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说到此处,见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微微拔高调门:“圣人?”
瑶姬抬眸:“先生,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
可若是不顺着萧煜的意封他做摄政王,别说亲政,她恐怕连皇帝都当不成了。只是这个理由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便是眼前颇得她尊重的老师。
崔钧,这个如今方才二十有八的男人,已经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傅了,这个职位约莫是天底下所有教书育人的读书人所能渴求的最高峰——帝师。崔钧出身国朝一流世家延平崔氏,三岁读经,五岁辨史,二十三岁就做了全国顶尖的名士。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所以在给年幼的皇帝遴选师傅时,吴王一系和世家一系经过多方拉锯妥协,崔钧光荣入选。
那时候崔钧还只有二十四,瑶姬也不过十岁稚龄。她对这个出身世家的师傅到没有太多恶感,虽说宁宗在世时曾多次告诫她一定要扼制世家,不过崔钧为人方正,并非蝇营狗苟之辈。
后来随着师徒二人愈发熟稔,崔钧悉心地教导瑶姬,瑶姬也对他颇为尊重。她知道崔钧的太子太傅之位,其实代表着世家试图对她施加影响,但瑶姬并非真正懵懂无知的孩童,世家也好,勋贵也好,任凭他们说得多天花乱坠,她只会按照自己的步调走。
不过眼下崔钧劝说她,确实发自肺腑,她想了想:“先生定然奇怪,我为何明知如此,依旧要封吴王做摄政王罢,”崔钧微微颔首,只见年少的帝王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七叔他小时候还抱过我呢……我知道七叔为人向来有些跋扈乖戾,可如今宗室长辈渐次凋零,前些年安阳姑母薨逝,如今四叔公又病倒在床,我身边至亲之人,不过寥寥几人了……”
说到此处,她失落地低下头,眼角余光看到崔钧轻轻一叹:“圣人宅心仁厚,这番苦心,想必吴王会明白的。”
成了,瑶姬心想,不管怎么说,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给世家,就用小皇帝顾念亲情罢。
“圣人还是太心软哪……”听人转述了崔钧传过来的话,张靖安叹道。
晁潜就坐在他下首,听罢轻嗤:“他们萧家人对同是姓萧的,倒都心慈手软的很。”
“你这话可就说错咯,”张靖安摆了摆手,“远的不说,当年庚辰之变,啧……圣人到底是年纪太小,”他下了结论,“只可惜他想做个贤侄,就冲着庚辰之变,咱们那位吴王也不会当慈叔。吴王做了摄政王也好,”张靖安道,“得到的权力越多,那对叔侄之间的矛盾就会越大。”
“对我们来说,这是个机会,”晁潜附和,“只要圣人和吴王离心,就会倒向我们,毕竟除了世家,他还能依靠谁?”
“当务之急,是要把太师的人选定下来,”张靖安道,“不断向圣人施加影响,他才会更信任我们。”
次日在朝会上,朝臣中果然有人在张靖安的暗示下出列奏请遴选太子太师。
眼下太子太师一职是由次相林庭担任的,林庭并非世家出身,当年吴王一系和世家一系为帝师之位拉锯时,世家原本想把张靖安拱上太师之位,可太傅已经被世家得了,萧煜怎么可能再弄一个世家子来影响皇帝?只是彼时他尚未权倾朝野,多方妥协之下,最终两边让步,让中间派的林庭做了太师。林庭又是四位辅政大臣之一,倒也相宜。
只可惜他年纪大了,做辅政大臣原本就力不从心,导致瑶姬的课业多半都是崔钧来教授的。如今他又病重,眼看是不行了,礼部连他的谥号都拟好了,就等着他一去好上报政事堂。而他留下的政治遗产,自然就成了朝臣们争相抢夺的东西。
瑶姬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一众朝臣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都不肯退让一步。她没来由地觉得好笑,这些帝国最出色的精英,每一个拿到民间都是能呼风唤雨的人,此时也不过像是市井泼皮一般面目可憎。人还没死,争抢就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权势,就是这样一种丑陋的东西啊。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深重的疲倦来,这个位子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不得不坐下去。
朝会上自然是没有争出什么结果来,这也是常有的,当初决定皇帝是在大正宫读书还是在太极宫读书,大臣们都争了小半个月呢。瑶姬无可无不可,就当是在看戏,只是晚间重影宫派人来传话:“太后请圣人过去说话。”
重影宫在内廷西路,穿过长春门,但见道路两旁遍植槐树。其时端午刚过,那槐树枝头花朵初放,绿荫如云,花香似蜜。重影宫的内官总管黄胡儿正领着十几个小黄门采摘槐花,只闻的一声递一声的击掌声,巨大的明黄九龙辂伞从远处行来,黄胡儿忙领着一众小黄门行礼见驾,瑶姬停在他面前,口中道:“这是在做什么?”
黄胡儿满脸堆笑:“是二郎要吃槐花饼,娘娘差奴婢们摘花呢。”
正说着,一阵喧嚷声由远及近。男孩儿的身体像是一颗小炮弹般投入瑶姬怀中,她不妨被撞得一个趔趄,临夏忙扶住她,只见小小的孩童抱住她的腿,仰起脸:“阿兄,二郎想阿兄了!”
瑶姬原本心中有事,此时也不由笑了起来,她俯身将萧慎抱起:“二郎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认字啊。”
“有的!”萧慎重重地点头,“认了好多字呢。”
“那二郎念给阿兄听好不好……”
“兄弟”俩一问一答,已是步入了殿中。坐在上首的女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憎,听到萧慎叫“阿兄”时,目光越发晦暗。她站起来,示意女官把萧慎从瑶姬怀中抱过来,口中道:“二郎,你阿兄累了一天,别闹他,快下来,你也该歇觉了。”
萧慎却扭着身子不肯,小孩子对年长自己的兄长总是充满依恋和好奇的,还是瑶姬抚着他的发顶,答应过几日带他去御花园玩,他方才乖乖跟着女官走了。剩下“母子”二人坐在殿中,一时无话。
瑶姬咳了咳,她虽说和这位生母实在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