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上下所有属官都换了人,从前的幕僚因被太后以疏忽职守的罪名责罚,个个都挨了板子,伤得重的随时都会断气,伤得轻的也还在养伤呢,没个心腹人替蜀王幼子操心上书之事,只由蜀王府的新任属官循例依照标准格式上了本,代替蜀王以及蜀王世子恭贺太子病愈,谁也没问过他这个蜀王幼子需要在奏本中写些什么东西。
蜀王幼子的处境很快就落入了曾经与他相争的人眼里。辽王世子赵硕一直以来都视蜀王府为平生大敌,在蜀王勾结辽王父子企图陷害他之后,他对蜀王府上下的怨恨就更深了,如今还不趁机落井下石么?他继续拿蜀王妃与涂家派人去金陵报复他儿子的话柄说事,非要皇帝治了蜀王府上下的罪不可。反正他现在已经皇位无望了,幸好曾经在长子的劝说下,事前就上过表忠心的奏本,如今正好可以帮着东宫痛打落水狗,搏个好感,日后也有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亲王。
他察觉到太后对蜀王幼子的态度变得微妙,不再那么维护了,就趁机向皇帝进言,说蜀王妃新丧,其子无法说亲,留京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正该把人送回蜀地去守孝。这种事本来不需皇帝与太后发话,蜀王幼子就该主动上本请求的,他却闷不吭声,分明是留恋京都繁华,不想回藩地守孝了,有不孝的嫌疑。
若是皇帝接纳了他的这个奏本,蜀王幼子就立刻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处境只会越发雪上加霜。别提什么入继皇家,只怕连个略好些的宗室爵位,他都没资格得到了。虽说他如今已经遭到了皇家的厌弃,但因为年纪小,还有洗白的希望,而且外人也不知道他母亲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暂时还不会对他产生恶感。但若是顶着那个不孝的罪名,他就怎么洗都洗不白了。辽王世子赵硕此举,是要彻底将他踩到泥地里去,叫他再也翻不了身。
赵硕如此积极地上窜下跳,又是向东宫表忠心,又是想方设计挤兑蜀王幼子。蜀王幼子被他逼得苦不堪言,可是一直没法进宫见太后,太后与皇帝又不再派人来蜀王府看望慰问,蜀王幼子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孤立无援,又能拿赵硕怎么办呢?只能靠自己起草些干巴巴的奏折,上书自辩。但皇帝也好,太后也好,并没有对他的自辩做任何反应,只是命他专心处理亡母的丧事。而辽王世子赵硕,却已经不止一次得到皇帝与太子的赏赐了,太子召见他的时候,态度还格外亲切些。
赵硕自认为自己的做法合了皇帝与太子的心意,可见他选的这条路是对的,越发不肯放过蜀王幼子了。他坚持要以苦主的身份追究蜀王府的责任,即使蜀王妃与涂大夫人先后死了,也不肯罢休。
偏偏在这个时候,朝野间开始流传蜀王妃与涂大夫人当初派人去暗算的,其实不是辽王世子的嫡长子赵陌,而是太子殿下的传言。传言中,太子殿下病情沉重,太医们却束手无措,东宫御用的汤太医提及江南有数位名医,其中有人擅长调理先天不足身体虚弱的症状,劝说皇帝传召这些名医上京来为太子诊治。但由于他拿不准哪一位江南名医医术最高明,最终就变成了太子殿下南下求医的结果。
太子南下,确实把身体给治好了,但同时也在途中遇上了不少危险。由于行踪泄露,蜀王妃与涂大夫人才会派出死士欲行刺于他的。蜀王妃与涂大夫人固然是大逆不道,但太子白龙鱼服,也有置自己安危于不顾的嫌疑,太过轻浮了。
流言才传出,就有御史上书进谏,劝太子不要再做这种事,他是一国储君,身份贵重,他的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稳固,不该轻易让自己陷于险地。劝完太子,那御史又参了汤太医、东宫侍卫统领、东宫属官等一众太子身边的人一本,指他们未能阻止太子出行,又在途中轻易让太子陷入危险,大大地失职了,不但没有资格再待在太子身边,还得要追究他们的责任,重重地处罚才是。
这御史什么话都敢说,半点没给太子留面子,把本来只是在暗下流传的传言拿到朝堂上来讨论,还直接对准太子身边的人开怼。太子坐在朝堂上,真是尴尬得很。他可以为自己的轻忽出行而向皇帝请罪,但不能真的让身边人受罚。他们一路护着他,劳苦功高,若不是有他们在,他只怕早就不存于世了,又怎会因为御史的几句话,就寒了功臣的心?
皇帝也无意采纳这名御史的建言,并且替太子做出保证,表示他今后绝不会再行轻率之举,让自己陷于险地了。皇帝一心要护着太子,那御史虽然不满,很想要继续追究下去,但他的同僚却不是蠢的,暗中扯了他一把,挤眉弄眼地暗示了半天,终于把他给摁了下去。
但这个流言的传出,还是给朝中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首先,赵硕那所谓苦主的控诉就显得有些可笑了。既然蜀王妃与涂大夫人派人暗算的根本不是赵陌,赵陌只是为太子做了挡箭牌,那赵陌的父亲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苦主的,他也没有了理由揪着蜀王幼子不放。
但与其同时,本来蜀王妃的罪名只是寻宗室小辈的晦气,如今却变成了意欲行刺太子。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即使蜀王妃已死,也不能轻易饶过了。蜀王与蜀王世子都要受她牵连获罪,蜀王幼子同样如此。蜀王妃本来就已经很冷清的葬礼,恐怕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因为她的王妃名头很快就保不住了。蜀王府上下摊上这种谋逆重罪,能不能存在下去,还是未知之数呢。
蜀王府中的孙先生等幕僚自打听说了流言的事之后,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只得硬撑着伤势,挣扎着与蜀王幼子商量,草拟出一份请罪的折子来,由后者递进宫中。他们只盼着太后对蜀王幼子的疼爱不是假的,蜀王幼子年纪又还轻,还能拿“不知情”三个字搪塞过去。但能有多少效果,还要看皇帝的心情。
孙先生如今真是恨已死的蜀王妃入骨。倘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又怎会让蜀王府陷入如今的境地?他咬牙劝说蜀王幼子:“小公子不要为孝道所限,眼下乃是生死存亡之际,顾不得许多了,千万要咬紧了牙关,将事情全都推到王妃身上!还有刘敢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为防万一,小公子还是将那庄上的人先行遣散了吧。若是不放心,也可以给他们发些银子,让他们先回蜀地躲藏起来,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说。”
蜀王幼子目光微微一闪,抿了抿唇:“我知道了。先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退出房来,他心中一叹,知道有些事情恐怕只能先放弃了。他的母妃怎的就那般愚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