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回。”
锅里的热汤咕嘟咕嘟往外冒泡,几只蛋饺和几块冻豆腐块儿一起翻上滚下,浮浮沉沉,慧心捏着筷子,手僵在了半空中。她的脸色明显变了,嘴唇在颤抖。龚小亮明白,她意识到了,戴明月的这个租客,龚小亮,就是那个杀了蓝姗的学生。
龚小亮把电磁炉调成了保温模式,走去玄关,戴上戴明月父亲的毛线帽,穿上戴明月父亲的靴子,和戴明月出门了。
他们在超市货架的深处找到了最后一罐广东沙茶酱,正值饭点,超市里没什么顾客,到处都是和圣诞有关的装饰:挤着对眼,脸上涂满亮粉的麋鹿冲人翘起顶着团雪的红鼻子;笑呵呵的圣诞老人驾着马车在超市的墙壁上飞驰,装礼物的袋子边飘浮着“hohoho”的英文字;广播里轮番播放着和圣诞有关的英文歌;超市员工们也都穿上了红马甲,戴上了圣诞帽。靠近收银柜台时,戴明月从一个购物筐里抓了个圣诞花环,一起结了账。
出了超市,龚小亮抱着那花环,戴明月拿着那罐沙茶酱,两人站在路口等红灯。路上没人,也没车,临街的几幢居民楼只能数出五盏亮着的灯。他们等得有些久了,红灯还是没变化,戴明月跺跺脚,搓搓手。龚小亮把他手里的沙茶酱拿了过去,戴明月把手插进了口袋里。他左看右看,绿灯终于亮了。他们过了马路。
两人回到家,电磁炉上的大锅已经盖上了锅盖,慧心把炉关了,她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碗筷边多了瓶哈啤。
她一抬眼睛,看到戴明月和龚小亮,眼神一凛,起身背过去,小声,飞快地说:“哥,有事儿和你商量商量。”
戴明月从龚小亮手里拿过了花环,说道:“沙茶酱给你买到了啊,最后一罐了,运气还不错。”
龚小亮把沙茶酱放到了桌上,掰开盖子,扯开拉环,看了眼慧心。慧心走到了阳台门口了,皱紧眉头,盯着戴明月,用力点着脑袋,催道:“你过来啊!!”
戴明月抱着花环走了过去,才到慧心跟前,慧心一把拽过他,两人进了阳台,慧心忿忿不平道:“你傻了吧?!”
她砰地关上了阳台的门。
龚小亮洗了个手,倒了两杯豆浆,一杯放去慧心先前坐的地方,一杯自己拿着。他在慧心对面的位子坐下了。餐桌上方的灯全开了,很亮,也照得他很热。龚小亮重新打开了电磁炉,打开了锅盖,往锅里放了些牛肉丸和鱼皮饺。他盖上锅盖,看着那火锅。
煮了会儿,锅盖下渐渐白烟翻腾,龚小亮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了。他喝豆浆,往自己碗里盛了一勺沙茶酱,酱料弄到了手上,从他手腕处往桌上掉,他用另一只手抓了下,没能抓住,有两滴酱滴在了桌面上。他抽了纸巾擦桌子,擦手,把电磁炉的火力又调大了些。
戴明月和慧心一前一后从阳台出来了,戴明月把圣诞花环挂到了那棵金桔树上,笑着和龚小亮一挥手:“吃吧!别干看着了。”
慧心抓起沙发上的大衣穿上,拿起皮包,看着大门,说:“我先走了。”
戴明月把她送到了门口。
慧心走了。
汤滚了,一条又细又白的烟从锅盖上的小孔里钻了出来。龚小亮打开了锅盖,一道白气直冲天花板。他夹了些羊肉片涮进热汤里,热气消散了些。
戴明月坐去了慧心的位置,喝了口豆浆,一瞅龚小亮的碗,把自己手边的空碗递过去。龚小亮给他舀了勺沙茶酱。
戴明月捞蛋饺,夹肉,蘸着沙茶酱吃,吃了会儿,他回味着说:“挺香。”他又说:“我亲戚都在沈阳。”
龚小亮点了点头,夹了些腐竹就往嘴里塞。他烫出了一脑门的汗,眼睛有些湿了。
戴明月往锅里下菠菜,年糕,虾仁,说:“她让我也去沈阳。”
他问龚小亮:“牡丹挺好的,你说是吧?”
龚小亮揉了揉眼睛,又下了点肉片,肉片一进锅就变了色,眨眼就熟了,他夹给戴明月一些,又夹给自己一些,低头,不声不响地吃。
吃到一半,戴明月突发奇想,往锅里下芝麻馅儿的宁波汤圆。其中一只汤圆漏了馅儿,一锅咸汤煮出了不伦不类的咸甜滋味。这顿晚饭吃完,还剩了不少菜,龚小亮把剩菜分装进保鲜袋里,放进冰箱,戴明月变戏法似的从冷藏柜里找了两根牛奶雪糕出来,他和龚小亮找遍了雪糕包装袋都没找到生产日期和保质时长。戴明月耸了耸肩,龚小亮撕开了包装,咬了一口。两人站在厨房吃雪糕。戴明月把慧心剩下的啤酒喝完了。雪糕和啤酒下肚,他打着饱嗝去了客厅看电视。
龚小亮在厨房站了会儿,也去了客厅。他也在沙发上坐下。他坐在戴明月身边。
戴明月抱着抱枕,弯着脊梁,脖子往前伸着,认真地看电视上播的电影。
电视右下角显示着一行小字:《猩球崛起:终极之战》,科幻/动作/剧情。
他全神贯注,五官紧绷。他的右手不时抚过左手。
他手腕上的红痕已经变得很淡了。
龚小亮支起胳膊,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手指半掩着嘴。他不看电影,只是注视着那红痕。插播广告时,戴明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这通电话,但半天都没出声,对方似乎说得很起劲,电影又开始时,戴明月开腔了。他的口吻缓而柔软,每个发音又都很准确,有力。他说:“不要紧,没事,对。”
他说:“我看他挺好的啊。没事,真的没事。”
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开,换了个姿势,向后躺下了。他的手放松地垂在了沙发边,他的手背和龚小亮的手背碰到了一起。
龚小亮看了看他,戴明月的手腕往上抬了抬,他们的手背又撞了一下。龚小亮的指尖划过了那道红痕。
趟过这条红河,他就来到了一片雪白的荒原上,那原野下埋伏着纵横交错的青紫色脉络,通往五条分岔。
有的是大道,有的是小路,还有一些是歧途。
龚小亮穿过了其中两道,轻轻在一条窄道上落下了,这时这路兀自弯曲,拱成了一座桥,他只好抱住那桥身。他就这样继续往上攀,他总摸不到桥顶,有时会倒去边上的岔路,有时会抓空,有时还会从道路缝隙中彻彻底底地跌落,有时,他感觉自己成了个熟练的织布工人,他握着全世界他唯一能握住的一只梭子,触摸着全世界他唯一能触摸到的五根纱线,他觉得温暖。这温暖的触感触动了他曾经关于“温暖”的种种体验。
一次,蓝姗在教室里发试卷,他和她的手指在试卷下面碰到,他们悄悄地纠缠,迅速地分开;另一次,她坐在他身边读课文,她的小指碰到他的无名指,勾住了他的手指;还有一次,他牵着她的手经过一盏路灯,有人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