骚扰他,还借故骚扰阿春。
可他刚想动作,听见这样一番话,且他母亲语气并不怎么好,卫箴的心头当下一动,眉头拧着就看了过去:“母亲这是派了人监视儿子吗?”
第五十五章:死心
第54章死心
襄元因他的这一句话,登时就变了脸,先前眼底的不忍和心疼,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监视二字何其难听,倒把母子间的情分都不顾了。
为了什么?
就为了一个区区谢池春吗?
她语气冷然,透着十成的不悦:“监视?我是你母亲,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吗?你小小年纪……”
她兀自顿了下。
哪有什么小小年纪,卫箴必定不服气的。
是以她干咳两嗓子,转了话锋:“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我有多少的不放心,现如今你叫个姑娘,堂而皇之的住在你府上,外人看来,要怎么说你?”
她一面说,一面又冷哼,再开口时,对谢池春不满到了极点:“她也不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安心的在你那里住这么久!”
他对谢池春的想法和心思,没打算隐瞒过任何人,可唯独不愿在爹娘面前表现的太多。
他府上的事,从前没想过,事无巨细,竟都是逃不过母亲的一双眼的。
原本卫箴打算等时间再久些,再慢慢的同母亲说谢池春的事儿,况且她自己现在稀里糊涂的,明明有心,又怕了他一样……
卫箴做了深呼吸状:“母亲何必这样呢?儿子即便孤身住在外面,也能把自己照顾好,能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好,母亲这样……”
他面色微沉下去,话音也收了下,须臾又重新开口,只是前面的话不再说了:“她已经几次请辞,是儿子没叫她搬出去,跟她没什么关系。儿子是什么心思,母亲不知道吗?”
他一声反问,反倒叫襄元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