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知道卫庭煦已死我也可以保你一命。待你冷静一段时间再将鬼鸠之毒清除,到时候说不定你可以清醒自爱一些……”仲计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费劲。
“你全然不必做这些无用之事。”小花道,“自我进入卫家大门服侍女郎开始,我这条命就是女郎的了。生是她的人,即便到了阴间地府也是她的随行小鬼。若女郎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会苟活于世?”小花朗声道,“女郎所谋的是宏图大业!不是尔等凡夫俗子可以明白的。”
“宏图大业?”仲计看着眼前这滩血,咯咯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的宏图大业与我们梁家有什么关系?我阿父为何要因她的大业而死?你倒是告诉我!”
小花没说话。
“我的一生,梁家所有人的一生都因卫庭煦而改变,这笔账我能不与她清算吗?在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杀死无辜之人的那刻起,她就应该明白终有一日会有人来取她性命!我今日即便死于此处也丝毫不后悔……只怨、只怨我自己能力不济,没办法……为梁家……”仲计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咳嗽时却地动山摇一般。血越咳越多,小花上来将她扶起来:
“你别说话了。药在什么地方,我去给你拿。”
仲计双眼发直,仿佛一具脱相的尸骸,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力气说话,颤抖的指尖冲上,指了指腰间。
小花从她的腰带里摸出一瓶药。
“这是你的药吗?”小花打开了瓶子要喂她,仲计摇着头,她迫切地想要说什么,急得直流泪。
小花靠近她的耳边,听清了虚弱到不能再虚弱的声音:
“这药……是,鬼鸠……解药。你说,你今生为了卫庭煦而活,可若是没我为你吊着一口气,你早死了……如今,我将解药给你……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的。”
小花:“你别再说了,留些力气。”
仲计一把抓住小花的手,伸直了脖子:“我要你,为自己而活。”
小花想要反驳,一口气刚提起来,仲计握着她的手忽然泄了力气,垂直坠了下去。小花一愣,见怀里的人不会眨动的双眸还在看着自己。
“仲计?”小花唤了她一声,她没有任何的回应。
不会再笑话她也不会再质问她,所有的机灵和神秘全都收拢回了这双发直的眼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小花静静地看了她很久,手掌抚过她的脸,将她的眼睛合了起来。
小花想要抱一抱仲计,却发现拥抱这件事如此的别扭,她不会。
二月初九一大早雪就停了,阳光洒在银色的汝宁城中,吸引了一群藏了整个冬日的汝宁百姓出门见见阳光。
卫庭煦醒来时前所未有的晕眩,头痛欲裂,似乎被谁打了好几闷棍子。幸好胸口的伤更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几度想要咳嗽的感觉抓在她的喉管上,她不敢放肆咳嗽,只怕一咳便会牵连伤口,引发剧痛。
房内有些奇怪的气味让她很在意。
卫庭煦对于自身所在的环境非常敏感,何况是在卧房。只要有一点儿特殊的气味都会让她绷紧神经。
“小花。”
坐在床边的小花道:“女郎,我在。”
“谁来过我的房间。”
“女郎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谁。”
“……是仲计。”
卫庭煦转头看着她。
“仲计已经死了。”
卫庭煦沉默了片刻道:“仲计是谢家细作?”
小花点了点头:“是,她都交待了。”
“谢扶宸已死,余威至今。”卫庭煦看着床沿四周挂在金色挂钩之上还未取下的红色帷帐,“而我竟没能及时将她杀了,实在可笑。”
小花垂着头,没有应声。
“想说什么便说吧。”
卫庭煦如此了解小花,知道她所有的沉默中都藏着情绪。
“仲计是幽山梁画师的女儿,她是为了给亲人报仇才找上女郎的。”小花只想说几句和仲计相关的事。
卫庭煦重新合上眼睛:“梁画师?”
“对,女郎不记得了?正是当年绘制‘甄文君’肖像画时的那批画师之一。”
卫庭煦道:“死于我手之人何其多,如何可以一一记得。文君呢?”
“据说甄文君去卓君府收拾了些衣物,带着小枭离开了。离开时有一辆马车将她接走,追踪的暗卫回报,她们去了临安坊的一处宅子里,那儿好像是谢氏阿歆的私宅。”
“嗯……”卫庭煦鼻音长长地沉叹一声,半晌,小花以为她又重新睡着时,她又开口:
“不久她会再回来的。”
“女郎是说,她会再回到秘书监府上?”
“差不多。小花,卓君府和秘书监府中间的那处墙,你早日砸了。”
“是。”小花不知道卫庭煦在想什么,不过她知道女郎所说的话一定有她的道理,不用疑惑,只要执行就好了。
小花就要离开,听见卫庭煦道:“你的容貌有了几分最初的模样,仲计死之前将鬼鸠之毒的解药交给你了?”
“是。”
“那便好。小花,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只有你了。”
听见卫庭煦如此说,小花心中大动,立即伏地道:“奴此生此生愿为女郎肝脑涂地!永不后悔!”
卫庭煦笑道:“说这么重的话做什么?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我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跟我一块儿活着,见证我亲手拔掉大聿腐烂的根,见证这山河改姓的那一日。”
小花知道,熟悉的卫庭煦回来了。
甄文君这一剑斩碎了很多东西,最让小花庆幸的是,连带着卫庭煦唯一的那么点儿游移也一块儿不见了。
阿歆的私宅名叫“积学府”,这名字听上去似乎挺有学问,到了才知道里面藏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武器,光是不同种类就有六十多把。
若在平时甄文君必定一一把玩,可今日她实在没有任何精力,将小枭安顿好之后与阿歆再谈话时,甄文君只觉得魂魄飘在头顶之上,几乎要昏厥过去。阿歆让她安心去睡,其他的事她会交待家奴去做。
甄文君将沾血的脏衣衫脱了,丢在凳子上,倒头便睡。梦里她在战场上厮杀,手中的重剑一挥,血流成河。
敌军在前,混乱的沙场无法看清他人的面貌,只能由衣着判断谁才是自己的同伴。战鼓点点敲在她的心上,让甄文君热血高昂。她杀入人群之中想要取敌阵首领的首级,终于抓到了对方,一剑贯心。
剑上的触感有点儿奇怪。
但凡在上战场谁不是穿一身能够保命的坚硬铠甲?铠甲之下也都是锻炼多年的坚实身躯,可这一剑刺得轻轻松松,仿佛刺在一块脆弱的软肉上。
甄文君错愕地抬头,发现被她刺穿的不是别人,却是卫庭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