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在京师里就少了耳目,新鲜消息竟一个也无。皇子们全随康熙去泰山了还未回来,因此初选那日,荣庆堂内的气氛虽然紧张,却并不怎么神经质。
迎春梳着小两把头,上身是珍珠连缀红底黄花缠枝迎春春衫,凤姐虽然和邢夫人只是平平,但倒舍得在迎春身上下本钱,她手笔不俗,给迎春收拾出十分姿色,这般凝眸微笑,竟是十足的温婉美人。
探春穿着一身嫩黄春衫,初春天气,系了葱绿薄缎披风,越发显得娉婷娇艳。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轻愁更是叫人叹息,黛玉一阵阵心疼,她想是想扭转姐妹们的命运,但自己还没出嫁,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希望万事如意了。
惜春还是个小姑娘,只是虚应故事罢了。湘云是猩红比甲,下里头浅紫衫儿,十足精神。宝钗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挽着纂儿,满头只插了一支翠玉金钗,实在素雅大方。黛玉随便穿了姜黄袄儿,下身湖蓝软绸裙子,倒也稳重。王夫人环顾四周,也不由得精神一振,她到底是大家媳妇,场面话还是有几句的,端起茶碗啜了几口,安详道。
“都是公侯世家的小姐,别的话不说了,好生做去也就是了。”
这话暗合三春宝钗身份,六人蹲身应了。
马车已经在二门外候着了,几人分头下轿上车,只是今天却没有随着去的婆子们了。几个少女分作两个车去,黛玉与宝钗、湘云同车,三人均未说话,只是默默地靠着车壁,想着自己的心事。
顺贞门在望,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黛玉从衣襟内掏出一个红布条,上头写着自己的出身:正白旗一等子爵林氏女。湘云并宝钗都拿出来在胸前系了,宝钗微笑道。
“我是镶蓝旗的,稍后散了,便在宫门互相等等。”
湘云面色是最自若的,只是顾虑到两个姐妹,不曾大说大笑,闻言颔首道,“走吧,听闻初选只是看看身量长相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果然,黛玉到了正白旗的序列里,当龄女子不过三四十,她是子爵之女,身份自不同寻常,只有几个也是带爵人家的女儿才敢上来与她攀谈,说白了,当时“小选秀”汇聚的也就是秀女里最被看好的那些了,这些人哪里能和黛玉相比。有几个稍微不错的,后来也慢慢的凑到边上,附和着几个高门秀女的寒暄。
只来得及通报身家姓名,几个大太监就缓缓自远处走来,小苏拉们忙上前见礼,众人便肃静起来,过了一歇儿,几个嬷嬷也到了,都是规行矩步轻声细语,不愧是宫中老人。只是有一个为首的偶一抬眼便是精光四射,黛玉心内忖量着她的身份。
初选相当枯燥,秀女们分作几排,由嬷嬷往外择出一些实在不堪入目的。之后再一排排的请安,姿态太不雅也被择了出来,大约十之一二也就这么去了,还有些长得不差的,黛玉冷眼看着,估计都是打了招呼撂牌子的。
大约是过了两个时辰,众人散了,黛玉因慢慢的走到来处,正好撞见兆佳如,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对请了安,又手牵手一起说了话儿,黛玉见姐妹们都来了,便与兆佳如告别,一起出门坐车。互相一问,果然都过了初选,只有湘云被撂了牌子。大家都是心想事成,自然喜气洋洋,回到家中待选不迟。
因湘云成功落选,怕是明年发嫁,卫家也是名门世族,她叔叔婶婶自然喜悦,和王夫人商量之后,便把史湘云留在大观园中,嫁妆却是她父母在世时筹备了大半的,湘云只需赶制绣品,一切就齐全了。届时史家叔叔正好卸任回京,一切都准备好了,倒也方便。王夫人自是没有二话。
这一日姐妹们都凑在潇湘馆喝茶,湘云带了一方帕子来细细的绣着,是大红金边缎子,上头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乱针留白的绣法相当新颖,宝钗赞道,“枕霞旧友的绣法是越发精进了。”宝玉看过帕子,却是面有不愉之色。黛玉看在眼里,想起后世周老的论点,不由得抿嘴一笑。
湘云却不理论,她素来光风霁月,此时也是大大方方的,笑着道,“是个女孩子,怎么没有出嫁的一天,到时候看我不羞死你们。”众女想到果然湘云怎么都是嫁在她们之前,俱脸红吃茶,黛玉看宝玉神色恍惚,怕一下打击太大,忙指柳絮道,“许久未曾起社了,我已有了,就写来给你们看。”于是众人都丢了针线上来看。
这柳絮词她前世也曾写过,此刻黛玉方敢拿出来说,不然杀了她她也是不敢自曝其短的,想了想前世的手笔,娓娓写道。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众人夸奖一番,却也都倒道,“林妹妹怎么反而作起悲音来了。”宝玉早掖进怀里,笑嘻嘻地道,“咱们也都来写。”
这时外头来人叫黛玉出去谢恩,众人一问,却是宫里敏妃赏了东西出来,不过是时新绸缎等物罢了。黛玉领了赏照旧回潇湘馆与众人说笑,并不放在心上。待宝玉走了,才翻看几下,照旧束之高阁。
云霁见了就笑道,“宝二爷这几天垂头丧气的,瞧着怪可怜的。”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黛玉淡淡道,“除非明日就死了,否则人这一生,无奈的事还多得很呢。”
“姑娘怎么忽而说起了这么无情的话语?”云霁却吃了一惊,紫鹃却露出深思神色。黛玉叹了口气,并未答话,又翻起范西屏棋谱来。又见着案边一本《饮水词》,心里越发烦躁。
正不安生着,远处又传来隐隐喧哗声,月圆掀帘子出去看了,不多时回来道,“宝二爷的脸被烛油烫了呢,姑娘不去瞧瞧?”
宝玉素来和这些丫鬟处得极好的,月圆这么说也不足为奇,黛玉知道此时屋子里都是长辈,反而不便。索性叫月圆到潇湘馆竹林处站着,横竖转个弯就到怡红院了,正好看看王夫人邢夫人等出来了没有。
晚饭前人方散尽,黛玉便过去,只有李纨并几个姐妹在看着,见黛玉来了,都道,“还说你什么时候来呢。”宝玉忙遮了伤口笑道,“妹妹坐。”
袭人晴雯都在床前服侍,黛玉看袭人像是哭过的样子,心下冷笑。等人都散了才问宝玉,“是被谁烫着的?”宝玉摇头不语。
他们两人倒没有只是两个人坐在屋子里,黛玉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把早做好的荷包掏出