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饭盆去打饭的,有刚从图书馆抱了厚厚一沓书回来的,有年轻的情侣挽着手窃窃私语的,有一边抱着篮球一边拿汗巾擦汗的,他们说说笑笑,吵吵闹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同。
季棠棠的眼角忽然有些湿了,明知这是虚假的时光倒流,还是被这份虚假给暖了心。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拂落肩上的桃花,还能相视一笑。
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回忆,食堂还是青砖墙的,墙面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宿舍楼后头老长的一溜自行车,新的旧的破的歪的上了三四把锁也防不住盗的,图书馆只有考试前才人满为患,这样阳光灿烂的玩乐时节,门口只晃动着小猫两三只。
季棠棠慢慢朝操场走过去,很多人在,中间的草皮上有人踢球,也有人放风筝,跑道上有人慢跑,边区有人翻双杠、压腿,或者围坐着聊天。
隔着很远,她就看到了叶连成,他坐在树下,出神地看操场上的人和事,衣服上有血,大块的血迹,但仍理的整齐,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和怪异,或许因为,这是他的世界?
季棠棠走到近前才停下,叶连成抬头看她,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了,他的手搭起凉棚,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扬起温柔的笑:“小夏,你来啦。”
季棠棠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跟他面对面,心情反而平静了,她挨着叶连成坐下来,长长舒一口气。
两人就这么肩挨着肩坐着,直到铃响,叮铃铃响了一阵之后,又响第二遍,操场上的人渐渐就少了,季棠棠问叶连成:“预备铃吗?是要上课了吗?”
叶连成说:“好像是吧。”
季棠棠笑起来,这场景何其熟悉,两人逃课的时候,经常有这样的对答。
叶连成也笑,他说:“你爸爸跟我说,一个人死了之后,如果有怨气,会长久的在横死之地盘桓,说不定就成了孤魂野鬼。但是如果没有怨气,在离开这一世之前,会重新经历这一生最幸福美满的时刻。我现在才知道,我走了那么久,原来从来都没走出过这里。”
季棠棠沉默了很久,轻声问了句:“我爸爸?”
尽管早就猜到叶连成的死一定跟秦家、跟自己的父亲有关,但那种猜测跟从叶连成口中得到证实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季棠棠的心情特别复杂,有痛苦有愧疚还有深深的无地自容,她不懂叶连成怎么可以这么平静,隔了很久才颤抖着说了一句:“阿成,对不起啊。”
叶连成抬头看她:“小夏,我不知道你这几年过的这么难。”
让他这一句话说的,季棠棠眼泪都快下来了,好像这么多年的辛苦,因为他这句话,忽然间就有了慰藉和值得一样,她深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了句:“都过去了。”
叶连成笑着点点头,笑容里有些许的失落:“果然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夏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么重要的四年,就一笔带过了。”
季棠棠怅然:“要是从前的小夏,也活不到现在了。”
叶连成沉默了一下,末了轻声说了句:“小夏,你比我想的坚强。”
季棠棠苦笑,她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靴子的边上沾满了浮尘,她拿裙摆的下缘去擦,擦着擦着,叶连成忽然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熟悉而又温柔的触感让季棠棠泪盈于睫,她抬头看叶连成,眼前模糊一片,叶连成说:“我知道他们还在找你,小夏,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季棠棠说:“我本来……”
才说了三个字,泪水刷的就流下来,见到叶连成,好像见到最亲切的家人,哭的再怎么狼狈都不在意了,她说一阵就去擦眼泪,擦干了又流,流下了再擦。
她说:“我本来想着,再也不管这些了,我自己的幸福,凭什么要让这群乌七八糟的人影响和左右是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对吧,世界这么大,秦家没那么手眼通天,我总能找到地方安顿的……”
“但是你一出事吧,我就觉得……我就觉得我特别有罪,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对吧,我不能自己打个洞钻起来,让你们给我挡刀子。做人总得有点担当,不然活着也就是吃饭睡觉,没什么意思了对吧。”
她语无伦次的,说了好几个“对吧”、“是吧”,叶连成静静听着,也不去打断她。
“我到古城来,一来是送你,二来也想查查看,你出事跟秦家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没关系的话,我接着会去八万大山的盛家,我的根在那儿,一切的源头也在那儿,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再可以失去的了,进八万大山是生是死,都随它去了。如果有关系,秦家一定在这里等我,我想跟他们做个彻底的了断,我想通了,我不死,他们一定会追我到底的,我继续逃,我身边在乎的人会一个个死光的,不逃了,不想再逃了。”
她说完了,眼泪也不流了,呆呆看操场那一头的抢球,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自言自语:“不逃了,就在这里了断了。输了也认了,世上那么多人,总有人抽到一手烂牌的。”
叶连成问她:“那岳峰呢?”
季棠棠浑身一震,惊的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怎么知道岳峰?”
叶连成的笑容有些苦涩,他移开目光,轻声说:“你爸爸跟我讲了你的事之后,我才知道上一次来古城的就是你,那时候,我记得岳峰对你很好……我其实不确定你们的关系,只是试探着问问。”
虽然她没有确认,但是这个反应已经算是交了底了。
季棠棠有点难受:“对不起啊阿成,和岳峰在一起之后,虽然我从来不说,但是心里面,我总觉得特别对不起你,感觉像是自己变了心一样。”
叶连成笑起来:“小夏,从见面到现在,你跟我讲了几遍对不起了?自己人不会这么见外的,咱们认识……有七年了吧?”
季棠棠点头,从大学初遇,到毕业,到她逃亡在路上的四年,加起来,的确有七年多了。
“有一次,我酒吧来了个客人,他跟女朋友分手,在一起刚好七年。他跟我说,人体的细胞会新陈代谢,每三个月替换一次,随着旧细胞的死去,新细胞诞生,由于不同细胞代谢的时间和间隔不同,一身细胞全部换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说,在生理上,我们每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既然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就很容易对‘前身’的承诺发生背离。我当时想着,我和小夏不会这样的。”
“但是现在我想通了,其实我们都已经变了,一个人的现在,是由过去变化而来,我们都没能参与彼此过去最重要的四年,出事之后,你选择不联系我,也就同时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