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韵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更明亮,脸颊煞白,没有一点血色,说完话却又狠狠咬着嘴唇,用想咬出血的架势克制住自己。
就好像明明有汹涌的情感想要发泄出来,却还是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克制,因为对面坐着的人,是她的妈妈。
吕美芳脸色一下沉了。
她脸一沉,云韵心里也跟着一沉,几乎成了条件反射,整个人都下意识紧绷起来。
这是在漫长的童年时代里,她养成的生理上的条件反射,每次妈妈脸色不好的时候,家里气压就很低,就要开始轻声细语、乖巧懂事,否则极易遭到妈妈的责骂。
“既然你决定了,那你就随意吧,我也没办法……我没意见。”
云韵眼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还是强撑着,说出了这句话。
她还想问之前问过的那句话。
妈妈,你真的爱过我吗?
吕美芳很戏剧化地摇了摇头,叹着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妈妈想再要个男孩儿,也不影响你,今天我特意过来就是怕你以后知道了不舒服,但是你也要为妈妈想想啊,这么多年了妈妈也没生第二个孩子,现在你已经长大了……”
云韵已经不想听吕美芳说话了,直接转开头。
齐紫凌已经在抽屉里找到了创可贴,贴在她的手指上,此刻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把创可贴扎好。
云韵转头时,下意识就去找齐紫凌的目光,想要获得一些支持和安慰。
齐紫凌对上她的视线,对她轻轻一笑,很有力量。
吕美芳还在说:“你叔叔他年纪也大了,这次能怀上虽然是个意外,但是我们都挺高兴的,你叔叔那边的你哥也没什么意见,怎么就你这孩子现在别扭呢?你呀,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妈妈早就让你找个对象结婚,你就是不听,妈妈想抱孙子的愿望落空了,还不是只能再生一个……”
“你对我失望了吗?”
云韵不看她,侧着身子,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振聋发聩。
吕美芳一时失语,呆呆地看着她,转了转眼珠子,连忙说:
“怎么可能呢?你是我女儿,又这么出色,我怎么可能对你失望呢,孩子别想多……”
“妈……别骗我了,我能接受。”
云韵低喃着。
她心里什么都懂,她妈妈已经组建了别的家庭,当然要跟别的家庭共同产生新的下一代,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早就在妈妈心目中是要被扔掉的弃子。
有时候亲情这种感情,是很单薄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个至亲的人心里到底是爱着她当初生下来的那个幼嫩生命,还是爱着儿女带来的可观回报。
就算爱着的是最初的那个生命,越到长大后,观念越分歧,越“不听话”,那感情就会越来越淡。
人之常情都是如此,如果不用心经营,任何感情都会逐渐淡薄,而经营从来都是双方努力的,是很费力又很无私的事。
吕美芳女士不同,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无私,在她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是有标价和可交换的,明晃晃的,毫无隐藏的利益交换,亲情亦如是。
当然她不会这么说出来,但她所作所为一贯如此。
“云韵!妈妈养你这么多年,供你吃穿上大学,以前你上高中,妈妈早上六点起来给你做早餐,你现在居然怀疑妈妈?哎,那个齐影后,你来评评理,我到底有什么错?我的亲女儿就这么嫌弃我,我可是冤死了!”
吕美芳女士开始夸张地哭天抢地,一手抹着脸,一手拍大腿,捶胸顿足,张牙舞爪。
被点名的齐紫凌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她的表演,又看一眼面无表情低着头的云韵,心里一阵悲凉。
她懂云韵心里的疼痛,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亲人的刀剑直逼而来。
所以她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抓住吕美芳女士的胳膊,把她从沙发上提溜到地板上站着。
“哎哎哎,齐影后,你捏疼我了,我现在这身体可不敢折腾啊!”
吕美芳揉着胳膊,有些不解,刚才夸张的表演下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抬头看她。
齐紫凌冷冷道:
“好了,伯母,您要说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请您现在回家去吧。”
吕美芳不可置信地看她,又看云韵,云韵却头也不抬,仿佛没听到一般。
“怎么……我不是,云韵,你都不留妈妈吃顿饭?”
吕美芳一边被齐紫凌铁腕扯到门口,一边回头看云韵,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一贯乖巧的女儿,现在怎么可以就这么冷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被人拉出门去?
在吕美芳被推出去、门关上之前,云韵抬起头,盯着吕美芳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只有一个词可堪形容:凉薄。
就好像在这个瞬间,她完成了某种内心的蜕变。
她不爱也不恨了,不期待也不痛苦,只是麻木。
齐紫凌适时关了门,吕美芳站在门口,回想着那个眼神,只觉得心脏砰砰跳。
她养育云韵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云韵有过那样的眼神,那种……不像是鲜活年轻的人的眼神。
她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觉得自己感觉到了儿子的胎动,一边讪讪地往外走一边想着:看来再生个儿子还是很对的,这女儿真是指望不上的白眼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