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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勺子在其中敲动。

    忽然,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项桓:“谁?”

    “大魏的皇帝。”宛遥若有所思地颔首,“很久之前我曾经被他召去宫中住过一段时间,小有些接触。

    “我说不清那种感觉……”

    至今回想起沈煜当年的言行举止,回想那张阴郁寡笑的眉眼,她依然感到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毛骨悚然。

    “他像是,对所有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却又藏着许多情绪在心里。我看过他的眼睛,总觉得那是一个很孤单的人,他甚至连自己的亲眷都不爱。我不清楚历代的帝王,但一个人,真的能冷漠到这种程度吗?”

    项桓不以为意地把碗搁在床头,拾起靴子往脚上套,“坐在高位的人都是这样的吧,顾及的事情多了,人就开始疑神疑鬼,便如我最近看将军,也觉得他越来越孤单了。”

    季长川占了南边的半壁江山,却一直只专心打仗,半点没有别家造反首领那种要自立为王当皇帝的迫不及待,什么六部、丞相、内阁一概不设,顶多让他身边的参军和当地知府一块儿打理琐碎事务,哪怕属下忙成了陀螺,也依旧对称帝之事只字未提。

    宛遥怅然地捧着茶杯搁在自己膝上,“你说将军今后也会变成这样的人么?”

    “谁知道呢。”

    项桓的靴子才刚穿好一只,屋外廊下脚步声急促,似有何人匆匆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挡了大门过半的光线。

    “将军!”

    来者一身绛红军袍,看装扮应该是他麾下的亲兵。士卒一肚子的话刚要说,眼见宛遥在里面,顿时又颇识时务的闭了嘴,颤巍巍地打量项桓的眼神,担心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少年一颔首,示意他无妨:“什么事,讲。”

    “启禀将军,驻守曲州恩阳一带的虎豹骑不知怎么的,接连出现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的症状,已经倒下数十个兄弟了。”士卒迟疑地抿紧唇,“听军医那边传来的消息,只怕是……瘟疫。”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项桓和宛遥的脸色皆是一变。

    “等着,我换衣服。”他迅速抄起床尾的衣袍,往肩头一披,吩咐道,“去帮我备马。”

    士卒应声退下。

    宛遥随即起身,“我跟你一块儿去。”

    曲州的驻地离锦城约莫有大半天的路程,赶到军营时已临近傍晚,项桓抱着她下马,两个人甚至来不及饮上一口水,便随领路的士卒往兵舍方向而行。

    宛遥一直是个爱多想的人,提到瘟疫,一路上她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跳得有些快,往事浮光掠影,幕幕惊心,总是害怕当年长安城的旧况重演。

    怕她跟不上,项桓勉力稳住脚步,沉声说:“营中瘟疫蔓延,为何现在才来回禀?”

    士卒答得略为小心:“进来开春,患风寒者甚多,起初大家的症状和寻常的头疼脑热并无差别,以为吃两剂药就好了,属下一时失察,所以……”

    他没有再问,撩起帐子走进一间营房,里面躺了三人,此时都有气无力地瘫在榻上,一位年轻的医士正在旁边整治,见状忙起来行礼。

    “将军,当心被过上病气。”

    士卒给项桓递上面巾遮脸,他却一摆手,只先递给宛遥。

    “谢谢……不好意思,且让我看一看。”她三两下系好面巾,朝军医一点头。

    项桓就跟在宛遥身后,见她半跪在榻前,眉头紧锁地把着病患的脉象,好一阵子未曾有动静。

    那位年轻的军士双目紧闭,脸色显出不正常的红,间或有不受控制的咳嗽。

    宛遥像是在确认什么,很快解开士兵的护腕,往上撩起袖子,露在外面的胳膊十分干净,预想中的紫斑未曾出现,只是有点黑……

    “怎么样?”他问道。

    宛遥放下那人的手,起身与他对视,“单单只是脉象,与‘那个’疫症是不同的,但以防万一,你最好还是把他衣服脱下,瞧瞧身体别处有没有斑痕。”

    大概是被上次的恶疾给吓怕了,知道伤兵营的情况虚惊一场,这倒让她无端松了口气,似乎连立起汗毛也跟着挨个归为。

    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却也未尝是件好事。

    旧的顽疾虽怕它恶化,可好歹有方子能够让人有迹可循,新的疫病却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不过看着没那么唬人罢了。

    连着几天,宛遥都跟着项桓衣不解带地在营中几处伤兵的房舍内来回跑。

    病情虽然勉强能控制住,但没办法根治,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病倒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多。

    再这么下去,只怕得通知季长川来一趟了。

    到了项桓这个年纪,若非是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事,他是不想请动将军的,现今也是如此。

    宛遥同几位年长的军医相谈到深夜。

    从青龙城到嵩州再到成都,跟着这群当兵的南来北往地走动,成日想着怎么给他们换更有效的治病良方,她在药学方面的研究也终于能在长辈面前得到一个吝啬的点头。

    比起当初长安医馆时的手忙脚乱,现下饶是瘟疫当前,宛遥也显得镇定许多。

    项桓提着吃食撩起帐幔时,她刚送走老军医,正凑在灯下翻阅书籍,摆弄药草。

    “还在忙?”少年把帐子抚平,坐在女孩儿对面,十分细心周到地将热好的饭菜摆上桌。

    “嗯……方才和几位大夫聊了聊,你吃过了吗?”

    项桓替她放好碗筷,轻轻一笑,“我肯定吃了,你不用管我。”

    宛遥接过汤碗,吃饭的时候却也不肯闲着,每每吃两口,就得翻几页书,再往药草堆里挑拣一阵。看她这么吃下去,再热的菜肴也早晚得凉。

    “诶——”

    一页书正待掀过去,项桓不由分说地抬手摁住了,顺势一抽,一副要没收的架势,“吃饭就好好吃,三心二意的,留神一会儿积食。”

    她笑了:“听了我那么多碎碎念,你倒也学了个‘积食’现炒现卖。”

    项桓将书放在自己脚边,给宛遥另盛了一碗饭,“论医理,我当然没有你那么精通,但是耳濡目染,至少不是个真眼瞎,好歹是能分清萝卜和人参。”

    试想她这些年学医,也确实是有些机缘巧合的意味。

    初时年幼,因为项桓热爱跟人打架,三天两头的身上挂彩,两个小孩子又不敢告诉大人,因为同项南天交代了,说不定还得伤上加上,彩上加彩。

    好在宛遥姑母家开医馆,她惦记着那里头有药,于是借口溜进去胡乱摸了许多来,可药品如此之多,她半瓶也不认识,只能用项桓做个活体的试验品,酸甜苦辣挨个尝试。

    直到将他喂了个半死不活,才渐渐摸出点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